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賊人二兄弟一起奔波,可謂跋山涉水,風塵仆仆。我不知道他們沒日沒夜地趕路究竟是為哪般。我問過他們,他們卻不答,我在他們眼裏從來沒有話語權……
長時間的奔走颠簸令我身心俱疲。我發現,他們走的路越來越崎岖,越來越驚險了。一路上,碰到的稀奇古怪的野獸數目越來越多,出沒越來越頻繁。賊人二兄弟揮舞骷髅頭法杖的次數也逐漸變多了。
我深深的焦慮了。我覺得他們這是要去赴險,而我也得被動跟着去赴險。
一路上,我們遇見了長着八條腿的豺狼、兩個頭的熊、三條尾巴的狐、首尾兩端都是頭的蛇等等,一路兇險異常,我(的頭)被塞進口袋裏的次數更多了。
我深刻地認識到:我或許是進了一個被生化危機過的世界……
唉,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裏,何處才能尋得生命的真谛啊?
我和賊人兄弟一起奔波着,大概過去了一個月,我的身體終于被笨拙的柯林瞎拼給拼好了。我的頭被咔嚓一聲拼回了我的身體上,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加冕了一樣,激動得不能言語。而後克蘭及時給了我一拳,我哇啦一聲。他為自己的惡行解釋說:“還以為接上之後就啞了,幸好還能叫。”
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哇啦哇啦叫了,他或許就喪失了人生一大快事。
這一天,賊人兄弟被一群豺狼圍堵,進行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厮殺,二人皆浴血(豺狼的血),到了黃昏時候,他倆都累了。于是乎,就地取材,炖起了豺狼肉。
柯林正在燒火煮肉,克蘭目測那鍋肉大概還要煮一段時間才能入腹,于是乎,将我攔腰一抓,帶上了樹。他将我随意放在一根枝桠上,而後逗他的紅鷹去了。我終于有了手足,于是牢牢巴在樹幹上,生怕自己會掉下去。
透過重重枝桠,我看見天邊漂浮着一團醒目的火燒雲。
天幕一端,霞光浸染,紅日西垂。目睹着這樣一幅自然景觀,我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幅畫面:布雷站在歡樂谷裏的空地上,歡樂地耍着雜耍,臉上挂着類似幸福的笑。
那是一幅令人難以忘懷的畫面。
我望着天邊,嘴角剛想要扯起一絲笑,克蘭突然出聲,煞了我的風景:“看什麽這麽出神?”
我說:“看夕陽。”
他若有所思地說:“夕陽……唔……想到了什麽?”
我沒有吱聲,但在心裏給出了答案:我想到了某一天,晝夜交接之時,黑暗從東邊襲來,昏黃向西邊退去,布雷耍完雜耍,收工,像油畫裏舞臺上正在謝幕的主角,從天地為他營造的舞臺上緩步走下,朝我走來。他的兩只眼睛發着幽幽的光,詭異又漂亮。他朝我走來,我看着他,然後,我被鳥給叼走了……唉……
克蘭眯了眯眼,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研究着我的表情變化,問:“你是不是想到有一天的黃昏時分被一只鳥給叼走了?”
我愕然,問:“你怎麽知道?”
他朝我嗤笑一聲,沒回答我,而是懶洋洋地說:“你的記性居然差到這種程度。”
什麽意思?我沒懂,覺得他莫名其妙。
他瞥我一眼,将頭轉向他的紅鷹,朝它擡擡下巴,悠悠問我道:“你不認識它了?”
我覺得,我好想跟上他的思維了,于是眼角抽搐起來。“你該不會是想說……我就是被它叼走的吧?”
他冷笑一聲,算是肯定,接着說:“我說,你醜就算了,居然記性還這麽差。”
我很想反駁,我那天根本就沒看見那鳥長啥樣就被它一翅膀扇暈了!原來那只鳥就是這只血紅血紅的鷹麽?
我把眼一瞪,顫抖地拿出一根手指頭,指着那鷹,又指指克蘭,道:“這,這麽說來……是你們故意派鳥來叼走我的?”
他嘴角一扯,罵道:“蠢貨。”算是肯定了我的說法。
我……我……原來我當初是被預謀叼走的!
