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在做夢吧?
我被布雷裝在瓶子裏,一路提拎着,翻山越嶺,居然回到了歡樂谷。當我被一路被提進了布雷的紅房子,擱在他家桌子上擺看的時候,我還有種暈暈乎乎的不真實感。
“安娜,我們到家了。”布雷拉開椅子,坐下,趴在桌邊眨着眼睛看我。
我懸浮在瓶子裏,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布雷的眼神黯淡下來,可憐兮兮地對我撒嬌:“安娜,你為什麽還是不說話?你不願意跟我說話嗎?我知道你生氣了,對不起,是我不好,過了這麽久才找到你,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氣,好麽……”
我仍舊一動不動地懸浮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
他小心翼翼地朝我挪近了一些,鼻尖貼到玻璃瓶上,兩只眼睛為了聚焦看我,快要擠成鬥雞眼。他将兩條濃眉扭成八字,輕悄悄地對我道:“小二貨……你是在睡覺嗎?”
我的尾巴一抽,吐出一串泡泡,終于猶豫着對他說:“二貨,桌子上有一層灰,你都蹭在袖子上了。”
他“啊?”了一聲,連忙移開袖子,朝袖口看了看。雪白的袖子一塵不染,似乎是桌上的灰不忍心沾染。
布雷象征性地拍了拍袖子,然後把我的瓶子捧了起來,捧在手心裏。“安娜,你終于原諒我了麽?終于肯跟我說話了?太好了!”
我說:“二貨,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啊。你的臉色好差啊。”我朝他眨巴了兩下眼睛,看着他那透着青灰色的蒼白臉龐,心髒抽搐。
布雷笑眯眯地朝我歪過頭來,癟了癟嘴,說:“因為找你呀,小二貨。”
我鼓了鼓嘴,哭了。原來魚也有眼淚。我說:“布雷,我還以為你找不到我了呢。”
他說:“怎麽會?我對你下過咒,無論你在哪,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會找到你的。”
我說:“是因為我吞過你那只眼球嗎?”
他說:“是呀。”
我說:“你那只眼球又長回來了?魔法真是好東西呀。”
他愣了一瞬,眨巴了一下那一藍一綠兩只好看的眼睛,瞳孔之上的光澤比寶石還要亮。“是呀,”他将眼眯了起來,完成兩道新月,“魔法真是好東西。”
我說:“布雷,我想你了。”
“嗯……”他有些飄忽地移開了目光,站起來轉過身去,“我有東西要送你。小二貨,等我一下。”
……原來,他要送我的,是這個呀。
我看着精致的木盒子裏躺着的那個如同仙女下凡的美麗人偶,一時失語。這個銀發白裙的人偶娃娃,立刻讓我想到了伊麗莎白。還真是,很像呢。“布雷,你要……”
布雷似乎知道我想說什麽,朝我點點頭,肯定了我的猜測,并興高采烈地說:“你的兼容性又改變了。無論是誰幫你改的,我都要謝謝他。安娜,你今後可以附在任何一件物品上了,再也不用靠寄生于人的肉體來存活。”
我受他情緒感染,也高興起來。看來伊麗莎白還真幫了我一個大忙。
布雷小心翼翼将木匣子裏似乎在永久沉睡的精致人偶捧了出來,對我說:“安娜,先睡一下好嗎?”
我還沒來得及說“好”,忽覺眼前開始朦胧了起來。我心裏沒來由閃過的一絲恐慌,令我勉力集中注意力,拼命聚焦,最後看了一眼他淡淡青灰色的面容,然後才沉入一片無意識的迷蒙之中……
“安娜……安娜……該醒來了……安娜……”
是誰不讓我睡懶覺?我揮了兩下胳膊,翻了個身,繼續吹鼻涕泡泡。
“安娜!”
我吓,猛地醒了,發現自己趴在一個軟軟的匣子裏,連忙爬了起來,方一擡眼,便看見布雷的一張大臉,正湊在近處,眨巴着眼睛看我。他笑嘻嘻地說:“安娜,已經成功了,想看看嗎?”說着,将一面鏡子朝我面前一擱。我立刻與鏡中新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傻傻看着鏡子。
許是見我一副癡呆樣,布雷便露出一副怕我換了身體之後變智障的擔憂表情,小心翼翼地對我說:“你喜歡這個身體嗎?”
我說:“喜歡,當然喜歡啦。”說罷,從匣子裏爬出來,站在桌子邊緣,做了個立定跳遠的預備姿勢,雙腿一蹬,朝他一蹦。啪!我着陸成功,抓住了他的衣服,如同一只壁虎一樣,挂在他身上。
“安娜!”布雷似乎吃了一驚,連忙将我捉起來,抱在臂彎裏,一臉後怕地說:“以後不要亂蹦!人偶的身體很脆弱,關節很容易滑脫的!”
