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通達貨運的時候已經中午了。最終許小仙還是自己來跟進了這件事,事情雖然不大,但許小仙發現這次袁總他們公司走的這家國際物流,包括清關在內的打包價居然和其它公司不包括清關的價格差不多。袁總讓她幫忙把貨送過去,目的地就是那家國際物流的倉庫,她跟老板談了一下,老板也覺得她可以去考察一下,看看這個渠道的具體報價和性價比。最近公司向海外拓展業務的勢頭很強勁,但國際物流的渠道卻明顯缺乏,許小仙現在不怎麽操心貨運的事兒了,她手下有專門分管貨運的專員,不過開發渠道這種活兒還是要交給她。時間不等人,她大致交代了一下工作就拎着包包跑到了通達,Zack一看到她這副趕急趕忙的樣子就笑了。
“你還真是親力親為啊。”Zack帶着她往車隊走,順手塞了一個三明治給她。
“沒辦法,老板交代的客戶,能不上心嗎。”她沒有跟Zack說關于拓展渠道的事。通達似乎也在發展國際物流業務,許小仙不确定他們通達以後會不會跟別的這些國際物流成為競争對手。但即使通達這樣的老朋友也開始做國際了,對于許小仙她們公司來說,與其選擇一家剛開發新領域的貨運公司,還不如去選擇一些經驗豐富的老貨運,畢竟國際物流牽扯到清關,展會物流又極為重視時效性,他們沒那個能力去承擔萬一清關失敗、展品不到位所帶來的客戶的損失。所以關于國際物流渠道的拓展,許小仙暫時不會向Zack透露什麽。
“這次算你欠我個人情啊,你打算怎麽還?”Zack半真半假的開着玩笑。許小仙這點倒是放得很松,“好說啊,咱倆誰跟誰,下次走貨我就不問你要折扣了。劃算吧?”
Zack睜大眼睛向她看過來,幅度很大的轉頭動作帶的他襯衫外面挂着的員工門禁卡都大幅度的一晃一晃的。他連連點着頭,看上去相當佩服。“你真是爽快人。”
他帶着許小仙走到車隊。中午陽光挺耀眼的,許小仙伸手擋在眉毛上,就看到遠遠的一輛貨車下面,兩個穿着工裝的人像是在交接什麽的樣子,其中一個身高相當超群,皮膚在陽光下簡直白得反光。許小仙心裏堵了堵,心想自己真是預言大師,怕什麽來什麽。
Zack的腳步也頓了頓。他看着那邊交接着的兩個人,停下來嘴裏小聲念叨了一句:“是他啊。”
“嗯?”許小仙疑問的看着他。Zack搖了搖頭,“沒什麽……只是沒想到他是司機。”他朝着那兩個人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個高個子的就是我們新人司機,你這次就跟他車走。”
那兩人聽到動靜之後轉過身來望向這邊,高個子的新人司機一看到許小仙,臉上就露出了相當驚訝的表情,眼鏡下面那雙細長但淩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許小仙?!”
一身工裝服也擋不住白速真像是能發光一樣的英俊惹眼。許小仙面上一點破綻都不露,唇角勾起了一個恰如其分的笑容朝白速真揚了揚手,“又見面啦。”
身邊的Zack也是一臉驚訝。“你們認識嗎?”
