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天光初現,晨露微醺,早起的鳥兒歡快的躍上枝頭,叫嚣着熱鬧的一天,帝都城向來繁華,毫不掩飾的在晨光中張揚着只屬于它的輝煌。
今日懷陽候府和戶部孟侍郎府尤其熱鬧,締結良緣,修百年之好。
孟府嬷嬷和丫鬟天還沒亮就起身準備給自家小姐梳妝打扮,但是昨晚睡得很早的孟妡小姐一直到此時都還沒有起身。
“昨日小姐說累,睡得很早,怎麽這時候都還未起,就算往日也早就起了啊。”孟妡的貼身丫鬟碧春站在門口焦急的嘀咕着,但是昨晚小姐吩咐過不許打擾,所以她也不敢輕易敲門。
“哎喲,你這丫頭!”院內李嬷嬷此時急匆匆的從院外走進來,人還未到跟前,就大聲的呵斥起來,“怎麽還不叫小姐起身,今天什麽日子,今日可是小姐和侯府世子大喜的日子,這可耽誤不得!”
“嬷嬷,可是小姐……”碧春一聽,苦着臉正要反駁,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妥,急忙住嘴。
“可是什麽可是!”李嬷嬷見她反駁,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碧春立即捂住了頭,低下頭伸了伸舌頭。李嬷嬷白了她一眼,靠近房門,臉上立即轉笑,谄媚般的叫到,“小姐,該起身了,再不起來不及了。”
房門緊閉,屋內沒有一絲動靜。
“小姐?”李嬷嬷伸手敲了敲門,房內依舊沒傳出一絲聲響。
“這……”李嬷嬷看了碧春一眼,見她無奈的搖了搖頭,于是試探的推了推房門,房門并未反鎖,只輕輕一推,便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李嬷嬷側耳聽了聽,沒有聲音,索性探頭進去看……
“啊!”随着一聲慘叫,李嬷嬷臉色瞬間發黑,一頭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碧春吓了一跳,連忙推開門去看。
“啊!”碧春尖叫一聲,臉色慘白,慌忙後退,連滾帶爬的跌到了院子裏,坐在地上渾身發抖。
尖叫聲引來了孟府所有人,侍郎夫人看到屋內景象後瞬間暈倒,不省人事,孟全扶着門框,面色鐵青,身後的下人吓得直哆嗦,勉強扶着二人。
滿屋子的紙折荷花,地上,窗沿,桌上,床上,到處都是。它們大多數被鮮血染成了鮮紅,猶如一只只泣血的蝴蝶,即将要翩然起舞。
紅紗帳中躺着一名女子,身着大紅嫁衣,一頭烏黑的長發和嫁衣一起鋪散開來,她躺在血紅的床褥中,面唇灰白,十指微微扣着,早已死去多時,微凝的眉頭未曾舒展開,似乎有些許不甘。
這床上的女子正是孟府小姐孟妡,今日本是她的出閣之日,為何會突然死在自己房裏?
陽光似乎也突然失去了興致,天空黑壓壓一片,氣氛陡然變得壓抑而沉重,院子裏的人沉默不語,在這春日裏,卻覺得渾身發冷。院外的人議論紛紛,他們不知道院子裏具體的情況,只聽說小姐死了,一時間院內院外有種不協調的怪異。
直到大理寺官差的到來,方才打破了這種怪異,然而當他們看到屋內的景象時,卻都愣在當場說不出話。
待嫁新娘暴斃,滿屋子折紙仿佛在為亡靈送行。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事,甚至聞所未聞。
為首的一人滿臉嚴肅,身形高大,他向侍郎微微颔首,道:“孟大人,孟小姐的死過于蹊跷,還請我等帶回大理寺仔細查看取證。”
孟全聞言沉默,垂手看不清神色,許久後,扶着家奴站直了身體,“祁大人,小女雖還未嫁進懷陽候府,但……名義已定,這……”
祁煥之聞言微微一愣,孟全這是在拒絕?
