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烏雲蔽月,擡頭望天,一片漆黑。只有這高門大院門前挂着的燭光照亮了一方影子。
門前的大紅燈籠已經換成了白色,上面多了一個漆黑的大字“奠”,這喜事突然變成了喪事,也不知誰家歡喜誰家愁。
祁煥之在大門前焦急徘徊,不時的擡頭望向道路盡頭,那邊冷冷清清,別說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唯有樹枝微微晃動。
說好了太陽下山後,她竟然此時還未到,想起他那将要飛出口袋的半貫錢,祁煥之頓時覺得無比冤枉。
待到夜風漸涼,身上的衣服仿佛也耐不住寒冷,跟着他瑟瑟發抖,他才看見一個嬌小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向他走過來,還連連打着哈欠。
“你遲到了。”忍着滿肚子火,祁煥之看了她一眼,将雙手抱在胸前冷冷道。
“我跟你說的太陽下山啊,哪裏遲到了?”沈倚在他面前站定,不以為然。
“你自己看看什麽時辰了?”見她竟然反駁,祁煥之不滿的擡手指了指天空。
“怎麽了?”沈倚順着他的手擡頭望天,黑茫茫的天空一點微光都沒有,于是一臉不解,“太陽不還沒升起嗎?”
“什麽?”聞言,祁煥之頓時氣得牙疼,語調也跟着拔高了數倍,敢情她說的太陽下山後是指天亮之前?
“難道你對太陽下山後有什麽誤解嗎?”沈倚看着祁煥之扭曲的臉,瞪大了眼睛,一臉無辜。
“是你有什麽誤解才對吧姑娘!”氣不打一處,祁煥之吼道。
沈倚往後退了一步,凝眉看了他片刻,毫無形象的翻着白眼,“還辦不辦事啊?不的話我好回家睡覺。”說着便做出走的架勢。
“我……你!”祁煥之一時郁結,竟然表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沒意見的話拿來吧。”說着便向祁煥之伸出手,她一臉得意。
祁煥之閉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才将一個錢袋子直接砸她手中。
“既然收了錢,我自當盡力。”沈倚掂了掂袋子,滿意的收入懷中,擡腳便走近孟府大門,直接抓住門扣便“砰砰砰”的扣了起來,絲毫不在意是否妥當。
祁煥之一驚,一腔怒氣瞬間被吓沒了,立即沖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一把拉開,“這是孟侍郎府,你當是你家啊!”
“關我什麽事,不是你與他打交道嗎?”沈倚不以為意的說到,倒也沒有繼續敲門。
祁煥之擡手扶着額頭,果然,跟她講這些人情世故,權勢地位不如自撞南牆。
“誰啊?”伴随着一道怒喝聲,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小厮模樣的人探出身子來,滿臉怒氣的看着兩人。
沈倚後退一步,若無其事的擡手指了指祁煥之。
祁煥之心中怄氣,無奈不能發作,只好對那小厮道,“在下大理寺祁煥之,有事打擾孟侍郎,還請通禀一下。”
“那等着!”小厮聞言将二人打量了片刻,然後扔下一句話便關門進去了。
“唉,狗仗人勢喲。”沈倚在一旁啧啧嘆了句。
祁煥之知道她雖是這麽說,卻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也并不理會她。
孟府大堂內,燈火通透,孟全坐在主位,不住的搖頭嘆息,原本嚴肅的臉上亦平添了幾分哀愁,而孟夫人卻兀自掩面哭泣,旁邊的丫鬟滿面愁容的換下被淚水浸透的絹巾,也跟着抹了把眼淚。
此時家奴進來禀報,說是祁煥之到訪。
“什麽,他們大理寺又來要我們妡兒了嗎?”孟夫人聞言紅腫着眼睛激動的站了起來。
“奴才看着并不像。”家奴轉了轉眼珠,小心的說到,“他們就兩個人,除了祁大人外,另一個看起來就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小姑娘?”孟夫人拿起手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轉頭看向孟全。
孟全低眉沉思了片刻,擡頭道,“讓他們進來。”
家奴于是小跑着出門,将兩人請進府內。
沈倚随意的行過禮後擡眼看見臉色難看的孟夫人,心中嘀咕:我沒得罪她吧?
