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鎮子上又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十分熱鬧。
祭臺周圍依舊站滿了人,然今日, 人們的神情卻是嚴肅而譴責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祭臺中央跪着的那對男女身上。
那對男女一直低着頭, 看不清神色。白袍祭司在他們周圍跳着神秘的舞蹈,時而将香灰灑在這兩人身上,然那些香灰并未落地,而是微微泛起了光芒, 不多時,二人周身都被銀光包圍着。
這, 是神女選出來的兩名祭祀者, 實際上就是傳言中的聖子和聖女。只是他們不是本該受到人們的尊敬和供奉麽, 為什麽此刻又在這裏跪着,受到所有人譴責的目光?
祭臺下方的空地上,熊熊燃燒着一堆柴火,堆起的木材足有一丈之高,在這炎熱的夏日,這樣的大火,讓周圍的空氣溫度陡然升高,所有人額頭上都滲着豆大的汗珠,然他們卻沒有一個人遠離這裏。
沈倚等人被人請到這裏的時候,火焰已經燃燒到最旺。
“請神女主持祭典。”站上祭臺後,臺下的衆人紛紛喊到。
沈倚轉頭看着同她一起上臺來的秦怨, 大惑不解:“怎麽弄?”
秦怨側臉看着跪在臺上的兩人,眉頭輕蹙,搖頭:“先看看。”
此刻,季白走上前來,将一方寫滿了文字的布帛遞給沈倚,道:“神女只需将此祭文虔誠的念完即可。”
沈倚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大體寫的就是一些祈福的語言,諸如“祈求上蒼”“請神庇佑”之類的,她看完有些納悶,要她念一遍還是可以,若讓她虔誠的念,這就有點難度了。
“你就當是在報你喜歡吃的菜單。”秦怨在身邊提醒。
她對食物是有夠虔誠的吧?
沈倚愣了愣,“燒雞烤肉”差點脫口而出,随後正了正色,開始搖頭晃腦的讀着祭文,倒是高高低低,抑揚頓挫,卻不像是在點菜,反而像是在哭喪。
秦怨眼角抽了抽,權當做聽不見。
雲江臨和雲素千在臺下努力憋住了笑,轉頭一看周圍,驚訝的發現,那些人竟然真的是一臉虔誠。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定力。
我飯還沒有吃完,就被叫了過來,怎能不哀嚎?沈倚心中如是想着,倒也真磕磕絆絆的将祭文念完了。
随後,她應了祭司的要求,說了一句:“開始吧。”
然而,下一刻發生的事情立即就讓她瞠目結舌。
只見幾名彪勇大漢直接上臺來,拉着跪在臺上的人就往臺下拖,那兩人擡起頭來,滿臉恐懼的望着她,幾乎要哭出來。
沈倚這才看清楚,那名少年竟然是那天帶他們去看房子的九漁,而那名少女,顯然已經被吓壞了,滿臉鐵青。
“這是要做什麽?”沈倚看到他們的表情,心中閃過不對勁,立即問季白。
季白面不改色的微微颔首,道:“他們二人貴為聖子聖女,既有私情引得天災,就該受到懲罰,祭獻給山神和海神。”
“什麽?”沈倚聞言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他的意思是說這兩人被她那一爐香灰選為了祭祀者,然後他們兩人互相有情所以又觸犯禁忌,引來了天災?
“你們要燒死他們?”秦怨蹙眉,冷然道。
季白點頭。
“豈有此理!”沈倚一聽大怒,“天災乃無法避免之事,何況這山火都還沒查清楚是什麽原因,你們竟然要殺人祭天?”
九漁和那名女子一直哀求的看着她,此時聽到她的話,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九漁連忙道:“神女,我和小藤青梅竹馬,前不久本就訂了親,我們冤枉啊。”
小藤滿臉恐懼和淚水,哭訴:“我們本就在一起,神女現在才選我們做繼承者,這是何等道理?”
“放肆!竟敢對神女不敬!”臺下立即有人大聲喝道,這人一句厲喝後,人群開始吵鬧吆喝起來。
“燒死他們!”
“就是他們觸犯了禁忌才惹來山火!”
“神女的旨意怎會是冤枉了你們?定是你們本不該在一起,所以才惹得天怒!”
“哼,愚不可及!”雲江臨冷哼一聲,一步跳上了臺,大聲道,“若是殺了他們依舊不能免除天災你們又當如何呢?”
雲素千抱着手臂,亦朗聲道:“為求心安剝奪兩個無辜的生命,你們又怎麽心安?”
季白眸光一動,此刻走到沈倚面前,似乎笑了一下,溫和道:“神女若想救這兩人也未嘗不可,只需永遠留下保佑我族平安即可。”
“永遠留下?你什麽意思?”沈倚聞言驚問到。
“季白,”秦怨此時冷冷開口,瞳孔微縮,道,“我聽過一個關于季氏一族的規矩,你想不想聽聽?”
季白溫和的神情中閃過一絲異樣,但也道:“請說。”
“季氏一族每隔數年都會為神女選出一位祭司,随神女生而生,随神女亡而亡,這個小鎮自上一代神女消失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異象。”說到這裏,秦怨擡眼看着季白,又道,“所以,你,是哪一代的祭司?”
