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章

第 14 章

阿菲随花滿棠踏入宮中,眼看花滿棠神色陰沉,那些侍從幾乎憑着本能退讓,不敢妄自上前造次。她手執紫毫筆端坐在書案前認真抄寫《女誡》,而花滿棠則是坐在一旁不時從油包中掏出零食塞入口中,若阿菲奮筆疾書,他便咀嚼得慢些,若阿菲貪精學懶,他便大快朵頤。

“還不認真點兒?”花滿棠不甚客氣地呵斥,側妃早就被她馴化了不少,倒不如他親自監督來得實際點兒。“凡人有《女誡》一書,書中有雲:‘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煩請卿卿好生抄寫此章三日,自是參悟何為‘婦容’。”

“你莫要吃光了,存些給芙蓉吧。”她幽幽地瞟了身旁的夫君一眼,抄!抄!抄!比凡間宗學的夫子還煩,比她所認識的神君還惡劣。分明已是覓了一個美人尖兒,卻終日守在她這個正妻身旁,冷落了那位美嬌娥!

“你的紫毫筆飲飽了墨汁。”他好意提醒,這個鬼丫頭無端端看着他良久,她素來待他沒有少女崇拜想必此刻發呆乃是咒罵他上千百回。

她略顯窘态地把紫毫筆多沾的墨汁瀝淨,重新執筆抄寫着《女誡》中的字句。因着花滿棠此刻蹙眉瞧着她落筆,她難免有點兒緊張得久久不能下筆。

“累了?抑或是覺得你家夫君甚為器宇軒昂、百看不厭?”他不解她何故僵在半空不肯落筆,那只膚白勝雪的柔荑握着通透的紫毫筆,水蔥般的水甲水潤得如十指不沾陽春水般。她這般雍容華貴的模樣着實讓人難以把昔日髒兮兮的小乞丐模樣聯想在一處。

“花郎,你就非得這般折騰我麽?”她終是擱下紫毫筆,回頭把書齋裏的仙娥悉數摒退之外廳。她清清喉嚨,以只有兩人方能聽見的聲音道:“自你遠門歸來,已有兩日不曾留宿芙蓉之寓所,你就不記挂她麽?”

“如你所見,你終日恣意妄為,荒廢課業,本君需得時刻照拂于你,是以不得空。”他一句便堵得阿菲沒法接下去,“可是那芙蓉在你處有薄怨?如她不懂尊重你,我不妨效仿雷玉帝君送天妃送去鈞天學習一番。”

“不!不!不!芙蓉未曾于我處道過薄怨,不過是我憂心你冷落了她,你也知曉的,她心思細膩,萬一胡思亂想,而你又不願細哄,豈非傷了夫妻之情?”阿菲一臉比吃了蒼蠅還難看的神色瞪着他,當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應允他同修秦晉之好,如今倒是替自己請來了一個“親爹”。

“區區冷落也承受不了,試問她如何擔得起側妃之職?心思細膩并非欲要一枝獨秀的緣由。”花滿棠自覺要把雷玉帝君如何懲罰恣意妄為的南海天妃一事告知于她,此事算不得秘辛,只因雷玉帝君幹得頗為光明磊落,也招不來南海龍族之口舌。

“啊?”阿菲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這雷玉帝君委實是個奇葩,有別于那些藏着掖着的神君,他竟是如此開門見山地把事情外揚?到底是存心堵住南海龍族之口,抑或是存心糾正後宮之錯亂呢?

“乍聽之下乃是後院之事,然則南海天妃自入宮便頗為得寵,不僅南海龍族長了臉面,就連幽天绛霄宮也有了依仗。魔尊重錦官有多少能耐,我尚且不作評論,可多少神仙魔君念着炎天之顏面,我估摸着誠然有之。”魔尊重錦官本非能力爾爾之徒,奈何如今卻是因着炎天之“庇護”而有了個言過其實之質疑,可謂成也蕭何敗蕭何。“玄天玄霄宮看似與炎天練霄宮隔着天南地北之遠,然而兩位帝君之情誼雖是深切,可相互掣肘之事也是常态。”

