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章

第 21 章

寝殿之內除卻芙蓉的抽泣之聲,餘下的不過是死氣沉沉之安靜。花滿棠頗為煩躁地看着徑自淌淚的芙蓉,那些就此揭過,從來皆是他的一廂情願——他欲要忘卻,而她卻刻骨銘心。她這樣的出言譏諷,已是讓他十分惱怒,“你一直揪着從前不放,到底是要存心責備于我,誠然此事我不該怪你。若是要以牙還牙,但可與我生死相搏又或是老死不相往來;若是要我心生愧疚,誠然我也誠心待你致歉過,也給予了你在缙霄宮之尊榮。只是,凡間之事你既是反複提起,我也不妨一問,你意欲如何?”

這脾氣一上頭,芙蓉已然忘卻自身已非前世的那位本領了得之皇後蕭氏:“說是尊榮,到底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側妃,你們口口聲聲道照全,然則你等待我卻多是忌憚!我雖為陽天缙霄宮之側妃,然而能行事之權僅為‘蘭亭閣’中,出了這道大門,那些侍從不過是明面處道我一聲‘側妃’,誰曉得暗地裏又是如何笑話我?!”

“放肆!你已非昔日凡皇之後,如今的你不過是我陽天缙霄宮之側妃,莫要兀自尊大亂了位份。”花滿棠喊着怒意站了起來,看着芙蓉這般倔強之模樣,他的心底既是無奈也是不忍。縱然那一世作惡之人是他,今世欲要急急撇清之人也是他,然而一直忽略了旁人感受的人卻是她。

他當真受不得她終日反複以此作文章意圖要挾他陽天缙霄宮!

“你終日只顧自憐自怨,一直妄顧我的真心悔改,興許你素來只覺自身甚是委屈,卻從未替我細想過一二。我初為陽天聖王,這阖宮上下乃是百廢待興,我不求你待我時刻百般讨好,只求你能在我疲倦之時一展笑顏權當慰藉,然而你卻是終日端着一副郁郁寡歡之臉相待,敢問我是何處招惹你之不快?”

芙蓉顯然是被花滿棠這連珠般的字字诘問怼得啞口無言,那張傾國之容顏只剩下一陣紅一陣白,既有惱羞成怒之狀,更有悔不當初之煩躁。“你傷我、害我之時,可曾想過我之不快?加之,我本就不欲當個以色侍人,是你之正妻仗着于我又救命之恩,非得纏着我替你延綿子嗣!”

“好個伶牙俐齒!謀得了尊榮後便是口口聲聲道冤屈,既是你百般瞧不上這缙霄宮側妃之位,若我強行留下也不過是徒生怨怼,我陽天并非強人所難,這缙霄宮之大門立于此,要走要留,煩請你兀自思量吧。”

花滿棠揣着一肚子怒火拂袖而去,正如他所言那般,若她欲要以兵刃相刺,一命抵一命,他自問是不會逃避的;然而她若執意離開,他也不會強逼她歸還所贈之田産的,權當是給予她之庇護。

一直守在廊道聽候差遣的埖鹞驚詫地看着花滿棠一去不複返之身影,借着屋內微弱的燭光,埖鹞看見抱膝蜷縮在長榻之上飲泣的芙蓉。縱然心頭有着千言萬語般的責備也無法道出,只因芙蓉的身影委實孤苦無助。“側妃,你這又是何必呢?”

“你若要責怪于我,誠然我不會怪罪于你,本以為‘蘭亭閣’會是你等之好出路,誰料卻又被我所連累。”芙蓉以纖纖玉指抹去淚珠,天後曾言聖王之愧疚會是她的一生依仗,然而不過是癡人說夢話罷了。

“側妃此言乃是生分了你我之情分,婢子雖是缙霄宮買下,奈何側妃是婢子頭一回侍奉的,側妃不嫌棄婢子手腳不靈活,婢子又豈會嫌棄側妃呢?”埖鹞擺手。

芙蓉苦笑,不知該是如何說服過分忠誠的埖鹞,此回有別于從前的數回,恐怕從此一朝隕落,難以翻身了。

立春後的第一道風雪降猶如花滿棠與芙蓉那兩道因着紛争而各自傷神的心思,自那夜一經冷情便是六十多日的互不搭理。這兩個月裏,花滿棠不是宿在她的“映照殿”便是宿在他的“缙霄殿”,卻獨獨不肯前往芙蓉的“蘭亭閣”,宮中的侍從皆是精明得緊要,無需主子明言已是知曉側妃失寵了。

