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你披着誰的皮囊?

我被一只紅眼毛腿的蜘蛛一路夾帶着,拖回了它的老巢。我被安置在一堆鴕鳥蛋大小的團子上,腳上纏着蛛絲,像一條毛蟲一樣,倒吊着。

我已經可以預見我的死狀。

我想我大概被一只剛産了卵的雌蜘蛛給拖了來,當成她給她的孩兒們準備的第一頓飯了。虧得是只剛産卵的雌蜘蛛綁了我,我才得了個死緩,不然換做是另外一只,我說不定當時就在柯林與克蘭面前被咔嚓了。不知他們看着我在蜘蛛的血盆大口裏被利齒嚼成渣渣,心裏會是何等感受。大概也就是:我的食材被搶了——這種感受吧?

頭下方,湯圓一樣的團子擠作一團,萬般可愛,卻裝着不久之後便要咔嚓掉我的刑具。我看着白白胖胖的圓滾滾們,腦補出一窩小蜘蛛孵化出來的場景:它們窸窸窣窣地從團子裏一個接一個地鑽出來,初到這世界,于是将第一眼看見的我,當做它們的媽,啊呸,當做它們的第一口飯……

于是乎,它們争先恐後地想要咬我,可是我挂在它們上面,它們夠不着,于是乎,它們通過想要夠着我,學會了生命中第一個本領:彈跳。

我抖抖抖,不敢繼續腦補我被它們一口一口啃成渣渣的場景,實在太過于慘烈。偏偏我還是一坨僞食物,根本不是蛋白質構造,吃了也沒營養。

我想,我要是能暈死過去就好了……

長夜将盡,白晝初顯。

我在過度的驚吓之中昏昏欲睡,暖暖的晨光照得我眼皮都不想動了。或許我将這樣一覺睡過去,然後死掉。這樣再好不過了。千萬不要半途中痛醒,徒添我死後的怨氣。

睡着之後,我做了個夢,夢裏見到了布雷。

夢中,我站在鏡子前,滿心歡喜地拖着雪白的裙擺轉圈,雙手撐在鏡面上,身子跟着貼近,細細打量着鏡中我的臉——白瓷一般的光滑肌膚、高挺秀氣的鼻梁、水靈靈的大眼睛、優美的唇線、小巧可愛的耳朵,無可挑剔的五官組合成白蓮般的容顏。我将手撫上我那一頭蠶絲一般柔滑的銀色長發,手指從發間穿過,一滑到底。

“你好美。”我聽見布雷溫柔的嗓音在背後響起。我轉過身,看到他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朝他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緩步朝他走去。我跳下了桌子,感覺到身體輕盈得不像話,仿佛是一根羽毛。我那雪白的長裙悠然飛舞,如同一朵綻開的雪蓮花,高潔出塵。我輕盈地落到地上,如同聖女降世。

緩緩擡起頭,卻不見了布雷。

我左顧右盼地尋找,目光在客廳中逡巡,卻始終不見他的人影。我急了,大聲喊他的名字。忽然看見一只大黑貓,它趴在一塊小地毯上,兩只琥珀色的貓眼幽幽發亮,直直盯着我,像是要看穿我的靈魂一樣。我被它盯得渾身不自在,于是退開幾步,它的目光卻牢牢鎖着我,令我無法逃脫。

我惱怒地說:“你別盯着我!”

“呵呵……”大黑貓裂開嘴笑了,笑聲令我心裏發冷。

我看到它歪過頭,又歪過頭,一直歪到頭都旋轉了三百六十度,脖子擰成麻花,随即身子嗖地一轉,我眼前的景象也跟着一陣天旋地轉。

我頭暈目眩了一陣,待到清醒之後,我已置身于布雷家的地下室中。我站在入口處,一口臭氣熏天的大缸旁邊,看着地下室中央正站在一口大鍋前熬東西的布雷。

布雷看見了我,朝我微笑。“安娜,過來。”

我朝他走過去,好奇地問:“你在煮什麽?”

他笑眯眯地說:“給你炖大補藥。”

我好奇地眨了下眼。“什麽大補藥?”