祁煥之向孟全說明來意,孟全聽罷,突然直接揮手砸了桌上的杯盞,碎片茶水灑了一地,“你堂堂大理寺官差,竟信這些神魔鬼怪之說!”
“老爺,或許讓他們試試也無妨?”一旁的孟夫人卻在此時猶豫了起來,開口道。
“你懂什麽?”孟全橫了孟夫人一眼,孟夫人被喝止,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孟大人,沈姑娘确實有些本事,下官也是希望孟小姐安心。”祁煥之低頭抱拳,心想,若說讓女兒安心,他們或許能有所動搖。
誰知孟全絲毫不為所動,厲聲道:“此事簡直荒唐,本官堂堂戶部侍郎,怎能由你們胡來?來人,送客!”
“當今皇上每年都會尋高人驅邪祈福,大人是覺得皇上也亂信這些神魔鬼怪之說喽?”一直沒開口的沈倚此時突然狡黠的說到。
“你休得胡言,皇上那是望國泰安寧,怎可與此事相提并論?”孟全聞言頓時臉色鐵青,心中卻震驚她竟然以皇上相脅。
“不都是差不多嗎,沒有神魔鬼怪,還驅什麽邪,作什麽法?”沈倚不以為意,秀眉輕挑。
祁煥之在一旁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雖是這丫頭口無遮攔,可卻也句句在理,若是阻止她,可不是自己打臉?若是不阻攔,又怕她惹得孟侍郎怒極,沒好果子吃。
“老爺,女兒無故遭此橫禍,你不想知道是什麽人幹的,我還想知道啊!”孟夫人說着便又掩面哭了起來。
“對啊,孟夫人喪女便已心痛不已,如今兇手還不知道在哪裏逍遙,我又不動令愛遺體,莫不是孟大人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沈倚聞言立即添油加醋。
“你!”孟全怒掃了一眼自家夫人,又看向沈倚,眼神凝聚,半晌,才轉過身,“罷了!給你們一炷香時間。”
沈倚得意的瞥了祁煥之一眼,然後也不理衆人,背手便往靈堂的方向去,祁煥之怕她胡來,連忙向孟全施了一禮,追了上去。
孟全眉頭緊蹙,眼神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他回頭怒視着孟夫人,見對方低着頭不說話,遂大力的拂袖而去。孟夫人見他眼神淩厲,心中慌亂片刻,也小心跟着出去。
靈堂處,白幔徐徐飄起,揚起一陣陣陰冷徹骨的風,使得人不禁打了個哆嗦,一具棺材孤零零的躺在靈堂中央,地上火盆裏還有未燒盡的紙灰,也随着夜風飛揚了滿堂,如幽靈舞動。
站在靈堂前,見過衆多屍體的祁煥之竟也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切。”察覺到身旁人的不安,沈倚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後緩緩閉上眼睛,凝神注意着靈堂的動靜。
有的人死後靈魂之所以不肯往生,是因為執念太深,她便是尋着這些執念進入他們意識,去看看他們生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許久,仿佛有道紅色的影子在腦海中飄過,然而,她卻抓不住它,也難以确定它從哪裏來,在哪個方向。
睜開眼睛,沈倚擡手撫了撫額頭,覺得眉心處有些脹痛。
“怎麽了?”見她如此狀況,祁煥之疑惑的問道。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沈倚搖了搖頭,她還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以往那些人就算是排斥她的窺探,也是能找到形體的。
“你再試試?”祁煥之環顧了下四周,然而除了堂外站着的孟全等人,一個影子也沒有。
沈倚點了點頭,便又閉上了雙眼,努力去感覺周圍的氣場變化,然而,依舊一無所獲。
搖了搖頭,沈倚嘆了一口氣,無奈:“或許孟小姐不願徘徊,走了吧。”
“這?會不會在別的地方?”祁煥之聞言一怔,難道孟小姐并非枉死麽?以前也聽一些高人說過,枉死之人,是不會輕易離開塵世的,如果不去往生,就算是沒能力成為惡鬼為禍人間,也會徘徊多日方才煙消雲散。
“新死的人一般都會在屍體周圍,如果別的地方的話也要跟她的死有關,這就是你的事了,其餘的我就沒辦法喽,畢竟我就這點本事。”沈倚聳聳肩,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說到。
“兩位,請吧。”一直凝神看着兩人的一舉一動,孟全此時進了靈堂,語氣十分不善。
“打擾了,告辭。”愣了一瞬,祁煥之知道此刻也沒有任何理由留在這裏,他也不可能強行去查看孟妡的屍身,只好作罷,拉着沈倚就往外走。
孟全看着兩人離去,眸光幾度變幻。
“還給我。”出得孟府大門,祁煥之放開沈倚,攤開右手伸到了沈倚面前。
“什麽?”沈倚看了一眼他攤開的手,眼珠一轉,假裝不懂,反問。
“你都沒幹實事,錢還來。”祁煥之瞪着她一字一句道。
“诶,什麽是我沒幹實事啊,我好歹來了這一趟,而且平白無故受人白眼,你還找我還錢。”沈倚說着就要離開,心想,錢都到手裏了,哪還有還回去的道理。
“你這不是訛人嗎?”祁煥之聞言氣極,“什麽都沒做成你還收那麽多錢?”
