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有什麽煩心事嗎?”一名女仆默默地站在我的背後。
我正抱着膝蓋,龜縮在院落中一塊月牙形的人工小池塘邊,盯着水裏的月色發愣。我沒搭理她,因為我現在滿腦子都是下午我與伊麗莎白她爹的一段對話。
陶德将我送回了圖靈一家的宅邸之後,我就徑直去了查爾斯·圖靈的書房。白胡子老法師正躺在靠椅裏打着盹,聽見我推門進來的聲音,立馬一臉慈祥地朝我轉過頭來,憐愛地看着我。“莉茲,家裏的一切還習慣嗎?今天下午你那群小夥伴來看望你,有沒有令你回憶起什麽來?”
我将面色一肅,道:“父親,我似乎想起來了一些東西。琉璃魔法石找到了嗎?”
他面色一喜,竟像是要哭,抖着聲音問道:“孩兒,你恢複記憶了?”
我板着臉,盡量模拟出伊麗莎白的氣場,沉着聲音道:“我沒有恢複記憶,只是零零散散想起來一些東西。”
查爾斯·圖靈的面色又是一悲,悠長一嘆,這才正色道:“琉璃魔法石仍然下落不明。”
“是被索沃帶走的?”我挑起眉。
白胡子老法師的眉頭皺成一團,将頭一搖,臉色有些難看地道:“索沃已經死了,但琉璃魔法石卻不在他身上,不知被他藏在了什麽地方。”
“死了?”我将另一條眉毛也挑了起來,“怎麽死的?”
查爾斯·圖靈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就在我們圍剿他的那天,在你暈過去之後,靈絕女神賜予我的聖光将他的肉體燒得灰飛煙滅,靈魂也被他四周的地獄之火吞沒。那出賣靈魂的險惡生靈,本就不該存在于世,終于得到了應有的制裁。”說道這裏,他抖了一下胡子,像是揚眉吐氣了一般,微昂着下巴,接着,又沉吟道:“琉璃魔法石居然不在他身上……這麽短的時間裏,他能把它藏到哪……”
夜風習習,吹亂了我的發絲。夜色如水,浸染了我的發尾。我緊緊抱着膝蓋,縮成一團,腦子裏空空蕩蕩,寂寞無聲。
“小姐,要喂魚嗎?”那名女仆挪着小碎步挪到我旁邊,小聲問我道。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神情呆滞,反射滞後,半響剛想啊一聲,那女仆已經自顧自地喂起了魚來。只見她一把面包屑播撒而下,一群紅紅白白的金魚兒便如同要揭竿起義了一般在水底騷動起來,不一會兒就全部擠到水面上來,張開大嘴哄搶食物。這魚嘴大得……令我突然覺得日本鯉魚旗貌似不是什麽誇張。
“小姐,你不喂魚嗎?”女仆朝我抖了抖手中的面包屑,有幾片碎屑被風吹到我這頭不分叉的頭發上,像頭皮屑一樣粘着。
我擡了擡眼皮子,木然地看着她。忽然發現不遠處的草叢裏飛起來幾只螢火蟲,發出瑩瑩綠光,忽明忽暗。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它們吸引了過去,于是就望着它們發呆去了。
她忽然感嘆了一聲:“小姐,你以前不是最喜歡來這裏喂魚的嗎?”
我眨巴了一下眼,很想說:我不喜歡喂魚,倒是還挺喜歡吃魚的。
她又感嘆了一聲:“小姐,這些魚都是亞恒大人送你的呀,你都忘記了嗎?”
我肩膀一縮,打了個抖,像被一股陰風刮過了脖子。能不能別提起那個兇手?
小女仆在我身旁蹲了下來,托着腮幫子做思春,哦不,思索狀,慢慢悠悠地說:“小姐,你以前最喜歡金魚了,你說金魚的尾巴最漂亮,令上等的絲綢都黯然失色。亞恒大人經常送各種各樣長着漂亮魚尾的金魚給你,就因為你說過這句話。呃,就因為你說過這句話被我聽到了然後我又轉述給了他,哦呵呵呵……”
我嘴角一抽,一臉黑線地指着她說:“你,你為什麽要奸笑三聲?”
她剛要回答我,卻忽然身子一斜,朝小池塘歪去。
“啊!”我尖叫一聲,下巴掉了下來,眼睜睜看着她一頭栽進了小池塘中。這!這是怎麽回事!這經典劇情啊!落水啊!落水裏了啊!不是我推的啊!
“別叫!”忽然,一只賊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倒吸一口氣,下巴一收,啊嗚一口。
“咝——!”賊疼得一聲叫,咚得打了我的腦瓜,罵道:“你居然咬我?敢咬你幹爹!活得不耐煩啦!”
“嘎?”我下巴一松,牙酸了,扭頭望着他,心下大喜。
“啧!你這蠢貨!還發什麽呆!”賊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拖着走。我幾步跟上,萬分感動地瞟着他。這貨居然來救我了!太有良心啦!
“快來人啊!有賊!有賊捉走了伊麗莎白小姐!快來人啊!”一聲高亢嘹亮的呼叫聲平地炸響,只見之前那個落水女鬼,哦不,女仆從極淺的水池中狼狽地爬了出來,指着我和克蘭的方向,扯着嗓子暴吼。
我正耳鳴,克蘭啧了一聲,擡手便朝那女仆施下一道咒。那女仆再一張口,無論她如何調節聲帶,都只能吼一個單音節的字眼來:“哔——!”
