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站在迷蒙的薄霧之中,懸崖峭壁頂端,俯瞰着下方層層雲海,腿肚子抖得跟快要掉下了了似的。
克蘭幫我系好了安全帶,将我挂在索道上,最後一次問道:“準備好了沒有?我推了!”
我說:“準準……不不不……還沒好!等我再深吸一口氣!”我哆嗦着,愣是不敢滑。
黑漆漆的滑索一直延伸到雲霧深處,另一端連接着橙光島——水晶礦極其豐富的島嶼。我和克蘭正要滑到那座島上去。
“我推了!”克蘭明顯不耐煩了。
“別別別!”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表示:你敢推我我就把你扯下去。
“鬼腦袋!你有完沒完!快給我滑下去!”他敲了我一下。
我吼:“你先滑啊!”老娘不敢打頭陣啊!
他說:“安全帶都幫你系好了,你滑是不滑?”
“……”
“小哥,姑涼,你們到底滑不滑?”一個粗犷的聲音從我們身後響起。“不滑俺們先滑啦!”
我一回頭,發現背後正站着一大幫灰頭土臉的人,個個頭上帶着類似于安全帽的頭盔,看起來像群農民工。
我忙道:“你們先!你們先!”
于是,這一群灰頭土臉的人便興高采烈地一個接一個,繞到我們面前來,滑了過去,邊滑嘴裏還邊吆喝着類似洞庭湖上趕鴨子的聲音:“嘞哦哦哦哦哦!”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這群剽悍的農民工,下巴都要掉下來,他們居然連安全帶都不系!
“他們都是橙光島上的礦工。”克蘭在我背後說了一句,然後招呼也不打一聲,猛地朝我背後一推。
“啊啊啊啊——!”我瞬間被一片雲霧吞沒。
……五分鐘之後,我氣虛體弱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手腳發軟。
“鬼腦袋,歇息夠了沒有?”克蘭不耐煩地催我站起來。我不想動,我翻着死魚眼看他。他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忽然掏出他的骷髅頭法杖,朝我的腦門敲來。
“啊啊啊!你要幹什麽?”來不及阻止,骷髅頭的腦門已經貼上了我的腦門,我與一雙窟窿大眼瞪小眼。忽然,一股極強的吸力從窟窿眼裏傳來,眼前的時空都仿佛被扭曲了一般,我像是戴了一雙老花鏡,又像是擠成了對子眼,仿佛被哈利波特裏的攝魂怪給吸了陽氣一般。
嗖地一下,克蘭收回骷髅頭法杖,然後在我身前蹲下來,捧起我的臉,問道:“感覺怎麽樣?”
我頭昏眼花腦子發脹地回答道:“感覺……貧血……”
“……”克蘭一臉想掐死我的表情。
我又原地貧了會兒血,這才被不耐煩的克蘭拖了起來。
他說:“走吧。”
我問:“去哪?”
他說:“随你。”
随我?我一臉見鬼了的表情瞪着他,然後抱着他沒準腦子抽瘋态度,弱弱地問道:“能不能去歡樂谷?”
克蘭的臉立刻陰得像鬼一樣,周身冷飕飕。他陰森森地說:“這座島上,随你去哪。”
我弱弱地哦了一聲,覺得此刻要離他遠一點,免得被吸了陽氣,于是朝西邊的樹林方向溜。克蘭也立刻跟了上來。我跑了起來,克蘭那貨居然也跟着跑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我停下來,撐着樹幹喘粗氣,他也停下來,靠着樹幹盯着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小白鼠。
我說:“大爺,別這樣盯着我好吧,很恐怖啊!您老不是說随我去哪嗎?您老跟着我作甚啊?”
他嘴角微微一抽,高深莫測地對我說:“你走你的路,別管我。”
我眼角微微一抽,要抓狂了。你丫啊!老娘就是要甩開你啊!你這一副正在遛狗的閑适模樣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我歇了一口氣,直起腰來,往林子裏鑽,企圖利用這身體嬌小靈活的身形優勢甩掉跟屁蟲克蘭。然而他依舊亦步亦趨地跟緊我,輕輕松松毫不費力。對此,我更加覺得,我被遛了。
我渾身毛骨悚然,忍不住回頭吼道:“克蘭!你到底要幹什麽?”
他詭異地看着我,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對我說:“你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我:“哈?”