誠然,那位南海天妃空有一張貌美如花卻無主母管家之能耐,哪些事兒該是婦道人家出面,哪些事兒該是托病不出也懵然不知,如何談得上輔助夫君?送去鈞天研習,不過是給予她最體面之責罰,若南海龍族敢胡亂發難,那遣送回去的便是一個犯了錯的廢妃。

“聽上去委實有種殺雞儆猴之意。”聽了半日也自覺其中頗有門道,這九重天宮委實高深莫測。

“豈是殺雞儆猴,簡直是隔山敲打南海龍族莫道自身龍擡頭。莫道我又啰嗦,你靈臺糊塗,莫要與那狗屁栩風神官過分交談,免得被其套出話來。”想到紫薇帝君今日與他的詳談,雖是有說有笑,然而他之脊背乃是生出一身冷汗。

紫薇帝君之話,話中有話,他待他這位少年得志的聖王很是懷疑,只因他從未在父君處顯露過自身之能耐。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不到聖王也是個懂得卧薪嘗膽、韬光養晦之能君。”,吓得他險些纏了腳,亂了自己的步伐,還好借着腳邊的一顆石頭狡辯過去。

想到那個難纏的栩風神官,花滿棠便覺得頭痛不已,不是說紫薇帝君好糊弄,而是只要不動搖四海八荒六合之根基,他才不會在兒女私情上咄咄逼人。而栩風神官乃是鐵了心要為難他的,說來此事也不能怪罪于阿菲,畢竟招惹這頭上古應龍的是側妃芙蓉。

“花郎但可放心,今後你若不在宮,我便也不出去了。那神官好生奇怪,竟責問我可是很愛你,我險些要動手教訓他一頓。”她想起今日之事難免心生悶氣,虧得栩風神官長得如此俊俏卻是個傻子,今日她委實被他吓得離魂。

不知為何,她不甚喜歡那位栩風神官,就連聽到其嗓音也會牽扯出她的煩躁與敷衍,誠然在此之前,她當真不曾見過他,更是不知,他這位神官何來顏面責問她之事。然而,他那身極為尋常的白色衣衫,總讓她莫名其妙地閃過一些情景,仿若曾經也有這麽一位白衣神君在靈臺深處。

“你豈非很高興?”他不怒反笑,可惜笑聲中帶着幾分苦楚幾分凄涼。他笑得臉容也發僵了,可他不能顯露內心的畏懼。

“我與你說正事兒,虧得你還笑出來。放眼這仙界多的是神君男仙,何以我獨獨覓了你這毒舌當夫君?!”即便她與“溫柔賢淑”沾不上邊,也可用“善解人意”吧,再不濟“大智若愚”也好。她本是驕傲地睥着花滿棠,卻見他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她又有點心軟了。

“阿菲,我愛你。”他眼眸半垂,籍着翹長的眼睫毛遮擋眼眸內的恐懼,他執起她凝脂白玉般的小手親昵地親她的手指。這三百年裏,他可謂操碎了心,按理說這淤血化去該是想起什麽,奈何她始終憶記不起這三百年前的事兒。

“我也愛你。”她難得主動在他薄唇上親了幾下,他怎驀地轉為這般低落?“花郎,你還在為我胡鬧之事生氣麽?”

“不若我上奏天帝請藥君給你診斷,如何?”有時就連他也不知是醫術不精,抑或是她作戲太精,興許是他過分杞人憂天,這孩兒之事,也合該提上日程吧?

