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就在此時,随着黑鐵城裏分身的死去,薛宇辰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緩緩睜開了眼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走了進來:“王,黑鐵城失去控制了。”
薛宇辰懶散道:“無所謂,實驗已經成功了。接下來該讓他們迎接終極的噩夢了。”他一邊嘆氣一邊自言自語道:“哎~我有個很想弄上手的魔衆,但是她始終不上鈎怎麽辦?好煩惱。”
男子冷靜地道:“那就殺掉。”
薛宇辰看了他一眼,露出欣賞的表情:“非常好。”他的笑容逐漸擴大,“那就殺掉吧。”
蘇安在營地的行軍床上醒來的時候,猶自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裏一覺醒來,事情都解決了。
其實也不能算解決了。
黑鐵城已經出現在了人間,組織對此束手無策,根本不知道怎麽辦。
情報已經上報給了于首長,首都在幾個小時後傳來了信息,要求他們原地待命,會有專業人士來處理這件事。
在等待的過程中,蘇安又回到了黑鐵城,熾焰在波旬分身被殺的時候就消失了,整個宮殿都不見他的蹤影,丢下一城的鬼衆跑得無影無蹤。
寧清因為受傷比較嚴重,無法起身,只能在黑鐵城內的金頂宮殿中休養,其中還有一些不适宜挪動的傷員,因此金頂宮殿一時間變成了組織的臨時營地。由于沙漠內還是信號磁場扭曲,外面的人還是進不來,只能由熟悉地形的幾個沒有受傷的能力者來回運送物資。洛水他們幾個變成了搬運工,累得直想哭。
但是她也不是沒有收獲,那天她在傷員中抱着一個人嚎啕大哭,千面問她是誰,她又哭又笑,解釋道:“他就是我那個喜歡飙車的隊友,太好了!他還活着!”
但是死亡的人畢竟是大多數,地牢深處是成堆的屍骨,他們清理了出來,在城外給逝去的人們立了一塊無字碑。
寧清昏迷了好幾天,這天終于蘇醒過來,碧涯子站在床沿道:“解藥不必再服用了。”他拿出另一種紅色的瓷瓶遞給蘇安:“這是康複用的,比較難喝,你記得每天督促他服下。”
說完,他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說實話蘇安十分意外,她原以為碧涯子是個冷心冷情的人,沒想到還挺熱心的,這幾天幾乎每天都親自過來一趟送藥。
正想着,她的手卻被拉住了,低頭一看,寧清虛弱地低垂着眼睛看着她的方向,伸出手指輕輕勾住了她的手心。
蘇安一時心軟:“你好好休息,我不走,有什麽話等你好了再說。”
一向獨立強悍的人突然間這麽虛弱,只要是個人都會心軟吧?晚上的時候,蘇安一面譴責自己的沒有原則,一面又勸慰自己,她有些懊惱地在自己的卧室裏翻來覆去。
她睡覺的地方是波旬之前的宮殿,這裏是整座宮殿最奢華的地方,大家都嫌棄太遠了,還有這麽多紗帳礙手礙腳的,沒人肯住在這裏,蘇安沒辦法,只好把這裏作為自己的卧室,把靠近外側的宮室讓給了傷員居住。
夜色已深,今天蘇楠帶來了上級的消息,支援後天就到。這令住在這裏好幾天的能力者們歡欣雀躍,過了明天,他們就能回家了。
尤其是那些關押了許久的能力者們,家人都以為他們已經殉職,如今有了機會生還回家,他們都望眼欲穿,希望能夠趕緊結束這裏的事情。
蘇安有些睡不着,卻聽到外面傳來了響動。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走到門廊邊,波旬這個騷包的卧室居然沒有房門,只用重重疊疊的紗帳隔開了前一座宮室和自己所在宮室之間的走廊。
因此當對方掀開最後一層紗帳的時候,蘇安才看到對方是誰。
她的心慢跳了一拍,和對方四目相對。
深紅色的月光落在對方略顯蒼白的臉上,更顯少年有些稚嫩的面孔眉目如畫,如果他長大了,是不是也會成為一個劍眉星目的成年男子呢?
