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忘情噬夢

幽深的巷道裏,紅衣女子緩緩的往前走着,腳下沒有一絲聲響,耳旁有風的聲音呼嘯而過,她卻沒有風拂在身上的感覺。

夜空中挂着一輪明月,在斑駁的城牆上灑下了一層清冷的銀輝,她擡頭看去,心底低低嘆息,又是一個這樣的夜晚。

那天晚上,月光異常明亮……

她看着眼前泛着冷光的劍,擡頭看他,眼睛裏滿是淚水。

他擡劍止住了她往前的腳步,神色冰冷,眼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寵愛和憐惜,沒有了往日溫柔的話語,什麽……都沒有了。

“你當真要與我決裂嗎?”許久,她終于忍不住開了口,淚水緩緩滑落。

“血海深仇,你讓我如何面對?”他冷冷回答,語氣中沒有一絲溫度。

“長珏,我們一起走吧,遠離這個地方,再也不要有仇恨。”她心中一片冰涼,任憑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滲進了土裏。

“你說的倒是輕巧!”他的眼神冷到了極點,聲音有些淩厲,“害人的是你父親,受害的卻是我的母親,你自然希望我放棄!”

“我父親身邊一直都有護衛,你根本殺不了他,我不想你出事。”湖面有冰涼的風緩緩吹起,她仿佛覺得血液都冷得凝固了。

“就算你殺了他,然後呢?你要如何,再殺了我?或者說,你現在就殺了我!”

說着,她便突然往前一步,他神色微驚,後退一步,手中的劍卻沒有放下,“你不要逼我!”

“那我算什麽?我跟你怎麽辦?還有……”她心中苦楚,也知道他心中的仇恨,可是,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只是一直沒有告訴他。她一直覺得他們沒有結果,可是如今,她卻不想放棄了。

“你走吧。”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劍,他轉過身,背對着她,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神色,“從此,我們天涯各一邊,你做你的侯府世子夫人,我報我的仇。”

“你若想阻攔,那便盡你所能吧,我自然也不會留情。”

聽到他冷漠的話語,她無法支撐的後退了一步,喃喃,“為什麽……非要如此嗎?”

他沒有回答,提着劍徑直走了。

“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如此?”不甘心的問了一句,像是一點點希望,又像是無可奈何的請求。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答她的話,只緩緩搖了搖頭。

“我等你!”不願放棄,卻又攔不住他,她只能無力的掙紮,“我等你,到成親的最後一晚,你若還念着舊情,就來帶我走,否則,我定不能活!”

“別逼我……”他又重複了一次這句話,然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黑暗中,冷漠而決絕。

如今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就算是此刻這虛無的靈體,也能感覺到疼痛,她不禁低頭哭泣,卻發現,沒有眼淚。

身後有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她下意識的回頭,見到一黑衣人從黑暗中向她奔來。

她怔在原地,心中猛然一陣酸楚,擡眼,他就那樣一步步接近她,她緩緩的向他伸出手……她在等着他過來牽着他的手,她還想問問他……

然而,他在她面前并沒有停下,也沒有看她,而是直接穿過了她虛無的身體,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黑暗中。

嘴唇微微張合,那兩個字在心中萦繞良久,終是沒有喊出來。

曾經,夢裏,心裏,反反複複都是這個名字,不曾想今天,卻是再也難以開口呼喚。

“找到了!”耳邊突然傳來了驚呼聲,她茫然轉過頭,看見拐角處站着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女,正伸手指着她,而她身後,一青年男子茫然的看向這邊,神色微懼。

匆匆趕回住處,柳長珏頹然倒地,仰頭看着漆黑的房梁,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唔,咳咳……”仿佛被嗆到,笑聲戛然而止,然後不停的咳嗽,直到嘴角滲出了血絲方才停下。

良久,他的肩膀微微抖動,竟低低哭泣了起來,仿佛一只困在黑暗中的野獸,無法解脫。

有人走進屋,他卻仿佛沒有察覺,依舊将臉貼在地板上,任憑眼淚滾落。

進來的人點亮了蠟燭,低頭看他,見他蜷縮在地板上,嘴角不住的滲着鮮血,他卻毫不理會,兀自悲泣。

秦怨坐在桌前,沒有說話,淡淡的看着桌上的燭光,燭光的影子映在了他的眼中,卻沒有溫度。

空氣凝滞了許久,柳長珏終于支撐着身體站起身,擦去了嘴角的鮮血,坐在秦怨對面,擡眼看他:“你說的對,對付小人不需要光明磊落。”頓了頓,又有些失落,“你說,今晚的火會燒死多少人啊?”

“想要得償所願,又不想付出代價,人類真是可笑。”秦怨冷笑。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不過,都不重要了。”

柳長珏搖着頭,突然覺得身心無力,“我師父的毒無藥可解,我一直覺得下毒害人是多麽不光明的事,如今,知道他必死無疑,我突然坦然了,呵呵呵,果真是可笑吧?”

他的劍尖上淬了毒,傷口處只要沾染了,便會毒入骨髓,無藥可救。

“如今,你打算如何?”

“我的仇報了,她也不在了,我還能如何?”柳長珏擡起頭,眼神空洞茫然。原本以為大仇得報,他總算解脫,如今,卻是絲毫也不見得開心,反而是有萬千思緒,說不清道不明。

“你還未報答你師父的恩情。”秦怨看着他,突然擡手将蠟燭往旁邊挪了挪,他的面容瞬間暗了下來。

“師父……”柳長珏有些恍惚,腦中突然回想起了那個他僅僅只聽到過聲音的女子,教他讀書習武,為人處世,卻從來不以真容見他。

可是,現在的他,五髒六腑俱損,恐怕也不能久存,他要如何去面對師父?他又要怎麽去撫平心中傷口,茍活于世?