“哎呀,你可是魔怔了?子嗣之事,誠然我也釋然了,得之我幸,失之無懼。”她枕在他的肩頭,“興許這上蒼乃是自有安排在呢。”

“你呀,委實樂天過頭了。好吧,這些餘下的糕點,我替你拿去給側妃吧。”花滿棠寵溺地掐了她的鼻子一記,饒是記得那位醫者地仙所言乃是阿菲體質乃是不易受孕而非不能受孕,是以那些之物也無需多喝。

送走了花滿棠,阿菲便重重地把忙了一上午的身子癱在床上,也不知可是吃多了那些油炸之物,鮮少入夢的她竟稀裏糊塗地做起了夢來。睡夢中,她又回到從前,那時的她是七尾鳳尾魔花烏昙跋羅。

她被人吊在樹杈上,她的腳下便是瀑布深潭,而那位月白衣衫的公子哥兒頗為吊兒郎當地坐在潭邊的大石之上。因着來回被他施法壓入水中,此刻的她渾身濕透,山風吹過倒成了寒冷刺骨般難受,饒是這般她也不曾吭一聲,只是寒着臉與他互相睥睨。

“說吧,你因何要跟蹤我?”公子哥兒變出一壇透着陣陣花香的酒壺,就着酒壺便是一口醇香的美酒。

“本姑娘幾時跟蹤過你這狗屁神君!”她難掩一臉的惱羞成怒,然而她确是一直跟蹤着他,不過是她當真想知曉他可曾婚配、可是心有所屬罷了。

“區區三裏地着實算不得跟蹤,敢問姑娘因着跟蹤我?”公子哥兒本以為她是黛絲的故友,是以才由着她一路跟随他前往墳茔之地行拜祭,然而她到了之後卻不上前。見他閑坐半晌離開,她亦動身離開,只是不敢過于靠近,一直相距着半裏地之多。

失策!

她一臉愕然,好不容易才逮住了形單只影的公子哥兒,沒想到他卻早早知曉她的跟蹤。這些年她東藏西匿,只為躲避開玄天玄霄宮的獵殺,第一次見公子哥兒之時,是她負傷藏匿于不周山的夾縫之下。

“給本座搜!半個時辰後回到此地複命!”随着紫薇帝君的一聲令下,那些整齊的步伐正忙于四散。

她捂着發痛的身子,耳邊盡是風雪的聲響,因着失血而體溫下降了不少,就連靈臺也開始迷糊。直到夾縫處驀地探出一張臉龐,那是一張全新的臉容、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神君、一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哥兒。

雖是匆匆一眼,然而卻是她在諸多神君中瞧過最為好看的臉容,他的笑容很是溫暖,奈何那雙眼眸的深處盡是深不見底的深邃,那雙本該是稚氣的酒窩于他臉上卻成了兩道極為好看的刻痕,瞧他的模樣也不過是個十四萬歲的神君吧?

“沄洌,你在瞧什麽?”紫薇帝君不悅的嗓音自他身後傳來。

“我思量着那株烏昙跋羅可會藏匿在此,不過她既是負了傷,這血腥之氣自是騙不得人。”公子哥兒笑得極為好看,只見他轉過身子,将那雙暗中打着印咖的雙手負于身後。

他,掐了一道屏障于她,好去遮擋她滿身的血腥之氣!

“你委實奇怪,跟了我三裏地,如今與我共話,卻又心不在焉。”公子哥兒笑得頗為坦率,“你無需跟蹤我,我早已有家室,那墳茔是我的妾之一。”

那些“已有家室”、“妾之一”的話語,超出了她的認知,也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是以她呆呆地由着他施法将她撂倒在地。

眼前的場景換了一個模樣,那是一處密林。而她與那公子哥兒再次相遇,甚至為了攔截那公子哥兒之步伐,她積極上前道明來意:“我思量着你雖是妻妾成群,可我也不過情窦初開,若你不嫌棄權且撥出幾日陪伴,如何?”

天曉得她作了何等的天人交戰方才穩住了心思,縱然知曉這段感情不能開花結果,而她也要得不多,幾日相伴也算是放縱過。他的妻,既能容下他每年拜祭那妾室,誠然也不會是個容不下人的主兒吧?何況,她也不過是要一段露水姻緣,而非長相厮守,算不得罪孽深重吧?

“我甚是嫌棄!”公子哥兒的笑意化作寒冰,“那些妾,多是我年幼之初所納,而我妻雖非不能容人之主卻也非能百般羞辱的,更何況我甚是愛慕我妻,是以為何要容你這般行着奪人所愛之事?”

