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之夢優昙三
羅犀那真的想做一件事的時候,他就是最□□的君主。立優昙為正妃這件事被力排衆議地定了下來,迎娶正妃的典禮也開始籌備了。
優昙孕期困倦,總是想睡覺,有時候醒來的時候在羅犀那的懷裏,有時候是自己一個人。
她名義上的父親寄來了一封書信。信中情真意切,讓她近日抽空回家相聚,父親垂垂老矣又患了重病,恐不久于人世。
優昙的反應卻很奇怪,她憂心忡忡,不是為自己的父親,而是總覺得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好像山雨欲來風滿樓,有什麽大事将要發生。
她不覺得完全是孕期的原因,但又沒有什麽頭緒。蘇安從她的視角能感覺到她好像在思考什麽問題。
她把圓臉的侍女叫了過來,吩咐她:“給你幾天假回家省親,替我打聽一些事情。”
幾天後,優昙接到了侍女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家書,剛一打開,她的臉色就變了。
近日羅犀那正好去王城郊外的綠洲視察,去了好幾天,現在算算時間差不多在回王城的路上。
優昙沖出了宮殿:“來人,備馬。”
她忍住孕期的倦怠和不适,飛身上馬,身邊的侍從驚慌失措道:“王妃,不可啊,您還懷有身孕,不能長途跋涉。”
優昙置若罔聞:“我先走一步,派人通知摩诃衍将軍立刻帶人前往綠洲,有人在那裏安排了軍隊伏擊王!”
說完,她用力一揮馬鞭,坐下的汗血寶馬轉眼間就沖了出去,瞬間煙塵滾滾,人已經消失在了地平線。
一路上,蘇安感受到她急迫的心情和快要滿溢的擔憂,她一路馳聘了一個時辰,終于看到了羅犀那的王旗。
他們已然陷入了苦戰,羅犀那王的武藝和刀法自小是由名師指點過的,以一當百不成問題。但敵人人數衆多,而且多是騎兵,暗處又有弓弩手放暗箭。騎兵來回沖殺,在沙漠裏揚起陣陣煙塵,不少王軍被沖殺而死,
忠心的将軍一心護主:“王,你先走,不要管我們。”
羅犀那将一名敵軍持武器的手斬斷,果斷道:“收縮陣型,将盾牌豎起。”
剩餘的衛兵将盾牌豎起,長戈從縫隙中一致朝外,将王護衛在中央。将軍終于有時間從懷中取出信引。
只聽“咻”一聲,藍色的信引沖上了天空,在半空中炸裂開來。
優昙并沒有閑着,她策馬在外圍見機從一名敵軍手中奪過一把彎刀。這種彎刀是她從小用來練習武藝的,因此使得十分順手。
她騎着馬來回游動沖殺,擾得敵軍還要防備身後,一時間有些混亂,轉眼間已經将敵軍的包衛軍撕開了一個口子。
敵軍中有人喊道:“達爾坎家的女兒,你做了我國的叛徒,不覺得羞恥嗎?”
優昙乍一聽見自己的家族名,愣了愣,但是她心智堅定,毫不猶豫揮舞着彎刀繼續沖殺。
将軍見狀大喜,立馬指揮剩餘的王軍向薄弱處沖殺,他們裏應外合沖出一個大口子。優昙見狀策馬沖進了包圍圈,伸出一只手将羅犀那一把拽了上來,策動汗血寶馬全力一躍,轉瞬間便将羅犀那帶出了包圍圈,調轉馬頭地向王城的方向跑去。
行到一半,王城方向的官道上煙塵滾滾,原來是摩诃衍帶兵前來救援。
優昙勒馬揚鞭一指:“往西去一裏,王軍還在苦戰。”
摩诃衍一揮手,騎兵紛紛加速往西邊奔馳而去,他回身笑道:“王嫂,你可知追你的這一路上,我簡直膽戰心驚,唯恐回來被王兄問罪。”
羅犀那轉過臉來看了摩诃衍一眼,微笑道:“那你想好怎麽受罰了嗎?”
摩诃衍素來最敬重他的王兄,聞言撓了撓頭,苦笑着策馬去追自己的衛隊了。
保護王嫂不力,他将功贖罪總可以吧?
