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5 章 最終聖典47 遺失的s章節

第328章 最終聖典47 遺失的s章節

人偶藝廊「夜見的黃昏是空洞的藍色眼睛」的地下展示間宛如倉庫,其角落依舊昏暗有如日暮時分——

聽見崎鳴說完「發生在這個夏天的,另一個『Sakaki』的故事」後,我做了幾次深呼吸。

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這間地下室的空氣了,故事開始收尾時,我卻覺得身體越來越感到不對勁。她口中吐露出的一字一句增幅了人偶的「空洞」,而我覺得自己仿佛就要被吸進那「空洞」之中了……

大概是為了對抗那微妙的心情吧?我刻意用輕松的語氣發表看法:「結果搞了半天根本是沒鬼魂的故事啊。」

我的評語好像很乏味呢……不過,我聽到一半就隐約察覺到真相了。

這是因為——

她在「咲谷紀念館」告訴我「人偶之眼」的秘密時,我就問了她一個問題:有沒有看過鬼魂之類的存在。

「沒有——我一次也沒看過。」

印象中,她還說「自己也不知道」鬼魂到底存不存在,以及:「大概是不存在吧。」

見崎鳴的「人偶之眼」只看得到「死亡的顏色」,僅止于此。

在我的理解中,那跟「看得見靈體」或「預知死亡」等「能力」是不一樣的……

「簡單說,就是小孩子的獨角戲呢。」

我又說了乏味的評語。歌舞伎或日本傳統舞蹈中有所謂的「仿偶」3,因此我心中浮現了「仿成人」、「仿鬼魂」的形象。見崎鳴聽了輕輕點頭。

「嗯……我不是很喜歡一句話帶過的講法。」

「咦……喔。」

「阿想『自以為』是鬼魂确實是事件的真相,我也可以理解你為什麽會想那樣說,但是……」

見崎鳴噤聲了。看到她冷冷眯起右眼的表情,我有點心慌地坐挺身子,深吸一口氣,表情凝重地揣測她到底想接什麽話。

「但對他來說,那是無比切身的問題。」我說。

而她正經八百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該怎麽說呢?阿想心理狀态的改變是一個極度複雜又微妙的過程,要妥善說明是很困難的。」

「——是啊。」

見崎鳴繃緊嘴唇,點了點頭。

「基本上算是從他本人口中問出了真相,各個環節的關系也确認過了……但如果想要進一步探究,根本就沒完沒了。」

「就會開始讨論人格分裂或靈魂附身那一類的吧。」

比良冢想深信自己就是「賢木晃也的幽靈」,出沒期間完完全全依照它的模式感受、思考、行動。一旦開始推敲他的內心狀态,「人格分裂」、「靈魂附身」這兩個辭彙(或概念)便會自動跳出來。可是——

「又好像不太一樣耶。」

我自己抛出這個看法,又立刻收回。

搬出這種現成的用語就能了事嗎?我突然産生了這樣的疑問,而見崎鳴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

「我認為把阿想的狀況視為『精神疾病』、讓專家分析歸類這種做法實在太沒有建設性了。雖然說接受這種做法的人應該占多數。」

她說,嘴唇又繃得更緊了。

「剛剛榊原同學說『極度複雜又微妙』對吧?」

「嗯。」

「我贊同『微妙』這個說法,但看似『複雜』的部分其實只是幾個單純、不起眼的元素集合、纏繞而成的。這是我的看法。」

「幾個單純的元素?」

「我們一一檢視所有關鍵字吧。」

見崎鳴慢慢閉上右眼,再張開。

「小孩,大人,死亡,鬼魂,悲傷……還有連結。」

「呃,這些……」

「分開來看都很單純吧?但它們在這次事件中各自産生了獨特的意義,彼此糾結、扭曲……最後阿想心中才會産生『賢木先生的鬼魂』。」

「呃……你能不能解釋一下呢?」

「再解釋下去就太不識趣了吧?」

見崎鳴如此回答,并露出有些淘氣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鬧我?

「又不是國文科考試……」

「唔——」我往扶手椅的椅背一靠。

「喔,不過呢——」

見崎鳴收起微笑。

「總而言之,我來爬梳一下五月三日『湖畔宅邸』發生的事件吧,心裏先有個底比較好。」

2

一直以來,賢木晃也的生活都浸淫在「悲傷」之中。

十一年前發生「八七年慘案」時,他眼睜睜看着一大票夥伴在身旁喪生,悲傷不已。然後是喪母之恸……

賢木一家搬離夜見山、逃離「災厄」是件好事,但「災厄」并沒有止息,留在鎮上的三班關系人士接連死亡。他一定為此感到良心不安,覺得「只有自己逃跑獲救」吧。歉疚感跟了他好幾年,一直都沒消失……當然還有悲傷的情緒。

