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速真急匆匆的從家裏跑出去之後,麻小青呆呆的站在餐廳裏,站了好一會兒。
他腦子裏有點空。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又知道了太多事,他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麻雲朵的事、許漢文的事、大白的事、自己的事,全部繞在一起纏住他的腦子,讓他完全沒辦法思考。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樓下傳來的狗叫聲才把他從放空的狀态中驚醒,房裏的燈從餐廳亮到洗臉臺,又亮到卧室,麻小青十分艱難的轉動着大腦,心想自己一個人在家還開着那麽多燈,電費可是漲了不少,越來越付不起了。這樣想着,他走去門口關了餐廳的燈,準備去關洗臉臺的鏡前燈的時候又看到大白洗了一半的衣服還在盆裏浸着水。麻小青一邊像平常那樣在心裏念叨着大白的不省心,一邊唉聲嘆氣的動起手來開始洗大白的衣服。盆裏的水還戴着皂液滑膩的觸感,他想這大概才過了一遍水吧,于是麻小青把衣服沒進水裏漂洗了起來。手上漂洗的動作倒是很熟練,只是就着這盆水,麻小青漂洗了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他還在用着同樣的動作過着同一遍水,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想起來要換水。
就這樣一盆衣服,麻小青漂了一個小時才終于漂完,拖着僵硬而疲憊的大腦和身體去把衣服晾起來。手指因為在水裏泡得太久了,指頭都打着皺,他把手指拿到眼前傻乎乎的看着,看了半天才想起來他本來是要去關燈的,結果到現在燈只關了一盞,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他想大白估計都快回來了,回來就又要開燈。這一開一關,究竟是浪費電還是浪費開關?現在到底要不要去關燈了呢?麻小青糾結在自己刻意糾結的問題裏出不來,就這樣又過了良久,白速真還是沒有回來。麻小青看了看鐘,心想先把燈關了吧。
關了燈之後的不到十分鐘,大白就回來了。
“……操。”麻小青忍不住爆了句粗。這還是他跟店裏的同事學的。他神色不善的看着進門的大白,不過就看了一眼,麻小青就把自己想吐的槽和想碎碎念的叨逼叨給吞了回去。
那是當然的。大白的樣子相當失魂落魄,連鞋子都沒記起來要換,就想往房裏走,被麻小青給攔住了。
麻小青木了兩個多小時的腦子這時候艱難的運轉了起來。其實大白跟許小仙見了面之後,出現現在這種狀況的時候并不算少,麻小青就見過好幾次了。不過想想那個讓大白匆忙跑出去的電話,麻小青又覺得這次的狀況怕是又不一樣了。
每次的狀況都不一樣……麻小青腹诽着,這倆人果然是一人一蛇的奇葩搭配,看配置就知道不會省心的。
不過,就算是麻小青也沒想到,這次的大白一開口就吓了他一大跳。
“許小仙她……知道我是蛇了。”
麻小青:“!!!!!!!!!!!!!!!!!!”
他心想今天這到底是怎麽了?從中午開始就沒一刻是消停的。被白速真的話結結實實的吓了個遍體透涼,麻小青緩了一會兒之後扶着牆挪到了餐桌邊上坐了下來。
“怎麽回事?”他問。
然後白速真把這兩個多小時之內發生的事情跟麻小青講了一遍。
麻小青:“……………………………………………………”
“你這是傻呀還是傻呀還是傻呀?!!!你帶腦子去了嗎?!!!!!”他終于忍不住劈頭就罵起了大白,連帶着剛才開關燈時候攢下的火氣一并發了出來。他心想白速真在還是王錦蛇的時候,在修煉真身的道路上能做得了白胖會一幹大小群蛇的老大,那可不光是因為它是群蛇之中最兇悍最強勢的,它的腦子在群蛇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好使啊。修身的過程幾百上千年,期間白胖會經歷過無數生死攸關的狀況,就連王錦蛇自己也屢次險些喪命,能夠活下來憑借的可不光是運氣,還是王錦蛇那臨危不亂、果敢絕然的危機急智。然而從他修成真身開始……不對,是從他來到人間歷練開始……也不對,是從他與許小仙相見開始,他的智商就如同被狗吃了一樣令人錯愕和恨鐵不成鋼。被他劈頭罵了一通的白速真一點也不現怒意,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哎哎,我說你……啧!說你呢白速真!頭擡起來!”麻小青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你每次跟許小仙見面的時候都想什麽呢?怎麽能蠢成這樣啊?被她發現跟蹤的是你,被她戳穿身份的也是你,你知道你多蠢嗎?也就是确認一句話的事兒,結果你智障一樣把老底都捅給她了。你想幹什麽呀?你想被天庭收回去重新做蛇啊?你覺得法海看着特別不像會打架的樣子所以你想試試他到底會不會打架嗎?”