他不語,只是将我舉起來,單手抱在懷裏,于是我看到了鍋裏煮着的東西:那是一鍋黃綠色的濃汁,冒着滾滾熱氣和氣泡,其間還漂浮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竟是一堆破碎的殘肢!忽然,一顆圓不溜秋的東西浮出液體表面,我好奇地盯着它仔細一看,見是一顆奇醜無比的鬼臉娃娃頭,立馬皺了眉,抱住布雷的脖子,将臉埋在他頸窩裏,不忍再看。我說:“好醜的鬼東西。”

他安撫地拍了拍我的後背,柔聲道:“世上只有你最美。”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髒像是被塞進了蜜壇子裏一樣甜。忽然間,我的心髒一緊,渾身滾燙,像是被火燒着了一樣,又像是有無數小刺在皮膚上紮。奇怪?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發現我的手心冒起了煙。

一只大黑貓突然間竄上了布雷的肩膀,貓臉湊到我面前,離我極近,我一擡頭它便與我大眼瞪小眼。

我吓了一跳,連忙朝後仰,它卻伸長脖子,不依不饒地朝我湊過來,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我,貓嘴突然一咧,開口問道:“小安娜,你披着誰的皮囊?”

我驚醒!

一睜眼,我這才發現我渾身發熱,熱得疼痛難忍,皮膚像是正在被火灼燒一般!腳上方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爆響,我扭動身子朝上看了一眼,立馬吓得魂都快飛了!

只見上面的樹枝被火光包圍,模糊不清,我終于明白這高溫是從何而來了!眼看着火舌就要順着蛛絲爬上我的腳踝,我盯着被燒得越來越細的蛛絲,心裏高喊:快斷!快斷!

樹枝又是一陣噼裏啪啦的爆響,整個枝幹忽然斷裂。我尖叫着同一團蜘蛛卵一起墜落地面。

嘩啦!

我成功落地,幸虧身下被火烤得軟綿綿的蜘蛛卵起到了緩沖的作用,我才沒有跌得身體散架,而只是趴在一大團卵上暈頭轉向快要不省人事。

森……森林大火了……我……我得快跑……

求生意識瞬間變得極其強烈,我想支撐起身子來,卻赫然發現兩條手臂沒了!這才恍然間想起來,好像早被蜘蛛和柯林給扯斷了。我使勁掙紮,想用頭把身子拱起來,奈何蜘蛛卵太軟,我倒在上面根本找不到支點。

就在我急得腦門冒汗之際,忽聽見一串腳步聲響起,正朝我所在的方向走來,我驚得一愣,下意識停止了所有動作。

一雙腳出現在我面前,接着,一雙手将我端了起來,一張陌生的面孔呈現在我眼前……

舉着我的人是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少女,皮膚白皙,面相水靈,有着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和一頭棕色長發,紮成一大把,高高束在腦後。

我一動也不敢動地打量着她,她也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自言自語似地說:“咦?本來只想燒幾個蜘蛛卵下來,結果還附贈了一個人偶娃娃?運氣不錯嘛,你說是吧?”

我戰戰兢兢地任由她撥弄完我的頭發又開始撩我裙子,感到一股很是恐怖的壓力。這股壓力卻不是來自于這個少女身上,而是她身後,一米遠左右的地方站着的,一個擎天柱一樣一動不動的人影。

這種高原缺氧的感覺……難道就是所謂的氣場?那邊的氣壓真的很低……

那是一個高個子人影,渾身被漆黑的袍子包裹,袍子之下隐約可見黑衣、黑靴、黑手套,就連臉上都蒙着塊黑布,身上沒有露出一塊肉,整就黑不溜秋一長條。

我看着他,覺得渾身不自在,打心眼裏覺得他有問題:話說,你蒙面就蒙面吧,犯得着将整張臉都蒙住,連個眼兒都不留嗎?我戰戰兢兢地盯着他,愣是沒見他動一下,活生生像個死物。他給我的感覺,讓我聯想到了湘西的一種民間習俗:趕屍……

我正以各種詭異的思想猜測着那條黑鬼影,沒有注意到這個端着我的少女正若有所思地将我打量。

她拖長了音道:“咦……剛剛眼珠子不是看着左邊的嗎?怎麽轉到右邊來了?”

