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章

第 20 章

“許是看多了那些情字的話本,無師自通了些道理。你由着她說,若說錯了,我自有法子教訓她。”想到那個靈臺不靈光的阿菲,驀地變得條理清晰,這一夜長大之話,誠然不過是個幌子,興許他該是時候循了天帝的法子。

只是每每想到那顆丹藥一經服用便不能斷,他又心生不舍。若她能永生不再記起又或是甘願就此揭過,合該多好呢?

“歪理确是有些,然則也未到教訓之程度,你也莫要矯枉過正了。阿菲到底也僅是個及笄之年的小魔女,你若逼她太過,萬一逆反了又該如何是好?加之,她今日說自身身子不爽已有一段日子,也不知她是葫蘆裏賣什麽藥,終日稀奇古怪的。”芙蓉未曾想到花滿棠的驀地站了起來,擡腳便踏出浴桶,就連芙蓉也匆忙地從水裏沾了起來,挑了幹淨的毛巾為他拭擦健碩肌肉上的水珠。

“今夜,我還是不留宿了。”換上幹淨的衣衫,花滿棠趿着居家鞋,頭也不回地往“映照殿”走去。

“是。”芙蓉瞧見他的臉容變得凝重,深知牽扯到阿菲之事,他便是這般急不及待。

此刻的“映照殿”乃是烏燈黑火,随着他推門而入,籍着皎白的月色,卻見阿菲正捧着一缽鹵豬蹄在啃。看到花滿棠的身影,阿菲曉得今夜兩人又是黃了,真不知這生育之事何時方能提上日程?

話說這雙小年輕就不能好好地過日子麽?縱然是感情深厚之夫妻也經不得這樣折騰,更可況他們本就非感情深厚之夫妻。咽下口中的鹵肉,“我說,你倆怎麽又拌嘴了?這夜半三更的,也不怕折騰了侍從?”

“你也曉得夜半三更,那你為何獨自啃豬蹄?口口聲聲只道身子不爽,卻從未見你上報覓地仙,你到底搞什麽把戲?”聽瞿遼的彙報,今日的阿菲早膳吃了五個蒸酪酥、一碗稻米粥;午膳一壇桂花酒、半只烤雞;茶點又吃了燕窩糕、松餅;晚膳一盅螺片橄榄湯、一只水鴨;如今更是以兩只鹵豬蹄作夜宵,又是一壇桂花酒。

她要吃,他自是供養得起,只是她又何必這麽鬼鬼祟祟?

花滿棠俊眸微眯,芙蓉只道他在“蘭亭閣”留宿時日不短,卻不知一切皆是阿菲有意将他攆走所致。近期每每在“映照殿”晚膳,阿菲也不挽留他,甚至出言将他攆去“蘭亭閣”留宿,今夜自芙蓉口中得知她身子不爽了一段日子,為何她卻不曾上報于他?

莫非、莫非她憶記起什麽來着?!

匆匆将口中的豬肉咽下,阿菲這才開口:“我也不知為何,這幾天老是精神不濟,不時覺得腹中饑餓,這午休貪睡了,晚上又難以入夢。我若挑燈夜讀那些本子,你定必跟我沒完沒了,是以才将你遣去‘蘭亭閣’。話說,你倆幾時才能有個小娃娃?”

這些小輩委實清閑得緊要,這個小輩皆是不會好生說話的主兒,分明想着對方能體恤自己,然而又死活不願說出,非得來個彼此猜度心思,最後落得雙雙無趣之境地。

“你欲要知曉,何不一起到‘蘭亭閣’問個明明白白?”花滿棠擡手便将健碩的身子挂在身姿嬌小的阿菲身上,“最緊要的便是細問她,明知我忌諱什麽偏生就往那處戳,既是做不到通情達理但可見好就收,為何要處處惹我生氣?”

“那你忌諱什麽?我也不知曉得。”阿菲沒好氣地推拒着他,“不去,此等閨房逗趣之事,合該你倆仔細研究,為何要牽扯到我處?加之,我迎她入宮,一則替你解了相思之苦,二則為了你延綿子嗣,到底也是我替陽天立了功。”

“你這大功,我當真不敢恭維。我素來誠不欺你,奈何你卻每每将我帶偏,那芙蓉之性子何來細膩之說,根本就是擰巴!”花滿棠越想越氣,越氣越想就此掐死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不!老妮子!!!

