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 沈倚見幾人出去後, 緩緩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然而, 不論她怎麽努力,總覺得耳邊嘈雜無比, 嗡嗡作響,她使勁的搖頭,想要屏除這些雜念,卻越來越發現, 腦中開始昏昏沉沉,近乎暈眩。
難道是一夜沒睡的緣故嗎?她不由得睜開了眼睛, 卻猛然發現眼前一片漆黑, 她開始覺得全身發麻, 漸漸的開始僵硬,身體不受控制的倒在了秦怨的胸前,失去了知覺。
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房內。
周圍有些昏暗,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四周都是一樣的景色——荊棘叢生,怪石嶙峋,那些怪石上都布滿了紅色的藤蔓,仿佛是被血染紅一般,肉眼所見之處,均是一模一樣的景色, 沒有東南西北,沒有邊緣。
擡頭,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混沌,暗沉得可怕,不,這好像不是天空。
茫然低下眼,她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穿的不是原來的衣服,而是一件大紅色的嫁衣,這嫁衣,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是做夢了嗎?她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的臉,似乎有些疼,又似乎不疼,一時間,她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夢外。
她想要擡腳往前走,卻不知自己該往哪個方向,擡起的腳在虛空中停留了片刻,又落回了原地……如果漫無目的就走,會不會連最初的位置都找不到?
正當她糾結納悶之際,身後卻突然傳來了怪異的笑聲,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只見身後突然出現了幾個人,她定睛看了看,有八個。
然而,就在看清他們臉的一瞬間,她突然忍不住失聲驚叫,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倒在地——這八個人,竟然都是紙做的,墨水畫的眉毛和眼睛,豔紅色嘴唇,卻又咧着嘴對她僵硬的笑着,他們随着身體的動作發出了“刷刷刷”的響聲,仿佛有人在大力揉搓着紙張。
“啊!”她尖叫出聲,感覺自己的心猛然下墜,轉身就要逃跑。
然而,下一個瞬間,她就被捉住了。
那些沒有明顯分割,只用線條勾勒出的手指,緊緊的抓着她,突然就将她往一個地方拖去。
她掙紮着,完全掙脫不開,只看到眼前急速飛過的紅石和藤蔓,片刻後,她又被塞進了一頂大紅轎子,這轎子也是紙做的,卻做得十分精致,仿佛是真的一樣,竟能輕易承受住她的重量。
她想要逃脫,那八個紙人卻突然擡起了轎子,往着一個方向又是急速的奔跑。
她緊緊的抓着轎子,生怕被甩出去,如此快的速度讓她有些頭暈,幾乎要吐出來,想要沖下轎去,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仿佛感覺到過了一座橋,她聽見了水流聲,然後轎子突然停了下來。
那八個紙人又将她拉了出來,不知道從哪裏扯出一張紅布便将她兜頭一罩。
這是蓋頭?她晃動着腦袋,然而那蓋頭仿佛貼在了頭上一般,她只能看見自己腳前方的一小片區域,這裏已經不是剛才那種荊棘,而是青石板路,十分平整。
她依舊被拖着走,毫無反抗之力,不由得心中震驚,她這是要被搶去嫁人嗎?不對不對,這場景不對,為什麽會有紙人?
她猛然想起了十六歲那年,神婆和村民強行替她舉行冥婚的事,那時候也是八個人将她送進轎子裏,可是,那是八個實實在在的大活人。
難道,她心裏還介意着當年的事,如今在做着噩夢?将那八個人幻想成了恐怖的紙人?
正思慮着,她突然聽到了周圍有鑼鼓聲和鞭炮聲。
毫無意外的,下一刻,她就被人按着頭拜天地,耳邊回響着古怪的祝福聲,掌聲,笑聲,她聽不真切,只是感覺這些聲音似乎不是當年的那些人。
此刻的她,既害怕又着急,這個該死的噩夢,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對了,那時候,她記得她被拖進了洞房,然後燒了嫁衣和她的鬼夫君……
是不是和那時候一樣,做到這一步,一切就都結束了?