白速真迷茫的眼神在麻小青的狂轟濫炸下終于有了一絲恢複清明的痕跡。他依然皺着眉,表情看上去既像是在糾結又像是在傷感。
“我也不知道……她那樣問我,我就那樣說了……我不會對她說謊。”
“我沒叫你對她說謊!我叫你說話之前動點腦子!想一想!想想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有些東西你說了就沒辦法挽回了,後果很嚴重啊!”
大白的眉心皺得更緊了,眼簾下垂,視線有氣無力的盯着地,那既像是在糾結又像是在傷感的表情現在看上去倒更像是處于痛苦之中,簡直有點類似于他下午在店裏聽到了法海告訴他的許漢文姐弟的舊事之後露出的表情。麻小青揉了揉腦殼,又抓了抓頭。他認識大白上千年了,大白是條多厲害的蛇,麻小青相當清楚。雖然平日裏他常常吐槽這位蛇老大,但還從來沒有這麽認真的用這種激烈的語氣對他說話。今天的白速真經歷了許多起伏,本來就情緒不穩,就算腦子掉了犯下大錯,現在麻小青這麽嚴厲的教訓他,其實也沒有什麽卵用了。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剛想緩和一下語氣來安撫大白幼小的心靈,就聽到這出門不帶腦子的祖宗終于恢複了點說話的力氣,低聲開口道:
“她……沒生我的氣,也沒被我吓到……她還碰了一下我的尾巴…………但是她看上去不高興,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不過她肯定不高興。她說不是我的原因,可是………………”
麻小青:“……………………………………………………………………”
蠱娘子養出來的千年小青蛇這時候正在慶幸自己當年還好沒把麻雲朵那一手神乎其神的下蠱本事給學過來,不然現在大白估計就性命不保了,一定會被麻小青一怒之下給毒死。麻小青心想我怎麽就那麽想不開還試圖安撫這貨的千年老蛇心呢?人家現在滿腦子的許小仙,估計連麻小青臭罵了他什麽他都記不得了。
但不光是白速真很在意這一點,麻小青也對許小仙的反應很在意。他知道這女人一向很冷靜,但冷靜是一回事,在知道一直刻意接近自己的跟蹤者是條千年老蛇精之後還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說,你告訴了許小仙她救過你的命了?”
“嗯,”大白點點頭,眼簾依然低垂着,“我說她前幾世叫做許漢文,在上京趕考的路上救過我。”
“她是什麽反應?”