無言的搖了搖頭,喃喃低語:“我怕是要辜負了。”

秦怨沉默許久,起身,将一只酒杯大小的黑色瓷瓶放在了桌上,“這是忘川泉水,能讓你忘記世間情苦。”

奈何橋邊,幽幽黃泉,飲一口忘川水,紅塵中所有的悲歡離合,恩怨情仇都會就此泯滅,如煙消雲散。

聞言,柳長珏猛然擡頭,忘川水?能讓人忘記情苦?

“那些即将輪回轉世的靈魂,喝了它便會忘記前塵舊事,來世,便不再有前世記憶。”秦怨的聲音有些缥缈,突然間又沉下聲音,“但是,活人飲用了,便猶如重生一世,等你死後,将不會再有來世。”

“意思就是,我可以忘記一切痛苦,忘了那個人,忘了我心中苦,仿若重生?”柳長珏聞言苦笑,世間竟有這種東西?

“我與人交易,是有條件的,用與不用,在你自己,七日後你若放棄,它就會變成一瓶普通的水,再無用處。”秦怨說完便不再看他,轉身往外走。

“你要什麽條件?”雖然聽起來似乎荒謬,可他卻相信了,眼前的這個人,絕不會無聊到跟他開這種玩笑。

秦怨回過頭,眼神清冷,“你一生的夢境。”

一生的夢?一個人若一生一世都沒有了夢境,該是如何一番情形?

“不過,”沒等他回答,秦怨淡然一笑,轉身就走,悠悠的聲音飄進來,“這忘情泉亦是無藥可解,你自己想清楚。”

既已忘情,便是無情……

柳長珏定定的看着桌上的瓷瓶良久,直到燭火燃盡也不知,屋內又靜谧了下來,冷漠的,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暖。

屋外燈火通明,屋內卻黯然無光,滿屋的酒氣萦繞着令人難言的悲傷,風從窗外吹入,輕輕的撩起了床前的薄紗,仿佛幽靈在飛舞。

身着大紅嫁衣的女子伏在堆滿了酒瓶的桌上,她一手抓着酒瓶微微晃動,一手将桌上籃子裏的折紙抓起往頭頂抛去。瞬間,仿佛有萬千繁華環繞着即将出嫁的新娘,多麽諷刺……

這是他送她的折紙,他說,鮮花再美,不過短短數日便會枯萎,只有這折紙,才會久存……只是,如今,還要這些有什麽用?

她為他穿上了嫁衣,然而,已是淩晨,他卻沒有來,他不會來了……

她喝了半宿的酒,眼睛朦胧,早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趴在桌上,一次又一次的将折紙灑得滿屋都是。

為什麽你不肯來見我?為什麽要執着于仇恨?她擡頭,将一口酒猛灌入口中,猛然嗆得連連咳嗽。

無力的倒下,心想,如果能就此死去,那該多好?

房門突然緩緩打開,她擡起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進屋,然後轉身關了房門。

“長珏,是你嗎?”她看不真切,卻撐着桌子艱難的站起身,搖搖晃晃,那個身影上前扶住了她,卻沒有說話。

“長珏……”她轉身抱住了眼前的人,哭泣,眼淚瞬間染濕了那人的肩頭,“你終于來了,你終于來了……”

來人似乎低低嘆息了一聲,擡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依舊無言。

“你知道嗎,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她緊緊抱着,生怕一松手他便不見了,“你來了就好,我們一起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生活,還有我們的孩子。”

她感覺到被她抱着的人身體猛然一僵,她歉意的笑了笑,“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懷了你的孩子,你不會怪我吧?”

懷抱中的人一直沉默着。

“你知道嗎?”兀自低聲喃喃,“我想要跟你在一起,甚至都想過,要去揭發我爹的那些罪行。”

還沒待她說完,她突然被推開,她茫然擡頭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臉龐在黑暗中重重疊疊,看不清楚。

“我不想做什麽侯門貴人,家族榮辱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長珏,你知道嗎?我發現,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見對方沒有回應,她想,或許他是太過震驚她會說這番話吧。

“我不想你萬劫不複,如果你真的要報仇,我們,換一種方式好不好?”這樣做,或許父親只是會丢了官位,或者是其他懲罰,至少不會丢了性命,長珏也不會殺人,不會受到傷害,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你說好不好?”重複的問着,面前的人卻是沒有回應,“你不相信?走,我們現在就去。”

說着,她便伸手拉過旁邊的人,跌跌撞撞的想要往外走,然而,那人卻紋絲不動,只是突然擡起了手。

脖頸處突然一冷,她沒有感覺到痛,只是覺得有什麽東西突然自身體裏噴湧而出。

她震驚的睜大了眼睛,無力的倒在了地上,雙眼望着漆黑的屋頂,有一片黑影在她身旁站定,緩緩的蹲下了身。

然而,她卻再也看不清楚……

恍然間,她突然發現自己躺在了棺木中……而有一個人蒙着面,手裏的刀對準了她身體的腹部……

“啊!”她猛然尖叫,四周的氣氛陡然爆發,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氣流沖擊了一切。

“嗯……”夢境突然斷裂,沈倚悶哼一聲,身體直接向地上倒去。

“你怎麽了?”祁煥之大驚失色,連忙伸手扶住她,一臉焦急,沈倚閉着眼睛,痛苦的捂着腦袋,沒有任何回應。

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陡然而起,很顯然是沖着他們來的。

他驀然擡頭看去,只看到地上的塵土仿佛被驟風卷起,瞬間彌漫了雙眼,什麽都看不清,這難道是孟妡的魂魄在作怪?

想到此處,他瞬間心底一涼,鬼魂要怎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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