在這過程中,畏懼「死亡」的賢木漸漸對「死亡」産生了向往。

他大學中辍、四處旅行說不定也是為了探問「死亡」的意義,就像在院子裏設置一整排小動物的墓碑那樣。

不久後,他的志向便定下來了。

與其活在無法抹滅的「悲傷」中,還不如一死了事。死了就能擺脫悲傷,就能和先一步離去的「大家」搭上線。

他就這樣下定了決心,留下「別無所求」的訊息,準備舍棄自己的生命。後來——

賢木在二十六歲生日,也就是五月三日當晚執行這項計劃。在「Memories 1998」那本日記本內寫下近似遺言的文章,備妥上吊用的繩索,喝下烈酒,服下藥物……就在他覺得「差不多該上路了」的時候,月穗竟然帶着阿想現身了。

後來他不幸從二樓走廊跌落身亡——我們應該可以相信阿想以「賢木的鬼魂」的角度交代的來龍去脈吧,因為這實際上是追着月穗上到二樓的阿想的親身見聞,只不過他是以「賢木的鬼魂」的視角述說罷了。

阿想非常仰慕賢木,視他為父親或兄長一般的存在,如今卻親眼目擊他的死亡瞬間,遭受嚴重打擊,陷入茫然若失、失魂落魄的狀态。而此時月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沖到賢木身旁,旋即得知他已斷氣。她在這當下所做出的判斷與抉擇決定了事件的後續走向。

她把失魂落魄的阿想帶到恰當的地方安置,讓他先上床就寝,然後打了一通電話。不是叫救護車,也不是報警,而是打給丈夫比良冢修司。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後來阿想告訴見崎鳴,說他曾聽到月穗講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欸?」

月穗驚叫。

「可是……可是……怎麽可以……」

她在和別人講電話。對方似乎是修司,聽她說話的口氣就知道了。

「啊……好、好。我、我知道了,總之盡快……好……麻煩你了,我等你。」

不久後,比良冢修司就趕來了。具備醫師資格的他斷定賢木已死,并聽月穗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阿想的記憶到這裏就變得越來越破碎,因此後來的發展幾乎都是推測。

該不該向警察報案呢?

賢木晃也當晚确實想自殺,但最後卻是月穗害他從高處跌落身亡。雖說是意外事故,她還是有可能被追究過失致死的責任——想到這裏她就害怕得不得了。警察搞不好還會懷疑她是蓄意殺人。

而比良冢家是當地名門,家族中有人(他是修司的內弟)自殺是極為不祥的事件,自然不想讓外人知情。再加上月穗有可能被究責,更是不該公開了。還有,修司預定在秋天參選……商量到最後,兩人做出了結論。

他們決定「隐瞞」事實。

賢木晃也已于今晚身亡,但他們決定當作沒這回事,暫且告訴別人他獨自出遠門跑到某個地方旅行了。賢木似乎本來就有到處流浪的癖好,所以劇本這樣寫并不會有不自然之處。他幾乎沒有密友,所以在他們的盤算中,事件最終應該會以「踏上旅程後下落不明」的形式落幕吧。

好啦,要隐瞞事實就得先處理掉屍體。一定要趕快丢棄或藏匿到某個地方去,以免被第三者發現。

「至少……在這裏。」

月穗大概就是在這時說出這句話的吧。它是意識渙散的阿想聽到、記下的語言碎片之一。

「……這棟房子裏。」

棄屍處的選項應該要多少就有多少,埋進森林,沉到海底或湖底都行得通。但她在這件事情上不肯退讓。

亡父深愛這棟「湖畔宅邸」,而賢木對它也同樣寄予厚愛,視之為特別的住所。這點月穗很清楚,所以才會希望把屍體藏在此處。他們即将為了一己之私隐瞞他已死的事實,那至少把他的屍體放在他心愛的地方吧。

至少,藏在這裏吧。

藏在這棟房子裏吧。

藏在這棟房子裏的某個地方吧。

最後修司接納了她的意見。将來就算賢木晃也「行蹤持續不明」,法院做出死亡宣告,「湖畔宅邸」也會由親姐姐月穗繼承,不用擔心別人會來接手。他說不定是做出了上述推測才決定配合。接着——

他們決定把屍體藏到長時間無人使用,也很少人知道的地下室房間內。

兩人合力将屍體搬進去,并将它轉變為「不存在的房間」。封死房門及采光窗的工程可能是由修司親自經手,也可能是他偷偷發包給別人。他在建築業界人脈很廣,所以對他來說應該不會是什麽難事……

「将單眼相機和屍體一起封進密室」應該是月穗出的主意吧,感覺就像将亡者愛用的物品放進棺內……

至于将日記本放進那裏,應該是為了湮滅證據。她大概是在寝室或書齋發現日記本,讀到了可說是死前「遺言」的文章,認為丢着不管會出問題。撕掉或燒掉應該是最妥當的處置法,但她卻沒這麽做,大概是為了「保險」起見。要是事情朝最糟的方向演變,它還能當他們的護身符。

