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Chapter.倘若稱之為愛⑥

Chapter.163 倘若稱之為愛⑥

監獄長長的走廊沒有一扇能夠窺見外界天光的窗戶,頭頂射下的一束束燈光邊緣相互交錯,讓放眼望去便可以一覽無餘的走廊除了走在其中的人被燈光擠壓到極致的影子以外沒有任何陰影。

走在她前面的獄警停下了腳步,掏出門鑰匙打開了他旁邊的那扇門,然後對她說:“進去吧,你只有三十分鐘。”

阿麗亞娜朝他颔首,然後走進了那間房間。

她走進房間的下一刻,身後的門被關上了,而映入她眼簾的是面前将整個房間分隔為兩個部分的橫斷以及橫斷上方面積巨大的玻璃,玻璃的那一面,坐着一名身形高大的光頭男人。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面,身體前傾,雙肘曲起,撐在向前敞開的兩條長腿上,全然沒有過往自恃上流社會的身份而秉持禮節的模樣,反而像一個年紀漸長而落魄了的街頭混混。

他看到她進來,露出了一個像是嘲諷一般的笑容。

阿麗亞娜不以為意,拿起了一邊的電話:“久疏問候,父親。”

奧巴代亞·斯坦扯了扯嘴角,也拿起了他那邊的電話,但是雙腿往橫斷上一搭,用兩只椅子腳撐在地面上,因為他的動作,電話的線被拉得很長,似乎随時可以繃斷:“怎麽想到來見我了?”

“缺錢花了?我可給不了你,問費萊徹·希爾要。”

“他很快也給不了我了——我只是來通知您這個的。”阿麗亞娜輕輕笑了一下,全然不為自己父親的刻意羞辱而感到絲毫的不快。

玻璃那邊的奧巴代亞·斯坦聞言卻變了臉色,他将腿迅速從橫斷上撤下來,椅子的一雙前腳随着他的動作狠狠砸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音,當然,阿麗亞娜這一邊只能從電話裏聽到。

“什麽意思?你想把費萊徹·希爾——”

“看樣子您也并非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毫無所知,”阿麗亞娜站起身,貼近玻璃,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奧巴代亞·斯坦,“他在幾乎完全拔掉了您的爪牙之後,囚禁了我整整兩周的時間。”

“我是逃出來的,這兩周中發生了什麽,您盡可以想象。”

“如果您還在寄希望于我通過婚姻進入希爾家,為您奪回那些被希爾家吞并的,那麽我勸您最好馬上打消這個念頭。”

“鋼鐵俠一直在外面盯着您,只要您有一點點的異動,他能讓您這輩子都離不開監獄,但我相信您其實有辦法——”

“別讓他察覺您馬上就要和希爾家結仇了。”

說完這段話的阿麗亞娜直接把電話挂斷了,任憑玻璃那邊的奧巴代亞·斯坦發出她根本聽不到的怒吼,摔電話,然後再被從他那一邊的門進入的獄警們控制住,壓在地板上。

一如很久以前,渴望離開療養院,又被狠狠按在地上的她。

她打開門,看向外面愣住的獄警,笑了一下:“這邊已經結束了。”

離開監獄後,阿麗亞娜叫了一輛搭計程車,來到了希爾家位于紐約的商業辦公大樓前。

她只是跟前臺報上了名字,就輕而易舉地上了位于頂樓的辦公室,可見哪怕是看見她制造出了那樣的場景,費萊徹·希爾依舊對她沒有設防的意思,像是某種刻意惹人惱恨的挑釁。

但在他看來,這更像是一種隐秘的期待。在阿麗亞娜腦海中的迪克感受着阿麗亞娜站在費萊徹·希爾專用的電梯內,“看”着面前的顯示屏上不斷攀升的數字,在腦海中這樣想到。

在電梯抵達頂層,自動打開電梯門的瞬間,費萊徹·希爾的身影就已經倒映在她的視網膜上,讓她和她腦海中的迪克同時看到。

一股大/麻燒灼産生的特殊氣味也随着電梯門打開撲鼻而來。

費萊徹·希爾坐在巨大的辦公桌之後,身後是能夠将蔚藍的天空看得一清二楚的巨大落地玻璃,他的西裝領帶散開,扣子也沒有系好,大敞的襯衫之間病态蒼白的胸膛上斑駁着激烈性/事留下的紅痕,一只手的兩根手指夾着一根還在燃燒的雪茄。

