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尋常的早晨
“嗚哇,好痛!”迪克擡起一只手一把捂住了自己被湯勺擊打的腦袋,另一只手卻始終沒有從女友的腰間移開,牢牢地将她圈住,臉上露出了遠比他所感受到的疼痛要誇張的表情。
雖然腦袋上傳來的是疼痛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卻像是敲碎了他從醒過來的那一刻起與外界之間隔着的一層無形的屏障一般,讓他由衷産生了一種活過來了的感覺。
看着迪克臉上疼痛的表情和那雙像是用陽光淬過般溫暖的藍色雙眸此刻流轉的遮也不遮不住的笑意,阿麗亞娜帶着些心疼地伸手摸了摸迪克被自己用湯勺敲了的腦袋:“很疼嗎?我很抱歉……還有你也真是奇怪,既然這麽痛,為什麽還笑得這麽開心啊?”
“大概是因為覺得,”迪克将手覆上了阿麗亞娜放在自己後腦勺上輕輕揉按的手,帶着她的手來到自己的臉側,然後轉過臉在那只握上去軟若無骨的手的手心處輕輕吻了一下,“活着真好吧。”
阿麗亞娜輕呼一聲,手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受到驚吓般地蜷縮了一下,收攏時指尖劃過了迪克的臉側,引來後者的輕笑以及落在蜷縮的手指上的幾個輕柔的玩笑般的啄吻。
但是她的這種羞澀在聽到迪克的話之後卻似乎是被打斷了。
“迪克,你……”阿麗亞娜微微怔了一下,看着迪克輕吻自己手指的動作,這看上去像是他會對她開的一個玩笑,但他卻做得非常認真,仿佛……她是什麽太過用力就會碎掉的瓷器一般。
她又想到他剛才的那個擁抱——像是使出了他全身的力氣,讓她産生了一種他再多用力一分她就會因為那個擁抱窒息的錯覺。
迪克聽到了阿麗亞娜帶着些遲疑的聲音,知道自己的狀态大概讓女友擔心了,但是,剛剛離開那種狀态,離開那個……噩夢,他暫時只想沉浸在一切失而複得的喜悅之中。
所以說,雖然離開了噩夢,但是某種東西果然還是留在了他的身上,比如,這種突如其來的任性,不過如果芭芭拉在的話,大概會說,這種任性本來就存在于他的身上,現在只是表現出來了而已吧。
但是他的沉默似乎讓女友誤會了什麽,只見她夜晚森林般神秘深邃的綠色眸子之中出現了與她的表情一致的些微猶豫——看來她的猜想讓她對于将它說出口有所顧忌——所幸她最後還是開口了。
她伸出纖細的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柔軟的手像是安撫一個孩子一般輕柔地拍撫他的後背:“我很抱歉昨天晚上邀請你跟我一起看驚悚恐怖題材相關的電影。”
“我不知道你對恐怖電影……不太适應,看樣子這似乎影響了你的睡眠質量?但是昨天晚上我絲毫沒有感覺到,我感到很抱歉。”
一瞬間沉浸在這種溫柔的安撫中的迪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親愛的女友認為,他害怕看恐怖電影并且因為看恐怖電影而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表現以及發言,突然發現,在對于他的遭遇并不知情的旁觀者看來,這個理由相比起“死過好幾次然後重新醒過來”聽上去實在是要靠譜太多,并且邏輯自洽,簡直完美無缺。
于是他思忖了不到一秒鐘就決定讓這個美妙的誤會繼續下去,他一把圈住女友纖細的腰肢,把人撈進自己懷裏,腦袋一低就埋入了女友能夠嗅到淡淡的潔面乳混合着保濕霜的香氣的頸窩,無論是潔面乳還是保濕霜,女友都不喜歡使用香味比較重的産品,并且也不太愛換牌子和品種,是以這股味道并不濃郁但對他來說卻極為熟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一邊貪婪地呼吸着這個對他來說久違了的氣息,一邊偷偷使壞地用鼻尖輕蹭近在咫尺的溫熱頸窩,引得她似乎是有些癢地發出可愛的輕顫,但是他很清楚,她是不會在認為他是在害怕并向她尋求安慰的時候拒絕他的——他的阿麗安就是這麽一個善良又內心柔軟的姑娘。
在他終于從這種小小的,充滿了可愛的包容中汲取到了足夠的“阿麗安的愛”之後,他停下了使壞的動作,而阿麗亞娜也終于開口說話了——這一次,她手中的湯勺始終沒有落在他的腦袋上。
“……再這個樣子,我們兩個上班都會遲到的哦。”
還是太心軟了啊,他可愛的阿麗安。将這個細節收入眼底的迪克埋在阿麗亞娜的頸窩露出個暗笑,然後腦袋終于肯離開女友的頸窩了,這個時候臉上的表情倒是絲毫看不出剛才竊喜的樣子。
于是,阿麗亞娜絲毫沒有從男友的表情之中察覺到自己被使壞了,她只是飛快地看了男友一眼,然後又飛快地別過頭,故作鎮定卻聽上去明顯比剛才要小的聲音傳了過來:“總而言之,你快點先把衣服穿好,早餐已經做好了,你吃完趕緊去上班。”
她說完看也不看剛才還如膠似漆的男友一眼,像是在躲什麽洪水猛獸一樣仗着相對嬌小的身形直接從沒有完全合上的房門空隙處一溜煙鑽了出去,即便如此匆忙還不忘了丢下一句“動作快點”,離開的時候還規規矩矩地把門帶上。
即便是這種時候莫名地敏捷度點滿也逃不過夜翼的眼睛,迪克當然完全沒有錯過女友側過臉時隐藏在一頭漂亮的晚霞般的紅發之間紅得十分明顯的耳朵,低頭一看,絲毫不奇怪自己除了一條平角褲以外什麽也沒穿的畫面,有些好笑地一邊搖頭一邊自語。
“又不是第一次看,倒不如說,應該每天晚上都能看到?”