也就是說,萬一「不存在的地下室房間」被人發現,屍體重見天日,這本日記就能當作「遺書」看待。這是證明賢木之死原本就是自殺的有力證據,她可以借此脫罪。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3

「那個地下室房間原本似乎是暖爐室。」

見崎鳴進一步說明,并看了圓桌桌面一眼,視線落在阖上的素描本上。

「爐子的煙囪通過建築物的重要區域,因此只要冬天燒炭,熱煙就會讓屋內變得溫暖。前任屋主從很久以前就沒在用那個爐子了,賢木先生的父親接手後也丢着它不管。」

「那,阿想握到的黑色小石子果然是木炭啰?」我發問。

「對。」見崎鳴點點頭。「我猜是他在摸黑前進的過程中,握到了很久以前就掉落在地的木炭碎片。」

但話說回來……

八月二日當晚,比良冢想到底是如何進到那個房間裏的?房門和采光窗都封死了,應該沒有可供通行的縫隙啊。

我提出上述疑問。

「似乎是巧合呢。」

見崎鳴的語氣很輕快俐落。

「巧合?」

「它原本是暖爐室,所以戶外有個通道……或不如說它是個開口,你可以直接從那裏把木炭送下去,感覺就像從戶外直接通到房間內的斜斜的隧道。」

可以把它想象成大樓垃圾管道那一類的構造吧?

「它的存在早就被大家忘得一幹二淨了,連月穗都不知道有這條通道。封死門窗的施工過程中也沒人注意到。室內的開口大概也被破銅爛鐵之類的東西擋住了大半吧。」

「結果阿想發現了這個通道?」

「應該真的是巧合吧。他雖然在那一天注意到采光窗少了一扇,但他又不是真正的幽靈,根本不可能穿牆。他束手無策地在附近晃來晃去,碰巧發現地上有個老舊的鐵蓋子,就把它打開來看看……」

「然後就從那裏進入地下室啊。」

「他本人似乎搞不太清楚狀況呢,所以實際情形大概比較接近『掉進洞中』吧。他也說自己突然有撞到東西的感覺,身上也有很多地方挂彩,八成就是當時跌出來的……」

八月二日當晚,見崎鳴幫助阿想逃離地下室後似乎折騰了好一會兒——這不難想象。

「我猶豫了一陣子,但最後還是只能先連絡霧果,簡短報告狀況,請她轉告爸爸,然後要他們盡快趕來這裏。」

「比良冢家是不是也發現阿想不見了,一陣兵荒馬亂?」

「他們似乎沒發現。」見崎鳴回答。

是我多心了嗎?她的語氣似乎有點惆悵。

「自從五月的事件後,阿想似乎就一直窩在家中房間。八月二日當天,月穗似乎也不知道他傍晚就出門了。」

「唔,聽你這麽說,總覺得……」

阿想在比良冢家感受到的孤獨突然襲向了我。五月那起事件發生前,他的家庭狀況一定也和現在沒什麽差別吧。

「後來呢,唉,狀況很多……最後警察還是來了,阿想被送到醫院安置。警方也問了我一大堆問題……」

警方偵辦這起事件的後續情況留有許多疑點。地下室有棄屍一事并沒有媒體大肆報導,比良冢夫婦也沒有因為棄屍或其他罪嫌遭到逮捕。

不過比良冢修司放棄了秋天參選的計劃,我們并不知道大人們在暗中做了什麽樣的角力才導致如此結果。見崎鳴就算問霧果,也只會得到一些模棱兩可的答案。

4

比良冢想為何誤以為自己是「賢木晃也的幽靈」呢?

明知會得到「不識趣」的評語,我還是試着做出了解釋,不然我會渾身不自在。見崎鳴剛剛提出的「關鍵字」是我的線索——

「阿想非常喜歡賢木先生對吧。對他來說,賢木先生就像是父親或兄長一般的存在……」

你想變成大人嗎?還是不想?

……都不想。

都不想?

小孩很沒有自由……但是我又讨厭大人。

讨厭啊。

不一定啦。要是能變成喜歡的大人,我會希望越快越好。

「另一方面,阿想很讨厭大人。在我想象中,賢木先生之外的大人他幾乎都讨厭吧。讨厭月穗的再婚對象比良冢修司,也讨厭月穗,因為她偏愛自己和修司生下的美禮。大概也讨厭學校的老師吧?所以……

「所以阿想抱持着一個想法。

「好希望盡快能變成喜歡的大人,也就是說,他希望盡快變成賢木先生那樣的大人……」

人死後會怎樣呢?

——嗯?

死後,會到「他界」去嗎?

這個嘛……不知道耶。

世界上有鬼魂嗎?靈魂要是留在人間就會變成鬼魂嗎?