早已有了孕相的阿菲手捧溫熱的酒壺,滿眼盡是伏在她瘦小肩頭、帶着七分酒意的花滿棠。自他那夜端着一張陰沉的臉容入內,她便知芙蓉與他又是一頓紛争了,本是小打小鬧的紛争卻在不瞅不睬中化作難以跨越之鴻溝,誠然她委實不懂芙蓉,那些前塵往事當真這般重要麽?

芙蓉常言,那一世的凡皇花滿棠傷她極深,卻又不曾深究過今生的聖王花滿棠如何傷她烏昙跋羅。她的花郎,曾經為了她那一身深厚之靈力而生出滅了她之念頭,不知為何卻又存了留她一命之念頭;恢複記憶的她本欲伺機而動去報複,卻又稀裏糊塗地動了真情,甘願懷了他的骨肉,若說意難平,誠然她與那一世的凡後蕭氏乃是不相伯仲。

她烏昙跋羅若是要走,誠然這小小的陽天缙霄宮乃是留不住她的,只是她在此地生了情、落了根。難為素來睚眦必報的她,為了這個呆頭呆腦的聖王,甘願佯裝失憶,當個快活不知時日過的小魔女。

“你等小輩委實稀裏糊塗,忒愛以傷害彼此作情愛之印證。你說,是不是?”她篤信芙蓉并非生出僭越之心,而是她一葉障目極深,辨不清自己待花滿棠乃是情不知所起。因着那樣的患得患失,繼而亂了方寸,以邪火敗了理智,引得兩敗俱傷。

阿菲把手中的酒壺遞予花滿棠手中,半夢半醒的他只當阿菲故作老練,就着壺口便是暢快地豪飲。“誰、誰要與她互相傷害?起初,是她不欲與我相見,我便佯裝不知而不認,誰料她又覺得委屈了;如今我認栽相認了,也甘願以尊榮作賠禮,為何她依舊揪着前世之事不放,你說,她到底意欲為何?”

“因着她愛上了你而不自知,她求的是你真心實意的愛護,而非你刻意給予的尊榮。若執意分個錯對,誠然你倆乃是各打五十大板也,許多事兒并非你欲要如何便是如何,需得兩方舒心方是上上之選。”阿菲輕輕拂去落在花滿棠肩頭的粉塵,“你與芙蓉當真要生死不複相見麽?”

“若她能懂,誠然她便不會終日與我為此而置氣了。”花滿棠自嘲一笑,“她的性子依舊如凡間那般倔強,奈何‘物是人非’四字卻總是咀嚼不通,總以為一切如舊。誠然,何來一切如舊之說,這一世之際遇本就翻篇了。”

“此事說白了,也不過是你欲要換來她一句‘罷了’,而她卻不曾如你所願,甚至以此要挾你之愧疚,好換來你之用情。你倆就如兩介互不相讓之猛虎,終會落得兩敗俱傷之境地,撫心自問,如此局面,當真是你倆所願麽?”阿菲循循善誘,“誠然你倆皆是未曾料想過此等局面,我曉得乃是因着我不在其中。”

花滿棠的大手包裹着阿菲的那雙粉嫩小手,點頭如搗蒜:“你之言,我懂,就如瞧着你終日天真爛漫,我既是盼着你永生不再記起,卻盼着你能記起與我到句‘揭過’,你說,我可是貪得無厭?”

阿菲仰天一笑,确是貪得無厭也!奈何,她也覓不到一個較為妥當之法,這憶起與否,若是在乎便也緊要,若是不在乎便也無妨。“若我攆走你心心念念的美人,你可會責怪于我?”