“我、我也非要奪人所愛,只是提議你予我一段露水姻緣罷了!試問我何來過分之道理?”她擰眉,心裏雖是明白與佩服他的拒絕,奈何心底裏的一處卻依舊會因而心傷。好不容易她勸說自己莫要貪心,然而這位公子哥兒卻又不留情面于她,委實過分!

她知曉,九重天宮的神仙素來秉節自重,不屑于魔族、妖族之類的交好,然而卻又屢屢發生仙凡之戀,甚至非得自折仙筋動了仙元根基。為何同是一事,卻也非得辨個尊貴高低?

“曾經也有一位美人尖兒待我說過這麽天真爛漫之言辭,然而随着年月漸長,她之心越發變得貪婪,連不可觊觎之位也虎視眈眈。若憑着你等這張年輕貌美之形容,試問我又因何要重蹈覆轍?讓自身落得泥濘不堪?”公子哥兒驀地以“閃雷”劈了得她重重飛跌在地,“你等皆是瞧我人前風光,這腦子裏只想着如何奪取他人之榮華,卻從未細問自身有何能耐。而我妻,屢屢在我狼狽之時助我,這高低如何乃是立竿見影。早知你如此不辯是非,我合該不出手相助,由着你成為紫薇帝君劍下亡魂!”

公子哥兒每說一句便是一道“閃雷”劈來,而她自诩有着十四萬歲之齡,區區“閃電”乃是無法傷她半分的,然而看似溫文爾雅的公子哥兒,實情确是個內功深厚之徒。

她節節敗退,而他卻絲毫沒有停下手來之舉,這天空也因着他的不悅而烏雲密布,那些見鬼的天雷仿若長了眼睛般不時在她身邊雷聲大作。

“你怎知曉我受不得天雷?!”比起他的惡言相向,她更為懼怕的是他竟然知道她受不得天雷之事。

第一回的涅槃重生便是她與雷公電母于若水之畔交戰,那條尚未長出鳳鏡的第九條鳳凰尾巴被雷公的一道驚雷劈中,火速迅速蔓延至她全身。那種被烈火燃燒的疼痛刻入骨髓,至今歷經多次涅槃也難以消除恐懼。

“知彼知己方可百戰不殆,你連我之本性如何也不懂,何來顏面毛遂自薦要我許你幾日露水姻緣?”公子哥兒冷傲一笑,“你就當真不怕我噬骨飲髓?!”

他的笑容越發陰寒,如同天空中的烏雲越來越厚重,随着雷聲從遠到近,那些閃電更是不時劈出。她,随着公子哥兒的動作,身體也不受控制地被他憑空舉起,當她的靈臺一次又一次被砸向硬石,她切實感受到他的憤怒,也切實感受到他的靈力之強大!

“你、你既是存心要滅我,為何又要在紫薇帝君手下救我?!”她不懂。

“你本性雖是個嗜血之魔物,食的多是天生厲種,然而卻又多次受過佛法洗禮,誠然我本就不該救你的。”随着公子哥兒的印伽變化,她感覺自身的法力也呈現減退之征兆。“奈何你救了我兒一命,這救命之恩怎也得替他歸還的,然而你卻又異想天開,妄圖以此作上位之法,害我不得不讓你明白,強扭之瓜不甜之理!”

最後的一記重擊,驚得她驀地從夢中醒來,脊背處浮現了一身陰冷的虛汗。那個傷她的惡徒之一,與白日裏見過的那位公子哥兒之形容重疊——天帝沄洌!

因着這樣的一場噩夢,鮮少生病的她生生病了一場。在她模糊的意識裏,有着芙蓉擔憂的臉容,更有花滿棠憂心忡忡的臉容,那個奪走了她半生修為之二。她幹澀的咽喉因着發熱而發出嘶啞的聲音,本在打着呼嚕入眠的花滿棠随即醒來,盛茶喂水,一氣呵成。

“花郎,你不會不要我吧?”枕在花滿棠肩頭的他極為虛弱,這麽一句簡單之話也要喘過三回方能說完。

“當然不會啦!”花滿棠溺愛地點頭。

Leave a Reply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