“她……一開始也吓呆了,但緩過來之後也沒怎樣,沒說我有病,也沒有懷疑我,只是讓我證明給她看,看到了我的蛇身她也沒有說什麽。”
………………這是怎樣的一種強心髒啊…………麻小青不禁在心中嘆服。設想一下如果自己是人類,突然面對這麽一種三觀盡毀的狀況的話,如果不打電話把白速真送到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那麽估計就要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去了。這個許小仙,在千年之前還是許漢文的時候就膽敢孤身一人救治巨型大蛇,現在過了一千年了,這個神經大條的屬性似乎倒沒怎麽變化。
“你安心吧,”麻小青安慰着情緒低落氣場嚴肅的大白,“她只是需要時間來緩沖一下,畢竟這麽離奇的事情突然發生在自己身邊,誰也不是百腦彙,哪裏那麽快就能反應得過來。你給她點時間吧。”
白速真突然擡起眼簾,一雙還沒褪去哀色的眸子忽地閃出精光。
“不是。”他說。聲音也更低沉了下來。
“許小仙打電話給我說她不願跟我見面,那是在她知道我的身份之前的事。她自己也說了,不願和我見面是她的‘個人原因’,和我沒關系。”
這回腦子木掉的變成了麻小青。他露出沒反應過來的表情看着似乎終于恢複了大腦運轉速度的白速真。
“許小仙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她沒告訴我,而且好像是不願意告訴我的樣子,我也不想逼着她說。但如果有人要傷害她、對她不利,那我一定不會放過那人的。”
麻小青終于搞清楚了大白的腦回路。他這一回來就失魂落魄的樣子,并不僅是在思考他和許小仙之前那團亂事,還是在思考許小仙自己的事。麻小青知道大白這話絕對是說得出做得到,當初他沒能阻止許漢文姐弟遭受的殘酷命運,這樣的悔恨一定已經深深紮根在他的靈魂當中。現在的白速真滿腦子都是許小仙,護許小仙周全才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別的事他都已經不在乎了。
“我是覺得你還是不要貿然行動的好,”麻小青提醒他,“她不願意告訴你,當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你剛才說她還對你說了什麽來着?”
白速真一愣,随即明白了麻小青指的是什麽。他遲疑了一下,才憂慮的緩緩道:“她說,她和我的救命恩人,不完全是一個人。”
麻小青沉默了下來。其實許小仙說的這話當然對,而且大白心裏也非常清楚這個道理。但許漢文在這個世界上剩下的也就僅有這麽多了,即使許小仙并不完全是許漢文,對白速真來說也沒有任何影響,因為他沒得選,除了許小仙之外,他什麽都不想抓住了。
但作為許小仙來說,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當做是別人的轉世。就算這轉世是的的确确的,但如果換做是麻小青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恐怕也不會對白速真這樣的态度感到高興,倒不如說許小仙不生大白的氣,麻小青已經覺得她脾氣很好了。
“你能把許漢文和許小仙分開看待嗎?”麻小青想了想,還是開口問出了大白這個問題。
大白被他問得一愣,而麻小青一雙眼睛深深的看着白速真,意圖很明顯。他是不會解釋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問的,有些事情白速真自己不明白過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好在他還是明白過來了。被這樣問了的白速真目光呆呆的,又忽而神色一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瞬間整個人都垂了下來。
“是我讓她不高興了……”意識到了問題的大白滿眼的難過,“可是,她就是恩人留在這世上的唯一,如果我不将她看做是恩人,那我又何必要努力呆在她身邊、護她周全呢?”
麻小青的眉心皺得死緊。他倒不是覺得事到如今大白怎麽還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是認為自己這位道友對自己的基本認知就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所以你是覺得,如果許小仙身上沒有許漢文的胎光,她對你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嗎?”
“當然了。”大白一臉的莫名其妙,“我來到這裏是為了繼承着恩人胎光的她,但如果她沒有繼承恩人的胎光的話,那我又怎麽會來找她?她跟我就沒有一點關系了啊。”
麻小青:“………………………………………………”
這已經是他今天晚上不知道第幾次差點被白速真氣得背過氣去了。他用一種像是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着白速真,許久之後他才壓了壓火氣,快速而生硬的接了話。
“你最好仔細想想這一點。如果她和許漢文沒有任何關系,對你來說就毫無意義了嗎?其實你只在一千年前見過許漢文一面,而這幾個月你都是和許小仙接觸的。許漢文是什麽樣的人,你其實并不了解,你了解的、接觸的、相處的,一直都是許小仙,你真正知道的是許小仙是什麽樣的人。”
“如果你沒辦法把許小仙和許漢文分開看待,那你就想想如果現在把許漢文的胎光從許小仙身上剝除,讓她完完全全成了和許漢文毫無關系的人,那麽你是不是就這樣掉過頭去馬上離開,永遠不會再回頭看她一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