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
蘇安确實是一個人離開了。但是她并不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傷心絕望覺得無法面對寧清，而是想靠自己的方式再努力一下。
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在這座城市的江水邊等到了雲若。
一只巨大的蟒蛇破開江面探出頭來，它的眼睛猶如燈籠一般，蛇頭像火車頭一般大小，雲若穿着一襲白色的衣裙從它的嘴裏爬了出來，并向它道謝。巨蟒點點頭，蘇安居然在它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羞澀，巨蛇“嘩啦”一聲鑽回江裏，帶起一陣狂風。
“希望你沒有被我的眷屬吓到，”雲若将手伸向蘇安，“它可是個很害羞的孩子。”
蘇安自然地伸手接過雲若，雲若的手無意間握住了她的手腕，突然“咦”了一聲。
蘇安問道：“怎麽了？雲若老師？”
雲若握住她的手腕靜待了片刻：“不，沒什麽，可能是我弄錯了。”
兩個人直奔飛機場，因為雲若沒有身份證件，她變作小蛇盤在蘇安的手腕上，兩個人從當地的飛機場直接買票飛往首都盛京，然後落地後，立即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曾經去過的頤和園。
到達頤和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頤和園是旅游景區，即将閉園。
蘇安早已今非昔比，這種問題對她來說不過是小問題，半夜的時候，她利落地翻牆入園，帶着雲若直奔之前去過的那個園子。
園子還是那個樣子，一踏入的瞬間，盤在蘇安手腕上的雲若動了，她從蘇安的袖子裏游了出來，很禮貌地從衣服外側爬上了她的肩頭：“這裏有龍氣。”
蘇安點頭道：“華夏的祖龍在這裏。”
她繞着園子裏的湖泊走了幾圈，卻沒能發現入口，不由有些焦躁，她想到了入夢的方法，但上次通過夢境進入是因為蘇楠就在裏面，她們之間有血脈連接，純屬巧合。這次她想再次通過夢境進入，恐怕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她該怎麽辦？
蘇安內心充滿了焦躁，趕來盛京的路上已經耗費了将近大半天，一想到每遲一天，寧清的生命就在時間的流逝中變得越來越虛弱，她就心急萬分。
她的急躁情緒也被雲若捕捉到了，她順着蘇安的外套爬到了地面上，在湖邊的草地上昂着頭對蘇安道：“你現在心神不寧，就算找到入口，也會影響到異空間的穩定，說不定會驚動異空間的主人就不好了。”
蘇安深深吸氣，雲若道：“我來念《心經》給你聽。”
“觀自在菩薩……”雲若的聲音安寧祥和，她修行數千年，道行深厚，誦持經文如行雲流水，莊嚴和順，像水一樣逐漸滋潤了蘇安焦躁的內心，讓她漸漸平靜了下來。
蘇安聽着雲若的誦經聲，突然蹲下身，雙手捂住臉，在湖泊邊的綠化帶裏輕聲抽泣起來，仿佛深深壓抑的恐懼和擔憂，在這一瞬間得到了徹底釋放。
“我是不是很沒用？”蘇安哭着問，像在問自己，又像在問雲若，“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救他。”
“怎麽會？”她的頭被輕輕拍了拍，雲若的聲音充滿了溫暖和鼓勵：“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小姑娘。”
蘇安擡起布滿淚痕的臉，雲若已經變成了人身蛇尾的模樣，長發披散在肩頭，沐浴着月光，正用溫柔而慈愛的目光注視自己。
“蘇安，沒關系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讓我們來一起想辦法。”雲若握住她的手，她還是那麽冷靜溫和，卻又充滿了力量，“我記得祖龍贈給你一絲龍氣對不對？”