“不行!”緩緩蘇醒過來的孟夫人突然沖上前,聲音因嗚咽而顫抖着,卻有着不可抗拒的強勢,“妡兒還未出閣,怎麽能由你們帶回去肆意侮辱?”
“吾等是在查案,夫人請注意言辭。”祁煥之臉色一黑,鄭重道。
“祁大人……請不要為難老夫,還請……留小女身後清白……若是懷陽候府開口,老夫自然配合各位調查,只是這驗屍之事,莫要再提。”孟全雖是說着委婉之詞,态度卻是異常強硬。
“你……”祁煥之頓時一滞,這女兒身死,身為父母,不是希望盡快查清真相麽,如今卻百般推脫,不許他們查驗屍身,未過門便蹊跷橫死,恐怕懷陽候府更是避之不及吧。
孟全微微颔首,便是不準他們帶走孟妡屍身。
最終,祁煥之等人還是被請了出來,連詢問下人的機會也沒有。
回到大理寺,他立即派人詢問了懷陽候府意見,果然,對方以孟妡小姐并未正式入府為由拒絕了。祁煥之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氣得砸了桌子。
難道要這樣不了了之?祁煥之在屋內來回踱步,腦中飛速的過濾着相關人等,然而,時間越長,眉頭皺得越深,這人人都行不通,難道要去問孟妡的魂嗎?
孟妡的魂?突然間,神思一動,這正常渠道走不通,不如尋些非常人手段?想到此處,祁煥之直接奪門而出,房門在他的大力下,砰的一聲,開開合合好幾次才停下來。
午後,被烏雲壓抑許久的陽光探出了一角,天光折射出來,異常刺眼。孟府發生的事對平民百姓來說,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無聊閑談罷了,只是礙于孟家的地位,并沒有多少人敢大肆張揚。
護城河邊人來人往,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河裏,偶爾有人伸手指指點點,小聲議論着什麽。只見河面上飄滿了大大小小的紙錢,河水緩緩流動,這些紙錢都平平整整的鋪在水面上,仿佛一片片白色蓮葉。
河橋上站着一名綠衣女子,額前的碎發襯托着她白皙的臉龐,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猶如這春日的一波碧水,一頭青絲只用青釵簡單的挽了個發髻,雖沒有天仙之姿,卻也讓人為之一動,難以忘卻。她手裏提着一個竹籃,竹籃裏裝着小半籃子紙錢。
此時,她無視着周圍人的目光和議論聲,一把一把的抓過紙錢往河裏灑,紛紛揚揚的薄紙仿佛靈魂般漫天飛舞,然而,這些紙錢在空中盤旋許久後,最後竟都齊齊落到了河裏,被河水瞬間吸附,順流而下,并沒有一片飄落岸邊。
待将一籃子紙錢灑完,綠衣女子看了一眼河面,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便收着籃子往橋下走,輕快的腳步,神情自在怡然,與她剛才的行為格格不入。周圍路過的人都一臉怪異的看着她。
她挑了挑眉,将籃子套在手腕上,邊走邊轉着圈,竟然哼起了小曲。
“是不是受了打擊,神志不清了啊?”從她身旁路過的一大叔上下掃了女子一眼,低聲對身邊的一大嬸說到。
“哎喲喲,可憐的姑娘,年紀輕輕就瘋了,啧啧啧。”大嬸聽着直搖頭,一臉惋惜。
“家裏死了人還這麽高興啊,我看就是沒良心吧,什麽神志不清。”緊跟着一路過中年婦女伸手指着女子,滿臉不屑。一番話說得周圍人又是一番大義凜然般的搖頭。
“我家裏早沒人了,又不是我家裏死了人,關我屁事。”聽到周圍人的議論,綠衣女子将籃子背在身後,腦袋往前一伸,不服氣的吼道。
“嘿?你這個小姑娘,不是你家裏的人你滿河裏灑什麽紙錢啊?”大嬸指了指河面,尖着聲音不可置信的說到。
“我悲天憫人不行麽?要你們管。”綠衣女子撇了撇嘴,杏目圓睜。
“悲天憫人還這麽高興,真是……”中年婦女臉上的表情又添一分,斜着眼又看了她幾次,然後扭了扭身子,走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想法真是奇怪,走了走了。”大叔啧啧嘆了幾聲,拍了拍身旁的大嬸,也一起走了。
“哼!”綠衣女子鼻子一皺,頗為不平的甩着手裏的籃子下了臺階,邊走邊想,再胡說我就撒點紙錢給你們!
