藍玫瑰王國最大的神廟——薩維侬神廟,王國實權掌控者大祭司的栖身之所,一派莊嚴肅穆。神廟中心,一座雕塑巍然矗立,高大而威武的靈絕女神手持着劍與盾,微昂着頭,眼神俯視,仿佛淩駕于衆生之上。光線透過彩色玻璃,投射在女神身上,如同給她裹上了一層聖光。
進入內殿,層層臺階之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着入口的方向站着,穿着深紅色的長衣,戴頂黑色的帽子,背後長長的金發如瀑布一般垂下。只見他徐徐轉過身來。兩道銳利的視線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看着這個面目威嚴眼神犀利的大叔,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得跟個篩子一樣,渾身陽氣都在他的逼視之下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蒸發。這個人,莫非就是藍玫瑰王國的最高統治者……
“莉茲,行禮,叫大祭司。”希爾在一旁緊挨着我,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一聽到希爾的聲音,我的心髒負荷就又加重了幾分,此時在藍玫瑰王國大祭司咄咄逼人的注視之下,我更是感覺就要猝死了一般。腿一軟,我實在承受不了這樣大的壓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垂下了頭,結巴道:“拜,拜見大祭司。”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
我感覺自己像個就要被砍頭了的死囚,戰戰兢兢擡起頭,做賊一樣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只見他正一臉差異地盯着我,清冷的聲音從高處傳來:“伊麗莎白·圖靈……”
“父親大人,她似乎失憶了。”希爾說着,微微彎下腰,拽住了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将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我哆嗦着抽回我的胳膊。
“失憶?”大祭司的臉色更加差異了,接着,一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緩緩地道:“居然這樣了……你們的婚期,怕是要延後了。”
“父親?”希爾一臉錯愕地盯着他爸,而後冷冷一笑,滿眼陰霾地瞪了他爸一眼,就垂下頭來,不再言語。
“等她好了再說。”大祭司說完這話就緩緩轉過身去,不再多言,做出一副趕人的姿态。
我木木不能言,此刻的心情,只能用心中一種油然而生的沖動來形容:只想以頭搶地,叩拜一聲“謝主隆恩”。
離開薩維侬神廟,已是正午,王城西側的鐘樓上傳來陣陣鐘聲。希爾如同一縷游魂一樣,失魂落魄地送我回伊麗莎白的住處,像一只鬼,一路哀怨地看着我。
我冷汗涔涔地想要無視他。
“莉茲,你……什麽都不記得了?”他忽然拉住我。
“……”抖,為什麽我總是要在他面前裝失憶?
“沒關系,你會記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他自言自語一般碎碎念道。
“……”抖抖抖。
希爾忽然伸過一只手來,似乎想要撫摸一下我的長發。我立馬像只烏龜一樣做出本能反應——将脖子一縮。“莉茲,你為什麽這麽怕我?”他一臉受傷地縮回手,哀怨地看着我。
“……”我能說,因為你殺過我嗎?
“莉茲,唉……”希爾欲言又止,憋屈了半天,終于不再兀自惆悵,将我送回了家。
回到圖靈一家那裝潢闊綽,占地面積極大的豪華宅邸之後,我被他們家的傭人領着去吃午飯。希爾沒有進他們家大門,滿目悵然地目送我消失在樓梯處。之後,他就滾不見了。
芒刺在背的感覺終于消失,我如同一根酸黃瓜一樣,蔫蔫地走近圖靈一家的闊綽餐廳。我在餐桌旁就座,還來不及整理一下整整一個上午我始終錯亂的神經,伊麗莎白她老爹和她老哥就開始圍着我關切起來。他們念念叨叨地向我這個僞失憶者交代這交代那,而後又頗為神經兮兮地問我:“莉茲,你和亞恒的婚期延遲了?”
我愣。這地方,消息跟蒼蠅似的,傳播得還真是快啊。我點了點頭。于是,便看見老爹和老哥二人相視一眼,雙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受他們氣氛的感染,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們見我笑,居然都愣了,神色詭異地對視一眼,試探着問我道:“莉茲,你,真的什麽都忘了?”
我點頭。于是,他們立刻露出了一臉複雜的表情。我心虛地縮着脖子,生怕被伊麗莎白她爹看穿我是個詐他女兒的屍的冒牌貨。這個盡是光明法師的地方,真不安全。
用完餐之後,圖靈一家的宅邸裏來了一群客。
于是,我戰戰兢兢地看着周圍環繞着我的這一大圈人,明白過來:這群人是來圍觀我的,而且還進門不打票。
根據方才伊麗莎白她老爹和老哥絮絮叨叨為我作的身份介紹,我了解到:伊麗莎白其人,從小就是個魔法奇葩,哦不,奇才。從小聰敏伶俐的她勤奮好學,三歲起就跟随她的老爹,也就是大陸上唯一一個光明大法師修習魔法。正所謂天之驕女,年僅二十一歲,就已經成為了藍玫瑰王國內實力僅次于她老爹的光明法師,同時還在藍玫瑰王國的教廷裏擔任重職——教廷左護法!當時我聽到這個霸氣的職位頭銜之時,滿腦子裏挂滿了比面條還粗的黑線,只覺:這,是魔教吧?
