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章

回去的路上親媽打了電話過來,問她幾點鐘回家,現在在哪兒了。許小仙說自己已經在路上了,讓爹媽別等自己,先睡吧。等許小仙挪着散漫的步子回到家,屋裏的燈果然都已經關了,親爹的呼嚕聲隐隐約約從裏面的卧室傳來,許小仙松了口氣,輕手輕腳的打開了門廊上的壁燈,一邊換鞋一邊不經意的擡眼往裏掃了一眼,頓時吓了一跳。

家裏幾乎萬年沒人坐的沙發上,胡佩清正坐在那堆換季要曬洗的被子床罩枕頭中間,一聲不吭的盯着許小仙看,這位置也正是白天白速真來自己家的時候一開始坐着的位置。門廊的壁燈是黃光燈,因為常年沒換過燈泡而有些電壓不穩,胡佩清的面容被這昏黃又略微閃爍的光暈一籠,顯得飄忽而瘆人了起來。

“……你還沒睡啊。”許小仙把身上唯一帶着的手機放了下來,趿拉着拖鞋繞到沙發邊上。胡佩清打量了一下她這一身像是去買菜一樣的裝束,對她搖了搖頭。

“等你呢。”

許小仙心裏一沉。說實話她現在不怎麽想跟人說話,腦子裏已經塞了太多東西,她唯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醒來再考慮這些有的沒的。

更何況她也知道親媽為什麽在這兒等她。許小仙挪到廚房去倒了兩杯水,拿到了沙發前面,把其中一杯水端到了胡佩清手上,另一杯自己抱着。

“都跟你說了沒什麽可擔心的了。”她一邊給杯子裏的水吹着氣,一邊輕描淡寫的試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胡佩清顯然并不吃她這一套,她把許小仙端給她的杯子放到了茶幾上,看着許小仙若無其事的臉。

“你還記得下午我跟你說過什麽嗎?”

許小仙面無表情的喝了一小口水——還是太燙了。“記得。”

“那你晚上去哪兒了?”

許小仙心裏突然生出一股煩躁的情緒。她也把杯子放在了茶幾上,“我的娘哎,你把人際關系想得也太簡單了吧。跟人家認識得好好的,突然要絕交,那絕交就絕交吧,起碼要跟人家說一聲吧。你跟人家這麽說,人家覺得莫名其妙,要跟你當面說清楚,那我就出去跟人家面談了啊。”

“你談出什麽結果了嗎?”

許小仙哽了一下。她想今天晚上她和白速真的談話內容要是讓親媽知道了,那親媽非得報警把白速真抓起來不可,然後家裏還會一片雞飛狗跳,說不定還要請楊永信來把自己帶走去電幾個月。

“……剛跟你說什麽來着,”許小仙看了親媽一眼,一臉的神色複雜,“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那你跟我說說有什麽複雜的。”胡佩清的語速瞬間快了起來,“是你合作公司的怎麽了?你跟他做生意嗎?就算真的跟他做生意,你合作公司就這一家了嗎?別的公司都倒閉了嗎?別找那一大堆理由,你就是不想跟那人斷掉關系!”

許小仙深深的吸了口氣,又深深的呼了出來,感覺自己快要把肺都給從鼻子裏擠出來了,才終于平複了一點要把她的胸腔脹到炸裂的煩躁感和火氣。她心裏很清楚親媽說的其實都對,她本來就不想跟白速真斷掉關系,但結果是這樣沒錯,過程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現在她腦子裏轉着的事情和親媽要說的中心思想完全是兩碼事。

親媽不愧是親媽,她一定已經看出來許小仙對白速真抱有的感情超出了對一般的朋友,這就是胡佩清的中心思想,她就是想要讓那個許小仙和白速真斷掉關系。但對于許小仙來說,如果白速真只是一個和自己萍水相逢的普通人,在普通的相處中她喜歡上對方,只是這樣的話,她會毫不猶豫的和白速真斷掉關系,就像她打給白速真那個電話時一樣,她可能會傷感、空虛一陣子,或者是很久,但也僅此而已。那些感覺不過是痛苦的一種罷了,在某些方面上許小仙是個很殘忍的人,尤其是對待她自己,這或許是這麽多年隐秘的超現實人生讓她獲得的殘酷,她向來有着做出無情決斷的能力。

可白速真恰恰不是什麽和自己萍水相逢的普通人。他們之間的相遇、相處,從來都是在處心積慮的躲藏和接近、猜疑和試探中發展出來的畸形産物,盡管這些聽上去就十分危險的詞語其實并不包含着任何為害之心。

順帶一提,這個“他們”,指的是白速真,和現在的許小仙,兩個人。至于那個來自遙遠年代的所謂“前世”,除了姓名之外,許小仙對他毫無印象,也不打算有什麽印象。

不排斥就不錯了。她想。白速真和她不一樣,她的眼睛看着的一直都是白速真,他慌張的樣子、帥氣的樣子、強勢的樣子、溫柔的樣子,但白速真和她是不一樣的,無論白速真的眼睛裏看到的是什麽樣的許小仙,那都不是許小仙,而是千年之前的別人。