堂堂正正的大人應該要給你的答案是: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魂這種東西。但是呢……嗯,我覺得鬼魂說不定存在喔。

這樣啊。

我說不定是希望它存在。

「結果賢木先生在阿想的面前喪命了。

「此刻自己最喜歡、最重視的人,将來唯一想要『看齊』的大人……賢木先生,就這樣子死了。

「阿想不願接受『賢木先生已不在世上』的現實,但死者也不可能複活。

「将來想要看齊的『理想的大人』已經不在身邊。如果沒辦法變成那樣子的大人,還不如永遠當一個無法随心所欲過活的小孩。但所有的小孩遲早都會長大,不管他們願不願意……」

有些人死了以後也不會變成鬼魂嗎?

據說,對人間懷抱怨念和依戀的人死後才會變成鬼魂。

例如被狠狠整死的人?像是《四谷怪談》的阿岩?

聽說這種人死後就會變成怨靈,報複當初惡整自己的人。還有來不及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重視之人的死者,還有死後沒人祭拜的死者……

「如果月穗當天晚上就叫救護車或警車,讓賢木先生之死成為衆人所知的事實,并規規矩矩地舉辦葬禮或下葬的話——

「阿想大概就不會變成『鬼魂』了吧。

「然而現實并非如此。

「月穗要阿想忘掉當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這個命令、暗示與他受到的打擊産生相乘作用,導致他真的把當晚的記憶封印起來,并封閉內心……這時『賢木晃也的鬼魂』就覺醒了,偶爾會出沒、主導他的意識。對阿想來說,這等于是一次實現兩個願望。

「第一個願望是讓賢木先生『遺留』在人世間。他希望他死後化為鬼魂,陪伴自己。

「第二個願望是拒絕成為『讨厭的大人』,盡快變成『喜歡的大人』。與其變成『讨厭的大人』,還不如永遠當個小孩。但自己遲早還是會長大的,無論自己願意或是不願意。因此,他想要現在就變成『大人』,變成『最喜歡的賢木晃也的鬼魂』。就某個角度來看,他也等于是希望凍結自己的時間吧……」

我啊……偶爾會覺得,人死後就會在某處和大家搭上線。

「大家」是指誰?

就是,比我更早死掉的大家。

「阿想心中的『賢木晃也的幽靈』就這樣覺醒了。它偶爾會四處出沒,慢慢拼湊自己的記憶,最後就開始尋找下落不明的賢木先生的屍體了……這或許算是一種『代為執行』吧。

「這麽做不是為了實現阿想自己的願望,而是『賢木晃也的幽靈』想為死去的自己做點什麽。只要找出屍體,讓它重見天日,并讓『死亡』原本的形式降臨自己身上,自己(也就是賢木晃也)就能和『大家』搭上線。賢木先生一直都抱持着這個願望,所以……」

5

「如何?」

不識趣地做完解說後,我緊張萬分地觀察見崎鳴的反應。

她一臉正經,雙手盤在胸前。

「還可以啦。」她答道。

總覺得她此刻的身影與某個時候的千曳老師很像。

「這些問題本來就沒有正确答案,不過……」

「怎樣?」

「這樣比喻也很不識趣,不過我總覺得那個『鬼魂』就像是海市蜃樓。」

「海市蜃樓?」

對了,她剛剛确實有提到緋波町海邊的海市蜃樓。

「對。」見崎鳴閉上右眼。「一下子現形,一下子又消失的夢幻風景。空氣中的溫度落差使光産生折射,原本的風景便會投映到其他地方去,呈現出放大、縮小、上下颠倒等形式的……扭曲的虛像。」

「啊,嗯。」

「旁人眼中看到的,一直都是比良冢想這個小男孩的實像。但他本人眼中的自我,是宛如海市蜃樓的扭曲虛像——『賢木先生的鬼魂』。」

「啊……」

「所謂的空氣中的溫度落差,就是空氣中分子的運動量落差吧。也可說是單位時間內的密度差。」

「應該是吧。」

「而阿想心中的溫度落差就是『挫折的原因』。『悲傷』情緒的密度太高了,原有的本體才會産生一個扭曲的虛像……大概是這樣吧。」

見崎鳴籲了一口氣,我則點頭稱是。

像那樣的譬喻方式還是比「鬼扯一些大道理」來得恰當呢。不過——

「既然不識趣地做了解說,」我說:「就順便提一提我想到的規則吧。」

「規則?」

「不如說是『賢木晃也的幽靈』的認知模式吧。」

「嗯?」

見崎鳴興味盎然地看着我。

我萬分緊張地将剛剛想到的,在腦袋裏爬梳過的問題說給她聽。

「阿想以『鬼魂』的身份出沒時,對自我到底有什麽樣的認知呢?這認知應該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恒常不變的吧?我認為基本上可以分為以下三種模式……」

