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祁煥之和沈倚将郎中請來,木屋處已空無一人。
祁煥之将屋內屋外,屋前屋後都尋了一遍,然後皺着眉頭對沈倚搖了搖頭。
“他傷成那樣能跑到哪裏去呀?”沈倚一掌拍在門前的古琴上,琴弦嗡的一聲吓了她一跳,她縮了縮脖子,茫然四顧,“秦怨呢?”
“沈姑娘,你和這個秦怨才認識多長時間?你那麽放心他?”祁煥之有些疑惑,這個人他一直心有懼怕,不,不能說他是人,他突然出現,突然參與這件事情,不可能只是他一時興起吧?
“我,”低頭猶豫了一下,沈倚眼神中卻有一種堅定,“我直覺他對我沒有惡意啊。”
“你直覺?短短兩日你就跟他那麽親近,我……”祁煥之突然有些生氣,他自己與她相識那麽久,她對他可從來沒有好臉色,只會想着法子坑他,“簡直天真!”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沈倚。
“我哪有跟他親近啊?他說要與我一起闖蕩,我覺得,沒什麽不可以,而且還不用……”沈倚一想到他說的不用花錢,還會替她賺錢就覺得心裏無比樂意。
“一起?你還答應了?”祁煥之頓時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什麽來歷你搞清楚了嗎?還一起闖蕩?诶,你是個女孩子啊,你還和一個男人天天一起,別人怎麽看你?像你說的,我這麽沒腦子的人都覺得他不正常,你怎麽不多想想?”
一口氣說完,祁煥之一臉怒氣。
沒想到祁煥之突然對她發火,還說了這麽一番話,沈倚有些發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之前你找我有事,我找你有事的時候不也和你一起嗎,你不是男人啊?”
“我和他能一樣嗎?”祁煥之見她如此反駁,有些氣急。
“當然不一樣!你每次找我都是有事,你買東西給我吃嗎?你會見我嗆到了給我拍背給我水喝嗎?你會怕我看到惡心的東西替我擋嗎?簡直不可理喻!”
沈倚說着說着自己也生氣起來,晃着手,覺得自己說的是事實,也沒什麽不對,正因為沒人對她好,她才會很在意這些別人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的關心。
“你想要這些我也可以做,你為什麽非要跟他在一起?我不同意,這個人太危險了。”祁煥之聽到她說的那些話,突然覺得心煩意亂,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壓抑感油然而生。
“我說了你才做和主動做是一回事?”沈倚撇了撇嘴,有些不耐,“還有,說得跟我們關系多麽好似的,你不同意?啊喲,我需要你同意?”
回了回神,突然覺得自己說的這句話仿佛有些熟悉,一時間也想不起來,遂沒好氣的撇過頭去。
“我們關系……我們是好朋友啊,我自然……”祁煥之怔了怔,突然不知道如何表達。
“誰跟你是好朋友?別自我感覺良好啊。”沈倚翻了翻白眼,心中有氣她也顧不得說出來的話是不是欠妥,然後重重的踩着腳下的木板走了,木板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仿佛也刮着祁煥之的心,突然間一陣疼痛。
誰跟你是好朋友?低聲喃喃,原來這麽久,在她眼裏,他連朋友都算不上?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卻輕而易舉的就讓她接受了?今日自己又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如此在意?
“秦怨!老娘今天不高興!”走出老遠的沈倚越想越不痛快,自己突然就被吼了一頓,有些不明所以,“你給我滾出來,讓我扒了你的皮!”