我很生氣,我很憤慨,但卻什麽也沒說,在克蘭一臉看戲的注視之下,我怏怏地蔫了,扭頭繼續看着夕陽,無限惆悵。
我又想起了布雷。
那天,也是黃昏,布雷也将我(的頭)帶到了樹上。那天,我被他捉弄了,他給我吃了一塊巧克力。而今,又是黃昏,克蘭也将我帶到了樹上,對我譏諷嘲笑恐吓打罵,還真是今非昔比啊……
一陣微風拂過樹梢,葉片婆娑。我的腦海之中一下子浮現出布雷從前對我的好。即使他可能對我心存過歹念,即使他有戀物癖,他的好也是不能被抹殺的。
果然有了對比才知道我當初是多麽的幸福麽(即使待宰)……
克蘭忽然将我攔腰抓住,放到他膝蓋上,然後将他的下巴朝我頭頂一擱。我的頭咚地向下一栽,咔吧,下巴又掉了。我慌慌忙忙将下巴咔吧一聲接上。有手就是好,不然克蘭這貨鐵定又要給我一拳,将我下巴打會原位。
我問:“你幹嘛?”
他說:“沒幹嘛。”
我覺得這王八羔子大概是無聊了,為了防止他想些花招來整我,我只好跟他說話,以便分散他的注意力。
于是,我問:“我們在哪?”
他懶懶地說:“樹上。”
我無語,挂着滿腦黑線對他說:“我的意思是,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繼續懶懶地說:“死亡黑森林。”
啧,這神馬鬼名字?又死又亡又黑的,一聽就不是好東西!
我說:“這森林忒奇怪,養出來的野獸居然都是畸形。”
他懶懶地唔了一聲。我覺得他好像要睡着了,很是擔心他如果睡着掉下樹去該怎麽得了?我現在可是被他抓在手心,鐵定也要跟着遭殃。啧,真是個禍害。
為了防止他睡着,我趕緊給他抛出個問題:“你們來這裏究竟想幹嘛?”打怪啊?
或許是由于他現在正處于一種迷迷糊糊,腦子不清的狀态,居然破天荒回答了我:“唔……我們來找一條龍。”
我詫異地哦了一聲。原來他們真是來打怪的。
我本來還想趁熱打鐵多問幾個與我利害相關的問題,誰料柯林鍋裏的東西已經煮熟了,香噴噴的氣息飄進了克蘭的鼻孔。他突然睜開眼睛,饑腸辘辘地跳下樹去,宣告我們談話結束。
柯林和克蘭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鍋豺狼肉,打起哈欠來,懶懶散散地在周圍布下結界,随後又在空地上随意打了個地鋪,雙雙睡死過去,不一會兒,鼾聲此起彼伏。
我被柯林抱着。他一條胳膊搭在我肚皮上,另一條胳膊勾着我的脖子,像要把我勒死。
自從我有了可以自主亂動的身體之後,他倆為了防止我逃跑,睡覺的時候就輪流将我抱着。對此,我深有怨念:我每天清早醒來要麽就是被柯林掐住了脖子,頭要斷了,要麽就是被克蘭壓成一張餅,臉紮進土裏。
對此,我實在是有苦不能言,唯一一次言,還是以含蓄地方式提醒他們:我說你倆都這麽大的人了,睡覺還抱個娃娃?你倆小時候缺愛吧?
結果,我被柯林一眼給瞪了,被克蘭一拳給打了。
我很想扯開嗓子朝他倆吼:這可是魔法世界啊!你倆怕我逃跑,給我下個定身術神馬的不就好了!再或者,你倆睡覺的時候将我的頭拆下來也成啊!你倆抱着我算啥?啊?算啥?老娘雖然是個不分性別的人偶,但老娘的靈魂特麽是個妹子啊!