他手中的那根雪茄就是那股特殊氣味的來源。

費萊徹·希爾面頰潮紅,眼神迷離,将雪茄放到嘴裏,迷醉地輕輕吸了一口,然後從鼻腔間噴吐出帶着特殊氣味的煙霧。

他看着她,顫抖地将手中的雪茄在手邊的煙灰缸邊杵滅,緩緩地笑了:“你終于來了,我的天使——”

“我一直在等待你,你知道我這幾個月是怎麽度過的嗎?”

“我不停地在想,當我們重逢的時候,你會是什麽樣子,會怎麽對待我。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幾乎恐懼了。我害怕你來,害怕看到你無動于衷,又瘋狂地想見你,想看到你身上我的印記。”

“可你仍然還是那麽漂亮,眼睛裏也還是沒有我,哪怕你已經變得跟我一樣肮髒——”

“你親手創造了一個地獄,卻唯獨把我漏在你的地獄之外。”

因為吸/毒,他的大腦全然恍惚,身體也幾乎是完全綿軟的。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踉跄着想要邁步朝她走過去,卻因為身形不穩而狼狽地重重向後跌去,跌倒之前他還在朝她伸出手。

像是想要拼盡全力觸碰到她的樣子。

“如今你要親手将我送入,我将把這當作是你的‘愛’——”

阿麗亞娜聞言瞳孔猛地一縮,眼中的畫面一陣扭曲。

跟他那句還沒有全部說完的話一同響起的還有他身後的玻璃碎裂的聲音,他身後的鋼化玻璃頃刻間碎裂成一顆顆水晶般的碎粒,他在其間被扭曲,骨骼戳破血肉,血液噴灑在那些碎粒之上,然後随着那些碎片一同從高高的頂層向下墜落。

她滿含憎惡地看着碎裂的玻璃,哪怕那裏除了從碎裂的玻璃缺口之中呼呼灌入的冷風以外早就已經空無一物。

“你不配談論那個詞。”她對着他墜落的那個方向說道,腦海中浮現他剛才朝自己投來的畏懼又貪婪的目光,胃中一陣翻攪。

如果把這種感情稱之為愛,那麽愛,可真叫人惡心。

聽到巨大的玻璃碎裂聲,旁邊位置極為隐蔽的休息室大門被打開,一名女性沖了出來,在沖到碎裂的落地玻璃前面,并向下看了一眼之後開始發出極度驚恐的刺耳尖叫聲。

她的身後,阿麗亞娜已經悄然離開了。

她從費萊徹·希爾的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部手機,那是在費萊徹·希爾的辦公室找到的,她在那噩夢般的晚宴中落下的。

可她一直都沒打開那部已經因為沒有充足電量而關機的手機。

殺死費萊徹·希爾之後,阿麗亞娜就回到了哥譚。

她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獵人,在那些人因為費萊徹·希爾的死而感到惶惶不安的時候,她蟄伏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長到那些人以為她的複仇止步于費萊徹·希爾的死,有人甚至天真的以為那真的只是一場“吸/毒過量”而導致的意外。

她如最娴熟的獵手,在獵物松懈下來的瞬間,扣動扳機。

所有曾在那幢古堡外形的別墅裏,在那昏暗的房間之中折磨過她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在她的面前。

她看着他們極端驚恐的表情,耳邊聽着他們的慘嚎,面前是血肉與骨骼組成的爛泥,卻沒有感覺到哪怕一絲絲的快意。

仿佛這所有的一切都無法進入她的大腦之中,那些從他人身上流出來的血液好像從她身上流出的某些事物,将她的心逐漸掏空。

恍然間,她聽到耳邊傳來一個滿含令人極度悚然的恨意的咒罵——“你這個可恨的怪物!”