他:“有沒有某種受到指引的感覺?”
我:“……”
他:“有沒有突然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
前前後後聯系克蘭的身世背景和重重怪異行為,我秒懂了。敢情克蘭這貨是真的在遛我,他把我當成了一只搜尋犬,幫他尋找的恐怕是……通往異世的道路!
克蘭不是一直想去異世尋他父母麽?而我正好就是一抹穿越而來的異世孤魂,所以,他一定是想讓我幫他找到去異世的路了!我難道可以找到去異世的路嗎?我驚!突然間有些熱血沸騰,但又立馬冷卻下來,心中五味雜陳,隐隐還有一絲恐慌。
“接下來該往哪走?”
我見他一臉無比專注的模樣,肯定了我的想法。于是随便朝一個方向,帶着他在林子裏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了起來。
他說:“你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我雙眼一亮,立馬激動地指着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吼道:“啊!我感覺那裏面有東西!”
克蘭立馬鑽了進去,結果被冬眠的狗熊嗷嗷地追了出來。
呵呵呵呵……我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猥瑣的奸笑,眼裏止不住閃過一道陰險的精光。
之後,克蘭在我的指示之下,上樹翻鳥窩,下河摸魚,忙得不可開交。
我邪惡地看着頭頂上的馬蜂窩,摸了摸下巴,心想還是算了,我是這麽的善良,于是指着對面的峭壁說:“啊!那頂上好像有東西!”
克蘭二話不說,立馬像一只蜘蛛一樣,張牙舞爪地爬了上去。
我趁着他爬上峭壁的空當,悄悄地溜。誰知,他背後跟長了眼睛似的,警覺性頗高,立馬跳下來,風一樣攔到我面前,眯眼盯着我。
我說:“呵呵,我去小解。你跳下來幹嘛?繼續爬啊。”
“你……敢……耍……我?”危險的調調。
“我哪有耍你?”我虎摸着自己的良心,一臉受到冤枉的憋屈樣,申辯道:“我明明是真的感覺到那裏有東西!感覺到那裏的磁場有點兒不一樣,好像有某種空間扭曲的跡象……”
“磁場不一樣?空間扭曲的跡象?原來如此……原來你不蠢嘛……看來你是猜到了我讓你幹什麽,所以才耍着我玩是麽?”
克蘭的臉色越來越恐怖了,我咕嘟咽了口口水,心慌慌,怕他一巴掌拍死我,于是靈機一動,指着天空一臉驚異地吼道:“啊!飛機!”
我原本計劃趁克蘭扭頭朝天看的空當拔腿就跑的,結果沒想到,這貨根本就沒有朝天看,而是朝我冷笑了一聲,道:“什麽飛雞?雞能飛嗎?你這連一點常識都沒有的蠢貨居然還敢騙老子?”
冷汗……
眼見着克蘭咔咔地扳動着手指關節,就要來教訓我了,我生怕他會揪我耳朵或打我屁股,于是我尖叫一聲,轉身拔腿就跑。克蘭眼明手快,立馬揪住了我的後衣領子,把我拎回去,像拎一只野兔。
我捂住耳朵,嚷道:“我錯了!我錯了!別掐我耳朵!也別掐我脖子!也不準打我屁股!”
克蘭這貨,揪着我的後衣領,遲遲沒有下毒手,只是一臉陰沉地盯着我。
我偷偷地瞟着他,只覺毛骨悚然,牙齒咯吱咯吱打顫。就在此時,我忽然感覺到一縷異樣的氣息飄過。我的感官立刻警覺。這氣味……怎麽回事?好熟悉……好熟悉……對了!那是我老家那邊的氣味!
“克蘭,我感覺到了!”我整個人渾身一怔。
“你又感覺到什麽了?”克蘭陰森森地問我道,臉色更黑。
“你放開我的衣領子!跟我來!”
許是我表情特別認真,克蘭愣了一瞬,立馬放開了我。領子一松,我便循着那抹熟悉的氣味追尋了過去。克蘭一路緊緊尾随。
這老家的氣味……指引着我……莫非,真的是回到我那個世界的路麽?
我循着這縷氣息,一路追出了樹林,來到了一個長滿草的山坡,然後猛地剎住了腳,氣味越來越濃烈,我的心撲騰撲騰地跳。這種受到指引的感覺……有什麽……一定有什麽就在那個山坡後面!