這個……我比他更清楚……我只是……
我窩在他懷裏,貼近他胸前,感覺到冰冷一片,沒有心髒跳動的跡象。于是我伸出兩條細細的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說:“布雷,以後我們就待在歡樂谷裏,哪都不去了好嗎?”
“嗯……”他輕飄飄地應了一聲,而後帶着我出門去了。“安娜,我帶你去逛集市好嗎?”
“就是你以前扮小醜耍雜耍的那個地方嗎?”
“嗯。”
“好呀。”
于是,布雷帶着我逛集市去了。街上熱熱鬧鬧,多麽熟悉的場景。上一次來逛集市,我還只是一顆頭,被布雷挂在了鑰匙串上。
“傑克先生,下午好呀!要買斤蔬菜不?當季本地新鮮蔬菜!便宜賣啦!”
“喲!伊迪斯小姐!今天穿得真美呀!要買個頭飾搭配搭配不?”
“特賣啦!特賣啦!魔法秘笈廉價大甩賣!十塊錢三本十塊錢三本!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我興致勃勃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邊小攤小販或是扯着嗓子叫賣或是油嘴滑舌地介紹商品,随着布雷一同穿行。我問:“布雷,這裏的動物怎麽這回都不跟你打招呼了?我記得上次你帶我穿過這裏的時候,很多動物都認識你呀。”
布雷愣了一愣,将嘴一癟,露出一絲苦笑,說:“因為我現在卸了妝,所以才沒有誰認出我來。”
我說:“哦……”而後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聽到旁邊一只肥壯的土拔鼠龇着牙嘟哝道:“我怎麽後脖子突然一陣發涼呀?”
土拔鼠的老婆龇着牙回了她老公一句:“風濕又犯了吧?”
我将布雷的脖子摟得更緊了。
穿過長街,布雷帶着我來到了一個雪白的噴泉池子邊,稍作休憩。我抓着布雷的衣服從他身上爬下來,啪啦啪啦地撒開腳丫子跑到水邊,潑水玩。我發現,我只要離布雷這二貨一近了,立馬就被他傳染,變得很二,也說不清是為什麽。
我見布雷并沒有看我玩水,而是窸窸窣窣地在儲物空間裏翻找着什麽,于是呵呵呵笑了幾聲,朝他潑水。嘩啦!水花打在他身上,他停下找東西的動作,慢慢斜過眼來,嘴角一勾,道:“小二貨,你真是二得可愛。”
我怒了,又朝他潑水。他轉過臉來,溫柔地朝我笑,說:“小二貨,別撒嬌了。”
我又怒,我這哪是撒嬌?我這明明就是傲嬌!我哼了一聲,挪到他身邊,坐下,朝他身上一靠。
果然,是幹的……
布雷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了一塊鵝蛋般大小的琥珀色圓石。被眼賊尖的我給看見了,于是我好奇地指着那塊圓石問道:“布雷,這雞蛋石好漂亮啊,哪兒弄來的?”
他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回答我說:“安娜,這不是雞蛋石,這是琉璃魔法石。”
“琉璃魔法石?就是藍玫瑰王國的那個鎮國寶?”
他點頭,微笑着問:“好看嗎?”
我點頭,答:“嗯,好看。”
他将手随意朝後一抛,把琉璃魔法石丢入了身後的噴泉池子裏。
我:“呃……你幹啥……”
他:“許願啊。”
我:“這,這是許願池?”
他:“嗯。”
我:“可,可許願應該是丢錢才對吧?”
他:“呵呵,逗你玩的,這你都信。”于是摸了摸我的小腦袋,在我氣憤的目光中轉了個身,食指點入了池水之中,水面忽然一亮。
剎那間,只見水池中央噴出一股沖天的水柱,直入雲霄,啪地一聲在高空炸響,猶如煙花爆炸。緊接着,絲絲縷縷的水花從天而降,水汽瞬間覆蓋了整個歡樂谷。
我仰着頭,張着嘴,做蟾蜍望天的姿勢,目瞪口呆。這這這?可別告訴我這是人工降雨!
不遠處傳來對話:“咦?怎麽突然下雨了?廣播裏發布的天氣預報又坑人啦?”
“天氣預報你也信?你還有什麽不信?快回家收衣服吧!”
“我可倒黴呢!被子還曬在外面!”
