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帝都的時候是第三日清晨,官道上并沒有多少來往車輛和行人。
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城門,那裏有個身影久久伫立,不願離去。
“柳長珏死了,我們在懸崖下發現了他的屍體。”
離開前一天晚上,祁煥之這麽告訴她,那一夜,她一直沒睡好,輾轉反側,仿佛夢見了許多事情,卻異常混亂,一件都想不起來。
秦怨不知何時拿回了他的素顏傘,她問他孟妡去哪裏了,他只搖頭不答,收拾行李時,他将柳長珏使用過的那張古琴帶上了。
“是我無能,日日守着你還能讓你跟別人跑了。”離別前,在城門口,祁煥之頹然的神色猶在眼前,她沒懂他的意思,只看到秦怨又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
勒馬與秦怨并肩而行,她有很多事情想要問他,一時間卻無從問起,噠噠的馬蹄聲輕易的擾亂了她的思緒。
“想說什麽就說吧,我定當知無不言。”秦怨勒了下馬缰,盡量讓她走在前面,淡淡道。
沈倚有些詫異,低頭想了想,“你之前說你是商人,你到底做什麽生意的?”
“早些時候你為什麽不問我?”秦怨笑着看她,回答。
“一直都在柳長珏他們的事情上糾纏,我哪有心情問你。”不是她不想問,是一直就沒有合适的機會。
秦怨搖頭笑了笑,伸手遞給她一個瓷瓶,“裏面裝的是忘川水,能讓人忘傷忘情,不受世俗之苦。”
沈倚愣了愣,将馬缰交到另一只手上,然後伸手接過,放在眼前微微旋轉,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無色無味。
眼神閃了閃,她十分好奇的問他:“世間上竟真有這種東西?”
“沒有。”搖了搖頭,他回答。
沈倚聞言一陣郁悶,明明他自己拿出來給她的,這會兒又說沒有這東西?
“世間自然沒有,這是冥界之物。”看穿了她的心思,秦怨解釋。
“你這不廢話嗎?我當然知道這是冥界之水,我是問你它的效果是真的?傳說中,這不是靈魂輪回轉世之前喝的嗎?”沈倚扁了扁嘴,勒停了馬,然後輕輕揭開了瓶塞,側着瓷瓶仔細往裏面看去。
“所以活人喝了是要付出代價的。”秦怨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我想你不會蠢到要自己嘗嘗吧”
剛把瓶口放到嘴邊的沈倚聞言一驚,急忙把瓷瓶移開,她剛才的确是想嘗嘗這水是苦是澀,是酸是甜,反正她也沒什麽情傷需要忘的吧。
“代價是什麽?”她問。
“不入輪回,不得來生。”他在她前面,勒住馬,回頭看她,淡淡道。
“啊?”似乎沒想到是這樣的代價,她低頭看了一眼瓶中之水,然後将瓶塞塞上,控馬到他面前,将瓷瓶直接扔還給了他,“你這東西有點缺德啊,我本來還指望它大賺一筆呢。”
秦怨将瓷瓶收入袖中,看了她一眼,“有人傾家蕩産只求一樂,來生之事誰說的清楚?比起未知虛妄,這又算什麽?”
“呃,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沈倚歪頭想了想,咂了咂嘴,若有所思,“不過以後你要給人用的時候我得收錢了。”
“呵,随你。”秦怨無所謂的說到,“不過你不能随意給人用了。”
“知道啦,你說能用才用,只是錢我收。”沈倚得意的笑笑,心想,缺德的事自然你去做。
“是嗎,那若是碰到不願給錢的,我可不管。”
“敢不給錢,我打得他滿地找牙!”沈倚說着,恨恨的捏起了拳頭。
“就你?”秦怨嗤了一聲,“除了跑得快,你還打得過誰?”
“你少揶揄我,我告訴你,本姑娘那是沒機會學,要是給我找個……對了!”沈倚沒好氣的反駁他,說到一半突然眼睛一亮,饒有興致的看着秦怨,“不如你教我吧?”