“在哪?”克蘭見我突然停步,急急問道。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上坡上方,手指有些發抖地朝上一指。
克蘭立刻拖住我那只擡起的手臂,拽着我向山坡上沖。
我被他吓到了,急忙吼道:“喂喂!你幹嘛!”
他說:“上去!”
我說:“喂喂!我不去!”
他扭過頭來,眼神危險:“為什麽?”
我吼:“我沒做好準備!”我現在不想穿回去啊!我還在等布雷啊!我說好了要穿也要帶他一起穿!絕對不能食言!
克蘭這家夥,極其不近人情地說:“做個屁準備!給我上去!”
我被他吼懵了一秒,立刻哇哇大叫起來:“我不去!我不去!啊啊啊啊!王八羔子!你要穿你自己穿去!老娘現在不能穿回去啊啊啊啊!”然而克蘭的手簡直就像鐵鉗一樣地箍着我,毫不費力地将我這小身板一路朝上拖去。
“王八羔子!你松手啊!松手啊啊啊!哇哇哇!”我被吓哭了。
“別吵!”克蘭丢給我一個眼刀。
我又哭又鬧地被克蘭拽上了山坡,眼前突然呈現出一片寬廣的草地,延伸在山坡另一側的下方。然後……我們看見了……
茫茫草原之上,一大群草泥馬奔騰呼嘯而過。
一股熟悉的氣味迎面撲來,正是那混合着青草氣息的草泥馬的糞便……的氣息……
我和克蘭肩并着肩站在山坡之上,看着這一大群草泥馬歡快地跑來跑去,皆失去了言語的能力。此刻的我突然之間回想了起來,我老家那邊貌似養了很多的水牛和山羊,它們的“哔——”就是這種氣味。
“這,這……”我擡手指着下方,讪讪地吐出兩個音節。
“橙光島上的特有物種,草泥馬。”克蘭的聲音輕飄飄,像是暴風雨前一首舒緩的小序曲。“你就是……帶我來看這個的……嗎?”
“我我我……”
經過了草泥馬事件之後,克蘭再也不相信我指着某個方向說“啊!我感覺那邊有東西!”這樣的鬼話了,一路陰沉着臉,領着我朝海邊的方向走。看來他是徹底放棄了,打算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我弱弱地說:“克蘭,實話跟你說,我其實什麽也沒感覺到。我覺得,我根本找不到通往異世的大道。”
克蘭陰沉地說:“我知道。”
咦?他明白啦?他居然突然變得講道理了!難道是見到了草泥馬後道德境界突然有所提升?
我們一路朝海邊走,路過一處小礦山,立刻聽到一片嘈雜的人聲。
“喂!小哥!”突然,一個灰頭土臉的礦工看見了我們,急急忙忙地朝克蘭招手,吼道:“小哥!快來幫把手!俺們的礦口塌啦!俺們好多兄弟被堵在裏頭啦!快來幫俺們搬石頭!挖個洞!”
聞言,克蘭看了我一眼,然後就趕了過去。我知道,那眼神的意思是:“呆在這裏別動,否則老子掐死你。”
“全部讓開!”克蘭氣勢洶洶地走了過去,對那群搬石頭搬得滿頭大汗的礦工們喊道。礦工們皆看着他,朝他愣神眨眼。
“我是法師!”克蘭掃了他們一眼,沉聲道。
聽聞此話,灰頭土臉的礦工們全部一窩蜂閃一邊兒去了。克蘭掏出了他的骷髅頭法杖,在坍塌的洞口前站定,開始施法。一瞬間,洞口前陰風陣陣烏煙瘴氣。堵在洞口的碎石哆嗦起來,咯噔咯噔地自動滾了出來,洞口通了!
“法師!你是俺們的救星啊!”
“法師!法師!謝謝您!謝謝您救俺們的兄弟!”
“法師……”
站在由橙光島回逐流城的船的甲板上,我迎着海風,看遠處海豚嬉鬧,聽海鷗長鳴。橙光島上空的雲霧濃稠得像是永遠都化不開,一條漆黑的鐵索橫貫其中,正是我們來時的路。
船頭,一幫礦工正在清點着今天挖到的水晶。船尾,克蘭獨自杵着,一動不動地垂着頭,盯着帆船卷起的浪花出神。
我猶豫了一下,默默地走到他身後,然後,大喝一聲:“嘿!”