蘇安忍不住胡思亂想着,一時間內心各種情緒翻滾,轉身就要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的去路被一只手攔住了,寧清一面咳嗽一面急急道:“別走。”
蘇安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眶瞬間變紅了,她一語不發,轉身準備繞個道,繼續往前走。
她的睡衣被拉住了,寧清用一只手拽着紗帳支撐着自己,兩個人四目相對,他開口道:“別走,我有話對你說。”
蘇安站定,轉過身來,默默看着他。
他似乎還是很虛弱,用很輕的聲音道:“我是來道歉的,對不起。”他的鼻尖紅了,“我忽略了你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也會有對愛情和婚姻的憧憬。這些我都沒有過,也不在意,也默認你也不在意。”
蘇安的鼻尖瞬間也紅了,她的眼睛裏有淚光在流轉,她睜大眼睛控訴道:“你欺負我。”
她委屈極了,眼淚将掉不掉,看起來讓人心疼極了。
“我承認自己的卑劣,”寧清輕聲道,“我一直知道自己在你心裏的位置,因此格外依賴你的包容,你能不能原諒我,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對你了。”
“你太任性了。”
“我知道。”
“太欺負人了。”
“對不起。”他一再柔聲道歉,慢慢摸索到蘇安的手,“但是我的心意一直很明确,是不是?這裏,”他将她的手挪到自己受過槍傷的肩胛上,“這裏,”他又将她的手挪到差點被鐮刀劈開的肩背上,“還有這裏,”最後,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都為你受過很重的傷。我的命是你的,我的心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人,如果你從此不再理我,我只能傷心而死了。”
蘇安抱怨道:“哪有人會傷心而死?”
寧清道:“這可說不定,畢竟像我這麽癡情的男人也不多啊!”
他從前從來不會說這麽俏皮的話,蘇安忍不住笑了:“你的臉皮真厚。”
寧清松開紗帳,倒在她肩上,嘆氣道:“你總算笑了,再遲一點,我可撐不住了。”
蘇安扶着他進入自己的卧室,在床邊坐下,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一直在笑。
“怎麽樣才能讓你恢複得快一點?”她問,突然想起了碧涯子給她的小紅瓶。于是拿了出來,讓寧清喝下。
寧清一口氣喝完,饒是他也皺着眉頭道:“這是什麽?簡直奇苦無比。”
蘇安道:“是碧涯仙君給的藥劑,說是有助于你身體恢複,還讓我督促你喝下。”
寧清笑道:“要不是不認識他,真會以為他是來替你出頭,居然将藥做得比黃蓮還要苦。”
事實證明,當一個男人想逗女人開心的時候,他有的是辦法,尤其他還是個很有智慧的人,這種本領更會放大很多倍。
蘇安被他逗得心情雀躍,她忍不住爬上了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大方道:“你上來躺着吧,坐着比較累。”
她完全忘記了不久之前還在生這個人的氣。
寧清躺在她的身邊,悄咪咪地伸手抱住了身側嬌小的女子,将她摟進懷裏,将自己的臉埋進了她的肩膀,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蘇安唯恐壓到他的傷口,有些束手束腳的,她悄悄問他:“你平時一個人在房間裏的時候,都喜歡做些什麽呀?”
以前的她是不敢問的,他們之前只能說相敬如賓,彼此之間保持着距離,但是經過這一次,她明顯感覺到兩個人的心貼近了許多,因此以前許多不敢問的問題也敢問了。
“你想知道?”寧清想了想,“我來夢中找你。”
蘇安不知道別人的約會是什麽樣的,但是肯定不是在夢裏,在他們之間“你做夢去吧”倒成了一件有趣又浪漫的事情。
尤其是跟着寧清在萬丈高空中飛行的時候,她簡直驚嘆不已。
寧清還是入夢前的模樣,他帶着蘇安來到了一處巨大的山前,這座山極為奇怪,伫立在茫茫大海之上,穿過了層層白雲,直聳上高空。
“這是須彌山,”寧清道,“現代人因為業力的原因,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我們的地球在那裏。”他指了指大海南側的一片小小的陸地。“在佛經裏,也叫南詹部洲。”
他帶着蘇安穿過厚重的雲層,來到山的頂端,那是一個巨大的平頂。“這裏是欲界天,四天王天和帝釋天都在這裏,紅娘他們這些欲界天人就居住在這裏,負責管理下界人間的事務。”
寧清指了指上方,“波旬所在的他化自在天還要再往上幾層。”
他帶着蘇安往南方飛去,風聲在她的耳邊呼呼作響。
兩人來到了地球的上方,看到的地球卻是一片方形的土地。
“為什麽?”蘇安問道,“地球明明是圓形的,為什麽我們看到的是方形的?”