這個聲音與來自遙遠過去的聲響重疊,頃刻間刺穿她的耳膜。

她緩緩擡手捂住腹部,劇烈的疼痛讓她止不住地蹲在地上,在一大灘血跡與排/洩/物,爛肉和白骨之中放聲大哭。

“能感受到疼痛,是成為人的第一步哦?”

她從來不知道,變成人,竟然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求求你了,不要殺我!我說過你想要多少錢都可以商量……”妝容精致的貴婦人此刻狼狽不堪地跪倒在一片血跡之中,精心保養的美甲因為在地面上用力的扣撓,幾乎要掀翻過去,但她已經因為極度的驚恐完全感覺不到手指傳來劇烈的疼痛。

阿麗亞娜掀開了自己的兜帽:“現在,你有想起什麽嗎?”

貴婦人卻顫巍巍地将頭埋在地面上:“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會往外說的……”

“我叫你看,你就看。”

貴婦人哭得妝容全都花了,擡起頭,在一邊克制不住的顫抖和抽泣之中,她的哭臉凝固在了臉上:“你是斯坦家的——!”

“為什麽要殺我?!我們家的生意主要是在哥譚,跟斯坦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殺也是去殺鋼鐵俠啊!”

阿麗亞娜的眼神瞬間冷下來:“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是我去做心理治療的時候錢沒有給夠?還是我态度不好了?該死的,你這個惡毒的怪物,你應該下地獄——!”

跟她的眼神一同在瞬間冷卻下來的還有她的心。

這些人将利益、金錢、權力看得遠比他人的生命重要很多很多,他們做過太多在衡量金錢利益和他人的尊嚴乃至于生命中,令天平向利益傾斜的決定,以至于全然不記得是他們曾經的一個拒絕——

将她殺死。

既然他們認為利益的重要性遠勝于他人的生命,那她為什麽要可惜他們的生命呢?畢竟,如果不是她的話,這些人早就已經成為萊克特教授的盤中餐,又或者“替罪羊”了。

那她反悔了,想收回自己救下來的生命,也很公平吧?

她不知道的是,看着貴婦人在自己的面前變成肉泥的時候,她的眼中正靜靜地淌下淚水,但她腦海中的迪克知道。

他感受着從她眼眶中瘋狂溢出的淚水,看着面前扭曲的屍塊,恍然間明白了或許就連此刻的她自己都不清楚的,落淚的理由——

她正在殺死的,是身為人的自己。

從那以後,阿麗亞娜再也沒有制止過漢尼拔·萊克特會見任何一名病人,她的面上挂着溫柔可親的笑容,內心卻無比冰冷空洞。

她冷眼看着“羔羊”落入漢尼拔·萊克特的餐盤,無動于衷。

一直到那名唯一的“無罪者”,威爾·格雷厄姆的出現。

她曾經救過他,幫助他逃離漢尼拔·萊克特的餐叉,而他并沒有出現在那個晚宴上,也沒有“殺死過她”。

他上下打量她之後,眼中泛起真切的痛心,伸出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她,向她承諾:“我一定會救你的。”

“我會證明,你不是他期待的那種存在,你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仍然堅定地這麽說着,哪怕他實際上自顧不暇。

“她本就生而不凡,”漢尼拔·萊克特輕笑着啜飲黑色的咖啡,手指摩挲着白瓷杯的杯壁,看着威爾·格雷厄姆,極度溫柔的眼神仿佛他是他的情/人,“是世間無聊的道德準則束縛了她。”

“你是錯的。”

“你救不了她,正如你贏不了我,我親愛的威爾。”

不久之後,漢尼拔·萊克特的心理診所搬到了布魯德海文,而她有好幾名還“欠她一命”的獵物,正好也在布魯德海文。

那天是聖誕節,她無意間在早間的新聞當中看到了一名記者的訪談,那名記者在無所不用其極地給遠在紐約的鋼鐵俠抹黑。

他是一名戰地記者,患有PTSD,布魯德海文人,也是她的獵物。

但當他滿臉厭憎地提到托尼·斯塔克身為曾經全美最大的軍火商,不知道發了多少戰/争/財的窮兇極惡的“罪犯”,竟然靠着他賺的黑心錢打造了一副最強大,最具威脅的軍/事/武器,搖身一變成了許多人憧憬,追捧的超級英雄,實在令人惡心到吃不下飯的時候,阿麗亞娜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個已然遙不可及的身影。