此時此刻,圍繞在我身邊一圈的,鬧哄哄的群衆演員,貌似就是魔教裏,哦不,教廷裏與我共事的光明法師。披灰袍的貌似是比我低一級的,披白袍的是與我同級的。在教廷裏,我們都是享有軍銜的精英武裝力量,統統受命于精神領袖大祭司。
“伊麗莎白,你被兩個黑暗法師帶走了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會失憶了?”一個白袍法師問道。
“都說了我失憶了,我也記不得了。”我眼皮直跳。突然發現,這個白袍法師有點兒眼熟啊。我傻愣愣地盯着他的尊容凝視了幾秒,忽然想起來:對了!這貨不就是和伊麗莎白一起追殺我的那個白袍法師嗎!他還動手扯了我的面巾來着!
見我愣怔,白袍法師便指着自己,問我道:“那你記得我嗎?”
我立馬搖頭:“不記得,我什麽都不記得。”
他說:“我是右護法陶德。”
“哦。”我倒……原來這是右護法。
許是見我樣子太慫,陶德搖了搖頭,一臉扼腕嘆息的沉痛模樣。
“伊麗莎白,既然你失憶了,那還使得出魔法來嗎?”一個白袍女法師嗲着聲線,一半天真一半傻逼地問道。
我說:“什麽都耍不出了。”
那名女法師的雙眸也瞬間被幸災樂禍給點亮了,嘴角不由自主揚起,明顯想笑,卻又硬是擠出一臉為我傷心難過的苦逼樣。“那真是太可惜了。”她說。可她的眼睛卻出賣着她,活靈活現地訴說着:“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接着,又有幾個女法師左一句右一句地朝我問起話來,或是表達一下言不由衷的關心。叽叽喳喳,聒噪不休。我心不在焉地含糊敷衍,裝傻充失憶。大概是我這副看起來唯唯諾諾的模樣激勵了她們,幾個心直口快的女法師大咧咧朝我說起了風涼話來。
我頗為稀奇地觀察着她們,發現,幾乎所有的女法師都挂着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無一例外。伊麗莎白居然被女同事們擠兌得這麽徹底,這只能說明,她可真是優秀到被人嫉妒慘了……
我默默地将視線在她們之中逡巡了一圈,發現居然沒有一個盟友,伊麗莎白果然是個被女同胞們排除在圈子之外的存在。像她這樣的女生,很難當啊。
我記得曾經在做英語閱讀理解的時候,讀到過這麽一篇文章,大體是講男生和女生采取的暴力方式不同。文章舉了一個實驗為例:一群男生,一群女生,分別在兩個房間玩耍。每個房間裏都只有一個娃娃。得到娃娃的男生會受到其他男生的哄搶——所謂直接暴力。得到娃娃的女生會受到其他女生的孤立——所謂冷暴力。
我想我現在大概,正在被冷暴力吧。
我默不作聲地聽着這一群叽叽喳喳的群衆演員費盡口舌地沖我冷嘲熱諷,或是擠出幾句虛僞的關切。聽着聽着,就神游天外了。
大概是講話講得口幹舌燥了,群衆演員們的聒噪漸漸稀落下來。許是發現我挂着一臉“即使你們說到口舌生瘡我都不會給你們倒一杯水”的呆樣,他們漸漸不再說了,舔着磨破的嘴皮子,成群結隊地告辭。
終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漸漸收回了神游天外的神色,已經趁着剛才的空當理順了錯亂了一天的神經。見陶德走在最後,似乎還一步三回頭地瞟着我,猶猶豫豫像是還有話說。我眼一亮,立馬叫住了他。
“哎,我說,右護法君。”我客客氣氣地對他道,“能麻煩你個事兒嗎?”
“你說。”
“你認識那個,萊恩嗎?”
“認識。萊恩大人是教廷的祭司首席。你記得他嗎?”