我瞬間打了個寒戰,僵着身子和眼珠子,全神貫注裝死物。

她朝我的臉湊近,盯着我,眨了下眼,而後将我的身子朝右斜過來,往下一甩,我立刻将自己的眼珠子甩向地面方向,停住不動,就像智能手機裏的重力感應一樣。

我有點……不想讓她發現我是活的……

“果然可以甩回來!”她興高采烈地道,接着又興致勃勃地将我的頭甩過來甩過去,我的眼珠子就在我的眼窩裏轉過來轉過去,抽了風一樣。

“好玩!”少女給我下了一個定義,接着将我端到了她面前,七分童趣三分狡黠地朝我抛了個媚眼,說:“我叫諾拉,今後你就跟着我吧。”

我心裏想:好,好,跟着你,等你出了這片森林,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玩失蹤。

諾拉一手将我夾在腋下,一手提起那一叢被她燒下來的蜘蛛卵,哼着小調走了。

我跟着諾拉來到了一處疑似山洞的地方。諾拉将我擱在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上,将我擺出一個蛤/蟆蹲,然後出去拾了一堆木材來,點上火。

暖暖的火光中,木材發出噼裏啪啦的爆響。剛剛差一點兒就被火燒死的我,對這聲音多少有點兒心理障礙,奈何我正在裝死物,不能将身子挪到離火堆遠一點的地方去。

諾拉從儲物空間裏抽出一把鐵簽子,将蜘蛛卵一個接一個地串成串,放在火上烤。她看着那一串串蟲卵,眼睛發直,差點流哈喇子。許是實在嘴饞,嫌烤的不夠快,諾拉皺了皺眉,側頭對僵直地坐在火堆邊的黑鬼影道:“火候不夠啊……”

方一言畢,火堆就忽然一黑。

咦?這是滅了嗎?我剛想不動聲色地幸災樂禍,忽覺火堆中傳來的熱浪更大了,沖得我渾身上下感官出奇的怪:忽冷忽熱,跟毒發了似的。

這是,咋回事呀?

我瞪大着眼,這才發現,原來火沒滅,而是變了顏色:由刺目的橘紅變成了幽冷的黑!

居然有火焰是黑色的?這什麽火?

諾拉歡快地将蜘蛛卵轉來轉去地翻烤着,漸漸地,白白嫩嫩的蜘蛛卵在火舌的舔舐下顏色起了變化:從晶瑩剔透的白變成了嘎嘣脆的金黃。

諾拉心滿意足地看着手中的半成品,又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像是調料。她先在黃金卵上擠了一溜乳白色的半固體,像是奶油又像是沙拉,又灑上一堆蒼綠色的、呈細小條狀的配料,既似紫蘇又像海苔,黏在乳白色半固體上。

“終于可以吃啦!”諾拉心情愉悅地道,朝坐在她旁邊的黑鬼影嘻嘻一笑,塞了三串在他手裏,用銀鈴一般的聲音脆生生地道:“肖!嘗嘗我的手藝吧!”

接着,她開始吃起來,吃得滿面油光,好不快活。而靜坐在她旁邊的那個被她稱為“肖”的黑鬼影則傻子一樣,手持三串丸子,老僧坐定一般巋然不動,一口也不見他吃。那模樣忒搞笑,因為這個黑鬼影給人的整體感覺是陰冷肅殺的,添上手中丸子做陪襯,完全不搭調。

“吧唧吧唧……”諾拉正大快朵頤。我将兩顆眼珠子以肉眼察覺不出的速度緩緩移回她身上,看着她吃,只覺既惡心想吐又饑腸辘辘。

惡心想吐是因為我知道它是蜘蛛卵做的,饑腸辘辘是因為它看起來竟坑爹的神似章魚小丸子!那可是我在原來那個世界裏的最愛……

諾拉在我又是不忍直視又是望眼欲穿的注目之下,吧唧吧唧地吃完了手中的幾串蜘蛛小丸子,一抹嘴,笑嘻嘻地歪着身子朝黑鬼影挪近了一些,對他道:“肖,好吃不?”