克蘭慢悠悠地回過頭來,斜我一眼,完全沒有被吓一跳的跡象。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好聲好氣地勸他道:“克蘭啊,你就別郁悶了。雖然你沒有找到通往異世的入口,但至少你還是幹了點有意義的事啊。你救了二十多個礦工的性命呢。”
克蘭沒理我,慢悠悠地轉回頭去。
我輕咳了一聲,搓了搓手,說:“那個,克蘭啊,你看,我是找不到通往異世的道路的。所以,你看,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咱們各走各的路?”
克蘭這才慢悠悠地又轉過身來,将眼珠子轉向我,眉一挑。
我立刻保證:“不會問你借很多的!而且我信譽很好,絕對會還給你的!”
克蘭将眉挑得更高了,直直地盯着我,不說話。
我疑惑地分析着他的表情,遲疑着問道:“你的意思是……要帶息?”
克蘭鄙視了我一眼,幽幽地問我道:“你想去哪?”
我說:“歡樂谷。”
他哦了一聲。
我立刻樂了,以為他會送我去,沒想到他人品真的被草泥馬給提升了,結果沒想到他丢給我四個字:“想都別想。”
“……”
“安娜。”克蘭忽然喊了我一聲。
“啥?”我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你知不知道,你那個時候差一點就要完蛋了。”
“什麽時候?”
“你念出我教你的咒語的時候。”克蘭稍稍頓了一下,斜了我一眼,“你卷入了大陸上唯一的光明大法師與黑暗大法師鬥争的戰場,極強的魔法波沖擊之下導致你上一具肉身出現機體異常,特別是在黑暗魔法的影響下,迅速屍化腐爛。你的魂魄來自異世,兼容性本就不強,又極其脆弱,如果被擠出那具屍身又沒有立馬移入另一具軀殼,很容易就會在當時強烈的魔法波動之下被滅了。”
聽了這番話,我霎時呆住了,想起了那天的情形,那天我身上迅速擴散的屍斑,忽然間想通了一件事:難道說是因為我的緣故!
難道那天布雷打不過那個雪人法師,是因為發現我在場,怕他的黑暗魔法引起我的屍化,所以才故意減弱魔法的?
都……都是因為我這個害人精?我懵了。
“幸虧你記得念那句口訣,我才來得及趕過去救你。”克蘭悠哉悠哉地道,“布雷·索沃,大陸上唯一一個黑暗大法師,兩百多年前以索沃的名號出現在大陸各處,四處惹是生非,掀起一股黑暗魔法的風暴。一百多年前被懸賞獵頭,之後說是被三個光明大法師殺死。結果三十多年前再次出現于大陸各地,居然不老不死,直到二十多年前又漸漸不知所蹤。他為人十分隐秘,少有人見過他的模樣,最大的特征就是他使用的可怕的黑暗魔法。據說,他與魔鬼做過交易。曾有一段時間,他以布雷的名字加入過黑夜法師幫會,那一屆的幫主暗中調查過他,發現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索沃,且居住在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谷小城裏。”克蘭說完這番話,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問道:“你想去歡樂谷,是想去找他?”
我點頭。
他哼了一聲,“你還是別瞎折騰了,他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他被藍玫瑰王國的光明大法師所殺,魂魄都已經被魔鬼給勾走了。”
我陰郁地盯着克蘭,笑了起來:“你不是說他一百多年前被三個光明法師殺了麽?他不是沒死麽?這回他肯定也沒事。”布雷本來就不是活人,他要怎麽死?笑話……
克蘭冷笑一聲,語調諷刺地說:“蠢貨,等我的事情辦完了,我就帶你去歡樂谷看看,怎麽樣?”
我一愣,立馬答應道:“好!一言為定!你還有什麽事沒辦完?趕緊趕緊。”
克蘭勾了下嘴角,朝我詭異一笑,然後便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了一本書,遞給我。
我接過,朝着書皮定睛一看,傻眼了。這書的名字叫《世界上四十五個穿越高發地段》!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的胃裏攪動,攪得我開始暈船了。我說:“克蘭……你帶我來這個島上找異界的入口,該不會就是根據這本書吧?”
克蘭朝我點頭,然後心情甚好地告訴我:“沒錯,所以我們還要去四十四個地方,總會找到。”
我……勒……個……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