她知道白速真一心一意想要對自己好,可惜她并不需要。這倒反而讓許小仙和胡佩清站到了同一個點上,這樣畸形的關系,她并不想再持續下去了。

她需要想想辦法,而且她心裏隐隐的有了一個方向。

“想不想斷掉是一回事,斷不斷掉是另一回事。”許小仙終于出了聲。親爹還在房裏睡覺,她把本來就偏低的聲線壓得更低。“不會繼續下去了,我心裏有數。不過我需要時間,我說不是那麽簡單的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跟你說也是有原因的,有些麻煩越少人知道越好,這點你不是也清楚嗎。”

“你說得好像跟我和你爸沒關系一樣!”胡佩清立刻怒了起來,“什麽叫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有什麽麻煩不能讓我知道的?你以為你有了麻煩我和你爸能脫得了關系嗎?當年我們離開家到這兒來的時候吃了多少苦,遇到多少麻煩?我和你爸天天都愁得怕得睡不着覺,你一個小孩那時候知道什麽?現在長大了倒是學會藏着掖着了,你該藏該躲的時候怎麽不知道藏着躲着啊?談戀愛那是你能做的事情嗎?要是被那人發現你是個什麽東西,你以為遭殃的光是你一個人啊!”

許小仙覺得自己心裏冷得能用來速凍。她涼涼的看着胡佩清,說出口的話也是涼涼的。

“我是個什麽東西?”

胡佩清瞪着她,眼神絲毫不躲不讓。“我說錯了嗎?說你你還不高興了?你就是這樣,就是麻煩,我跟你爸也沒怪你,但是你能躲的麻煩為什麽不躲?非要往槍口上撞?要是真撞上了,我們兩個老的又要給你擦屁股帶着你挪窩。你不嫌麻煩我們還嫌麻煩呢。”

許小仙冷笑了一聲。“我生是你們生的,養是你們養的,長成這樣你們反倒來怪我給你們添麻煩。”

胡佩清被許小仙這前所未有的态度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肺都要被氣炸的表情。

“你翅膀長硬了是吧?”

“對,我那時候小,還不懂事,所以你們帶着我跑到這兒來的時候也不問問我想不想跑來啊。”

“廢話!你那個樣子還想讓人知道啊!”

“我想不想讓人知道都是我的事!”許小仙揚起臉,眼睛裏滿滿都是怒意,她幹脆利落的把多年來感受到的違和和隐性的壓力一股腦兒的全都扔到了胡佩清面前。

“我小的時候你們是我的監護人,可以為我做主,現在你們怕麻煩就根本不用惹上我這個麻煩!我要是真被發現了,想走想留都是我自己的事,麻煩也好壓力也好我一個人擔着!叫你們放我搬出去住你們又不肯,又嫌我麻煩,你們就這麽怕別人知道你們生了個怪物嗎?”

剛一說完,許小仙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她已經有年頭沒挨打了,這一巴掌打得她揚起的臉偏向了一邊,臉上脆生生的,火辣辣的,像是滾燙的辣椒水被潑在傷口上的感覺。

氣得發抖的胡佩清眼裏泛着淚花,聲音裏帶着哭腔。“我生了你這麽個怪物,我丢了你嗎?我把你趕走了嗎?”

“我和你爸連家都不要了,帶着你東躲西藏,你還要我們怎麽樣?你就光想着你自己,你想過我們嗎?”

許小仙簡直被氣笑了。“哇,我光想着我自己哎。我是當初不肯跟你們離開家了?還是你們叫我填本市志願的時候我非要報想上的外省大學了?還是那時候有出國讀研的機會我沒聽你們的話死活要往外跑了?還是你們不讓我搬出去住我非要走了?還是我哭着喊着要談戀愛要結婚了?”

“我什麽事情沒依着你們?你不知道我想過什麽樣的日子嗎?說我光想着我自己,那你想過我的好嗎?你就盡想着我是個怪物!”

“這麽多年了,你哪兒都不讓我去,什麽都不讓我做,只敢把我拴在褲腰帶上。你的膽子就芝麻那麽點兒大,就非要把我也淹死在芝麻油裏?我告訴你,我和白速真的事情不要你管,我跟他斷也好、不斷也好,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自己決定,出了事我一個人擔着,不要你摻和!”

胡佩清已經怒不可遏了,看她的樣子幾乎想撲上來咬死許小仙。“我養了你二十多年,你就被那個男的給騙得連你爹媽都不認了是吧!”

這他媽簡直雞同鴨講啊!許小仙冷笑着搖頭,覺得這場對話或是争吵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你要的根本不是我跟白速真斷了關系,你要的是我什麽都聽你的。這不可能,我這麽大人了,我有自己的腦子,你覺得我是怪物,可我是個人,天上地下只有我這麽一個許小仙,我不是其他任何人,不會聽任何人的,我只按照自己的腦子辦事。”

她快速的說完,最後扔下了一句話給胡佩清。“你自己想想吧,能不能接受。你要是接受,我們就當今天這一架沒吵過,還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你要是不接受,我就盡快搬出去住,你也省心我也省心。”

說完許小仙就離開了沙發,回房換衣服洗澡了。胸腔中積郁的怒意和激蕩久久不散,她已經受夠了被當做私有物品一樣随意決定人生,她已經受夠了被當做其他什麽人一樣擅自對待相處,她已經受夠了那些以愛之名,眼裏卻根本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的人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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