秦怨的身手她是見過的,不是個絕頂高手絕對傷不了他分毫。
“怎麽,你想拜我為師嗎”秦怨看着她興奮的臉,眉梢一動。
“你我年齡相仿,我才不要拜你為師,你教我就好啦?”沈倚提高了聲音,郎朗道。
“那我有什麽好處?”秦怨聞言似笑非笑。
“你能讓我對你客客氣氣的,這麽好的事對吧。”沈倚将腦袋伸到他的面前,搖來搖去似乎撒嬌一般。
這算什麽好處?秦怨無言,輕輕抖動了缰繩,沒理會她,徑直走了。
“喂,本姑娘可很少對人客氣,難道不算好處嗎?”沈倚見他走了,連忙追上去,自視她的理由十分有道理。
“年輕不年輕不是看外表,你我的年齡差距,你叫我那聲爹爹都算是便宜了你。”秦怨頭也不回,雲淡風輕的說着。
“誰想叫你爹爹啊,那是做夢。”沈倚沒好氣的跟在他身後,又有些好奇,“所以你到底幾歲了”
“從未記過,不知道。”他擡起頭,眼神有些恍然,多少年了?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吧。
“老妖怪。”沈倚撇了撇嘴,脫口罵。
“嗯?”秦怨側眸,冷聲,“教你倒是無所謂,關鍵看心情。”
沈倚愣了愣,連忙湊上去,嬉皮笑臉道:“不不不,我是說您容顏永駐,經久不衰。”
“要我教你武功術法可以,不過你得聽我的話,我說不準做的事你就絕對不能做。”秦怨冷冷開口,難得嚴肅。
“好好好。”想都沒想,沈倚連連點頭,心道,先搞定你再說,到時候聽不聽話誰知道呢?
“快走吧,趕到中午之前找到地方休息。”他勒過缰繩,輕輕夾了一下馬腹,馬兒便立即向前奔去。
“你等等我。”她拉着馬轉了半圈,見他突然打馬走了,焦急的喊他,“喂!不不,秦怨,等等。”
前面的秦怨嘴角揚了揚,沒理會她的叫喊,卻是悄然放慢了速度。
近午時的時候,天氣已經有些熱,官道旁的茶鋪坐了不少人,大多是過路休息的客人。
茶鋪的老板是一名三十出頭的女子,長發及腰,眉眼含笑,膚若凝脂,右側眼角有一顆淚痣,一身藍紫色衣袍上面細細點綴了許多罂粟花,恰到好處的襯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姿,引得客人紛紛側目。
這樣的女子,自然引來一些人不懷好意的搭讪,甚至動手動腳,然而她只是回眸一笑,勾起陣陣唏噓。
如蔥玉的手指只将茶碗往桌上輕輕一點,桌前的客人便目光呆滞的看着她,久久不能移開。
有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來,又在茶鋪前急匆匆停下,綠衣女子将馬缰一扔,也不管馬會不會跑,便立即尋了一張空桌坐下,将手中的銅板往桌上一拍。
“老板,來兩碗茶!渴死了渴死了。”沈倚伸出舌頭,誇張的用手扇了扇。
這一路跑來真是累得夠嗆,秦怨那個渾蛋一開始抖着馬缰跑得飛快,害她抖得渾身都要散架方才追上,眼看着太陽越來越大,曬得人口幹舌燥,他卻突然放慢了速度,慢悠悠的遛馬來了,簡直豈有此理。
“小妹妹,要冷茶還是熱茶?”茶鋪老板走到沈倚身旁,溫柔道。
“随便,冷熱……”沈倚擺擺手轉過頭,一時間目瞪口呆,櫻桃小嘴尚自張着。
好美的女子,她不由得目光晶亮,心中感嘆,半晌,又突然低頭看着自己,風塵仆仆,衣帶歪七扭八,連腰間的短劍都頹然的垂着頭,仿佛也在替主人慚愧。
“均可……”咽了咽口水,沈倚低下聲音道。