時隔那樣長的時間,她終于給那部從費萊徹·希爾那裏帶回來的手機充了電,她幾乎是有些顫抖地打開手機。

她其實完全可以讓星期五調查手機裏的內容,但她沒有。

當她看到那個遙遠的晚宴之後,她失蹤的那兩周裏,有好幾通未接來電,三通來自小博士瑞德,剩下的全都來自托尼·斯塔克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流下了自她開始“收回”自己救過的生命之後的第一次眼淚。

在一片淚眼朦胧之間,她仿佛看到自己身前不遠處的一個背影,棕色的短發,并不算寬闊但她知道絕對可靠的脊背,他如她記憶中那樣自信到甚至有些傲慢地站着。

她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夠,卻在眼淚滑落,視野清晰的瞬間,手撲了一空,失去了他的背影。

那天晚上,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的男人,輕輕一勾唇:“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在男人驚喜的目光中,她緩緩說道:“你可以求救,但只能向我限定的人選——我要你,跟鋼鐵俠求救。”

男人的表情在聽到她說出人選的瞬間變得絕望起來,這個怪物肯定是知道今天的早間新聞播出了他辱/罵鋼鐵俠的報導,看似給了他機會,實際上仍然要置他于死地。

“你不想要這個機會?”阿麗亞娜仿佛不甚在意般漫不經心地笑着,看上去似乎真的就像她面前這個男人心中所想的那樣,她只是想在殺死他之前好好地玩弄他一番。

但迪克知道,她實際上緊張到幾乎摒住了呼吸。

男人最終顫抖着拿出手機,撥通了托尼·斯塔克的電話。

他以為等待他的會是對方正忙的提示音,又或者一頓羞辱。

但聽到他的求救之後,那位自稱“賈維斯”的智能管家将電話轉接給了托尼·斯塔克,對方說:“認真的?對面給你機會向我求救?等着,我現在就讓馬克裝甲過去。你要是最後說是整人節目,我就要收購你工作的公司然後開除你,要是是真的——”

“記得以後在新聞上說‘鋼鐵俠是我最崇敬的超級英雄’。”

男人握着手機嚎啕大哭:“我現在就可以說給你聽——”

“鋼鐵俠是我最崇敬的超級英雄!”

站在他面前的阿麗亞娜狠狠閉了閉眼,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一陣扭曲——破壞了他的手機,避免賈維斯立刻追蹤定位到這裏。

她給他下了心理暗示,抹去了他腦海中她的長相,然後渾渾噩噩地離開了那個随時會有鋼鐵俠的馬克裝甲到來的巷子。

她茫然地走在聖誕雪夜的夜晚,周遭或匆匆往家中趕的人,或挽着胳膊的情侶,歡笑着追逐的孩子們,一一與她擦肩而過,她明明身處最熱鬧的街道,人群之中卻好像沒有一點她的位置。

她在一片朦胧的燈光之中聽見有人說:“看!是鋼鐵俠!”

她茫然地四處張望,卻被一個匆匆路過的人撞倒在地上。

她艱難地爬起來,一只手捂着劇烈疼痛起來的腹部,另一只手伸出去,想要去夠眼前那個背影的衣角。

那個背影向前邁步,她也跟着一同邁動步子,踉跄着腳步不斷奔跑,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縮短跟他的距離,只能不斷地向前伸長自己的手臂,伸到幾乎要斷裂的程度,然而她的指尖還是堪堪擦過他的衣角,落空,向下方的黑暗墜去——

“請問你需要幫助嗎?”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她頓了頓,眼前的黑暗仿佛頃刻間被撕裂,面前的這只骨節分明的手掌與幾年前那個傍晚在自己面前蹲下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如果她把手放上去的話,就能離開地獄,重返人間嗎?

那一刻,她想,這大概就是命運的眷顧。

如果把這種感情簡單地稱之為愛的話,會否過于淺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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