“她本就是個家賊,試問我又何須責怪于你?”花滿棠搖頭傻笑,此刻的他縱然醉得不輕,卻也有着三分酒醒。強扭的瓜素來不甜,此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覺得一連兩世皆要經歷,難免生出一股悲切來。

今日的他,好不容易逮住與天帝對弈之際,道出欲要取回芙蓉賣身契之事,誰料迎來的卻是天帝的一臉不解。他以為天帝有心為難,本欲就此發難,誰料慶諾神官一句“聖王當真是貴人事忙,竟忘卻一年前已退還側妃之事。”替他解難了。

握着棋子的他頓時生出被耍般的屈辱,難為他時刻記挂此事,然而她卻是秘而不宣,他知道芙蓉待他一直有所提防,卻始料未及到她連奴契在手之事也欺瞞了下來。一年不過是十二個月、四個季節,而他們雖是日夜相伴,卻又始終是人心隔肚皮。

本就極為郁悶的神緒在南天門與栩風神官相遇之際徹底瓦解了,芙蓉除卻欺瞞了奴契之事,竟私下應允當天族之內應。本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花滿棠頓時靈臺清明了起來,難怪她一直介懷着側妃之位,原是要替天族窺探陽天缙霄宮之秘辛!若是旁人倒也作罷,奈何芙蓉擔的乃是側妃,是他的枕邊人,縱然無情無愛也不能不講情分,而她卻是一葉障目擇了背叛之心。

大抵是他天真了,正如阿菲所言,他們終歸是鬥得兩敗俱傷。與其互相傷害,何不就此一別兩寬,今後老死不相往來?

阿菲沉默不語,由着花滿棠借機買醉,栩風神官此番好意怕是摻了不少私心吧?這芙蓉虧她長得人比花嬌卻是個不知好歹,難為她烏昙跋羅善心一發,卻是替夫君覓了個禍端,委實失策!

翌日一早,阿菲一身厚重的衣衫現身于“蘭亭閣”,芙蓉一副脫簪待罪之模樣,昔日的明媚照人此時只有無盡的蒼白,她眼下的烏青尤為突出,虛弱如她卻又端着赴死般的心态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

“你呀,永遠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榆木腦袋!本該是大好的前程愣是被你一肚子邪火給敗沒了,如今的你可是順心了、如願了?你總以為兩手一拍便是潇灑離開,奈何卻永生不知旁人要如何替你兜底!”阿菲沒好氣地蹲了下來,指了芙蓉光潔的額頭一記,因着身子有孕而行動不便的阿菲不得不在埖鹞的攙扶之下站了起來,落坐于芙蓉跟前的長榻上。

“我引你入宮,一則是為了替我夫君解了那睹物思人之憂,二則是為了替我夫君延綿子嗣,以上兩則你道我懷了私心,誠然我也不會反駁你什麽。然則,你卻是打得一手好算計,先是百般推拒,随後又事事拔尖,如願成了側妃卻又妄圖我正妻之位,如是樁樁,你可是認罪?”

“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本就不曾妄圖過二位能容下,妾身心智雖是糊塗卻也未曾有背叛過聖王與聖妃。”芙蓉自知此時已是百口莫辯之勢,“妾身入宮之初本就是孤苦無依,天帝只道讓妾身當個內應便可歸還奴契,然則歸還奴契之後卻又未曾道過什麽。”

“若他當真道了什麽,你可會執意為之?”阿菲不笨,已然是聽出個中蹊跷。若當真要去拿捏,天帝又何需以奴契脅迫一介無權無勢之孤女?說穿了,不過是口說無憑之圈套,而她卻一葉障目地踩了下去,遑論當真是要挾,她應諾了便是不該!