沒人回答她,只剩下她的回音在山間空曠的回響。
此時,林中的他側過頭,無言的笑了笑。
看着她背影,聽見她發洩的吼着,祁煥之心底莫名一痛,眸光暗淡。
斜陽緩緩西沉,在湖面投下了一抹孤獨的身影。
夜深時分,喧嚣了一日的塵世在人們酣睡之際卻不願意安分,坊間又吹起了無名的風,沿着街頭巷尾呼呼作響,仿佛有無數冤魂在悲鳴。
“起火了!起火了!”一聲聲焦急的呼喝聲突然響起,随後便是雜亂的腳步聲和水聲。
東院不知為何突然起了火,起初只是靠牆的一角燃起了小火苗,待發現的人提來水趕上去撲滅之時,那不起眼的小火苗卻借着妖風的助長,舔着火舌瞬間席卷了整片房屋,并漸漸蔓延開去。
孟府瞬間大亂,救火的,逃走的,躲避的,傳遞消息的撞作一團,火勢卻越來越大,連府中的護衛都出動了,大火卻絲毫不留情的燒毀了一片又一片,有的人來不及逃散,身上着了火,疼得滿地打滾。
孟全和夫人被貼身護衛護着躲到了西苑,眼睜睜的看着東邊滾起的濃煙,無可奈何。
“怎麽會着火?”孟全疾言厲色的環顧四周,然所有人都低着頭,沒人回答。
“你們去給我查!發現可疑之人立即抓起來!”孟全揮手,漲紅的的臉在火光下顯得異常恐怖。
幾名護衛小心翼翼的互相看了一眼,他們若是走了,主人的安全怎麽辦?
“還不快去!”孟全大怒,再等上一刻,別說原因無法查明,恐怕整個孟府都白白燒光了,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錢財,都将毀于一旦。
“是!”幾名護衛連忙應聲而去。
此刻,院內便只剩下了孟全和孟夫人。孟夫人驚恐的抓着孟全的袖子,戰戰兢兢。
“別抓着我,滾開!”孟全不耐的甩開孟夫人,指着她,“都是你生的好女兒,活着給我惹禍,死了還讓人不得安寧!”
“嗚嗚嗚,”孟夫人聞言驚恐的臉上一滞,突然痛哭起來,“她不也是你的女兒嗎?如今去了,你不為她伸冤報仇,還如此責怪!”
“她做出那等龌龊事,伸冤?我告訴你,我……”頓了頓,孟全突然停頓了下,“她安分的嫁入懷陽侯府對我在官場可是極大的幫助,可她呢,眼裏有我這個父親嗎?”
“你就只想着你的仕途,女兒是做了些逾矩之事,可她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孟夫人擡手捂住臉,哭的愈發厲害。
東邊的大火依舊不見減弱,甚至有蔓延之勢,空氣悶熱得讓人仿佛置身蒸籠,令人窒息,孟全的臉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冷眼看着痛苦的孟夫人,臉上的怒氣便猶如這大火一般,不曾消減。
如果她只是和他人有染倒還好,可是她竟然,竟然……
身後突然起了一股勁風,孟全面上一驚,立即側身躲開,泛着冷光的劍尖瞬間從他頸邊擦過,割破了領口。
孟全站穩回過頭,見一蒙面的黑衣男子站在院子中間,右手握着一柄利刃,冷眼盯着他。
孟夫人瞬間止住了哭泣,踉踉跄跄的往後躲。
“你是什麽人?”孟全寒着臉,這個人突然出現在這裏,目的很顯然是為了殺他,看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黑衣人沒有說話,面罩下的眼神一冷,足下用力,瞬間便向他再次襲來。
孟全連連後退,适時側身,那黑衣人一劍刺空,劍柄一轉,橫劍一掃,孟全急急仰頭躲過,還沒來得及站穩,小腿處突然一陣劇痛,他已被黑衣人突然低身橫掃,一腳絆倒在地。
劍尖直指咽喉,孟全大駭,急忙大喊,“且慢!你是什麽人?也讓老夫死個明白。”
如果能拖延時間,等到護衛趕來,他就有救了。
一旁的孟夫人吓得呆滞的坐在地上,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劍尖。
“呵,”黑衣人冷笑,“你這個喪盡天良的人,你還有資格問?”
“不不不,你等等。”緊緊的盯着那泛着寒光的劍刃,孟全已是滿頭大汗,臉色鐵青,“老夫一生做了太多的錯事,臨死之前,也希望看個透徹!”
“哈哈哈哈!”黑衣人聞言突然仰頭大笑,仿佛眼角都笑出了眼淚,“你也有今日?好,那我便讓你死個明白。”
黑衣人緊緊握着劍,手上青筋暴起,“你可否還記得十年前,那個常年送菜的農婦?”