想到這裏,她心中的害怕和彷徨不禁少了一分,是的,等着進了洞房,她就可以逃跑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已然做好了被拉進洞房的準備,卻突然感覺有一雙手攬過了她,立即将她橫抱了起來。
不對!不是這樣的!她又開始驚慌失措,踢着腿想要掙脫,大叫:“啊,放開我!放開!”
“別動!”正劇烈的掙紮中,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十分沉穩,又十分熟悉。
她瘋狂扭動的身體立即僵住,腦袋中嗡的一聲,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秦怨?!”
“嗯,別亂動,安靜點。”他在她耳邊應了一聲,繼續抱着她往前走。
聽到了他的聲音,她頓時欣喜若狂,恐懼感和緊張感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忍不住想要哭出來:“秦怨……”
“嗯。”他又應了一聲,抱着她的手稍稍緊了緊。
感覺到了他的安慰,她突然安心下來,任由他抱着,不再動彈。
沒過多久,她感覺到他将她抱進了一間屋子,在聽到房門關緊的下一瞬間,她就被輕輕放到了床上。
頭頂的蓋頭突然被掀開,眼前頓時一片光明……
她看到了裝飾簡單卻又不失豪華大氣的一間屋子,房內的擺設不多,一張寬闊的大床,床上鋪了大紅色的褥子,房間正中央是一張幾案,上面擺放了幾本書籍以及文房四寶,左側和右側分別是衣櫃和置物架,簡潔整齊,絲毫未見雜亂。
“這是你的房間?”她忍不住轉頭看他,卻又驚訝的張大了嘴。
他竟然穿着大紅色的婚服,耀眼的紅色襯托着他如水墨畫一般的容顏,竟是十分好看。
“呃,你……”她擡起手指指着他,又低頭看了自己的衣服,頓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們兩個成親?!
秦怨看到她震驚的表情,卻沒有說話,而是起身從旁邊端來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她。
“幹嘛?”她驚得差點跳起來,直溜溜的盯着那酒杯之間的紅線,這是交杯酒?
“禮不成,你嫁入冥界無主,将來,就會變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他看着她,一字一頓,神情十分嚴肅。
“什麽?”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一頭霧水,問他,“你是說我十六歲那年的事來真的了?”
“快點,”他沒有回答她,又将酒杯往她面前遞了一次,“我總不會害你。”
她依舊十分不解,卻還是愣愣的接過他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後又與他交換了手和酒杯喝了第二口,她有些奇怪,這酒流入口中,卻沒有任何味道,甚至,沒有任何觸感。
“然後呢,就完了?”她見他放下了酒杯,下意識的脫口問。
秦怨回過身,看了一眼大紅的床榻,又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喂!你別亂來啊!”沈倚立即跳了起來,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耳根瞬間就紅透了。
秦怨也跟着站起身,突然淺淺笑了笑,道:“別自作多情。”
“你什麽意思啊你!”沈倚聽到他的話,羞澀立即變成了憤怒,“你嫌棄本姑娘?”
“怎麽?你覺得你對我有吸引力?”秦怨說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你這麽說我是有多差勁啊?”沈倚聞言撸了撸袖子,往前一步,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你跟我說清楚!”
“那……”秦怨低頭看着她,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直接丢到了床上,“那就試試好了。”
說着他低下身,雙手撐在她的身旁,将她控在了床上。
她驚魂未定的看着他突然近在眼前的臉,下意識的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脫口:“不要!”
秦怨低頭看她,見她悄悄将手指張開了一條縫,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耳根和脖子全都是一片緋紅。
他突然失笑,起身,将她挪進了床的裏側,拉過被子将她蓋了個嚴實,淡淡道:“睡吧。”
“……”沈倚頓時又羞又氣憤,在被子裏動了動身體,又問:“到底怎麽回事啊?”