1.周遭無人時。「賢木晃也的鬼魂」會将比良冢想的實體視為「不存在之物」,因此他照鏡子也看不見自己。

2.與他人共處時,若對方視阿想在場,「鬼魂」也會認定「阿想在場」,并以靈魂出竅的視角看待自己(也就是阿想)的姿态與言行。

3.與他人共處時,(鬼魂認定)對方看得見身為「鬼魂」的自己。若無第三人在場,「鬼魂」會依循認知模式1判定阿想「不在場」。

「能觸發模式3的人只有一個,就是見崎鳴。」

我一面回想她分享的故事細節,一面說下去。

「比方說,『鬼魂』在見崎家別墅的茶會出沒時,你一個人跑到外頭的露臺去,舉手投足間隐約散發出邀約的氣息,所以阿想才追出去對吧?你們兩人獨處時,阿想便以『鬼魂』的身份與你談話。但對『鬼魂』來說,阿想此刻并不在場。

「後來見崎鳴你爸也出來了,他認定阿想在場,所以『鬼魂』也不得不切換認知方式,無法再直接與你對談,意識逐漸消失……」

「确實是這樣。」一會兒過後,見崎鳴點點頭。「我覺得你說得沒錯。」

「然後啊——」我接着說。「我有一個很在意的點,就是阿想當初為何會誤以為你的左眼看得見鬼魂。」

我很想搞清楚這件事。

回想起見崎鳴剛剛的那番話,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不明所以。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兩人在夏季「湖畔宅邸」書齋初次碰面的狀況只能用下方這個方式形容:「一拔掉左眼眼罩,她就看到先前看不到的鬼魂了。」

「那個啊——」她以手指觸碰眼罩邊緣,語氣平淡地說:「那其實是小小的巧合累積起來所導致的結果。」

「巧合,累積?」

「沒錯。那天我到『湖畔宅邸』不小心撞倒腳踏車時,發現二樓有黑影閃過,所以想說那裏一定有人——至少阿想會在。我就去按了玄關的門鈴,但沒人來應門,才繞到後門去。

「結果發現門開着,進入屋內就看到了一雙鞋子,是尺寸比我還要小的、髒兮兮的運動鞋……」

見崎鳴上了二樓。她覺得有黑影閃過的那扇窗應該是在書齋,于是直接朝那裏走去。

「我正前方那面牆上的咕咕鐘剛好在那時響了,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它身上。進門時,目光又被飾品櫃裏的霧果人偶吸走……」

這時阿想站在房間左側牆邊的桌子前方。對只有右眼具備視力的見崎鳴來說,他剛好位于視線死角——

「理由就是這麽單純,沒有什麽超自然的成分。」

見崎鳴指着自己的眼罩。

「但我下一秒馬上就……」

「馬上就拔掉眼罩了對吧。」

「我覺得髒掉的眼罩很惡心,就拔掉了。結果窗外的一群烏鴉剛好在同一時間飛起來……」

烏鴉?啊,她之前确實有提到。

「我吓了一跳,立刻望向窗外。當時是陰天,但屋外還是比室內明亮一些。鴉群飛過窗前,阻絕了光線。室內與屋外的明暗對比在那一瞬間産生逆轉,窗玻璃映照出室內空間的倒影,所以我才——」

「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在腦海中勾勒出那畫面,才總算搞懂狀況,覺得事情說得通了。

「所以我那時才看到阿想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當然了,我是以右眼看到的,不是左眼。我吓了一跳轉過身去,發現那個孩子就站在書桌前,我才……」

——怎麽會?

見崎鳴不禁低語。

——你怎麽會……在這裏?

——「看得到嗎?你看得到我嗎?」

阿想大吃一驚,慌亂地發問。

——看得到……唷。

見崎鳴照實回答。

「後來我跟阿想聊了起來,但剛開始有點雞同鴨講,因為他正經八百地說『賢木先生已經死了』、『自己是他的鬼魂』……結果我就開始配合他說話,聽他敘述整件事……過程中漸漸了解了阿想的內心狀态,覺得當場戳破他,說『你明明就是阿想』似乎不太好……」

「所以兩天後,你才決定要确認狀況啰?才拜托霧果小姐邀請比良冢一家人到別墅來?」

「沒錯。」

見崎鳴以左手中指斜斜撫摸着眼罩。

「我想先确認賢木先生的現況如何,借此判斷阿想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也想看看他和月穗等人在一起時,會有什麽樣的表現……」

我并沒有點頭回應,反而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還以為自己已習慣地下室內的空氣了,此時卻又覺得自己仿佛就快被吸入人偶散發出的「空洞」氣息之中。甚至覺得自己和見崎鳴雖然在這裏談論「真相」,但我們說不定才是「海市蜃樓」……

見崎鳴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狀況不太對勁了?