“好像對那個名字有點印象。”我摸了摸後腦勺,“那個,你知道他住哪嗎?知道的話能帶個路嗎?我想見他一面。”
陶德看着我,沒有說話,眼神有點兒詭異。我心裏毛毛的,不知道他突然沉默下來是為哪般。就在我頭皮發軟地想要打消讓他帶路的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道:“跟我來吧。萊恩大人現在應該在巢林裏靜修。”
走出圖靈一家的大門,伊麗莎白她老哥念念叨叨地對着我說了一通“不要到處亂跑啊”、“應該好好在家休息啊”之類的,愣是不放行。但當聽到陶德說我有急事找萊恩大人時,他突然眼睛一亮,然後笑呵呵地讓我早去晚回了。
我一頭霧水地又出了伊麗莎白的家門,跟着陶德前往一片坐落于教廷西面的叫做巢林的小樹林。路途并不遠,不用坐馬車。一路上,我頻頻回頭,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怎麽了?”陶德瞟了我一眼,眼神滿是疑問。
“沒什麽……”我疑神疑鬼地回過頭來,讪讪一笑,說:“就是老覺得好像背後有狗跟着,大概是錯覺吧。”
當我們抵達巢林之時,一群鳥雀正好從林間飛起,從我和陶德的頭頂飛過。我立刻捂住腦袋,生怕被鳥屎擊中。
陶德看着我,一臉不知是何表情,搖了搖頭,暗自喃喃了一句什麽。
我斜了他眼。
陶德輕咳一聲,指着前方道:“這裏就是王都聖林——巢林。林裏住了很多喜鵲,所以全稱叫做鵲巢林。這個時間,萊恩大人通常在裏面靜修。”
我嘴角抽了抽,沒有說話,徑直朝鵲巢林裏走了進去。身後,陶德似乎轉身離開了。
我忐忑不安地在林子裏亂走一通,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個看起來的确像是在靜修的男子身影。那個男子背對着我,一頭金發如瀑布一般垂落身後。日光穿透林間縫隙,灑落在他身上。男子身姿一動不動,落在他身上的日光也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鳥雀離開之後的林子,靜谧一片。我默默地站定,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接一聲。
那是……布雷吧?
只見那不遠處的男子忽然慢悠悠地移動起四肢來。身子慢慢朝一邊傾斜,伸出左手,做出一個左牽黃的姿勢,繼而又慢慢推出右手,做出一個右擎蒼的姿勢。
我下巴一掉,發現:這貨居然在打太極拳!他絕對就是布雷!除了那二貨,還有誰能這麽二?
心下肯定,我欣喜若狂,激動地快要飙淚了,腳下已經行動,我屁颠屁颠地朝他跑了過去。
聽見我的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他側過頭來,嘴角淡淡勾着一抹笑意,似乎早就知道我在他身後窺視了一陣。
“伊麗莎白,你終于想通了?”他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着我。
“什麽?”我猛然一個急剎車,結果重心不穩,跌了一跤,摔得我腦子一懵。
萊恩散漫地笑了一聲,晃晃悠悠走到我面前,蹲下,掬起我的一捧銀發,對着我玩味地道:“玩失憶,退婚約,伊麗莎白,你向來是個精明人,這回終于不糊塗了?終于知道跟着亞恒沒前途了?”
轟隆一聲悶雷在我腦子裏炸響,我後背一涼。我搞錯了!這貨不是布雷!
“在藍玫瑰王國,皇權永遠敵不過教權,你早該明白過來自己一直站錯了隊。陪着亞恒跟着三殿下一起玩命,當心真把自己小命完掉。”萊恩繼續用他那輕佻又輕蔑的調調對我說。
我傻了,木然地張着嘴,完全沒辦法消化他說的話。
“很驚訝是嗎?呵,我早就查出了你們的底細。真沒想到六歲就癱瘓在床,躲在房子裏避不見人的三殿下居然這麽不怕死,煽動了這麽一群人同他造反。”萊恩的眼裏閃過一絲寒涼的狠意,“等我繼承了大祭司之位,立馬把那些親皇派統統暗地裏除掉。雖然亞恒那家夥棘手了點,不過總歸還有辦法對付……”
我打了個抖,覺得好像聽到了什麽不該聽到的東西,雙手冰涼。
“伊麗莎白,你醒悟得還不算太晚。”說着,他突然色眯眯地做了個找抽的動作——他的爪子摸到了我臉上去,指腹輕輕摩挲。
我突然間像是被高貴冷豔的伊麗莎白附體了一樣,條件反射地揮起手,PIA地就抽了過去。只聞一聲脆響,萊恩的臉上就多了五道猙獰的指痕。他歪着脖子,張着嘴,傻了一般。然後身子朝一邊傾斜,咚地一下,倒地。居然暈了!
我五指抽搐,發現我居然一不小心抽了藍玫瑰王國的主宰者的兒子一巴掌,而且還剽悍地把他給抽暈了!God!我驚得一下從地上跳起來,轉身就跑,比從屠宰場裏逃出來的生豬跑得還快。
我撒開蹄子,啊呸,撒開腳丫子,橫沖直撞。剛歸巢的喜鵲又被我驚地飛起。我一路跑出了鵲巢林,沒看清路,一頭撞在了陶德身上,把他撞翻了。我也翻到在地,頭昏眼花地爬起來。
“伊麗莎白,你怎麽了?”陶德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我,一臉關切。
我搖搖頭,“沒沒沒沒事。”
他皺眉,“你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哭成這樣?”
我愣。我哭了嗎?一摸臉頰,這才發現,我居然滿臉是水。我哽咽了一下,說:“沒什麽。”就是希望一下子變成失望,沒法接受而已。
陶德沉默了一下,似是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伊麗莎白……”
我吸了下鼻子,哼道:“嗯?”
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平靜地盯緊我,眼神微微有些奇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看着我,但我沒心情深究,因為我正頭痛,于是一臉痛苦地扶着額。
他神色一變,“你怎麽了?”
“我頭痛。右護法君,你送我這個路癡回去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