我目瞪口呆。那女仆!她的聲音居然被克蘭的魔法給屏蔽了!這是多麽奇葩的黑暗魔法!
忽然,我身子一輕,克蘭将我打橫抱了起來,然後縱身躍上了圍牆,沿着牆垣飛奔。
我剛要“啊”地一聲尖叫,只聞克蘭這貨陰森森地在我腦瓜頂上說:“你敢叫,我就把你也給屏蔽了!”
我立馬閉上嘴,卻還是吓得伸出兩條鐵臂,緊緊箍住克蘭的脖子。
克蘭:“咳!咳咳!你……咳咳咳!”
許是被我箍得要吐血,克蘭臉色一黑,立馬揪住我的耳朵,将我從他脖子上扯開,然後将我朝肩上一扛,如同扛着一坨死豬肉一般,繼續跑路了。
夜色重重,我挂在克蘭肩上,激動地跟他說起來話:“克蘭!你終于來啦!之前我念隆咚锵,隆咚锵,隆锵隆锵,隆咚锵的時候你怎麽沒有蹦出來?怎麽這個時候才來?我被一群藍玫瑰王國的人給抓走了,都要吓尿我了!”
克蘭邊跑路邊說:“藍玫瑰王國的人太多,之前你被帶走的時候我不便救你。到了他們的領地就更加找不到時機。之前熟悉了一下鷹歌城的地形,今天又跟蹤了你一下午,這才決定晚上來救你。”
“你?你跟蹤了我一下午?”
克蘭冷哼一聲,說:“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麻煩?”
我激動:“怪不得我下午一直覺得背後有狗跟着我呢!”心直口快的後果就是——找打。我嗷嗚一聲大叫,忍不住吼道:“我是淑女啊!我是節操綁定型淑女啊!你怎麽能打我屁股!”
“別亂叫!”克蘭朝我低聲咆哮了一句。我聽出他的聲音中多出了一絲緊張,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祥之感。果不其然,後方隐隐約約傳來了追趕的腳步聲,而且還很多!
夜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忽然間,只聽啪得一聲脆響,一道探照燈一般的白光刺眼地照在了克蘭的身上,以及馱在他背上的我。
我感覺到克蘭的身子微微一繃,然後如同一只敏捷的老鼠一般,嗖的一下蹿出了白光照耀的範圍。此時此刻,我聽見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從右包抄!”
Oh, no!是希爾!那聲音是希爾的!我條件反射的想要吐白沫。
“啧!鬼腦袋!你抖什麽抖!”克蘭罵我,因為我貌似把他的肩給抖麻了。
忽然,只聽又有幾聲脆響,接二連三地炸響,五道探照燈一般的強光打在克蘭和我身上,将我們牢牢鎖定。我和克蘭皆眯眼,強光處,一個黑色的影子矗立着,如同大boss一般。只聽那個影子開口說道:“黑暗法師!放開我的女兒!”
一聽見這個老邁滄桑的聲音,我的心髒就咯噔一下,意識到是伊麗莎白她爹來了,克蘭和我這下恐怕要插了翅才能逃。
“居然這麽快就追上了,難道陷阱都沒起作用……”克蘭陰着一張臉,暗自喃喃。
眼看着我們已經被伊麗莎白她爹帶領的幾個光明法師和希爾帶領的幾個衛兵給包抄了,于是,很是識時務的我,立馬拍了拍克蘭的後背,一臉決絕地道:“克蘭,你快走吧,別管我了。你被他們抓到了就倒大黴了!”
克蘭回過頭來,一臉複雜地看着我,胳膊一緊,似乎不願放我下來。
我萬分識大體地勸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快走吧,下回找到機會再來救我!”
他身子頓了頓,然後就果斷地把我丢下了,如一陣風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憑借其鬼魅一般的賊功夫,趁着藍玫瑰王國的人一個不注意,消失在了迷離的夜色中。
“克蘭你個……王八羔子……”請別怪我這麽忘恩負義地罵他。他之所以能夠這麽順利地從這麽多光明法師的眼皮子底下順利逃脫,是因為他極其狡詐地把我挂在了一根被他事先踩得快要斷掉的樹枝上。我在枝頭随風而擺,搖搖欲墜,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耳邊傳來一聲咔嚓一聲脆響。我的身子就這麽從高高的樹上落了下去,撲通一聲落入了及時趕來樹下接我的希爾的懷中。
“莉茲!”希爾繃着張臉,将我抱緊。
我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真是要命吶……
不一會兒,伊麗莎白她爹也呼哧呼哧地趕來了樹下,焦急地看着希爾懷中的我,一副羊癫瘋快要發作的模樣。“沒事吧?”他伸出一只蒼老的手,撥開我淩亂的劉海,看着我杏色的眸子。
我慘白着一張臉,擡眼看他,見他滿頭白發和滿臉白胡須都亂七八糟,眼角還挂着眼屎,顯然是覺睡到一半,忽然得知我被賊給擄走,臉也沒洗,頭也沒梳,便爬起來抓賊的。
心裏微微一酸,不由得感慨: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查爾斯·圖靈晚來得女,老得都可以當伊麗莎白的爺爺了。他似乎,非常在意這個小女兒呀。只可惜,他的女兒,已經不在人世。
“莉茲,別怕,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我向你保證。”耳邊,希爾柔聲地安慰我,令我整個人更不好了。
有那麽一瞬,我很想高聲告訴他們,我根本就不是伊麗莎白。可是,我哪有那麽大的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