“胡說,她可沒在我處擰巴過。”阿菲揉着笑出淚珠的眼眸,那雙眸子在黑夜中極為晶亮。“若她當真是個八面玲珑之人,誠然她早已位及天妃之位了。你倆素來不愛坦誠說話,故而引起諸多誤會,既是淡了夫妻情分也失了彼此之信任,試問這又何必呢?”

“你這般言辭乃是有失偏頗,我何來不坦率?莫非因着我是個男兒家便需得時時刻刻遷就于她麽?我也有煩躁不安之時,為何只允許她不懂眼色,而不許我不欲暢談?”花滿棠敲了阿菲的額頭一記,随手撚起盤中的一塊入口。

“芙蓉,她家境不好卻虛長了一張傾國之姿,加之她打小就在西荒君後處長大,本就是往通房丫頭處栽培,那些作派難免矯揉造作些。”芙蓉的出身,阿菲除卻聽了她之詞,也私下遣人去打探,兩者相較也來去相似。

這西荒君後品行如何,她阿菲尚且不知,然而從芙蓉的一些行徑便知,她并非真心實意要栽培她成嫔成妃,畢竟入了天宮,這機遇便是一大變數。

需知這父母為兒女之謀劃,本就是深思熟慮的,芙蓉到底也是個外人,萬一飛黃騰達了,反手誣告他們西荒王族乃是個心術不正,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麽?這便也不難猜出西荒君後确是誠心教導過芙蓉琴棋書畫,卻不曾仔細教導過她如何待人接物,說白了便是不欲她成了那位西荒公主的絆腳石。

若她烏昙跋羅也是有着父母,誠然這些道理、那些颠沛流離也能少去經歷些,也多了被人呵護之溫暖。

“你盡是替她說好話。”花滿棠的目光落在阿菲因着多吃而圓圓滾滾的肚子上,芙蓉因着常年的脾胃不好,是以吃着藥調理也見不得吃多,倒也顯得芙蓉那清瘦的身子省吃省料子。“你瞧你,這肚子越發圓圓滾滾了,可憐宮中司衣的婢女,每每兩月就得新做。不過這身子倒是高了不少,也算是有些安慰。”

阿菲聽得迷糊,随後才醒悟他在取笑她是個“矮冬瓜”,羞澀地掐着花滿棠的手臂:“花郎越發愛笑話我了!哎,罷了罷了,我還是不吃了,免得吃撐了被你笑話像個孕婦。”

“雖說我納娶側妃乃是半推半就,然則我待你、我待她,終是有所不同,這日子該要如何,誠然你我互相抉擇彼此便是。”花滿棠改為摟着阿菲的肩頭,“芙蓉那兒,我仔細思量過了,今後遑論她是否為我延綿子嗣,這側妃之尊榮,我自會照全,而你也無需以子嗣之事催促她,權當是我替自己在凡間所作所為致歉。”

看多了兄弟為名為利互相傷害,他在子嗣之事上确是看淡了不少,夫妻之間要算計、兄弟之間要算計,就連親生父母之間也是免不了算計,奈何算計得再多,也換不來真心實意。至于感情,他并非那種左右逢源之徒,求的不過是一人之心,今世他無法給予芙蓉感情,卻能給予她一生富貴,僅此而已。

那一世,他确是有愧于芙蓉,他的貪婪與無情成了芙蓉之痛苦;奈何這一世乃是芙蓉有愧于他,因着相遇了,那些由她招來的風雨便成了他之責任。誠然,他們,已是相相抵消了彼此之過錯。

“她入宮才一年有餘,你倆尚未培育出情愫也分屬尋常,誰能保障相濡以沫久了不會生出感情來?你也莫要築起高牆,寒了她之心,我瞧得明白,她心系于你,是以總會不自覺地欲要引起你之憐憫。你與我是夫妻,與她也是夫妻,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乃是瀝不清的。”