雖然我渾身散發着怨氣,像鬼娃花子一樣,陰郁又滲人,這倆貨卻似乎絲毫沒有任何心理障礙,依舊把我給勒着、壓餅。
漸漸的,我覺得我的整個心靈都開始扭曲了,不由自主産生了一些邪惡的想法。
呵呵,你們都這麽喜歡将我抱着,那何不把我放中間,一起抱着,像帶仔一樣?然後說不定你倆抱着抱着就松開了我,而後你倆就抱做一團,而後我就看着這幅美好的場景呵呵呵呵開始YY。
想着想着,我就呵呵呵呵邪笑了起來,結果被柯林的胳膊狠狠給勒了一下。我立刻收聲,閉眼,睡覺。
我知道,雖然我表面上被他們像抱仔仔一樣抱着,可事實上,我更像他們搶來的一頭生豬,等我肉肥了,他們就會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将我宰了。對此我深知,我一定得尋着個機會就跑路……對……我要跑路來說
迷迷糊糊這麽想着,我漸漸睡死過去。
那一夜,我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我夢見我變成一個小嬰兒,窩在柯林懷裏,津着手指頭,克蘭則一手攬着柯林的肩,與他一起充滿愛意地看着我。
我沖着他們咯咯咯地傻笑。
然後,克蘭伸出手,在我的小臉蛋上掐了掐。這王八羔子,在夢裏都要欺負我麽?我小臉一皺,作勢要哭。柯林立刻啪地一下,拍在克蘭的手背上,将他的爪子拍開,嗔怪地盯他一眼,罵道:“孩子她爹!你作甚?都把孩子弄哭了!”
我看到克蘭委屈地嗫嚅着,一副懼內的慫樣,立刻破涕為笑。我咯咯咯笑得開懷,只覺無比減壓,好久沒笑得這麽開心過了。
克蘭見我笑,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盯着我,我也好奇地盯着他,接着我聽見他說:“孩子她娘,孩子餓了,快給她喂奶!”
我的笑聲一噎。
柯林單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捉住衣角,朝上一掀……
我瞬間就驚悚了,陡然驚醒!
驚醒之後發現我正被柯林抱在懷裏。他一只手環着我,另一只手卡着我的脖子,将我卡成一副快要被勒死的情狀。聯系到夢裏的場景,我頓時覺得惡寒無比,巨想從他懷裏爬出來,可惜我怕我一動他就把我頭給摘下來。
我睡不着了。這個詭異的夢給了我太多震撼,簡直颠倒了我的世界觀。接下來的後半夜,我都睜着眼,思考人生,思考未來,思考我的穿越大業。
想着想着,我的人生觀逐漸悲涼起來。原本我以為,穿越來到這裏,是一種緣分,是因為這個世界有着某種使命在召喚着我。可我現在卻覺得,那種想法簡直就是一種誤導。
自從穿越到這裏來了之後,我一直被動地生活着,被動地接受着這個世界裏的人和事的影響,尋不到屬于自己的人生意義。我穿到這裏來,成為一個長得比鬼還醜的人偶,沒有任何能力,處處任人宰割。這麽想想,我自怨自艾起來,突然覺得好孤獨,仿佛我是一抹被原來的世界所遺棄的孤魂,在這個不屬于我的世界裏永遠被放逐。
想到這裏,我的眼睛濕了。
呵,哭什麽?真矯情。
我苦笑着掐了自己一把,結果疼得淚珠子落得更歡了。我正要從柯林的胳膊底下抽出我的一只手,打算抹一把臉,揮走那淋漓的辛酸淚,卻突然看到頭頂上有一片通紅通紅的星星在眨着眼。
我哆嗦了,也朝它們眨巴眨巴眼,漸漸牙齒打顫。這哪裏是什麽星星?分明是一堆眼睛啊!
只見那一推“星星”在頭頂樹梢上幽幽移動,成雙成對地緩緩下落。
火堆的光芒将它們的原形照亮,一群足有小汽車般大小的毛蜘蛛揮舞着尖足,順着蛛絲落下來。
“啊——!”我鬼吼一聲,“柯林!柯林!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柯林的身子扭了一下,箍着我脖子的手更緊了。
我看着這些蜘蛛幽靈一樣地朝着這片地面空降,輕松穿過了柯林與克蘭布下的結界,輕盈落地,然後猙獰無比地朝我們爬過來。我大駭!