“嗯。他幫過我的忙,還不止一次。”
“一、一點小事而已,我還要謝謝你幫我配眼鏡呢!”白速真似乎被吓了一跳,看來真是對許小仙的突然出現全無防備。相比之下許小仙倒是平靜很多,她在電話裏聽Zack這樣說,就猜到了這個新人司機很可能是白速真,雖然算上今天她也只見過白速真三次,不過這種被對方侵入生活的感覺許小仙似乎已經有點免疫了。
她想這并不是什麽好兆頭。而Zack的反應卻好像比許小仙還大,他看了看許小仙,又看看白速真,本來放松的肩背突然挺得筆直,人也顯得高出了一些。他有些露骨的皺着眉頭,對白速真說話的語氣也顯得生硬了一些。
“這是博覽的Shania,跟我們是老客戶。”Zack将許小仙的公司名和英文名向白速真介紹了一遍,似乎這樣就能顯示出白速真對工作中的許小仙一無所知,而Zack才是比較了解她的人。許小仙覺得有點囧,她和Zack共事多年,在認識的早期Zack确實表露出過想要和她交往的意圖。但許小仙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是肯定不能跟人戀愛的,對Zack也毫無戀愛方面的好感。于是在Zack追她之前許小仙就先一步把話說死,斷了他的念頭。之後Zack也和別的女□□往過,同許小仙之間就一直相安無事了,兩人保持着一般性的良好關系。但是現在看Zack突然表現出來的對白速真的敵意,許小仙雖然不願意往這方面去想,不過敏銳的直覺和對Zack的了解都告訴許小仙,也就是這麽回事了。
“你第一次出車,Shania跟着你,不允許出任何差錯。”Zack的語氣确實挺僵的,不光是許小仙察覺出了不對勁,就連之前在和白速真交接的那個中年婦女也察覺到了什麽似的,以一種奇怪的目光在Zack、白速真和許小仙三個人中間逡巡着。許小仙簡直唯恐她腦補出什麽狗血大三角肥皂劇出來,她迅快的轉頭對Zack笑:“沒關系。你是幫我的忙才拉新人出來跑的,怎麽樣我都感激涕零啊。而且這能出什麽差錯,再差錯也不可能比我客戶差錯更大了,你就放心吧,我還跟着呢。”
她這話先是連捧帶哄的給Zack喂了一碗迷魂湯,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白速真也吃了顆定心丸。Zack看上去臉色緩和了不少,他對許小仙點了點頭,還不忘叮囑一句:“有問題的話随時打我電話。”
“遵命~”許小仙答應得嘎弸脆,然後轉頭朝白速真挑了挑眉:“走吧,時間不等人。”
其實許小仙還是第一次坐這種大貨車,總有點新鮮感。她本以為貨車這種經常需要長途駕駛的東西,駕駛員還都是男人,座艙裏髒亂差是必備的風景。可上了車之後她才發現,除了前面的儲物倉有些破損、出風口有點灰之外,這輛車的駕駛艙倒算得上幹淨整潔。前面放着的抹布還是半濕的,顯然是剛才打掃過一遍,可見白速真對工作确實是上心的。白速真幫許小仙扣好安全帶、把車門關上之後才繞到駕駛員這邊,幾乎是從地上就直接跳進了駕駛艙,門一關、安全帶一拉,之後熟練的發動了貨車。
“我是第一次單獨出車,”他轉過頭,用和發動貨車的熟練動作完全不同的局促語氣對許小仙說,“你多包涵哦。”
許小仙笑得人畜無害:“別緊張,我帶新人的時候,我們新人可比你笨手笨腳多了。”
他們首先要去的是交警大隊。聽袁總的意思,她的那家貨運公司肯定是超載了,但不光是超載,具體還有什麽問題袁總也不太清楚,當然也不關許小仙他們的事。他們要做的只是把袁總那批貨卸下來拖走,在下午下班時間之前拖到目的地倉庫,因為上海市內的交通有時段限制,外地牌照的貨車在高峰時段并不方便行駛。而到了交警大隊他們才知道,那家貨運的貨車除了超載還故意遮擋牌照,結果被逮個正着,而且司機和公司也不是初犯了。
“老油條了嘛。”交警叔叔顯然把許小仙他們當成和“老油條”是一家公司的了,對着他們的态度也就沒什麽友好可言了,陰陽怪氣抖着腿的樣子有點像戲臺上的醜角。許小仙在外面一向好脾氣,更何況人家只是誤會,許小仙就算心裏也一樣的陰陽怪氣,面子上當然還是乖寶寶一個。她慢聲細氣、好言好語的把事情跟交警叔叔說明了一遍,交警叔叔這才明白過來,目光越過許小仙,盯着白速真身上那套印了公司簡稱的工裝,“噢噢”了兩聲朝他們點了點頭。
“行啊,稱重是稱過了,你們把要拉走的拉走,我們再跟他買買叫咪一咪。”交警叔叔踢踏着腿熟練的穿過一輛輛千奇百怪的車——有些倒還正常,另一些則有着慘不忍睹的外觀,一看就是經歷了不算小的交通事故的——其中一輛外觀正常的福田車頭前蹲着一個男人,正在撸着自己的小平頭回答另一位交警問的什麽問題,許小仙看了看車牌,知道這就是問題車輛了。
“喂,”交警叔叔叫了一聲,“這些人來卸貨的。”
聞言地下那小平頭迅速站了起來——可惜身形不太穩,還趔趄了兩部,眼底下的黑影顯示着他不及格的身體和精神狀态——他帶着敵意瞪着許小仙和白速真這倆不速之客,語氣不善的問:“你們誰啊?”
