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藕色心字

樹大總辟蔭,縱然是空穴來風也銷了聲跡。幾日之後,辭顏宮森寒如舊,蓮盞燭火濯濯亮堂了開去,綽影與延廊的幽寂連成青黃一線。訓練有素的丫鬟們各行其是,無人提及的禁忌之詞,便連沁月的死也漸要被人遺忘。

午後晴方好,田葉簇新,落紅嬌嬈。清閣長廊,荷袂翩跹,鬓影衣香,悠悠然拂了一地的落花,卻在落灰的窗棂前停了下來。

郁漪池沒有想到會在丫鬟片煙的房前看見師折夕,此時他正獨立在半卷珠簾下,眼簾低垂,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盛開在窗前的一盆鮮紅色薔薇,流蘇的碎影在他臉上歇落了一層斑駁。

郁漪池便停下來看他,靜靜地看着,細細凝視着他的一眉一眼,卻不說話。

從不曾這麽靜過。氣氛微妙到惹人憐惜。可以聽得見陽光從枝縫漏下來撄撄蔹莸納音,點綴着盎然的春意。似乎有什麽東西瞬間鮮豔了一下,卻又瞬間消弭于無形。

“你可知道這是什麽薔薇?”是師折夕先開的口,笑意款款的,卻不擡頭看她。

郁漪池略微傾身便靠上了窗棂,更靠近了他。她的手指輕撩過耳畔的青絲,神情慵懶,卻妩媚至極,“若我答不知,你信嗎?”

師折夕微微笑了笑,便接着道:“此乃‘聽辰薔薇’,源自‘蒼掖族’,靈性甚高,可以利用它知曉時辰。只需将血滴在花瓣上,花瓣便會根據不同的時辰呈現出不同的顏色,且顏色會停留在那一瞬間,永開不死。”

眸中的精光瞬閃即逝。郁漪池斂下眉梢,笑得溫柔而小心,“那麽,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其實那日沁月死時應是子時而非寅時,因為當時的薔薇花瓣為紫黑色?”

說罷伸指掐下一朵薔薇,“嗖”地往前一擲——

但聞“铿”的一聲,凝聚了真力的薔薇花莖精準地插入紅木欄檻,足足入木三分。花開媚如佳人笑,好絢爛,好妖嬈。

師折夕略微一怔,沒有答話,卻是将話題岔到了別處:“其實我一直好奇,那日你女扮男裝下山究竟所為何事,後來才知,你原是‘采花’去了。”他笑,臉上卻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漠然,“你帶回來了個丫鬟,便是沁月,對不對?”

“而沁月,是人,不是傀儡。”郁漪池笑着接下了他的話,“所以她有純陰之血。”她伸手撫了撫自己的眉梢,一聲柔婉動人的低嘆,“唉,想我找來一個生在壬子年壬子月壬子日壬子時的丫頭可也不容易呢。”

師折夕臉上的笑容隐去了,簾外的光線照到他清澈的瞳仁裏,沉澱下一種幽深如海藻般的流質,“為什麽……”他的聲音低低的,緩緩的,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為什麽要用沁月引誘姍若殺人?”

郁漪池眯眼看他,忽然“哧”的一聲笑了出來,“為什麽?你還要來問我為什麽?”她笑得溫婉動人,卻有一種深到骨子裏的輕蔑,“當然是為了你,折、夕、公、子!”她忽然一伸手勾住他的頸項,擡起他的臉逼他與自己對視,“因為你需要純陰之血!沒有純陰之血你會死!姍若是為了救你才去殺人!你才是罪魁禍首!”