“柯林!克蘭!你倆誰給我醒過來一下啊!”我扯着嗓子,聲嘶力竭地吶喊,他倆卻像死豬一樣睡得正酣,克蘭還回應給我一個特別響亮的鼾聲。
眼見着一只毛蜘蛛就要爬到克蘭身上了,我心裏咯噔一下,牙一咬,使出渾身力氣,反腳踹中了柯林的肚子。
柯林身子一縮,終于痛醒了。
他方一睜眼,瞳孔一縮,立刻一個翻身,擡手,掌中現出一支骷髅法杖。只見一道紫光霹靂地閃過,那只朝着克蘭的後背伸出尖足正要紮下去的毛蜘蛛就如同一塊冰一樣,融化成水了,再化成一團氣。
唔……我被柯林翻身壓扁了,剛從土裏将頭擡起來就看到了蜘蛛融化的場景,渾身打了個抖。
這比硫酸還恐怖的魔法……
此時克蘭也醒了過來,皺着眉頭捂鼻子,許是被那蜘蛛汽化出來的味道給熏了。
“紅眼鬼王!”他驚叫一聲,手中立刻出現一支骷髅法杖。
頃刻間,四處亂竄的紫光與成群結隊的紅眼蜘蛛打成一片。
我膽戰心驚地緊緊跟在柯林身邊,既提防着蜘蛛,又提防着被他踩着,不敢離開他半步。這些蜘蛛彈跳性極好,攻擊又極其兇猛,我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在這裏被炮灰了。
柯林與克蘭皆神色緊張地與蜘蛛進行激烈交戰。此情此景令我突然想到了以前曾看過的一部電影,電影裏的boss也是這種巨型蜘蛛,本是普通大小,卻由于受到人類胡亂排放的化學品的感染,化身殺人猛獸。
一想起電影裏那些炮灰們被蜘蛛殘殺的死狀,我打了個抖,好想抱一把機關槍。可我沒有槍,只是個不及人膝蓋高的人偶,手無縛雞之力,無力自保,必須依附他人。想到這裏,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打蜘蛛打得忘我了的二人,好歹注意一下我的存在啊。
于是我“啊——”地尖叫了一聲,旁邊的柯林瞳孔一縮,立刻垂頭,目光向我看來。就這麽一個分神的功夫,一只高空墜落的毛蜘蛛得了空子,立刻擡起尖足,朝着柯林身上刺過來,狠狠戳穿了他的肩膀。他悶哼一聲,下一秒,一道紫光飛來,取了那只蜘蛛的性命,是克蘭及時殺了它。
“數量太多了!得撤!”克蘭朝我們吼道。
我——錯——了!
看着柯林肩上那根依舊倒插着、仍在抽搐的蜘蛛腿,我驚恐極了!貌似是因為我亂叫才害得柯林中了招。克蘭沒錯罵我,我真是蠢極。我想提醒他們我的存在,這個想法的出發點沒錯,但是方法有錯!我不該吼得跟我已經遇害了一樣,令柯林分神。
假如我吼的是“吓尿我了!”“我勒個去!”就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一聲單音節的“啊——”太過于容易驚斷人的腦回路。
許是要跑路了,不捎上我不行,可我又太矮,實在不好捎。柯林做着高難度動作:一邊下蹲,伸手過來抓我,一邊用另一只手揮舞法杖打蜘蛛。我也伸長了兩條胳膊去抓他的手。我抓到了他一根手指頭,于是緊緊揪着,想把自己吊起來。他手指一收,立馬将我的兩只小手夾在了指縫間。
柯林兄……這生死攸關的當頭就靠你罩着我了啊!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一簇蛛絲唰地飛來,好巧不巧黏住了我的屁股,将我往後死命地拽。
我大駭!老天爺啊!這是要玩死我的節奏嗎?我緊緊地抓住柯林的手,就如同他睡覺的時候卡我脖子一樣緊。
周圍的蜘蛛突然間跟漲了智商一樣,朝柯林發動起了猛烈進攻,柯林一時半會兒竟無法分出一道光波來将我屁股後面的蛛絲斬斷。
情急之下,我大喊:“克蘭!救命啊!”
克蘭猛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個分神,噗——他的肩膀也被一條蜘蛛腿戳出一個血窟窿來。
我吓!再也不敢亂喊了,因為我瞬間明白了什麽:現在的我,大概是一個禍害一樣的存在……嗚嗚……
就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我的肩膀上突然發出“咔吧咔吧”兩聲脆響,我的兩條手臂突然連根斷了!
媽媽呀!
柯林的指縫裏夾着我的兩條斷臂,眼睜睜看着我身體餘下的部分被蛛絲迅速拖走,眼裏終于出現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其他神色。據我分析,應該可以翻譯為:尼瑪!我要炖的肉被劫走了!尼瑪!我的食材!啊啊啊!
我飛快地離柯林和克蘭遠去,在心裏狂喊了一聲“完蛋”,而後,內心拔涼拔涼地,身體無從反抗地,被一條長滿倒刺的蜘蛛腿勾住,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