優昙奮不顧身将羅犀那從敵軍偷襲的包圍圈中救出來的光輝事跡,很快傳遍了烏仗那國上下,一時間她贏得國內大部分民衆的擁護和支持,甚至有人将她比作如蓮師的明妃益西嘉措一樣聖者轉世,為成就王的事業而來,将她立為正妃的阻礙煙消雲散。
幾個月過去,優昙即将臨盆,她行動不便,羅犀那将宮殿周圍的守衛增加了一倍。
正月,優昙誕下一位小皇子,舉國歡慶。
但悲劇的陰影已經籠罩了這個命運坎坷卻始終堅強的女子。
孕中為救羅犀那受了颠簸之苦,一度在流産邊緣,産後虛弱的優昙被千裏迢迢趕來祝賀的父親投下了劇毒,等到羅犀那趕到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
床榻上的被褥被鮮血浸透,她血崩了。
就在此時,邊境急報,敵軍大軍壓境,竟然趁羅犀那心神大亂之際出兵攻打烏仗那國。
這是赤裸裸的陰謀。
蘇安從優昙的視角,第一次看到羅犀那的眼淚。
鮮血從她的口中不斷地湧出,她伸手摸上對方的臉頰替對方拂去淚滴,也讓對方臉上染上了鮮紅。
她的一生驚心動魄,波瀾起伏,卻又那麽讓人疲憊。
“來世希望不再生在富貴之家,做個普通人,有疼愛我的雙親,白頭偕老的夫君和繞膝的兒孫。”
她的眼睛漸漸看不見了。
蘇安感覺羅犀那揮退了所有人,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種如死灰一般的淡然:“下令僧衆們立即聚集,念誦《中陰聞教得度》,你們都出去,我親自送她走。”
他低沉的聲音開始念誦長長的經文,優昙聽他誦過很多次經咒,有些她自己都會背誦。她知道這是超度文,但是她已經看不見了,如山一般巨大的恐怖已經來臨。
但是很快,她感覺到對方的聲音在耳邊清晰而堅定地響起:“優昙,不要害怕,祈禱三寶加持,我會陪着你走過中陰這段路,送你一程。”
蘇安感受着優昙逐漸失去了視覺、聽覺等五感,在這個過程中,羅犀那一直在引導她,告訴她會喪失哪種感覺,會體會到什麽感受,她不再感到害怕,而是平靜地聽着,感受着,最後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重,她陷入了徹底的黑暗當中。
黑暗當中亦有五彩的光芒,蘇安在一片白光中往前走,在光芒中看到了許許多多奇特的人一掠而過。
羅犀那的聲音居然穿透了黑暗,在她的耳畔響起:“仔細看着,這是中陰的文武本尊。看看有沒有熟悉的本尊,認出來,然後和祂融為一體。”
可惜優昙修行的時間尚短,她根本不認識這些本尊,只能勉強做到保持鎮定。
羅犀那仿佛知道她的情況,不疾不徐道:“安坐下來,等待最後出現的光明境界。”
他的話音剛落,蘇安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片白光之中,她曾經經歷過,所以感覺十分熟悉。
她在一片白光中變得輕飄飄地,發現自己從天靈蓋鑽了出去,緩緩升上了天空。
天空中一片輕靈的樂音傳來,她自己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緩緩向上空飄去。
遠遠的,她看見羅犀那停下了念誦經咒的動作,雙目盈滿了淚水向她看來。
他仿佛做完了自己需要做的一切,終于允許自己做回一個剛剛失去了發妻、有血有肉、會哭泣的人。
此刻,他不再是那個榮耀加身,天縱之才的君主。抛開所有外在的因素,他只是一個平凡的、渴望自己妻子能夠減少恐懼和痛苦、平安走過亡者之路的丈夫。
至此蘇安終于深深明白,修行人也是有感情的。血肉之軀,自然也有喜怒哀樂。只是他們因為看透了世事,變得通透而淡漠,不肯放任自己沉溺于其中,孜孜不倦地追求解脫之道。
一名僧人從身後緩緩走來,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我王,不要忘記發起無上道心。”
“我知道,”羅犀那的雙眸裏盈滿痛苦,但他依然理智地垂眸,雙手合十。“願天下所有的丈夫都不會失去自己的妻子,願天下所有人的亡者親眷都能得到解脫。”
說完,他抱起自己尚在襁褓裏的孩子,将臉深深埋了進去。
僧衆念誦經文的梵音不絕于耳,在王宮的上空盤旋着,蘇安能感覺到優昙的內心充滿了不舍,但是天人永隔,她漸漸升入雲端,再也看不見他們了。
蘇安醒來的時候,眼淚浸濕了身下的被子。
被毒藥灼燒時五髒六腑的疼痛,以及大出血時身體被掏空的感覺好像還在殘留在身體裏,經歷死亡之路的恐怖也是歷歷在目。
她突然理解傳說中重新投胎成人為什麽要先喝孟婆湯洗去記憶。
不僅僅因為死亡的方式千百種,光苦難的一生也容易讓心智不那麽堅定的人崩潰。
從頭來過的空白,給了很多人再活一次的勇氣。
和那時候的護一說法不同,她不是為了救羅犀那而死,而是在生産之際被自己的血親毒死的,死的時候血流成河、頗為慘烈,她甚至連看自己剛出生的孩子一眼都沒來得及。
蘇安擦幹眼淚,下定了決心。
“我再重複一遍,”飛鴿一邊忙着手上任務的歸檔,一邊抽空回複蘇安,“你的計劃就是,先把人搶回來,問問他的想法,然後決定以後的事。”
蘇安點點頭。
飛鴿沉思了片刻。
“這也不失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出乎她的意料,飛鴿居然沒有否定這個想法,“那你打算怎麽搶?”
蘇安有自己的計劃,但是那需要冒點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