“呵呵,有趣的小妹妹。”茶鋪老板掩唇輕笑,轉身便提了一壺熱茶過來,“先喝點熱茶吧,正熱着喝冷茶容易涼着。”
“謝謝姐姐。”沈倚看着桌上倒滿的茶,端起來便要往嘴裏倒,然而剛到唇邊卻突然覺得手上一痛,茶碗險些脫手。
“也不怕燙死你!”與此同時,耳旁響起了一聲音,她回過頭,見秦怨正将兩匹馬拴在茶鋪旁邊的樹幹上。
“你就不怕把茶水弄灑了也燙死我?”沈倚十分沒好氣的揉了揉手,他不知用什麽打的,竟然都沒看到有什麽東西掉落。
“喲,這是妹妹家情郎嗎,長得真俊俏,就是粗魯了點。”茶鋪老板揶揄道。
“什麽情郎?”沈倚聞言頓時臉紅,心想這姐姐說話還真是直接,“才不是。”
秦怨此時走過來,坐到一旁,淡淡的将沈倚手中的茶碗奪過,在自己手上放了一瞬,又遞給她:“喝吧。”
沈倚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動作,接過茶時突然覺得茶碗沒剛才熱了,于是放在嘴邊一抿,茶水不冷不熱,剛剛好。
不忘白了他一眼,咕嚕咕嚕的将茶水喝了個幹淨。
“公子可真是心疼妹妹,用自己的手冷茶。”茶鋪老板眼眸微轉,笑着又替兩人各倒了一杯茶。
沈倚眼珠子一轉,立即端過秦怨面前的茶碗,放在嘴下噗呲噗呲的吹了幾下,唾沫星子毫無收斂的噴了一碗,然後她眨了眨眼睛,遞給秦怨,“咳咳,雖然我沒有你那一瞬冷茶的功夫,但還是懂的心疼你的。”
“噗……”茶鋪老板忍不住笑出了聲,将手中的茶壺放在桌上,看了一眼秦怨,“妹妹如此可愛,今天茶錢我就不收二位了,慢用。”
“這麽好的事?”沈倚興奮的大叫,轉頭見老板已經微笑着去招呼其他客人,“謝謝姐姐!”
秦怨抿着唇,沒有說話。
“你到底喝不喝啊?手都酸了。”沈倚依舊舉着茶碗伸到他面前,幾乎遞到了他唇邊。
秦怨淡淡的看了茶碗一眼,然而伸手接過,直接放在了桌上。
“哼,不喝算了。”沈倚冷哼一聲,端起那碗被自己噴了唾沫的茶又直接喝完了。
“你還有什麽是吃不下的嗎?”秦怨面無表情的看她。
“你問我這個?”沈倚頓時來了興趣,轉着眼珠,“只要能吃能喝,我就覺得是件無比快樂的事。”頓了頓,又堅定道,“當然,得先有錢。”
“投胎成人真是苦了你了。”秦怨若有所指,卻是一點都不笑。
“的确辛苦。”頗為贊同的點着頭,她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下巴,似乎在想怎樣才不辛苦。
秦怨搖了搖頭,冷冷的眸光卻突然柔和了許多。
“不對!”想着想着,沈倚猛的一拍桌子,怒瞪着秦怨,“你取笑我?”
“我只是取笑你嗎?”秦怨不置可否。
旁桌有人發出了低低的笑聲,沈倚回頭拿起短劍指着對方,“不許笑!”那桌人見狀連忙回過臉去,不敢再笑。
“你給本姑娘說清楚!”沈倚又将短劍指着秦怨,氣呼呼的繃着臉。
秦怨緩緩伸手撥開了她的劍,“這不是說得很清楚嗎?”
“你!本姑娘今天要打死你!”沈倚說着就要将短劍當棍子往他身上敲,被他輕易的擡手握住,動彈不得。
“咔擦!”
正待發作,旁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脆響,吓了她一跳,連忙轉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