縱然生不出愛情,到底也能生出親情來,何況這世間并非有了尊榮便萬事不求的。從前她只道芙蓉若能誕下孩兒,她這位嫡母便是膝下有了依仗,近來又覺得自己這般委實自私;今夜聽了花滿棠之言,她更是覺得芙蓉已是無法贏得他之情愛,若無誕下一兒半女,往後的日子怕是更為郁結。

一切正如她所知所見那般,起初,芙蓉待花滿棠并無男女之情,然而相處久了,那顆未曾動情之心在不知不覺間起了漣漪,繼而一發不可收拾。芙蓉嘴硬,只道是不甘心曾被他陷害,然則那些“不甘心”不過是因着這一世的花滿棠并未再次将她捧在掌心。

早知如此,她當屬不該讓兩人相遇,成了一雙怨偶!

“你可會責怪于我多管閑事?”

“你多管閑事也非今日方知,加之,不過是招惹了芙蓉一樁罷了。阿菲,若我曾做過有愧于你之事,你可會不計前嫌地原諒我?”花滿棠接過阿菲遞來的桂花酒,眼前的烏昙跋羅已然是成了阿菲,那張粉嘟嘟的臉龐透着少女獨有的天真爛漫,若她一輩子也是這般,誠然才是最好的。

“你這假設叫我如何作答?到底也是尚未發生之事,你又何必杞人憂天?抑或是你與芙蓉早已珠胎暗結卻畏懼我強奪子嗣,是以故意瞞着我?”阿菲搖搖頭,垂下的眼眸裏盡是心虛——這一刻的她,萬分期待花滿棠莫要繼續這個話題。畢竟,現在的她着實難以作出抉擇,若是從前,她定必要以手刃仇人為樂,奈何現在的她,不可這般自私了。

下意識地撫着花滿棠口中圓圓滾滾的小腹,沒有誰能比她更清楚自身的狀況,她說不清這個孩兒可是來得及時。她,自幼便吃盡了孤苦無依之苦,誠然為母的她不欲這個孩兒重蹈覆轍,然則她又委實咽不下被聖王欺瞞之屈辱。

“胡說八道!芙蓉的身子健康得緊要,就連天癸也是每月準時,你莫要忘卻,她三日前方才幹淨了。”花滿棠撇唇唠叨,“你呀,閑來無事需得多去研習書經,而非終日只管吃喝玩樂,你終日吊兒郎當試問如何教導後苑女子?你呀——啧,怎驀地入夢了?!”

本是聽着他唠叨的阿菲,在幾個哈欠後,靈臺陷入了周工釣魚之中,花滿棠沒好氣地将她抱入內室。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她,花滿棠雖是睡在身側卻又難以入夢,若非芙蓉說起,他也不曾想起阿菲已有十多日避寵了,這是從前不曾有過之事。

自他立定決心讓她有孕後,他不再于孕事上有所避忌了,宮中的地仙醫者明言,聖妃與側妃之身子只需多加調理,成孕一事不過是彈指之間。只是,側妃早些年月于身子調理甚為不足,調理之事自是要上心些。

花滿棠俊眸微眯,靈臺仿若如醍醐灌頂般幡然醒悟——阿菲擇了避寵,只因她成孕了!!!

翌日一早,花滿棠宣了宮中的地仙醫者前來“映照殿”請脈,那句“恭喜聖王、聖妃得償所願。”之祝福猶如飛箭般在缙霄宮穿梭,“蘭亭閣”內,猝不及防地聽了流言的芙蓉,先是一陣愕然,随後心湖仿若被投入了石塊般深沉與羞憤。

她的心頭難掩發酸,是啊,她能入宮便是因着阿菲與花滿棠血象不合、難以成孕,如今卻又忽地聞說阿菲有孕在身,這蒼天忒愛與她開玩笑。從前的她,不曾喜歡過花滿棠卻被他傷得一身泥濘;如今的她,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他卻又多了一個喚作“阿菲”的魔女攪和。

看着窗外的明媚陽光,芙蓉只覺通體生寒,兩人自拜過了天帝、天後,已是尋常夫妻。從前的阿菲如何盛寵不斷,她尚且不知情,只知她成了側妃,這雨露與阿菲相較,雖非不斷卻也未曾先拔頭籌。昔日揚言難以成孕的阿菲竟在無聲無息間拔了頭籌,她芙蓉除卻強顏歡笑,更多的乃是刺癢難耐,甚至心生不滿——為何成孕的是聖妃而非她?

