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度此時的裝束十分時新,傷痕累累的盔甲,其上更有淩亂的烏黑之色,那是幹涸的血跡,尚算完整的頭盔,沒有了紅纓,活像退了毛的公雞,其下更有散亂的頭發飄揚,加上半月未打理的胡須,看起來甚是……
旮沓?
公孫度倒是絲毫不覺得旮沓,這可是他歷經半月時間,苦心孤詣弄出來的造型。現在看來效果不錯,起碼能鎮住“天使”,基本算是達到了目的。
“天使所言極是,下官這邊去沐浴更衣,準備迎接聖旨,還請天使稍待!”公孫度歉然道。
“天使”受不怪公孫度身上刻意弄出來的味兒,并未在意需要等待的情況,立馬就回道:“快去、快去!”
公孫度起身一禮,朝黃忠使了個眼色,便趕緊離開了。
接着,黃忠将天使重新帶回大廳,便找了個借口,也離開了。
黃忠快步來到後院,見有親兵守在院外,上前拱手問道:“主公可有什麽吩咐?”
“見過黃都尉!”親兵回禮,“主公有令,命黃都尉稍待。”
黃忠聞言點點頭,不再說話,靜立一旁。
并未等多久,黃忠便見公孫度披着濕漉漉的頭發走了出來,慌忙上前拜道:“主公。”
“嗯!”公孫度朝他揮了揮手,然後便向一邊的屋子走去,一邊說道,“可有打探清楚他們的底細?”
黃忠聞言面色變得凝重,待進了房門,方才緩緩說道:“主公,根據屬下這些日子的打探,他們确為朝廷來人。”
公孫度對此并不意外,是以面上并無驚色,只是點了點頭。
黃忠見此,繼續說道:“主使乃陛下貼身侍從,姓張,命徐,副使只知姓王,不知其名,不過據屬下觀察,似是武人,極有可能是衛尉、光祿勳,或少府之人。”
公孫度聞言心底一動,道:“可知張徐與張讓是何關系?”
“主公怎知他與張讓有關?”黃忠先是一怔,頗覺詫異。接着便是說道,“聽聞其乃張讓同族,乃其繼子。”
公孫度心道:張讓果然會鑽營,讓自己義子前來,大大的表了忠心,想來在劉宏心中的地位會進一步提高。
繼子,也可以說是義子,只不過與一般的義子不同,他們存在血緣關系,多為兄弟之後。袁紹便是袁逢之子,但過繼給了袁成。
“可還有其他消息?”公孫度随口又問道。
黃忠遲疑了一下,道:“主公,屬下從他們的随從口中得知,此行北上竟然并未遇到過鮮卑的人,屬下懷疑可能有詐。”
公孫度聞言看向黃忠的眼裏充滿了驚訝,在他的印象裏,黃忠是一個武藝冠絕天下之人,但說到智慧,或許一校人馬最合适,再多的話,恐怕是不能。但現在看樣子,明顯是小瞧人了啊!
“幹得好!”公孫度若有所指的說道。
黃忠未聽出其中別樣的意味,只是心中松了口氣,道:“主公現在是否便要去見天使?”
公孫度擺擺手,道:“且先等等,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嗯?”黃忠不解,但也沒有再言,只是靜靜的站在公孫度身後,充作護衛。
公孫度亦是不言,更是閉上了眼睛,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未幾。
“主公,張徐大人求見。”
屋外傳來親兵的聲音,公孫度驀地睜開了眼睛,緩緩道:“請他進來。”
“是,主公。”親兵應了聲,便推開了房門。
“哼,好大的膽子。”張徐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在說親兵,還是在說公孫度。
黃忠面色一變,虎目死死地盯着張徐。
公孫度倒是不在意的一笑,道:“呵呵,張大人此來可是有何指教?”
張徐面色稍緩,他心知此行乃是有求于人,最關鍵的是,遼東和中原被阻斷,要是出個意外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不管是為了小命,還是其他,都收斂了起來。
“太守大人說笑了,小人見識淺薄,哪有什麽可以指教的。”張徐言語之中将姿态放得很低。
接着話音一轉,又道,“父親大人曾言太守大人不喜繁瑣,是以小人便直言了,還請太守大人見諒。”
公孫度擺擺手,道:“但說無妨。”
張徐整了整衣衫,道:“此來,父親大人讓小人告訴太守大人,若是情況不允,則可以不用發兵,至于陛下哪裏,父親大人自會為大人周旋。”
公孫度佯做不知其中之意,眉頭一皺,道:“發兵?遼東已無可發之兵,又往哪兒發兵?”心中卻是冷笑:好個張讓,竟如此歹毒,不僅想離間我與陛下的關系,還想我徹底投靠于你,當真是妄想。
張徐不知其心中所想,忙取出一物,遞了過來。
公孫度接過,面上滿是驚詫,道:“這……是否有所不妥?”