“袁總的朋友,”許小仙也不跟他繞,直接拿出提貨單在他眼前晃了晃,“她要我幫她把貨拉走的,人家的時間可趕不及你這麽耽擱。”
“什麽袁總,什麽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我們老大可沒說有人要來拉貨!”小平頭跳了起來,唾沫直飛,結果被交警叔叔瞪着眼摁了回去。
“叫什麽叫!你不會打電話跟你們老大問清楚啊!”交警叔叔斥責他。那小平頭拿了手機,極為警惕的看了許小仙他們一眼,然後背過身去打電話。
不過不需要他溝通出什麽結果,許小仙就知道這趟不好走了。袁總之前在電話裏跟許小仙說她已經跟她的貨運公司聯系好了,那邊叫他們拿着提貨單去卸貨,可這個小平頭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站在原地聽着那小平頭壓低聲音打電話,心想這家貨運公司果然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小平頭打完了電話,不知道是不是那邊有人給他撐腰了,一下子背也挺了起來,梗着脖子像只鬥雞一樣。
“我們老大說了,雖然袁總跟他說了這件事,但是事情不合規矩,袁總家的貨應該是跟我們走的,我們會把貨運到的,你們就不用費心了。”
果然。許小仙在心裏咋了下舌,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誰什麽事情不合規矩?你超載遮牌就很合規矩了?人家今天晚上就要運出海了你還在這兒裝龜,然後說你們會把貨運到?運給誰?海怪嗎?”
那小平頭被許小仙杠了一串,臉色也從鬥志昂揚的鬥雞變成了快要爆炸的炸尾螺。他又跳了起來朝許小仙張牙舞爪,黑乎乎的一張長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脹得黑紅,活像一條曬過頭的香腸。
“這是我們公司的事!我們就負責把貨送到!冊撈港幣算撒東西啊!敢提我們的貨!你信不信我以後叫袁紅英麽得車隊走!”