披着厚重的鬥篷,芙蓉沒有前往祝賀,反倒是領着埖鹞在花園裏閑逛,地上潔白無瑕的殘雪似是要映照着她內心的陰暗。

花園的一處,只見一身厚重衣衫的阿菲正踩着歡快的步伐,懷裏依舊是抱着油紙包,嘴裏也不曾歇着——正咬着手拿着的糖葫蘆。身後緊跟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從他喜上眉梢的形容便知曉阿菲此胎深得他之器重,那亦步亦趨的步伐,怎看也是夫妻鹣鲽情深之狀。

“側妃,可是有沙子入眼了?”埖鹞好心地勸說,側妃那雙欲言又止的眸子靜靜地看着聖王與聖妃的嬉鬧,無需她多言便也曉得側妃心裏苦着呢。

“誠然,我也很是羨慕聖妃這般單純的性子,遑論成孕與否,皆是不及手中之食品來得真切。反倒是我,想得太多,難免庸人自擾。”芙蓉像是安撫自身般喃喃自語,這一刻的她竟有些期待小腹中能有個一兒半女。

待得地仙醫者前來請脈,芙蓉心中的煩躁不安像是到了極致般難受,來去皆是離不開“憂思傷神,需得好生調理”之言辭,煩躁之際竟踢翻了擱在一旁的藥箱,驚得埖鹞與那地仙醫者急急伏在地上求饒。

“怎麽了?”屋外的花滿棠擰着眉頭,大手掀開了珠簾子步入。好不容易才将精力旺盛的阿菲哄入眠,因着擔憂芙蓉可會胡思亂想,是以火速趕來安撫。

“妾身無能,無意間踢翻了藥箱。”芙蓉羞愧地低着頭上前請罪。

花滿棠擺擺手讓屋內的一衆閑雜人等退下,伸手扶起芙蓉到長榻處坐下,昔日凡間之事又再躍上心頭,多少個夜晚,帝後同坐一室只為宮中妃嫔有孕晉封而忙碌。花滿棠伸手摟着芙蓉的肩頭,阿菲本就是株鳳尾魔花,是以不似九重天宮的神仙那般嗜好熏香,是以他的身上除卻自身的清爽氣味,并無沾染女子的脂粉之氣。

“我曉得阿菲成孕,你難免會為此委屈,而我也不欲欺瞞于你,她能成孕,我甚是抒懷。只是,她首次有孕,這身子難免要仔細些,我料想着你昔日也學過治家之道,不知你可是樂意協助阿菲?”

“一切但憑君上作主。”芙蓉有些說不出的厭煩與憎恨,好一句不欲欺瞞,大抵不過是愛與不愛之分罷了。

她苦笑,這樣讨好的話語何曾是為了哄她歡喜,不過是體恤聖妃此胎之不易。加之,當初她能入宮明裏暗裏皆是通曉着她芙蓉是領着延綿子嗣之願許的,如今聖妃卻是來了個措手不及,除卻生生地打了她芙蓉之顏面一記,還讓她淪為宮中之笑話。

“屋內僅為你我,你若不舒心,但可說出來。”花滿棠暗自叮囑自己要收斂脾性,“我與阿菲是夫妻,與你也是夫妻,這夫妻之間誠然無需藏着掖着。孩兒之事,我曉得你略有不快,奈何此事本就屬于因緣際會,非我等可以力挽狂瀾的。”

“而你等确是欺瞞了我,不是說血象不合,為何如今卻又聲聲作罷。你可知,凡間之事,你常言迫不得已,難道我就合該生生承受?”芙蓉別過身子,熱淚兀自流下。

凡間之事,他一句就此揭過便作罷,就連一句安撫之言也不曾有過,而她卻是深受其害之人,着實難以用一句“就此揭過”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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