張徐似乎很滿意公孫度的反應,笑道:“太守大人放心,父親大人說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些許繁瑣之事,不要也罷。”
公孫度心底冷意愈甚:張讓啊張讓,你可為了算計我,可真是有心了。聖旨不宣而接,并謂之為繁瑣之事,當真是狗膽包天,膽大妄為。如此一來,我就有足以滅族的把柄掌握在你手中,以後,若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去辦,就不得不辦了。可惜啊,你卻是不知你這樣做,讓我對你只剩下殺意,再無其他。到時候,我就不救你了,你且去死吧!
雖然張讓其心可誅,但此時不是翻臉的時候,公孫度也不做理會,打開聖旨看了起來。
張徐見此心中大喜,暗道:父親大人果然厲害!自此以後,公孫小兒就不得不做我們的狗,讓他往東就得往東,讓他抓雞就得抓雞……
公孫度不知道張徐的臆想,若不然,恐怕會直接翻臉,眼下,他被聖旨給驚到了。
原本公孫度以為朝廷下旨便是為了讓他賣命,可現在看來,朝廷之中也是有有遠見之人,竟還給了一個甜棗,任命他為度遼将軍,以作驅使的動力。
度遼将軍,秩兩千石,位比一郡郡守,卻又因司職維護北疆安定,權利甚重。相比之下,東夷校尉,可是差了許多。
不過,公孫度本身乃太守,對于度遼将軍的名頭倒也沒有那麽在乎,尤其是現在北疆為鮮卑所下的情況下,但是其中額外添加的一個條件,卻是令他欣喜非常。
“今加封東夷校尉為度遼将軍,護衛朝廷北疆之地。另,北疆盡失,度遼将軍可暫享開府之權,招募賢良,以驅除犯境之蠻夷。”
開府,原是三公之流才能擁有的權力,現在他可以享有,雖然只是暫時,但有了之後,想要無,恐怕就不是朝廷所能決定的了。
想到天下知名的文臣武将即将入甕,公孫度面上不由泛起了笑意。
“度遼将軍可還滿意?”張徐不知何時已經回神,此時笑眯眯的問道。
公孫度喜色不減,回道:“不錯,這樣一來,遼東抵擋塞外蠻夷将會輕松許多。”
張徐未曾聽出其中的其他意味,只是得意一笑,神秘道:“度遼将軍可知這是為何?”
公孫度聞言一愣,接着卻是有了猜測,但也不點破,而是順着對方的意思問道:“為何?”
張徐得意道:“父親大人知鮮卑勢大,若要将軍相助中原的朝廷大軍收複失地,必有困難,是以向陛下讨要了開府的權力,以壯大将軍的實力。”
公孫度感激道:“多謝張常侍!”心底卻是不以為意,誰知道到底是不是這樣呢!以張讓的無恥,未嘗沒有把其他的功勞放在自己身上的可能。
張徐年輕,看不出公孫度心中的真實想法,只是問道:“敢問将軍準備何時起兵?”
“大膽!”黃忠突然一聲暴喝,“起兵之事豈是你能随便打聽的!”
公孫度卻是眉頭一皺,喝道:“黃都尉,怎麽可對本将的客人無禮,還不滾下去!”
“是,主公。”黃忠依言退走。
張徐仍覺不滿,道:“将軍,你這屬下委實無禮,先前不僅限制小人的自由,連一點兒肉都舍不得,讓小人天天青菜白粥,現在又随意冒犯天威,将軍可不能就這麽放過他啊!”
公孫度甚覺不滿,本将怎麽處置,難道還需要你來管?
不過,嘴上卻是說道:“張大人乃張常侍之子,又是陛下近侍,何必與他一粗人尋常見識?”
不等張徐回話,公孫度又道:“眼下遼東遭受扶餘、婁挹、高句麗三族圍攻,已無多餘兵力,尚請張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寬限些時日,容本将收拾了這三族,再西進攻打鮮卑。”
張徐不滿道:“這裏不是還有幾千人嗎?就讓他們去不就行了?”
公孫度心底恨不得殺了張徐,讓險渎的這點兒去攻打鮮卑,那不是讓他們去送死嗎!但面上卻不得不裝作慚愧道:“張大人所言本來倒是一點兒不差,只是此舉亦是難以辦到啊!”
“啊?為何?”張徐滿是驚詫。
公孫度此時頗有耐心,慢慢解釋道:“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若是數月之前,遼東倒也還有幾分糧草可用,但是現在扶餘三族突然來襲,加之鮮卑在側,兵力捉襟見肘,不得不招兵買馬,及至如今,遼東剩下糧草僅夠十餘日所用。”
“啊?這麽嚴重?”
張徐被吓了一跳,接着卻又疑惑道:“鮮卑?鮮卑不是已經退出昌黎了嗎?”
公孫度佯作苦笑道:“張大人有所不知,不僅鮮卑實際上并未完全撤出昌黎,尚有數千精銳躲在旁邊的醫巫闾山之中,而且扶餘三族便是懾于鮮卑之威,起兵來攻,為的就是讓本将放松對昌黎方向的防禦,好被他們一舉擊破,再無後顧之憂,能全力進攻中原。”
張徐長身而起,驚疑道:“當真如此?”
公孫度又是一聲苦笑,道:“事關朝廷安慰,本将豈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