寧清指了指眼睛,“因為眼根的原因,你也可以理解為現代人的眼部器官只能看到這樣的地球。就像他們看到的太陽和月亮上都沒有人一樣,實際上日天子和月天子都居住在其上。”
簡直太奇妙了,蘇安大開眼界。
“接下來你可能要看到一些不太美好的東西,”寧清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蘇安點點頭,她太想深入對方的世界了。
眼前景色一變,他們站在了浩瀚的宇宙的當中,周圍群星閃耀,腳下是蔚藍色的地球。
無數的光點從宇宙中飛來,許多身材高大,渾身散發着光芒的人類來到了地球上。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這一劫的地球,”寧清道,“劫是很長的一段時間,漫長到人類無法感知。這些人是光音天的天人,當時的地球上有一種叫甘露的東西,是他們喜歡的美味。”
這些天人發現了甘露,他們歡欣鼓舞,分享着美食,一開始他們還會返回須彌山上的光音天,但是後來,他們回去的間隔越來越長,直到有一天,在地球上住的時間久了,他們發現自己的身體變重,不再能夠飛行。
有一天,甘露被分食完了,地面上開始出現一種麥穗,一年四季都會結果,叫自然稻。
天人們一開始可以腳不沾地來回走動,他們起先延續着天人的和平和快樂。後來慢慢的,他們彼此之間有了矛盾,随着煩惱的增加,他們身上的光芒在數萬年間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多的天人法力衰微。
“光音天的天人是沒有男女的,但是後來因為福報衰微,他們出現了男女,也有了男女的生殖器官,從一開始的精神相愛,逐漸轉為□□的愉悅。”
寧清的手輕輕一抹,鬥轉星移,地球上的天人已經消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跟現代的人類長相相似,沒有光芒,只是頗為高大的人類。
人類開始彼此争鬥,地球上出現了國家,也出現了戰争。
“接下來沒什麽好說的了,人類歷史中都有,不需要我來诠釋。”寧清道,“我帶你看到的是近代。”
随着工業革命的加劇,機器逐漸替代了人工,地球上的物質變得越來越豐富,随之而來的,是物質主義興起,精神追求的急劇下滑。
蘇安看到成千上萬的開膛破肚的海豚屍體,躺在遍布鮮血的碼頭。被石油污染的海面,一只黑色的海鷗被困在當中,雪白的羽毛染上了柴油,沉重地黏在海平面上,只能等死。人類的醫院裏,成千上萬的未能出生的嬰兒被堕胎,帶着鮮血抽搐着,有些被産鉗夾斷了手腳,随便包裹一下,扔在了醫療垃圾裏。蔚藍的大海上,五顏六色的核廢水被排出,電視上是政治家冷漠又公事公辦的嘴臉。
有的地方猶如餓鬼界一樣幹涸,黑漆漆的嬰兒躺在暴曬的太陽下,僅僅被父母用一點棉布遮擋,有的地方戰火紛飛,無數的人類在其中驚恐奔走,抱着上被炸死的家人哀嚎痛哭……
蘇安內心大受震動,她不忍再看,但是又忍不住不看。
眼前景色一變,寧清帶着她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天空中飄散着無數黑色的棉絮一樣的物質,落在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有些路人咳嗽了一兩聲,或者皺了皺眉頭,但是又繼續趕路。
“這是什麽東西?”蘇安曾經夢到過無數次這種黑色的棉絮。
寧清深深看她一眼,“是地球上所有人的共同惡業。”
他一邊走,一邊伸出手,黑色的棉絮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上突然出現一道朦胧的金光,棉絮像雪花遇到水一樣融化了。“惡業有很多種表現形式,戰争、饑餓、瘟疫……”寧清的眼睛看向蘇安,眼眸深處有着深深的悲憫,“還有生存環境的急劇惡化帶來的大量死亡,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類。”
蘇安忍不住問道:“那菩薩呢?上帝呢?真主呢?他們在哪裏?為什麽不來拯救人類?”