芙蓉搖頭,“妾身能入宮乃是聖妃所薦,妾身今日之榮華乃是聖王所賜,妾身并無忘恩負義之由頭。”

“你倒是落得個明白,月有陰晴圓缺,人亦然,本該随緣之事你屢屢多求也是無益。雖說如今的你尚未被挑動,奈何你已是讓花郎寒了心,我若要再三護你便是忤逆了他,依照花郎之意,那些給予你的田産今後便是你安身立命之庇護。”這樣的肺腑之話,由阿菲之口道出,難免會丢了些情分,然而她再不點醒眼前這個榆木腦袋,她芙蓉迎來的只會是颠沛流離,而這樣的生活,她烏昙跋羅早已歷了上千萬年,那段日子委實苦楚。

她擡步欲要離開,奈何路過芙蓉身側之時,卻被她驀地壓來的身子吓了一跳,匆忙扶着暈倒過去的芙蓉,阿菲已讓侍從去請來地仙醫者。阿菲擰眉摟着瘦得可憐的芙蓉,适才因着有些距離,她只覺芙蓉的臉色極為蒼白,卻不想料到她的身子又再瘦得憔悴。

上蒼明鑒,花滿棠除卻不在“蘭亭閣”留宿,其餘份例、用度皆是不曾斷過,而她也不時私下查探過,那些奴仆雖是個個精明卻也未曾私下克扣過的。為何她卻在區區兩月之內清減得這麽厲害?

阿菲招來了埖鹞,兩人合力将暈過去的芙蓉扶入內室,随後她指了埖鹞去請花滿棠,再三言明若是請不來聖王,埖鹞但可自刎于“缙霄殿”門前。

本是在正殿忙着手中公文的花滿棠在埖鹞的再三相邀之下踏入“蘭亭閣”中,有別于這兩月的門可羅雀,此時的“蘭亭閣”內乃是熱鬧非凡。見到他,阿菲與那地仙醫者不曾隐瞞,直言芙蓉有了兩月之身孕,因着她本就食欲不振,是以不曾留意過自身之不妥。那地仙醫者明裏暗裏直言,側妃此胎之脈象看似兇險,實則頗為穩健,是個健康的小公主也。

花滿棠的靈臺有些迷糊了,眼下确是值得欣喜的,然而他的心中難免生出一刻的惶然,芙蓉腹中的孩兒若是早些知曉誠然是個美事,偏生的卻是在他心灰意冷之際到來。阿菲與那地仙醫者領着一屋的奴仆退下,徒留清醒過來的芙蓉與花滿棠在內室。

芙蓉別過頭,強忍心中的酸醋,此胎來得不太合時宜。眼下之局勢變得這般泥濘,這孩兒要與不要皆是難題。若然要,恐怕落得骨肉分離,若然不要,只怕她與聖王之嫌隙又再多增一條。

花滿棠嘆了一口氣,“阿菲已命人細心照顧你之飲食起居,你是小公主之生母,為了小公主之尊榮,我自會收回廢黜之令,你依舊是我陽天缙霄宮之側妃,誠然此胎但可寬心孕育。”

長達兩月之多的抑郁使她原本變得紅潤的藕臂化作蒙了一層灰般的黯然失色,本已養得不錯的身子更是瘦得撐不起綢緞所制的中衣。曾經的愧疚,在她的一番矯揉造作之下,已是蕩然無存,看着這張極為熟悉的容顏,他少不免想起自己猶如猴戲般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羞辱。

像是視若無睹般的冷漠,花滿棠又再開口:“我聽那醫者所言此刻的你身子委實虛弱,将來誕下孩兒後也極需調理,這養育孩兒之事,我料想着你也無能為力,已吩咐阿菲代為照料。”

芙蓉轉過身子,細細地看着他,為了讓尚未出生的女兒有個康莊坦途,他寧可收回廢黜她側妃之令,也要護着他的女兒不被輕視,誠然他是個好父君!

“你我當真回不去麽?”凄楚的笑意挂在臉容之上,她這個一事無成百不堪的母妃只會拖累這個孩兒。

“如今的你不過是我孩兒之生母,如若你極為不願,但可讓阿菲替你召來一碗打胎藥。藥灌下,今後你我除卻生死不複相見,更是不共戴天之仇敵,我女兒之命,我自會替她讨回來!”輕捋微皺的衣衫,花滿棠頭也不回地步出了“蘭亭閣”。

芙蓉皺着一張哭得扭曲的臉容,任由淚珠滑下,那個在凡間待她極為看重的凡皇,終究被她作沒了!

————————完————————

花滿棠

尊號:聖王

身高:180cm

芙蓉

身高:172cm

阿菲(烏昙跋羅)

身高:158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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