一番話下來,衆人皆是面面相觑,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有季白陡然變了臉色。
他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呵,你不要管我是如何知道的?”秦怨冷笑一聲,“先代神女在你們的傳言中是飛升成仙了,可如果,她是殒命了,你為何還在這裏?”
“你……你是說他有幾千歲了?”沈倚終于聽明白了一些,頓時瞠目結舌的指着祭司,問。
“阿怨的意思是,”雲江臨一直凝神聽着,沉思了片刻,此時道,“每一代祭司是由神女選出來的,但如果沈倚是神女,那她的祭司就還沒有選出來,那麽這位祭司,要麽就是上一代神女的祭司,要麽就是假的?”
此時,人群有些議論紛紛,季族長走上前來,道:“祭司大人的确是從神女洞走出來的,不應當是假的,神女洞一直只有神女和祭司可以出入,平常人進不去的。”
在這個小鎮的後山上,有一處洞府,名喚神女洞,歷來都只是神女和祭司祈求上蒼之所,其他人只要一靠近洞口就會被神秘的力量擋住,根本就進不去。
每年五月初五,族長便會帶着族人前去神女洞祭拜,而今年祭拜完成之後,他們就親眼看見這位祭司從洞中出來,還告訴他們,神女即将歸來,要族人封鎖鎮口,以防外人太多驚擾了神女。
族人對祭司的話定是堅信不疑的,果然,沒過幾天,他們就等到了他們歸來的神女。
季白緊緊盯着秦怨,問:“你去過神女洞?”
秦怨嘴角揚了揚,不置可否。
他既然去了後山,又怎會沒發現那處氣流異常之地?
那處山洞并沒有在山中,而是在海邊與山腳的夾角懸崖處,山上無路可去,在懸崖頂上探頭向下望可以看到洞府的入口,洞口前有一方平臺,置有祭祀用的銅鼎,經過風雨的侵蝕早已鏽跡斑斑。
他到達洞口前,才發現洞口設有結界,而這結界,自然是擋不住可以化為靈體的他,只要有通風口,不用破壞結界他也能進去。
他在洞裏的碑文上就發現了關于神女和祭司的記載,只是當時祭司并沒有在裏面。他擔心沈倚出事,便沒有多看。
季白神情怪異道:“你是如何進去的?”
“你們不是說神女洞常人不可進嗎?他是天神,當然進得去。”沈倚聞言立即大聲說着。她雖然不知道神女洞為何物,但看季白面色不善,她下意識就不想暴露秦怨的身份。
這兩句話,雖是讓知情的人汗顏,不過在這麽多民衆中,蠱惑人心,卻是有相當大的效果。
人們幾乎都不約而同的點頭,絲毫沒有懷疑。
“呵呵。”季白聞言突然恢複了溫和的神情,對兩人颔首,“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可隐瞞的。”
說着,他就将事情始末告知衆人。
他便是那上一代神女的祭司,只因神女是飛升成神,所以并不需要他殉葬,所以他就留在了神女洞中,等待神女歸來,只因神女洞靈氣特殊,他的身體被靈氣封印,不用吃喝,不老不死,這一等,就是幾千年過去了。
前不久,他神識中察覺到神女即将歸來,這才醒了過來,出了洞府。
衆人聽了皆是驚嘆,神女洞竟然有這等奇效,這個人竟然真的有幾千歲了?
秦怨聽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所以你只是想護本地平安?”
他雖這麽直截了當的問,心中卻是全然不信這個祭司的目的會如此單純。
季白微微颔首:“正是。”
“喲,真是偉大。”雲江臨拍了拍手,不知是在誇贊還是在嘲諷。
“既然舊時鎮的神女,天神,祭司都來了,大家又何必擔心天災呢?”雲素千說着向沈倚使了個眼色。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先救人再說。
“哦,大家放心。”沈倚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大聲道,“有我們保護你們,不用活人祭祀,而且我們飛升成神後與天庭關系良好,我會祈求上天免去大家災難的。”
“……”
秦怨聞言擡手扶額,沉默下去。
雲江臨和雲素千又低下了頭,強行掩去了臉上的笑意。
季白目光閃爍,卻也找不到話反駁她。
“我說的你們不信嗎?”沈倚見衆人神情各異,咳嗽了一聲,“神女的話一諾千金。”
“我們信,神女的話就是天命!”
人群靜谧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恭維之聲,大肆誇贊神女如何神通,如何保佑大家,如何保鎮平安雲雲。
幾人終于體會到了,消息閉塞,被祖訓洗腦的可怕。
要說這小鎮上的人,思想已經到了頑固不化的地步,就算這許多年來,這裏成了游覽勝地,來往外客衆多,他們的思想竟然沒有受到影響。
只是,如此下去,倘若有一天,他們發現了他們所信仰的神明并不能保他們平安,甚至都要自身難保,那又會是如何一番情形?
最終,九漁和小藤還是讓幾人帶了回去。
而為了避免再生事端,他們連夜将兩人送到了鎮外安置。
九漁和小藤雖然不舍,可暫時也沒有別的辦法,萬一人們反悔了,或者祭司再一陣蠱惑,他們完全有可能再被抓回去生祭。
沈倚他們能保得處他們這次,可不代表下次也能保住。
而且,在他們看來,若真的有下次,小鎮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災難了。
然而,這世間的事,事與願違的實在太多,他們,自然也避免不了。
天還沒亮,小鎮上就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