不過實際上,雖然他因為夜巡晚歸十分疲倦的緣故,通常是脫下制服沖個澡就直接睡覺,所以根本沒有穿睡衣睡覺的習慣,但是他每次回來阿麗亞娜都已經睡着了,算起來也的确沒看過幾次就是了。
不過,那個反應真的很有趣啊。迪克一邊笑一邊從衣櫃裏找出一套清洗過并疊放整齊的制服放到床邊,然後進了一邊的盥洗室。
當他洗漱完畢穿好制服出來的時候,餐廳食物的香氣已經并不是剛出爐時的那種濃郁了,但是伴随着淡淡餘韻的味道給人一種別樣的溫暖的感覺——因為你知道,無論耽誤多久,總有人會等你一起吃。
不算非常大的餐桌上擺放着烤得焦香的土司,攤在瓷盤上,邊緣金黃,中心卻白嫩得仿佛晃動盤身就會讓其中包裹着的溏心蛋黃流淌出來的煎蛋,已經切碎攪拌好淋上了醬汁的蔬菜沙拉以及擺放在中間方便兩邊取用的裝着洗好還帶着水珠的蘋果的籃子和大瓶脫脂牛奶。
自從同居以後就被女友勒令非緊急情況下不得使用牛奶泡麥片解決三餐的迪克早就已經脫離了“麥片、谷物圈戒斷症”的階段,看到準備好的早餐歡呼一聲就坐在了餐桌邊。
一頓實際上對于迪克來說真的是久違了的味道熟悉的早餐吃得他差點忍不住猛男落淚,惹得阿麗亞娜用餐期間頻頻朝他看去。
吃完早餐之後,迪克看了一眼餐廳牆上挂着的時鐘,已經八點二十分了,于是他站了起來,朝着客廳玄關的方向走去,在路過站起身收拾餐盤的女友身邊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然後他丢下捂着臉頰似乎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怔愣地看着他穿鞋開門動作一氣呵成的阿麗亞娜,一揮手就風風火火出了門。
站在餐桌前的阿麗亞娜看着關上的門,聽着那個還像是個大男孩一般的男人遠去的,他獨特的腳步聲,緩緩放下了捂在臉頰邊的手,嘴角像是想要抿起卻又忍不住地上揚,帶着無法藏住的幸福感。
啊啊,每當這個時候,一個人呆在家裏,面對僅僅只是一個人的離開就突然變得空蕩起來的空間,她都在想,這種近乎不真實的幸福真的是發生在她的身上的嗎?她是不是只是在做一場美夢呢?
這種幸福感将她置于高懸于懸崖的獨索之上,越是幸福,獨索的盡頭就越高,無處着落的空虛感無時無刻不在包裹着她,但若是失去這種幸福,支撐她的獨索必會斷裂,而她必将墜入看不見的深淵——
所以,如果必定要墜落的話,請讓她自變得高不可攀的獨索上墜落吧,更加,更加地堆砌她的幸福吧,為了這足以将她殺死的幸福感,她情願在深淵一直墜落,直到摔得粉身碎骨。
長相美麗的紅發女性伸出兩指摩挲着放在客廳玻璃茶幾上的錄影帶盒:“恐怖片……雖然他的反應很可愛,但果然還是不看了吧。”
她緩緩露出一個依稀是溫柔的輕笑,茶幾上的錄音帶盒上用紅色的記號筆寫着“A WEEK” (“一周”)。
駕駛着布魯德海文警局配置的車,迪克有驚無險地踩着點來到了布魯德海文警局。
在自如地跟同事們一陣寒暄過後,迪克來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了下來,看了一眼桌上的日歷,在确認了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之後,他眉頭一擰,從桌上的筆筒裏抽出了一支筆,找來幾張白紙就開始寫畫起來,一時間,他身邊只有鉛筆摩擦紙張發出的聲響。
從阿麗安的反應推測,他應該是第一次跟阿麗安一起看恐怖片,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根本就是在發生“小巷死亡事件”前兩個月左右發生的事情,而這一點,在手機時間以及他在辦公桌的日歷上都得到了證實……
迪克在紙上寫上了兩個日期,将其中一個圈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旁邊傳來了拖動椅子的聲響。
哦,看樣子是他的搭檔,那名如果那不是他的噩夢,那麽很可能會在兩個月之後死去的同事今天來上班了……
這樣想着,迪克停了筆,動作極為自然地收起寫有兩個日期的紙張,擡起頭剛想打招呼,映入眼簾的人就讓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是一名相貌明麗的金發女性,她自如地跟自己問好,拉開他旁邊的椅子,俨然一副與他共用辦公桌的樣子,但這個權利之前屬于他的搭檔——邁爾斯(Miles)。
他聲音有些艱澀地開口:“邁爾斯呢?”
金發女性聞言朝他露出了一個極為古怪的神情,既像是被冒犯的憤怒又像是帶着些同情的憐憫——他有理由懷疑在這名女士眼裏他大概精神不怎麽正常。
這名女士的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你就非得這樣嗎,格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