許小仙挑着眉毛看着這小平頭表演狗急跳牆,覺得簡直沒話好講。她善于和文明人打交道,特別是要面子的文明人,真遇到不要臉的流氓土匪,擺明了就是耍無賴不給提貨,她一時間也想不出怼過去的辦法。兩位交警叔叔一左一右又把小平頭摁了回去,毫不客氣的上手“教育”了一下這條不成器的香腸,許小仙深深吸了口氣,正想着讓交警叔叔幫忙摁着這家夥,自己這邊幹脆強行卸貨算了,就聽到身後的白速真涼涼的哼了一聲,一步跨了上來,把許小仙擋在後面,還順手抽掉了她手裏的提貨單。
白速真居高臨下的立在那小平頭面前,一只手揣在工裝褲的口袋裏,另一只手用中指和食指夾着那張提貨單,雖然只是平着面朝前方,眼神卻很顯然是俯視着那小平頭的。
“你以為這是在跟你商量麽?”白速真冷冷的撂出一句話來。
說也來怪。這豔陽高照的春日正午本來應該是暖人心脾的,可是白速真往前這麽一站,只說了一句話,許小仙就覺得空氣一瞬間就冷了下來。她越過白速真寬闊的肩膀去看小平頭,就看到那香腸色澤的火雞先生本來梗着的脖子好像一下子凝固了一樣,肩膀微微縮了起來,真要說的話倒是比較像是被冷凍了的火雞。
“你只是個運貨的,還真以為貨就是你的了?”白速真聲音不高,但說話十分連貫,一點也不像他跟許小仙說話的時候那樣磕磕巴巴。“你超時違約在先,超載違法在後,現在倒有資格來講規矩?你有什麽資格講規矩?現在貨的主人讓我卸貨,告訴你一聲是許小姐給你面子,你自己不要臉,我可不會跟你客氣喲。”
他徑直往這輛大福田的貨箱走過去,“好狗不擋道。”然後順手把提貨單拍在了小平頭的臉上。
太吊了……站在原地目瞪狗呆的許小仙在心裏默默感嘆。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看着一表人才的樣子,但往那兒這麽一站,就給人一種手起刀落就是一條命的感覺。她想如果現在有人跟他說這個白速真是黑道老大,她絕對相信,因為這人似乎從骨子裏就透着一種無所畏懼的吊。
服氣,不服不客觀。許小仙看着白速真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就這麽把貨箱打開了,然後手上搬着一個大木箱子,就這麽施施然的又從貨箱上跳下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箱子往通達的貨車上裝。
這下所有路過的人都驚呆了。這木箱是按照海運的标準定做的,光是自重就相當可怕了,而且一個木箱是一方的體積,裝的還都是袁總他們家的電動工具,這麽一個箱子少說也是上百公斤的重量,白速真居然一個人就把它從貨箱裏搬下來了,還極為輕松的就又裝上了通達的貨車,再次走過來的時候許小仙看到他額角居然一滴汗都沒有。
………………這真的是人嗎?????許小仙在心裏咆哮着,好不容易合上了嘴巴跑到白速真身後。
“喂你小心啊!”她沖着白速真叫,“要幫忙嗎?”
“不用,”白速真一邊在貨箱裏搬箱子一邊說話,聲音居然一點都不喘也不抖,就像他只是拿着一盒巧克力一樣。“倒是你小心點,箱子太大了我看不到前面,你最好站遠一點喲。”
許小仙哦了一聲就乖乖的靠邊站好了,老老實實看着白速真步伐穩健的搬着箱子在兩輛貨車之間走來走去,心想自己是發了什麽瘋去用自己這等屁民的想法去思考開挂階級。這下她倒是相信自己以前一定沒有和白速真有過任何接觸了,這麽吊的一個人,根本和許小仙的人生是毫無關系的。許小仙活了二十七年,前十年基本上處于一個二逼兒童歡樂多的狀态,而之後的十七年她就盡力把自己僞裝成一朵蘑菇,怎麽不起眼怎麽搞,千萬別和任何大新聞扯上關系就是他們家的宗旨。像白速真這樣到哪兒都完全沒有可能不顯得牛逼哄哄的人,是絕對不在許小仙的世界範圍之內的。
牛逼哄哄的白速真把他開來的那輛貨車的貨箱門一關,許小仙就立刻從沉思中醒了過來,一邊走過去一邊打開包包拿出一包濕紙巾遞給白速真,“擦擦手吧,累嗎?”
白速真愣了愣,接過了濕紙巾,“謝謝。我不累。”他的聲音裏一點也沒有剛才那種又涼又攝人的氣勢了,低低的顯得十分溫和。他抽出一張濕紙巾,非常斯文的疊整齊了,用兩面擦了擦髒污的手,又翻了過來用另外兩面擦了擦沾灰的臉,然後把濕巾丢盡了垃圾桶,走了回來對許小仙露出了一個懂事乖巧又溫和的笑容。
“那我們走吧?”
許小仙簡直要覺得白速真其實是有兩副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