我偏頭朝有人說話的方向看去,又一次驚呆了:只見蒙蒙細雨之中,三只小豬忽然間變成了三個小少年!這……這是……
“安娜……”
忽然聽見布雷喚我,我瞬間回神,朝他轉過頭去。
“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麽?”我站了起來,迎着細雨仰頭看他。
“我第一次遇見你,是在森林裏。我無意中發現了正在被狼襲擊的你,當時我就知道,你不是存在于這個世界裏的生靈,你只是通過夢境無意中闖入這個世界裏的一縷意識。你也知道,我當時正在為配制窮途之血收集配料,而異世之魂附着過的第一個軀殼是我需要的最後一味藥材。為了創造出最後一味藥,我動用了黑暗魔法,将你的魂魄強行從你的世界裏拉了過來……”
我暈暈乎乎地聽完他這一番話,只剩下一句反應不過來的:“神馬?”
然而布雷并沒有給我消化的時間,繼續道:“安娜,如果你喜歡這個世界,就留在這裏。如果不喜歡……”說到這裏,布雷停頓了一下,一腳跨入噴泉池子裏,将被他丢了的琉璃魔法石又撈了出來,擺在池邊,雙眼看向我,繼續道:“就抱住這塊石頭,等感覺到石面微微發熱,就閉上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你已經回到原來的世界裏了。”
什麽?這雞蛋石這麽牛?不僅能把豬變成人,還能把我送回原來的世界?我吓,突然反應過來:等等……原來我是被預謀穿越的?我驚訝得不能言語。
見我不說話,布雷眼神微閃,微微笑道:“看來你是想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了,這樣也好,也挺好……”
我趕忙申辯:“沒!我沒有想回去!再說我們說好了,要回去我會帶你一起回去的呀!”
“小二貨,你好傻。”布雷笑眯眯地看着我,“回去吧。”
“你說什麽呢!”他居然趕我回去?是他把我拉過來的!以為送我一張回程票就能把我打發走嗎?別搞笑啦!“布雷!你——”我本來想罵他,可我就是罵不出來,于是我哭着道:“布雷,我喜歡你呀!”
不知是不是被淚水模糊了雙眼,蒙蒙細雨之中,我看見布雷的身影漸漸變得晶瑩剔透,仿佛捏造出來的鏡像。透着淡淡青灰色的臉龐也在雨水的朦胧之下變得更加清冷黯淡,卻始終挂着刺激我淚腺的溫柔微笑。
他輕輕開口說:“我知道。”
“布雷!”我撲過去抓他的衣服,積聚已久的不安突然化為一股不祥預感,我沖他吼道:“你才把我找回來!你不能又走了!”手指毫無阻礙地穿過了他的衣角,如同劃過空氣。
狡猾的布雷!我竟已碰不到他了!我被吓得哇哇大哭起來。
“安娜,別哭……”他心痛地俯下身來,看着無助的我,擡手似乎想抹去我的眼淚,卻又神色黯淡地收回來,最後只輕輕地對我說:“安娜,我要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我哭:“你混蛋!你怎麽又要死啊!你不要總給我死來死去的啊!”
忽然,天空一陰,布雷周身變得越來越暗,在他背後,隐隐約約出現了一個黑洞一般的輪廓,刮出陣陣陰風。布雷的面容越來越模糊,只聞他最後對我說:“其實我已經死了很久了……對不起,安娜……”
一眨眼功夫,布雷的身影消失不見。
我幾乎沒有思考,趕忙朝他消失的地方撲了過去,掉進了他身後的黑洞。
“布雷!”眼前頓時一片漆黑,我卻渾身的血液都興奮得沸騰了起來:因為我抓住了他的衣角!我抓住他了!他果真是被某個詭異的空間給吸進去了!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為我的果敢機智高興太久,手中衣料嗖地一下滑離我的掌心,再一握卻是空空如也。我腦子一懵,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忽覺一陣陰風朝我迎面襲來,頓時令我如同掉進了一條結冰的河。緊接着,周圍傳來了奇怪的聲音,時而尖銳刺耳時而悠遠沉悶,包圍着我。
我在黑咕隆咚的空間之中不知忽然撞上了什麽,開始翻滾。在這失重的空間裏,我如同掉進了開啓脫水檔的洗衣機,急速旋轉,停不下來。這種如同宇宙洪荒一般的空間激發了體內最原始的恐懼,我驚恐吶喊:“救——命——呀——”
然後,天旋地轉。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卷是最終卷,諾拉和肖即将回歸。
小虐過後,安娜和布雷馬上就會幸福快樂地在一起了~說了這是甜文嘛~
至于克蘭和柯林嘞,他倆還有一點戲份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