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章

有這麽一則童話。說有只貓特別嘴饞,成天想着趁主人看不見的時候去廚房裏偷魚吃,為此它做了很多準備工作,自以為萬無一失了,結果在偷魚的時候被主人抓了個正着,這才知道原來主人在家裏裝了監控設備,它所有的行為都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這則童話似乎是在諷刺那些行為不軌還要裝模作樣假正經的人,童話裏描寫的貪吃貓的這種像是在光着身子變魔術一樣的行為讓這則童話顯得很是荒誕。

但是,當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當事人的感受可就不是荒誕,而是惶恐甚至驚恐了。許小仙眼睜睜看着她媽從防盜門裏出來,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這邊,她剛想讓白速真先走掉算了,一回頭卻看見她爹從兩人身後竄了出來,表情跟她媽一樣的吓人。

……這是撞槍口上了啊……許小仙幾乎眼前一黑。她爹媽對她和男性的交往一向極為警惕,現在許小仙看着她爹媽的不善神色,腦子裏在瞬息之間就閃過了諸多應對手段,然後下一秒鐘,她如神明附體般将臉上驚恐的神色完全抹去,直接把手上的購物袋往她爹手上一塞。

“還是我媽想得周到!”她用空出來的右手在白速真肩上一拍,“你幹脆來我們家吃飯吧!”

許小仙的思路是這樣的:作為一個和父母在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的、智商情商全面發展的不偏科全面型人才,許小仙和自己爹媽之間的了解已經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而且這了解是雙向的。許小仙很清楚爹媽對她和男性之間的交往采取的是什麽樣的反應,她爹媽也很清楚在這樣的現場抓包般的情況下許小仙會是種什麽反應。她一定會盡量将這個男性和自己的關系平常化、平淡化,力求這個男性不要在爹媽腦子裏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最好能在第一時間裏把這男人打發走。

這是許小仙一貫的腦回路,她爹媽非常清楚自家的孩子是一個有這種思維的人。

但常規的思維可幫不了現在的許小仙和白速真。

于是許小仙在電光火石之間迅速轉換了思維。她反其道而行之的幹脆順着胡佩清的話說,真的提議把白速真領回家吃飯。而對自己了如指掌的爹媽一定不會猜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

果然,許良善和胡佩清這對夫妻兩個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聽了許小仙的話之後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呆然的神色。許小仙腦子裏瞬間閃出“計畫通り”的表情,然後趕緊擡頭向白速真打眼色,讓他趁着許良善和胡佩清還沒反應過來,馬上找借口離開。

許小仙失算了。她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最致命的敵人,往往就是自己的豬隊友。

白速真在胡佩清和許小仙的這雙重肯定下,也不知道是完全沒理會到許小仙的意思還是神經反應系統出現了什麽故障,許小仙一看向他,就發現白速真的臉上出現的是一個隐忍而期待的表情。

“……可、可以嗎?”

許小仙覺得自己真是在躺着吐口水。

于是,一個忍着想要翻白眼的沖動的許小仙、一個滿心期待的完全狀況外的白速真、兩個心情十分不爽又高度戒備着的許XX和胡佩清,這個一家三口夾帶着一個亂入者就這麽以一種奇怪的姿态進了許小仙的家。白速真在親爹許良善的刻意為難之下,一個人提着三個巨大的購物袋上了樓——胡佩清特意沒坐電梯,為的就是響應丈夫的號召,給這個膽敢接近許小仙的年輕人一個刻意的為難。可惜他們完全不知道白速真的天賦異禀,許小仙想起白速真一個人就能搬起一個個滿載的海運木箱的特異功能,覺得現在這種讓他拎着三個購物袋上五樓的“為難”實在是太沒有一點點為難的樣子了。

這還是許小仙家裏第一次單獨接待和許小仙年齡相仿的年輕男性。許家的親戚全都在家鄉,在他們一家三口搬到這個城市來的同時,他們就和以前的親戚幾乎全部斷掉了聯系,只有許小仙的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會偶爾來到這裏探望遠走他鄉的兒子女兒一家,但許小仙和她的父母絕不會再主動去接觸任何其他親人,也當然沒有什麽親戚朋友會來許家拜訪。這套房子是完完全全的屬于許家三個人的私密空間。