她的笑容近在咫尺,她的呼吸也近在咫尺,她的心,卻遠在天邊那望也望不及的地方。師折夕看着她,眼裏竟泛出一絲痛苦之色,“是啊……她都是為了我……”他依舊在笑,笑得失魂落魄狼狽不堪,“是我……是我害了她……”

郁漪池的笑容卻頓住了,她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痛苦的神情,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僅那麽一瞬間,卻有一個突來的念頭鮮亮起來:郁漪池,你不該這樣對他。

她松手将他往後一推,冷“哼”了一聲,轉而背靠着他不說話。

“姍若很善良,也很單純。”良久,師折夕在身後低低地道出這麽一句,“所以要利用她也很容易,比如利用她的負罪感……”

“你很在意她?”郁漪池忽然問。問得很輕描淡寫,語氣卻是說不出的古怪和複雜。幾分随意,幾分譏嘲,似乎還有幾分,不甘。

師折夕淡淡一笑,神色恍惚,“她是這七年來給我最多記憶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能讓我無條件去相信的人。”

郁漪池的身體微微一顫,“那我呢?”她忽然轉身問他,清湛的眸子筆直地望進他的眼睛裏,一直望進他的靈魂深處。她的眼裏燃燒着一簇焰火,漆黑漆黑,也幽沉幽沉。

而不等師折夕從這不一般的眼神裏望出端倪,她忽然媚媚地笑了,唇角微勾,字字溢嘲:“我郁漪池自然是最卑鄙最毒辣最不被你相信的人咯?”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刺,磨尖了刃,狠狠地紮進他的心裏,更将那最後一層隐晦的窗紙也撕扯得粉碎。蝶,破繭而出,斑斓炫目。

“你在我心裏的位置,你不會不清楚。”他笑得極淡,極溫柔,極諷刺。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任這寂靜慢慢淹上來,潮水般浸沒了一切。包括言語,包括心思,包括那欲明又晦的微妙情字……

是呵,許多事,說不破,也不可說。

照悅斯閣,伊人獨坐。琴姍若正心事重重地研磨着采來的花瓣,她的指尖沾滿了鮮豔的花汁,紅紅紫紫,更襯得一雙手膚白如玉。一雙眸子卻黯淡無光,偶爾浮起些許神采,忽又滞重地沉了下去。

“折夕,不知道你現在情況如何……那郁漪池可曾找過你的麻煩……”她失神地喃喃。只因自己始終愧疚難安,至今也不敢主動去找他。

“有啊。”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琴姍若陡然一驚,一回首,卻是望見一丫的臉,一雙大眼睛正亮盈盈地望着自己,滿是俏皮的笑意,“是你啊,一丫。”她笑着松了口氣,卻在轉念一瞬警惕起來,“等等,你剛才說‘有’,究竟是什麽意思?”莫非她知道郁漪池已經找過折夕了?

“咦?當然就是說——”一丫笑着走至她面前站定,手指一勾,卻是挑起她的下巴,“我啊,已經找過他了呢。”她笑得滿眼邪氣。

“你你你——你是——”琴姍若吓得驚坐而起,直直退到離她很遠的地方。可惡!又用易容術來欺騙她的感情!

确實,這個易容成一丫的女子,正是有變臉癖的“千面佳人”——郁漪池。

“你呀,每次看見我都激動成這樣。”郁漪池随意地撩撥着自己的青絲,明眸顧盼間,萬般風情息堆眼角,“唉唉,做人啊,想低調一點都難呢。”她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琴姍若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少跟我來這套!”明明是個心思詭秘城府至深的女子,還偏愛開這類玩笑讓人不由自主地懈了警惕。哼!她琴姍若才不會上當!

“哦?”郁漪池手肘支着案幾姿态優雅地仰靠着,斜目睨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哂笑,“那你是希望我橫眉冷對惡語相譏或者是拳腳相向?”她眯着眼笑得好生妩媚,“嗳呀呀,我倒不知,你竟有受虐癖?!”

“你——”琴姍若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卻說不過她,只能朝她幹瞪着眼。

郁漪池見她漲紅了臉幹生悶氣,倒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而這一笑,卻仿佛也将她變成了另一個人,說不出的明媚,說不出的純真,也說不出的溫柔和幹淨。那雙眸子裏依舊燃燒着漆黑的焰火,卻只讓人覺得溫暖,那種暖到心裏肺裏骨子裏的溫暖。

琴姍若看見了,竟不由得呆了一呆。之前還覺得她卑鄙陰險好生可惡,如今見了她這一笑,所有的不快竟全部煙消雲散了。

見她失神,笑着的人也似猛然意識到什麽,緩緩斂去了笑容,媚意卻絲毫不減,“姍若啊,其實我來是要向你讨教易容之術的。”

“我早說過,師父只傳授醫術與我,不曾涉足易容之術。”琴姍若口氣不悅地拒絕了她,“何況,郁宮主的易容之術已屬完美,何須向我讨教?”