「要換個地方嗎?我們到一樓的沙發區好了,雖然我已經差不多要收尾了。」

6

仔細想想,我還是第一次造訪天根婆婆不在的一樓藝廊呢。今天休館,所以也聽不到營業時間流洩于館內的弦樂。空調也沒開,反而比地下室悶熱一些——

我們各自坐到一邊沙發上,斜斜面對彼此。在這空間內,見崎鳴每次呼吸的微小變化好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到了這關頭才突然手忙腳亂、心跳加速了起來。

見崎鳴原本想将她帶到樓上的素描本放到沙發扶手上,但她突然呢喃了一句「對喔」,改把本子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我很在意這個小小的舉動,但我還是問了別的問題:「是說,那個叫Arai的朋友打電話給賢木先生的插曲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到最後還是沒有解開這個謎題嗎?」

「你錯啰。」

見崎鳴輕輕搖頭,并打開素描本,不過她這次并不是要我看去年的「湖畔宅邸」素描畫……

她打開的頁面靠近封底,那裏夾着一個淺藍色的信封。

「我确認過啰。」

見崎鳴孩子氣地說。

「因為我也很在意這件事。那天晚上,我找阿想找到一半,突發奇想打了通電話。」

「結果呢?」

「大廳的電話母機存有電話留言,以及對方的電話號碼。我撥號過去,然後問:『是Arai先生家嗎?』」

原來如此,根本不需要想太多,用這招是最不費工夫的。

「——然後呢?」

「接電話的是一個年紀頗大的男人,不是Arai本人。我問他:『這裏是Arai先生府上嗎?』他說:『不是喔。』我又問他:『那你們那裏有沒有一個姓Arai的先生?』結果他用冰冷的語氣說:『沒有。』」

就在我心想「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期間,見崎鳴拿起原本夾在素描本裏的信封,抽出某樣東西。

「你看這個。」

那是一張照片,我看着看着不禁發出「啊」的一聲。

「這個,難道是……」

「就是賢木先生在十一年前的暑假拍的『紀念照』。」

「就是這張啊……」

我死命盯着它。

照片右下角确實标記着攝影日期:「1987/8/3」

五名男女排成一排,以湖為背景拍照留念,最右邊的那個人就是賢木晃也。見崎鳴先前最早拿給我看的,前年拍的那張照片中也有賢木晃也,所以我認得出他;兩張照片中的人物只有年齡之別。其他四人是當年夜見北三年三班的學生……

「而這個就是之前提到的筆記本紙片。」

我接過紙片,将他們的姓氏看過一遍。

由右至左,依序是「賢木」、「矢木澤」、「樋口」、「禦手洗」、「新居」。

就如見崎鳴說的,「矢木澤」與「新居」的下方标有×以及「死亡」的字樣。

「我裝傻問電話另一頭的先生:『請問這是誰的府上呢?』而對方的回答是……」

見崎鳴的視線投向我手中的照片。

「『這是禦手洗家。』」

「禦手洗?」

「從左邊數來的第二個男生,穿藍色T恤,戴眼鏡,微胖。我似乎是打到他家去了。」

「可是打電話來的人說他是Arai……」

說到這裏,我突然靈光一閃。

「難道說Arai是……」

「是禦手洗的『綽號』,而且大概是朋友間才會使用的稱呼吧。他們把禦手洗的『洗』讀作Arai。」

「那這個有×記號的姓氏呢?」

「那個人也叫Arai的話會引起混亂吧,所以我認為讀法應該不同。不是讀作『Arai』,而是『Nii』之類的。」

「——原來啊。」

「當年身亡的是新居先生。禦手洗先生仍在世,後來似乎也一直和賢木先生保持聯絡。他那天剛好打電話想要找賢木先生……八成是要向他借錢之類的吧。」

一旦了解真相,就會覺得整件事簡直像是個笑話。「賢木的幽靈」,也就是阿想并不知道「Arai=禦手洗」這件事,接到那通電話自然會大吃一驚、混亂不已。

話說回來——

這張照片現在為什麽會在這裏?是見崎鳴擅自從「湖畔宅邸」的書齋拿走的嗎?還是說……

我偷瞄了見崎鳴的手一眼。

她拿着一個放得下照片的淺藍色信封,信封正面的字跡和郵票隐約可見。

看來是某人寄來的,但某人又是誰呢?

我還來不及問,見崎鳴便搶先開口:「對了……欸,榊原同學,你看了這張照片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7

「不對勁?」

聽她這麽一說,我再度端詳十一年前拍下的紀念照。

一九八七年,夜見山北中學三年三班的學生于暑假期間接受賢木晃也邀請前來「湖畔宅邸」,共同度過一段與「災厄」無緣的和平時光。但後來除了賢木之外的四個人還是回到了夜見山,矢木澤與新居兩人因「災厄」喪命……

「……哪裏啊?」我看了見崎鳴的臉一眼。

「不覺得有個不自然的空位嗎?」她的右眼眯成一條縫。

「咦?」

我回頭去看照片。

不自然的空位?不自然的……

「啊……」

是這裏嗎?