白速真對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他被許小仙安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那裏現在被胡佩清堆了許多換季要曬洗的被子床罩什麽的,就算不堆着這些東西,也會堆着一些衣服包包什麽的——他們家幾乎沒有客人,客廳也就失去了它本來的功能性,現在這裏基本上淪為了室內綠植培育基地和雜物堆積地——白速真就坐在左邊一堆床罩和舊枕頭、右邊一堆要曬的被子芯中間,好奇的四處張望着,完全無視了正對他虎視眈眈的許良善和胡佩清。

“怎麽回事,說!”胡佩清把許小仙堵在廚房裏。許小仙正端着泡好的茶打算出去拿給白速真,聞言先是把茶又放了下來——她怕燙,然後才開始跟神色不善的胡佩清和一臉擔心的許良善解釋起來。

“沒事兒,”她寬慰爹媽,“這人是我合作的貨運公司裏的人,正好住附近,碰到了而已。他看我拎的東西多,就幫我拎回來了。”

這倒也不完全是撒謊,只是許小仙說的這件事并不是今天的事,而是她和白速真第二次見面的狀況。不過看爹媽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許小仙并不打算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他們。

“真的假的?”胡佩清半信半疑,可還沒等到許小仙多解釋兩句,就突然聽見白速真的聲音在附近響了起來。

“需要我幫忙嗎?”

許小仙一回頭,就看見剛剛還坐在被子芯和床罩中間的白速真現在正站在廚房門口,用有些好奇又全然天真的眼神看着正在開小會的這一家三口。

門口的許良善先是吓了一跳。他縮了縮脖子,然後猛然回頭看着這個走路沒有聲音的高個子年輕人,面露驚恐。許小仙忍着笑,越過驚恐狀的親爹朝白速真點了點頭,招呼他進來:“也行,你幫我打下手吧,反正你閑着也是閑着。”

許小仙這麽幹是有很充分的原因的。一來确實,都這個時間了,讓她做出一桌能招待客人的午飯,時間上确實有點緊;二來如果白速真不進來幫忙的話,爹媽一定會在客廳對他進行狂轟濫炸,這倆人混合雙打的能力許小仙是深有體會,還不如讓白速真在廚房裏給許小仙幫忙,至少有許小仙在場的情況下,混雙夫婦還能收斂點。

綜合了各種考慮,許小仙就幹脆利落的把白速真拉進了廚房。廚房并沒有太大的空間,高大的白速真一進來,留給胡佩清和許良善的活動空間就很小了。但他們又不肯就此放棄審問這個可疑又危險的年輕人的機會,又要給女兒騰出做菜的地方,這對夫婦只好挪動到了半開放式廚房的另一端,仍然兩臉不善的往這邊看過來,完全背棄了他們“良善夫婦”的名號。

白速真按照許小仙的要求把西芹和彩椒泡在水池裏,然後開始清洗剛買回來的牛腩和牛蛙。許小仙正在燒開水,用另一個水池把番茄洗了洗,拿到料理臺上在番茄的外皮上劃十字刀。兩個人一個站在廚房的一端,一個站在廚房的中間,各忙各的。白速真剛剛向許小仙問明怎麽給牛蛙去皮,兩人就聽到廚房的另一端傳來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

“小仙啊,”胡佩清終于發話了,“你還沒介紹一下你朋友呢。”

……這開場白真夠爛俗&瘆人的,一聽就是興師問罪的意思。許小仙有槽吐不出,卻看見白速真臉上露出了貨真價實的如夢初醒般的表情,然後一臉抱歉的看向許小仙的爹媽。

“真對不起,我也忘了說了,我叫白速真。”他歪着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以前也沒到別人家作過客,謝謝叔叔阿姨。”

這兩句話說得其實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不過大概是白速真的表情太有說服力了(或者是他長得太帥),胡佩清居然沒有對這兩句話進行攻擊,這倒是有點出乎許小仙的意料。可沒過多久許小仙就覺得自己顯然是判斷失誤了。胡佩清沒有當即吐槽的原因并不是她被白速真的态度或長相說服了,而是“白速真”這三個字直接讓她想起了女兒不久之前向她打聽的一件事:

他們家以前認不認識什麽姓白的人。

胡佩清立刻意識到了,這個出現在他們家的年輕人就是許小仙以前對她說過的那個“有點古怪”的人,這個發現讓她馬上就皺起了眉,危機感瞬間襲來。這時候的胡佩清誤解了女兒今天的行為,她以為女兒是被這個可疑的男人纏上了,又因為無法擺脫所以才在無可奈何的狀況下把他帶回了家。這個認知讓胡佩清真正的擔憂了起來,她憂慮的把丈夫拉到了遠離廚房的卧室裏,把情況和丈夫交代了一遍。

許良善也神色大變。如果真的是這麽棘手的狀況,那他們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了。夫妻倆一瞬間同時想到了舉家離開,這件事他們在十七年前已經做過了一次,十七年間的安定生活讓他們實在痛恨這種需要一再重新來過的狀況,但如果別無他法,那也就只有再次重啓自己的人生了。

想到這裏,夫妻倆又忍不住潛到廚房外面去察看女兒的狀況,生怕女兒遭到什麽不測。但許小仙看上去倒是完全沒有危機感,她正一邊駕輕就熟的用紅酒腌制牛蛙,一邊用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指導着白速真如何用正确的力道拍蒜籽。英俊的年輕人看上去有些苦惱卻又十分認真,聽教聽話。光看面相的話,白速真倒是沒有任何逼迫感,也不像是會威脅到他們家的人。

胡佩清和許良善對望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在廚房裏忙活的年輕男女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威脅與被威脅的關系,真要說的話,還是他們一開始的推測比較有可能。

像是什麽蜜月中的小夫妻(?)之類的。這個想法又讓許良善和胡佩清出了一身冷汗。

端上桌的午飯依舊保持了許小仙一貫的高水準。她用現代科技的電熱紫砂鍋焖出了一鍋極入味的番茄焖牛腩,紅酒牛蛙在許小仙的特別腌制下也顯得風味特別。清炒豌豆苗和臘味蘆蒿都是時令蔬菜,非常爽口,香菜豆腐羹則香氣撲鼻。許家的餐桌上幾乎沒有出現過第四個人,今天這新鮮的狀況讓許良善和胡佩清有些束手束腳。許小仙一開始還在餐桌上給爹媽打眼色讓他們放心,後來見到沒什麽效果,也就随他們去了,只能自己表現得更加自然些,反正她已經想好了一大堆說辭來應對爹媽的憂心忡忡。

可惜這一大堆說辭都沒派上用場。白速真在飯後和許家人告了別,家門一關上胡佩清就把許小仙推進了房裏。

“我不聽你跟我扯那些虛的,”胡佩清的嘴唇蹩得很死,許小仙知道這是她非常認真非常嚴肅時的表情。

“你跟這個男的,在談戀愛嗎?”

“怎麽可能啊,”許小仙當即堅決搖頭。“真的是合作公司的,我還跟他一起出過車,上次我突然去上海那次你忘啦?就是跟他一起去的。”

“那你上次向我打聽的姓白的,是他嗎?”

“……是他。”許小仙只有老實承認,“我那時候覺得他眼熟來着嘛。我跟你說他古怪,他其實是有點,就是性格跟一般人不太一樣,我就起了疑心。其實沒什麽。”

這話依然是半真半假。許小仙感覺到了爹媽如臨大敵的态度,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能跟他們說實話。

但無論是實話還是瞎話,對胡佩清來說似乎都用處不大了。她兩只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女兒,那穿透性極強的目光像是X光機一樣能把許小仙整個人都看穿。

許小仙感受到了壓力。她已經很多年沒感受過這種來自于自己最隐秘、最根源的處所中生出的強大壓力了。

“小仙,你可不要忘了我們家為什麽搬到這兒來。”胡佩清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上去讓人有些不舒服,但許小仙不能打斷現在母親的話。

“你也不要忘了你為什麽改名字、為什麽改身份證戶口本、改掉所有的生活習慣、變成另外一個人。為了改掉原來的你,你、你爹你媽,我們三個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別犯傻,別在現在這麽穩定了的時候功虧一篑了。你不能談戀愛,別對什麽男人有感情,長得太帥、再有錢、對你再好,也沒用。”

“沒人能接受你的。”

不知道是胡佩清的目光還是語氣,讓許小仙覺得剛剛被豐盛的午飯溫暖了的身體現在冷得像冰一樣。她看看胡佩清,又看看許良善,這對多年的夫妻現在看向許小仙的兩道目光幾乎一模一樣,那是憂慮的、着急的、擔心的、語重心長的。

同時也是審視的。像是審視一種怪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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