諾拉眨巴眨巴眼,盯着黑鬼影的頭,可黑鬼影卻身體僵直,一動不動,屍體一般,自然沒從嘴裏蹦出一個字來。

我本以為諾拉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卻不料她癟了癟嘴,煞有介事地道:“你說的對,我也嘗出了點糊味來,可能真烤過頭了。”

我一愣:明明沒聽到黑鬼影說人話啊!莫非他們是在……神交?

諾拉又眨了幾下眼,對黑鬼影說:“吃完啦就把簽子還給我吧。”語畢,抽出了黑鬼影手中那三根原封不動的蜘蛛小丸子,送到自己嘴裏,吧唧吧唧地吃起來。

“……”我想,他們應該,不是什麽神交吧……大概只是諾拉這妹子,在感覺良好地自多吧……

眼見着夜幕降臨。洞外漆黑一片,洞內火光明亮。

我,依舊保持着蛤/蟆蹲的姿勢,立在石頭上,只差張嘴叫一聲“呱”來聽了。

諾拉這妹子,好像把我遺忘了一樣,自己搗鼓自己的事情去了。然則,我卻不敢動彈,一來我蹲在靠山洞裏邊,火光正好将我的身影映照在洞壁上,化成一團清晰的影,将我嬌小的身形無限放大,我怕我一動,那個影子就會立刻出賣我。二來,我發現我每回試着挪動一下,起了“要麽還是溜吧”的心思之時,諾拉就會不經意間朝我的方向瞟一眼,像是有所洞察一般,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夜漸深,諾拉搭起一堆軟草墊,鋪上一塊寬毛毯,坐下,喊了一聲:“肖。”那個黑鬼影便僵直地飄了過去,幽靈一般飄到毛毯前,緊挨着諾拉坐下。諾拉從儲物空間裏抽出一本厚厚的睡前讀物,翻開一頁,開始語調生動、表情豐富地給黑鬼影念起書來。

我旁聽了一陣,發現是極其弱智的童話故事,于是乎,果斷自個兒發呆去了。

過了大概兩個小時,我回過神來,只見諾拉正小雞啄米,眼皮打架,卻強撐着對黑鬼影“念經”,而她身側的黑鬼影從始至終半點反應也無,僵直地坐着,愣是連癢都沒抓過一次。我深深覺得,諾拉真是在活受罪呀,早就該順應生物鐘的號召,睡覺去了。

唉,人都是這樣,該睡覺的時候不想睡,該起床的時候不想起,慣性使然麽?人真是一種懶得改變現狀的生物呀。

諾拉打了個哈欠,有點無奈地拍了拍黑鬼影的肩膀,說:“肖,饒了我吧,我實在困得不行了,下次再繼續念,好不?”

黑鬼影沒反應,但之前一直紋絲不動的頭似乎朝諾拉的方向稍微偏了一偏。

諾拉朝他呵呵傻笑,收起書本。

我突然覺得……這倆的相處方式有點詭異啊……我怎麽覺得我的毛骨有點兒那個悚然了呢?

諾拉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站起來,朝我走來。我被她抱了起來,帶到毛毯上。而後,她懷抱着我,窩成一小團,側着身子睡了。而後,黑鬼影躺下,懷抱着諾拉,窩成一大團,疑似也睡了。

于是乎,我們仨就擺成一個極其标準的一家三口的姿勢,歪在地上,挺屍。

作者有話要說: 布雷:唉……好長一段時間都将沒我戲份,有點寂寞了,只好陰魂不散地在夢裏騷擾一下小二貨,讓她記得我。╮(╯▽╰)╭讓她一想起我就覺肉痛蛋疼心髒抽搐腦袋卡殼……正所謂虐一虐你,你才會刻骨銘心地記住我……

安娜:=_=# 尼瑪的神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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