“沈倚姑娘,這一臉氣憤的是誰惹着你了?”兀自想着,沒走多遠,身邊突然冒出了個高大的影子,吓了她一跳。
她轉頭一看,只見一青年男子站在身邊,要笑不笑的看着她。
“祁大人找我有事?拿來吧。”說着便攤開手掌伸到了他面前。這個人,從來都是有事才找她,無事不見人影的主,她也就直截了當的說到。
“拿什麽?”祁煥之一臉疑惑。
“給我錢財,替你消災。”沈倚沒好氣的晃了晃眼珠子。
“诶,沈姑娘,你好些時候遇到麻煩事也是我給你擺平的吧,怎麽我還沒開口跟你說事,你就開始要錢了?”祁煥之聽着她要錢,頓時睜大了眼睛。
“我也幫了你不少忙啊,扯平了吧?”沈倚回瞪了他一眼,繼續道,“我算是要學聰明了,前兩天給那酒樓的老板辦事,他那個兒子吧,廢物一個,竟然在自家樓梯上摔死了。”
咂了砸嘴,繼續道:“他老子怕他死的冤,找我幫忙看看,誰知那小子就是自己失足摔死的,這都不是重點啊。”
說到這裏,沈倚一臉憤然,“你說他一個酒樓老板,有的是錢對吧,完事了就只給了我十文錢!還說什麽生意難做,本姑娘生意還難做呢,索性家裏剩了些紙錢,算給他送終了!”
“所以啊,你說,我是不是得先把價錢談好再幹活?免得我白忙活一場,還不夠我吃頓飯!”說罷,沈倚微微喘着氣,嘟着嘴,十分不滿。
連珠炮彈式的一番話,說得祁煥之目瞪口呆,半晌才咽了咽口水。
“如今是我找你有事,你倒是先聽聽?”見她仍是一臉不平,祁煥之讨好的笑到。
“你且說說看,也別說我不夠朋友。”沈倚翻了翻白眼,道。
祁煥之聞言一噎,緩了緩,才将孟府的事仔細說了一遍。
“啥?”聽完,沈倚秀眉一皺,提高聲音道,“就是說你還被人家趕出來了?你讓我去幫你查那孟小姐,誰給錢啊?不幹不幹!”說罷,她便繞開祁煥之,徑直往前走。
她是有些能與死靈溝通的本事,可她也就是靠着這點本事混飯吃,沒人給錢怎麽行?
“诶,你等等。”祁煥之見她毫不猶豫的就走了,三兩步便上前攔住了她,苦着臉道,“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人,這才找你,大不了我給錢!”
“此話當真?”聞言,沈倚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立即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貫錢!”
看着她伸出的手指,聽到她報的數,祁煥之下意識的捂住了腰包,驚訝的脫口而出,“你去搶好了。”
“不願算了。”沈倚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又将籃子挂在手腕上,甩着直接走了。
“半貫!”見她絲毫不商量便走了,祁煥之咬了咬牙,追上她。
“成交!”沈倚頭也沒回,毫不猶豫便答應了,一臉春風得意。
“……”見她如此爽快便答應了,祁煥之終于明白這是被坑了,頓時欲哭無淚。
“太陽下山後在孟府門口等我,本姑娘先回家睡睡覺補足精神。”見祁煥之愣在身後無言以對,沈倚得意的笑了笑。
祁煥之擡頭望了望天空,直覺得烏雲蓋頂,太陽早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