“別的我不知道,”寧清輕聲回答,“但是我知道菩薩們在做什麽。”
眼前景色再次變化,這次他們來到了半空中。
這裏似乎是一片郊外的麥田,有一座黑頂白牆的小小木屋伫立在大地上,一個蒼老的背影正在埋首做什麽,他們的視角拉進,蘇安發現他正在用沾滿了泥土的鏟子挖一個小坑,身邊是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坑挖到一定深度,他将小小的骨灰盒放進坑洞裏,填上了土,豎了一個小小的無字墓碑。在他的身邊,是無數個密密麻麻的方方正正的墓碑,占據了好大一片土地,一眼看過去有萬數。
蘇安覺得這一幕眼熟,好像在哪裏看到過。她突然想起電視上曾經報道過,有一個在醫院工作的護工,數十年收集堕胎嬰兒的屍體,将它們一一安葬。
畫面再次一轉,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半邊身子倒在臭不可聞的臭水溝裏,身上都是潰爛的破口,他奄奄一息,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眼眸中充滿了死寂和荒涼。就在此時,一只幹淨的手伸了過來,那是一名天主教的修女,她招呼着其他人将他擡上了擔架,然後送回了一棟建築裏。這名男子得到了很好的臨終照顧,修女在臨死前,為他念誦他所信仰的《古蘭經》。
蘇安問道:“這是……”
寧清好像明白她想說什麽,他頗有深意道:“聖者是沒有分別心的,他們會出現在任何一個宗教、任何一種身份當中,只要可以幫助衆生,他們抛棄了一切外相,甚至可以出現地位低下的人群當中,有時候甚至不是人。”
他們走到肮髒的街道的盡頭,一腳踏入了風景秀麗的鄉下,一群人正在送葬,周圍的鄉民面露厭惡之色紛紛道:“這個女子人盡可夫,與這些流氓混做一起,死也就死了,還要污染我們這裏的土地。晦氣晦氣。”春來秋去,一位游方僧人來到墓前,打聽這名女子,鄉民們道:“不是什麽好人,是個浪□□子而已。”僧人搖頭道:“這是一位菩薩,她特以此像來度化這些游民而已,名字叫鎖骨菩薩。如果不相信,你們可以掘開棺材看一看。”
鄉民們半信半疑,挖開了墓穴,打開了棺材,沒有屍體腐敗的味道,只有一具全身是潔白鎖鏈的骨架躺在棺材裏。
游方僧人哈哈大笑,轉身離開,唱道:“菩薩名鎖骨,化身來度衆,功德無窮盡,俗眼難分辨。”
他仿佛心有所覺,轉頭看了一眼寧清和蘇安的方向,寧清向他垂目合掌,僧人微微一笑,揮了揮手,潇灑的身影在塵土飛揚的鄉間小道上逐漸遠去。
寧清轉身離開道:“菩薩,是“菩提薩埵摩诃薩埵”的簡稱,意為“覺有情”,意思是使一切有情感、有靈知生命得到覺悟。也有大勇士的意思,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菩薩。只要他有一顆勇敢的心。”
蘇安心中大受震撼,眼前的景物飛速地後退,他們又回到了一片光明中。
她沉思了半晌,然後突然問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當時化身為那個模樣是因為我那陣子比較迷古風動漫嗎?”
寧清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猜?”
看來這個問題是要不到答案了,她又問道:“那你為什麽讓我叫你護一?”
這個問題讓對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蘇安這才發現寧清笑起來是有梨渦的,他撇開頭,耳根微微有點紅了。
蘇安見大有可為,欺身而上,将臉頰湊了過去笑眯眯地央求:“說一說呗。”
寧清咳嗽了一聲,看着眼前女子的一雙眼睛裏面仿佛有水光在蕩漾:“護一,護一人平安喜樂,福壽綿延。”
蘇安面紅耳赤地呆呆地答應了一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