“你快睡,睡醒了就出去了。”秦怨坐在床邊,注視着她,“你要是不肯自己睡,那我就只好把你打暈了。”
“別別別,我睡,那……”她吓得立即将被子往自己臉上拖了拖,“我睡醒了你告訴我怎麽回事好不好?”
“嗯。”秦怨點頭,然後起身坐到了書案前,靠在了榻上,拿起一本書來看。
沈倚縮在被褥裏,轉頭看到他安靜的背影,一瞬間,覺得這樣的氣氛十分美好——有一個安定的家,有一個願意守護她的人守着她,就算此前再多的辛勞,也當是過眼雲煙。
因為害怕靜夜,害怕眼睛看到不想看到的東西,她習慣用被子蒙着頭睡覺。
這一次,她卻突然不害怕了,将被子抱在胸前,頭枕着軟軟的枕頭,思緒紛飛,他在看什麽書,他在想什麽呢?這到底是夢還是真的?
想着想着,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安然睡去。
書案前,秦怨側過頭,微微揚起了嘴角,手中的書依舊停留在翻開的那一頁,無聲無息。
站在屋外的雲江臨見房內遲遲沒有動靜,越等越着急,只好往前去敲門,敲了數次,房間裏還是沒有反應。
他索性推開了門,迎面便對上了秦怨一雙深冷的眸子,他定睛看了看,差點驚呼,沈倚竟然躺在床的裏側,正熟睡着,而秦怨卻是靠坐在床頭,轉過頭來看他。
“你……”雲江臨瞠目結舌,指着他半響說不出一句話,這什麽情況?不是讓沈倚入他的夢嗎?怎麽變成了兩個人躺在了一張床上?
“讓她睡會。”秦怨開口說話,聲音極低,仿佛腹中傳來,然而雲江臨卻聽到了。
“你怎麽樣了?”雲江臨回頭看了一眼院子中往這邊張望的幾人,只好又将門稍稍拉攏了一些,只留下他腦袋能伸進去的距離,用唇語問到。
“沒事。”秦怨輕輕搖頭,身上有些脫力,他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沒有血色。
“那你……你們睡吧……”雲江臨輕咳了一聲,尴尬的退了出去,立即拉上了房門,裝作什麽都沒看到一般轉過身,對衆人笑笑。
“怎樣了?”淩青绾走上前,擔心的問。
“呃,這種事時間較長,我們別在這裏打擾了。”雲江臨捂了捂嘴,然後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有些愣住的幾人道,“他們沒自己出來開門千萬別打擾,會出人命的。”
若是徑直沖進去,肯定得被他們兩個任何一個打死吧,他一點都沒說錯。
淩星和皺了皺眉,低眸沉默了一會,然後叫上淩青绾離開,淩青绾有些不舍,遲疑着,淩星和回過神拉了她一把,低聲道:“我跟你說過的。”
淩青绾垂着頭,咬了咬嘴唇,才點頭随兄長離去。
“雲江臨,你等下。”看着雲江臨離開,雲素千跟了上去,在拐角處與他并肩而行。
“你什麽時候跟我回去?”一起走出了後院,她問他。
洞房花燭夜他喝得不省人事不與她同房,她也沒管他,誰知第二日一大早他就不見了蹤影。
前些日子雲家收到淩星和的手信,她才匆匆趕過來,剛進城又突然收到了雲江臨給她傳的信。
她以為他想開了,卻沒想到他第一次主動找她,竟然也是為了別人的事。
“等我玩夠了就回去。”雲江臨抱着手,十分悠閑的說到,“如今邊疆安穩,倒真沒我什麽事。”
“你到底要別扭到什麽時候?”雲素千無奈的閉了閉眼睛,朗聲,“我堂堂西禺公主,嫁給你,你也不吃虧吧?”
雲江臨轉過頭,目光落在了她臉上,思緒突然被拉回到了一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