孟全猛然擡眼,瞬間想起了十年前,那個女人,雖然不及年輕女子那般嬌柔如水,卻是風韻猶存,他一眼便看上了她,想要收她做妾,然而她卻拒絕了他。
他孟全自認風流倜傥,萬人追捧,還沒有他得不到的女人,一時興起,他便強行要了她,本以為她會就此認命,沒想到她卻用發簪紮破了他的手臂。
一怒之下,他便指使下屬毀了那個女人,是她不知好歹,是她自找的!
“你是她的兒子?”轉了轉眼珠子,眼角餘光撇了撇周圍,孟全聲音有些顫抖。
“既然你知道了,那便拿命來吧!”黑衣人說罷,眸光陡然凝聚,手上一用力,便向孟全脖頸處刺去。
孟全拼盡全力往後一縮,劍尖便立即劃破了他的胸口,鮮血頓時直湧而出。
黑衣人見這一劍竟然沒能殺了他,眼神驟冷,回身便又向孟全刺去,速度極快。
孟全猛然一閉眼,心道:“糟了!”
然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耳邊突然聽得一聲金屬相碰的铿锵聲和一聲厲喝,孟全睜開眼,見一身着官服的人正與黑衣人冷冷對峙,是祁煥之。
尋了柳長珏好幾個時辰,一無所獲,卻在回大理寺之前忽聞孟府失火,便匆匆趕來,恰好撞見了這一幕。
“你……”祁煥之見面罩下的雙眼尤其眼熟,只是在周圍火光的映照下有些許晃眼,一時也不敢确定。
黑衣人低眼冷冷的看了一眼孟全滿是鮮血的胸口,突然後退一步,足尖一點,瞬間躍出了牆外,逃走了。
“站住!”祁煥之一聲厲喝,正欲追上去,卻突然想起孟全受了傷,遂回過頭去扶孟全,“孟大人,你怎麽樣?”
“多謝祁大人了,要不是你,老夫就……呵呵呵,天不亡我也。”孟全說着便兀自笑了起來,扯動了傷口,突然又咳嗽了起來。
“孟大人,這兇手沒有得手,定會再次來刺殺,如今府內失火,亦是不能住了,大人可随我先行回大理寺,讓太醫看看傷。”祁煥之擡頭看了一眼高高的院牆,這時候,不管是誰,也來不及追了。
“也罷。”孟全應了,在祁煥之的攙扶下吃力的起身,擡手捂住胸口,并沒有理會身後的孟夫人。
祁煥之面上微冷,只得轉頭道,“孟夫人,請随我走吧。”
孟夫人緩緩起身,驚魂未定。
剛從孟府側門出來,便遇見了急急尋來的沈倚,此時沈倚滿臉焦急,見到幾人便道:“孟妡不見了!”
方才她算着時辰差不多便去大理寺找孟妡,然而大理寺內只剩下孟妡冰冷的屍體,她魂魄早已不在屋內。她于是順着孟妡的氣息一路尋到了這裏,便見到了祁煥之等人。
“什麽不見了?”孟全和孟夫人聞言同時大驚失色,屍體在大理寺怎麽會突然失蹤?
“孟大人誤會了。”見孟全和孟夫人神色有異,沈倚連忙擺手,“我是說孟小姐魂魄不見了。”
“沈……”祁煥之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不及,這解釋了似乎比不解釋更讓人難以相信。
“魂魄……”孟夫人頓時睜大了眼睛,“你說我女兒的魂魄?她在哪兒?”
“信口開河!”孟全聲色淩厲,“祁大人還是這般辦案?讓人如何信服?”
“孟大人息怒,還請先回大理寺治傷,此事下官自會妥善處理。”祁煥之連忙招呼下屬将孟全和孟夫人扶去馬車。
孟全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多說,随着上了車,孟夫人失神的回頭看了沈倚一眼,眼睛中滿是無言的請求。
沈倚先是愣了愣,後又了然的點點頭,孟夫人這才跟着上了馬車,待馬車走遠,沈倚急忙拉過祁煥之便走。
“我感覺她就在這附近,我們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