郁漪池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那麽姍若可曾知道,易容之術的三種妙徑?”她的語氣頓了頓,不待琴姍若回答,便又接着道:“其一,妙筆,只靠一支丹青便能描畫出理想中的容顏,實在是妙;其二,妙皮,自然便是指的我這一種,靠一張特制的人皮面具迷惑衆人,亦是妙極;而其三——”

郁漪池卻沒有說下去,只用一雙含笑的眼睛望着琴姍若,些許戲弄的意思。

“是什麽?”琴姍若忍不住問。盡管她從不過問,對這易容之事卻不是沒有好奇過。

郁漪池沒有說話,手指從身後拈來一片花瓣,指尖掐着,細致地将它撕成一條條的花絲,笑眯了眼,“其實,這兩種途徑都算不上絕,因為心思缜密的人總能察覺出端倪,比如師折夕。”她頓了頓,語氣似有不甘,卻依舊帶着笑,“我的易容術向來逃不過他的眼睛。”

琴姍若抱臂等着她說下去。可惡,你究竟要賣關子到什麽時候?

“即使容貌變成別人的,身體卻始終是自己的。何況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味道,如何能徹徹底底變成另一個人?”郁漪池說得輕描淡寫,“所以那第三種——”

琴姍若的心跳竟不自覺地加快了幾成,眼看她依舊一副氣定神閑吊人胃口的神情,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倒是說得明快些!”真急死人了!

狹長的鳳眸濾過一道精光,鋒利如刃,“所以那第三種才是最絕的!”郁漪池猛然逼近了琴姍若,依舊是笑着,眼裏卻有一種讓人望而生寒的詭豔之色,“那第三種,便是将死人的皮骨硬生生剝下來套在另一個人身上!從此那人便可以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代替那死了的人活得心安理得逍遙自在!哈!姍若你說,是不是很絕?是不是是不是?”

而不等琴姍若回話,郁漪池又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語氣激烈咄咄逼人,“而那最後一招,便是你師父,那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師商忌的拿手絕活!哈,哈哈……”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嘶喊出聲,接着便是大笑,笑得神色張揚肆無忌憚。

琴姍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臉色由紅轉白,漸漸連血色也褪去了。不可能……師父絕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郁漪池忽然松開了她肩,轉身往前走了幾步,“見鬼,跟你這種人說這些做什麽?”她手指抵額撫順了眉梢,眼裏竟現出深深的倦怠之色,“你根本不會明白……”

“不會的……師父不會那麽殘忍的……”琴姍若失神地搖頭,聲音啞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一定是謠傳,一定是的……”

郁漪池回眸望了她一眼,竟是盈盈笑開了花,“殘忍?”她将那個字說得很諷刺,“唉,那我是不是該說,因為你太善良了?”她搖頭嘆息,“姍若啊姍若,為什麽你可以這麽善良?為什麽你就可以……”她像是在詢問,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随後她擡頭,眯眼看她,唇角一抹妖精般促狹的笑意,“可是啊,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善良’這兩個字!”

琴姍若驀地呆住了。又是那樣的眼神,那樣攝人心魄卻殘酷決絕的眼神,那裏面只有恨,竟只有,恨啊!

郁漪池忽又媚媚地笑了,“你怕我了?”