蘇安點了點頭，她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她擁有一絲龍氣，可以通過這一絲龍氣和異空間産生聯系，從而找到空間的入口。
雲若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經想到了辦法，微笑颔首：“看來你已經找到辦法了，我們來試一試吧。”
蘇安盤腿坐了下來，她将心神凝聚在意識的深處，喚道：“夢界——”
一輪滿月出現在她的身下，範圍逐漸擴大，幾乎要覆蓋整個湖泊。她凝神聚氣，努力去感受被夢界覆蓋的位置有什麽特殊的能量波動。
許久，忽然面上有一處輕輕撥動了她的精神，與她身體裏的那一絲龍氣産生了微妙的共鳴。
就是這裏。
她瞬間發動夢界的連接功能，夢是許多空間和維度的連接通道。蘇安的夢界實際上是将夢界具現化一部分進入現實世界，因此夢界就是她最大的助手。
平靜黑暗的湖面上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一處距離湖邊不遠的水面上突然出現了極細小的漩渦。雲若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對能量層面的變化非常敏銳。
她果斷道：“蘇安，抓住我的手，我們要進去了。”
蘇安毫不猶豫，伸出自己的雙手，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了她的，将她擁入懷中。她們好像瞬間沖入了水中，蘇安努力地憋着氣息，任由冰涼的水流沖刷着她的臉頰和脖子，但是很快，她好像被包裹進了氣泡裏，被隔絕開了水汽。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安的雙腳突然站上了堅實的地面，耳邊雲若的聲音道：“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我們進來了。”
蘇安睜開眼睛，再次看到了那個夢境中奇幻的空間。
目光所及，頭頂上是一片高遠的碧波蕩漾的水面，腳下的也是水面。落腳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石柱的頂端，放眼望去，寬廣的空間裏有無數這樣的石柱從下方深不見底的水中伸出，不規則地散布在水面上。
空間盡頭是一面封閉了整個通道的巨大藍色水牆。
不論何時看到，都覺得十分震撼。
祖龍化身的少年就在那面水牆後面，他就是蘇安要尋找的目标。
雲若輕聲道：“我能感覺到那面水牆後面有很強大的存在。”
蘇安點點頭，雲若随即化身為褐色的巨蟒，将蘇安頂在頭上，浮水往水牆游去，她巨大的身軀在水流中優美又從容，充滿了力量感。
随着水牆的接近，那種無處不在又威壓極強的氣息逐漸變得清晰，沉甸甸壓在兩個人的心頭，蘇安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雲若問道：“需要休息一下嗎？”
蘇安搖搖頭，雲若猶豫了片刻，還是帶着她穿過了水牆。
兩人終于來到了最後的目的地。
水牆後巨大的平臺上，那張石榻上，那個穿着明黃色長袍的少年依然在熟睡，一頭柔順的黑發披散在卧榻上，美得雌雄莫辨的臉頰白皙透明，不似真人。
随着兩人的到來，少年的眼睛動了動，緩緩睜開，那雙豎瞳不帶感情地看向了兩個人。
【哼，又是你。】
空間裏響起那道熟悉又威嚴的聲音。
【爾等當吾的寝宮是你等來去自由之地嗎？】
少年明顯有些不悅。
蘇安硬着頭皮道：“祖龍，我們并非有意不敬，而是有事禀告。”
少年用那雙金色的豎瞳盯着兩人看了片刻。
【哼，居然帶來了娜迦龍族。汝有何事？】
蘇安道：“大地遭厄，請祖龍垂憐，幫助子民渡過這一劫。”
少年沉默了半晌：【不行。】
“為什麽？”蘇安心頭大震，她脫口而出，“你不是我們的祖龍嗎？為什麽不庇佑你的子民？”