照片右側的賢木晃也與他左邊的女同學矢木澤之間,有一個空位……

「賢木先生和旁邊的矢木澤小姐站的位置離得有點遠吧?」見崎鳴說:「不覺得這段距離有點不自然嗎?簡直像……」

「啊,簡直像……」

我應聲,同時想起八月班級合宿時,我們在「咲谷紀念館」拍的兩張照片。

兩張照片都拍了五個人。

第一張有我、風見、敕使河原、三神老師,第二張少了敕使河原,多瞭望月。望月緊緊靠在他「仰慕的三神老師」身上……

……嗡,嗡嗡。

我腦袋中的某個角落傳出微弱的重低音。

我若在五年或十年後重新翻出那張照片來看,會看到什麽呢?随着時間流逝,今年的「多出來的人」(也就是死者)在大家心中留下的記憶會越來越薄弱、漸漸淡去……嗡,嗡嗡……照片上的她的身影也會跟着消失。如此一來,原本有人占據的位置就會變成一個不自然的空位……

「這是……」

我凝視着手上的照片,空出來的手不知不覺地按上胸口。呼吸困難,導致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

「難道說這裏原本……賢木先生的旁邊原本有某人的身影?」

「有那種感覺,對不對?」

「嗯……嗯。」

「我也那樣覺得。原本占據那位置的某人,一定是混進十一年前的三年三班的『死者』吧?然後呢——」

見崎鳴意有所指地制造出一個停頓,撫摸白色的眼罩,仿佛是想說:「你已經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麽了吧?」但我其實完全沒有頭緒。

「然後呢,」她說:「這某人同時也是賢木先生的初戀情人吧。」

「咦?」

「賢木和阿想聊過很多,其中似乎有這麽一段——」

你談過戀愛嗎?初戀對象是誰?

……

沒有嗎?

不是……應該算有吧。

感覺怎麽樣啊?談戀愛開心嗎?難過嗎?

這個嘛……啊,不對,我可能沒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麽?

……因為我想不起來了。

非常喜歡……嗯,确實是這樣,這部分我還記得。我當時應該是非常……喜歡她。可是……

可是?

我完全不記得對方是誰,想不起來了。

「我跟你提過『湖畔宅邸』二樓有間『災厄紀錄房』吧?房間的牆上寫着:『你是誰?究竟是誰?』」

「啊……嗯。」

「照片是暑假拍的,當時包含賢木先生在內的所有人當然都還不知道那一年的『死者』究竟是誰,也無從得知。結果賢木先生大概喜歡上她了吧,不知道她其實就是『死者』……」

一九八七年的畢業典禮結束後,該年的「現象」終止,「死者」消失,「現象」所竄改的、填補邏輯漏洞用的紀錄也恢複原狀了。她曾經存在于那一年的事實遭到抹滅,而她在當事人先中留下的記憶也于短時間內一點一滴地消失,宛如梅雨般蒸發。

賢木晃也愛慕她的記憶同樣無法逃離這個法則。

賢木搞不好是在畢業後,才從禦手洗或其他同學那裏得知她就是「死者」的事實。在她消失後,他仍記得自己愛過她、很喜歡這個人,這段記憶宛如心靈上的刻印,一直留存着。但他已經想不起對方的名字、長相、聲音,不記得自己和對方聊過什麽、度過什麽樣的時光了……這些細節已随時間經過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失無蹤。再過幾年,他就會将她忘得一幹二淨,所以——