琴姍若卻是搖頭,神色坦然。或許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方才那一瞬間,她只覺得,這個女子,讓人心疼。

“其實,你真正笑起來……”

郁漪池揚了揚眉。

“很溫暖。真的。”琴姍若溫柔一笑。

郁漪池不屑地“嗤”了一聲,別過臉不看她。哼,一定又是那師折夕妖言蠱惑了她!只是為何心裏卻有一種莫名的悸動,暖融融地綻放開了蕊,缤紛的花色迷了眼也醉了心,擾得她好不安,卻好歡喜。

“其實,易容之術最絕的一招并不在此。”郁漪池忽然岔開了話題,眼裏閃過一道異樣的精光,“嗳,你想不想知道?”她誘惑地眨了眨眼。

琴姍若下意識地點頭,便見郁漪池媚笑着一步步走近了她。她用力睜大眼睛,眼前似有光影交織着晃晃悠悠淩淩亂亂,迎面走近的女子眸中的笑意愈深,也愈加模糊……

突生的邪念僅是一瞬之間,似乎還來不及察覺,便已移身至空憑閣。八扇窗棂下,折枝花正好,筆墨香四溢。紗簾微掀似女子柔荑,旖旎地撩撥思緒。

“折夕——”一聲輕喚,琴姍若推門而入。

師折夕正倚靠在床前看書,眼簾低垂,目色游離,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擡眼看見她來,不禁微微一笑道:“姍若啊,許久不見了。”他心知,這幾日她可一直在躲着他呢。

“呃……其實我……”琴姍若局促不安地絞着手指,欲言又止。師折夕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她驀地一擰眉,一跺腳,狠狠啐了一句:“都怪那該死的郁漪池!”

師折夕揚眉一訝。奇了,這丫頭今天脾氣不小呢,敢情是來找他發洩的?“她怎麽了?”

“她——她好可惡!”琴姍若氣紅了眼,言辭激烈,“她欺負我威脅我也就罷了,卻還要對你——”她一咬下唇,沒有将話說下去。

師折夕眉心微凝,隐隐覺得她話中有話,“姍若,有話好好說。”郁漪池的詭異心思他不是沒領教過,不過能讓姍若激動至此的,他倒是有些……嗯,好奇。

“你知不知道,她竟以沁月的死來要挾我說出你的一切?”琴姍若望着他,表情有些痛苦,“折夕……我對不起你……”她滿眼自責。

不料師折夕卻是不以為意地一笑,“那些啊,我早就知道了。”他合書敲敲自己的肩,笑得雲淡風輕,“我師折夕也沒有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便任她打探去好了。”事實上啊,郁漪池拐着彎兒打聽他的事,他反而更覺得欣喜。怎麽說,好歹是被她重視了。

“可是——”琴姍若神色一揚,卻又在下一刻躲開他的眼神,細着聲小心翼翼地道:“折夕,我們快些離開這裏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我好怕她,她總是心懷鬼胎,居心叵測……她也是個刻薄的女人,總是動不動就話中帶刺,紮得人好難受。”她凝眉頓了頓,神色有些慌亂起來,“更重要的是,我最受不了她蠻橫撒潑的時候,簡直像個——像個瘋子!”她把最後兩個字說得很大聲,說完又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簾。

師折夕靜靜地凝視着她好半晌,忽而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是姍若,你不知道,她每瘋狂一次,我便更心疼一次。”他斂眉幽幽緩緩地道,眼裏只有憐惜,“她渾身是刺,在刺傷別人的同時自己也體無完膚,因而每一次我只要一想到,其實她的心裏應該更痛苦更難受,心裏便只剩了心疼。”

琴姍若的身體一顫,擡眼望着他,眸光流轉,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只聽師折夕接着道:“姍若,無論如何,近期之內我并不打算離開這裏。”相視沉默了片刻,他又輕聲道了句:“抱歉了。”言語誠懇。

琴姍若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眸光一閃,忽然沖上前去抱住了他。只因她的沖勁過大,更因師折夕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一個慌神,緊接着一個重心不穩便仰躺在了身後的床上。

相擁落床,何其暧昧羞人!而依在他懷中的女子卻似絲毫不覺得難堪,依舊自顧自悲悲戚戚地說着:“可是……折夕你可知道,我最不願見的便是你對她的好……”她的聲裏音滿是楚楚的哀意,“折夕……我愛你啊……”

師折夕的身體陡然一僵。

“折夕……你不要愛她好不好……折夕……折夕……你,愛我好不好……”琴姍若正要說什麽,一雙手已輕輕扳起她的肩膀,擡眼的瞬間便見一雙清亮溫柔的眸子,細細凝視着她。那雙眸子幽如古潭靜水,似隐着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只聽他嘆息着道:“漪池,若這句話是你親口對我說的,該多好。”

借了琴姍若身體的郁漪池驀地呆住。瞳孔放大,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不可能!她的“易魂術”早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又怎麽會被他看出破綻?