空氣中的氣息突然一變，一道龍威瞬間被釋放：【放肆！】
雲若反應極快，她将身軀盤旋起來，以軀體為牆，将蘇安護在中心，急急道：“祖龍，不可！這位女子已有身孕，您的龍威會傷害到她們的。”
【哦？】
“什麽？”
蘇安吃了一驚，她對這個消息毫無心理準備，一時也愣在當場。
少年好像也有些吃驚，他許久沒有說話。在盯着蘇安看了半晌後，他移開目光：【原來如此。】
他轉向雲若道：【娜迦，汝為何要參與此事？】
雲若道：“祖龍，若要算來，你我都是畜生道的衆生。只是我蒙佛陀教化一心向善，您受華夏子民膜拜，乃是華夏千千萬萬民衆精神信仰的凝聚實體，雖為龍族，實際上也具有神格。我們的要求屬實并不過分，還望祖龍能夠考慮考慮。”
少年聞言，閉目沉思了片刻，他再度睜開眼睛，雙腳踩上了地面，坐在了石榻上。
【聽汝一席話，也算誠懇。】
少年的聲音變得稍稍軟化了一些，他轉頭看向了蘇安。
【你這莽撞女子，上次汝來到此處，既已知道吾重傷剛愈，便應當知道吾不便之處。吾正積蓄力量，待時滋潤地脈靈氣，助華夏騰飛。此時消耗力量，華夏的崛起就要延遲，汝可知這其中的厲害？】
蘇安沉默半晌，她閉上了眼睛：“祖龍，我并非有意冒犯，我的愛人即将死去，他為華夏子民而準備犧牲自己。”
她感覺自己的喉頭哽咽住了，深深吸氣後再度開口。
“他轉世25次，每一次都為華夏子民能夠不受滅世的災難而耗盡心力而死。”
“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懂太多的大道理。華夏的騰飛也許很重要，但是親眼見到信賴您、仰望着你的子民，您真的能夠坐視不管嗎？畢竟華夏騰飛也是為了子民的福祉。而如今他們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家庭離散，痛失親朋。這樣的騰飛，又有什麽意義呢？”
說完這番話，蘇安潸然淚下。她的腦海裏瞬間略過無數犧牲了的同事，那些名字永遠不會被民衆知道，就像她的組織永遠“不存在”一樣。
少年沉默了，他的豎瞳裏流光溢彩，輕輕動了動。
【女子，汝在教吾取舍嗎？】
“不是的，”蘇安抽泣道，“我只是覺得生命可貴，比什麽都更重要。一個民族如果不愛惜自己的民衆，即使是騰飛，又有什麽意義？難道一部分人的幸福生活，就一定要眼睜睜看着另一部分人的死亡作為祭奠嗎？”
雲若的身軀動了動，蹭了蹭蘇安的衣服。好似在安慰蘇安。但是她也不敢化為人形，畢竟眼前的神物恩威難測，她必須保護好蘇安。
這一次，少年沉默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就在蘇安以為自己已經失敗，逐漸感覺到絕望的時候，少年終于開口了。
【真是個聒噪的子民啊！】他居然嘆了一口氣，【真是受不了你。】
少年站了起來，随着他的動作，長發都落在了地面上，他拖着長長的明黃袍子慢慢走到兩人的面前，雲若有些緊張，她的頭昂立起來，用一雙綠色豎瞳盯着少年。
【娜迦，不必緊張，吾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子民。】
雲若猶豫了片刻，軀體逐漸縮小，重新變為了人身蛇尾的模樣，她眼睛盯着少年，顯然還是有點不太放心。
少年和蘇安的身高差不多，他的豎瞳凝視着眼前的人類女子，兩個人目光相對，蘇安甚至能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一絲複雜。
【誠然，你說得不錯。】少年的聲音在空間中回蕩，【但是這也是華夏子民自己所造惡業成熟，怪不得命運。汝回去以後，多教導民衆一心向善，為華夏國運積累福報。】
他伸出手，輕輕在蘇安的額頭一點。
蘇安只感覺額頭一熱，好像有什麽東西進入了她的身體。
【吾賜汝使用吾之力量，但是只有一次，該怎麽用，汝自己定奪。】
【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