所以他才……

8

「賢木先生憧憬『死亡』,而這份情感背後最直接的原因可能就在這裏呢。」

沉默數秒後,我如實說出我的想法。

「或許,他死後不是想要跟『大家』搭上線,而是想要跟『她』搭上線才對。」

「——有可能呢。」

見崎鳴稍微壓低視線。

「不過我不是很了解那種感覺。」

「是喔?」

「我大概沒那麽喜歡過一個人吧。」

「大概?」

「對——大概。」

我輕嘆一口氣,再度看了一眼十一年前的紀念照。

不管我再怎麽定睛凝看賢木晃也與矢木澤小姐之間的不自然的空位,看不到人影就是看不到。

十五歲的賢木晃也左手握着茶色拐杖,右手扠腰,笑臉迎人。他的笑容真的很燦爛,看了反而覺得哀傷。

「最後一個謎題,你解開了嗎?」這時見崎鳴開啓了另一個話題。

「謎題?」原本看着照片的我擡起視線。

「賢木先生死前到底說了什麽話。」

「啊……你是說『tsu』、『ki』什麽什麽那個嗎?」

「對。」

「這個嘛……」

我心想,「tsuki」應該真的就是「月穗」的「月」吧。

他在最後關頭有話想對阻止他自殺的月穗說。或者是——

「我們也可以用疑心病更重的角度來看待它,當它是推理小說中的死前訊息。」

「嗯?」見崎鳴訝異地眯起右眼。

我闡述我的想法:「比方說,月穗其實故意推了賢木先生一把。從二樓走廊跌落的賢木先生感覺到她的惡意,才……」

「你是想說,月穗是犯人?」

「呃,他以為她是犯人。」

見崎鳴噘起嘴唇,看我的眼神有幾分瞪視的味道。

「不及格的推理。」她說。「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阿想怎麽會看到賢木先生在死前露出那樣的表情?怎麽會『擺脫痛苦、恐怖、不安等情緒……安詳得不可思議』?他真正說出口的音節只有『tsu』和『ki』。」

「唔——确實是這樣沒錯,也就是說……」

也就是什麽?我歪了歪頭。

他在最後關頭到底想說什麽……

「最近我去了第二圖書室一趟,找千曳老師。」她說。

「怎麽又去啦?」我略感意外。

「我想看之前的那份資料。」

之前那份……是千曳老師整理的那份資料嗎?裝在黑色封面資料夾裏的,「初始之年」(二十六年前)到今年共二十七年份的三年三班名冊影本?

「只有那個資料夾內的部分文件得以逃過一劫,不會被『現象』竄改來竄改去。『有事的一年』的『死者』紀錄保存得特別完善,所以我才想說去确認一下。」

聽她這麽一說,我總算明白了。

「你是要确認八七年的『死者』身份?」

「賢木先生不知道這份紀錄的存在吧?如果知道就可以去查看了。」

他很快就轉學了,大概沒機會和千曳老師接觸吧?也就不知道那個資料夾的存在……

「然後呢,我就查到八七年『死者』的姓名了。」

「賢木先生初戀情人的名字?」

見崎鳴沉靜地點點頭。

「是Satsuki。」

并說出了她的名字。

「Shinomiya·Satsuki。」

「Shinomiya」寫作「四宮」,「Satsuki」寫作「沙津希」。

「懂了嗎?所以說……」

所以說……啊,原來是這樣啊。

「他說的『tsu』、『ki』,是『沙津希』的『津希』?」

「賢木先生的記憶說不定在垂死之際複蘇了。他想起自己的女友叫沙津希,所以才露出那麽安穩的表情……」

第一個音節「sa」不成聲,「tsu」和「ki」勉強說出口。之後他張開嘴,圓圓的唇形被阿想解讀成母音「o」,但那其實只是安心地松一口氣罷了。也可能是他念出女友的名字後,想接着說:「我(boku)……」

「哎,不過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

見崎鳴補了一句,并輕嘆一口氣。

9

十一年前的Sakaki與Satsuki。

我盯着手上的照片,不知怎地想到了一個巧合。

Satsuki可寫作「五月」,五月的英文是May4……

啊,總覺得……

嗡,嗡嗡——

腦海中的某個角落再度發出微弱的重低音,我緩緩搖頭,想要甩開它。

「這是昨天寄到的。」

見崎鳴将原本夾在素描本中的藍色信封放到桌上,指着它說。

「誰?」我問:「是誰寄的呢?」

「阿想。」見崎鳴回答,并拿起信封:「除了照片和紙片外,還有一封信。」

她取出了對折兩次,與信封同為水藍色的信箋,遞給我。

「我可以看嗎?」

「可以啊。」

信箋上寫着以下文章。字跡非常工整,很像大人寫出來的——

我沒事。

請你收下這張照片。

如果你不想要的話,丢掉也沒關系。

明年春天我就上國中了。

希望将來能再跟你見面。

我不發一語地将照片、紙片、信箋還給見崎鳴。她也不發一語地将它們裝回信封,再把信封放到素描本上。

信封背面寫着寄件人的名字與寄件地址,我的視線自然地飄了過去,但一時之間無法掌握它代表的意義,嘴巴擅自對着見崎鳴動了起來:「怎麽會。」

「怎麽會……是什麽時候的事?」

「不曉得,詳情我不清楚……不過他似乎在緋波町老家待不下去了。」

「可是,這住址……」

「大概是親戚或爸媽的朋友家吧,目前暫時寄住在那裏。」

「啊……可是……」

我的視線一時之間無法從那排文字上抽離。內心的騷動、不安逐漸增強,難以抑制,但有個強烈的直覺告訴我:不能把這狀态說出來。

房間內明明沒開空調,我卻覺得有陣風吹來。

窸窣,空氣冷冷地震蕩着。

信封上橫寫的寄件地址為:夜見山市飛井町6─6 赤澤方。

下面寫着寄件人的名字——

不是「比良冢想」,而是單名「想」。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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