“是你自己巴巴的來找我的,怎成了我訛人了?”沈倚停下腳步,回瞪着祁煥之,說罷,又上前拍了拍祁煥之肩膀,轉移話題,“我說祁大人,依我看吧,你這官也沒啥好做的,有啥用處呢?”
見祁煥之臉色變了變,沈倚繼續說到:“死了人,人家官比你大,權力比你大,你想查啊,誰願意幫助你呢,還不是本姑娘不畏強權幫得你一把對吧。”
“在我看來啊,官差不是應該威風凜凜嗎,瞧你,低聲下氣的人家還沒好臉色給你看,有什麽意思啊?”
祁煥之立時沉默了,暗暗咬了咬了牙,握緊了拳頭,心道,連你也這麽覺得嗎?
自己憑着一腔熱血考取功名,尋得一點點機會,便努力的辦事,想着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揚名立萬,可他混了這麽多年,依舊站在原地不動,雖是手下領着幾個屬下,他自己也不過同他們一樣是個替人跑腿受人壓迫的人罷了。
他從不曾恨自己出身貧寒,卻還仗着自己能在帝都有得一官半職而沾沾自喜,如今看來,卻突然有些可笑了。
“诶啊,我說你啊,還不如跟着我闖蕩江湖,姐姐帶你吃香的喝辣的,江湖上誰還給你這種氣受?”
根本沒看祁煥之神色變化,沈倚依舊自顧自的說着,在她看來,樂得自在才是韶華不負,何必過讓自己不痛快的生活?
“你不說話會死?”祁煥之轉過頭,眼睛裏仿佛有火苗在燃燒。
“呃……”這才看到了他眼底的怒色,沈倚愣了愣,連忙讪讪的擺擺手,“你當我沒說。”
心裏卻是默默道,小氣鬼,我說的可是事實,像你處事又不圓滑,做什麽官啊?
想到這裏,不免又在心裏将他鄙視了一番。
“走了。”心底被激起了千層浪,極其不平衡,祁煥之拉開沈倚放在肩上的手,簡短的說了兩個字便走了。
咦?不說錢的事了?見祁煥之早沒了找她要錢的興致,或許是直接就忘了,沈倚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突然覺得夜色真好。
雖然是說着沒心沒肺的話惹得別人不快,但是她又沒說錯對吧?
一邊替自己的行為安排着理所當然的理由,一邊心情大好的踢着步子跟在祁煥之身後走,前方的背影陰暗的有些可怕,她權當做沒看見。
“哇哇……哇哇……”突然間,耳邊傳來了一陣陣奇怪的聲音,兩人同時一愣,停下了腳步。
“哇哇……”聲音又一次傳來,而且比剛才的聲音還大了幾分。
“什麽聲音?”祁煥之神色凝重,一身陰霾全無,看着沈倚,低聲詢問。
“好像是,”沈倚皺了皺眉頭,側耳仔細聽了聽,“嬰兒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