師折夕眼裏有着了然的笑意,“你的易魂術确實無懈可擊,可是你模仿姍若的行為卻破綻百出。”他抿抿唇,隐隐覺得好笑。

郁漪池不以為然地睨了他一眼,“怎講?”

“其一,姍若不會這般無理取鬧,雖然她有時候的确有些任性。”師折夕豎起食指溫柔一笑,“其二,姍若從不會在背後道人是非,即便她真的很讨厭那個人。”他接着豎起第二根手指,“而其三——”他頓了頓,随後幽幽地道了聲:“姍若真正愛的人,是她的師父……”

郁漪池的眼裏瞬現痛苦之色。師父……好陌生卻好熟悉的詞呵。

她忽然狠勁推開他爬起身,望着他,眼裏卻只有冷漠和疏離,“既然你早發現我不是姍若,為何現在才說?”好一計“将計就計”!

“唉,我也是剛剛才發現啊。”師折夕緩緩坐起身,聳聳肩笑得很無奈,“早說過你的僞裝滴水不漏了,只有當你說——”他的話語陡然澀在了半空,凋萎,有一種說不清的落寞。

他這一頓,郁漪池本要脫口而出的話也随之噎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

又是一陣難挨的沉默。

良久,師折夕起身淡淡地道:“只是,我所說的一切卻沒有半句虛妄之言……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郁漪池的心裏狠狠一顫,下意識地擡眼望他,眸光卻驀然凝住。映入眸子裏的是一張熟悉得刻骨銘心的容顏:清雅出塵的容顏,長發也因方才的混亂而完全披散了下來,一地的缱绻。白紗簾有風篩入,吹得他的長發翩翩揚揚,也吹得她的心顫顫悠悠,再不能平……

翎非……翎非……

郁漪池神色一枯,卻在心灰的瞬間忽然箭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頭發,“師折夕!你憑什麽要說這種話?你除了套着一張別人的面皮在這裏招搖,你還有什麽資本?告訴你!你在我眼裏根本什麽都不是!你連傀儡都不如!哈……”

她嘶喊着,大笑着,顫抖的手指揪緊了他的發,恨不得将他的頭皮也撕扯下來。

然而師折夕只是望着她,定定地望着,直到在她眼中望見了深深的寂寞和絕望。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握緊了,将自己手心的溫暖傳遞到她冰涼的指尖上,“漪池,你的手好涼……”他一字一句溫柔而小心翼翼地說着,“你的心可也一直這樣涼着……”漪池啊漪池,為何你總要這樣折磨自己……

郁漪池的眼底忽然就有了淚光,指間的力道也在瞬間被抽得一絲不剩,疲軟地垂了下來。

師折夕心裏一痛,閉上眼睛,随後緩緩地松開她的手,轉身,卻是往屋外走去。

指尖的溫暖乍然消失,郁漪池忽然覺得不知所措起來,似被寵壞了的傀儡突然被主人遺棄了那般焦慮不安,“你要去哪?”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

“出去走走。”師折夕背對着她淡淡地道。

而他這一走,竟是三日三夜沒了聲跡!

郁漪池開始覺得焦躁和不安。盡管她只将這心緒歸結于天氣,這春末迎夏初的燥熱擾得她的心也煩躁不定,坐立難安。

“這該死的師折夕!究竟跑哪厮混了?”望着那晚霞映着漫天的橙紅時卷時舒,郁漪池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濃稠的紅雲般灼燒了起來。

“咦?三日前我還見折夕公子往‘雲笙浮境’那邊走去呢。”正在一旁裁枝剪花的片煙笑着答上話來,“聽他說是要去賞賞風景散散心吧。”

郁漪池的神色煞然一變,“他去‘雲笙浮境’了?那可是辭顏宮的禁地!你看見了竟然不攔他?!”她氣得一揚手就要打她,然而一想到師折夕,便再也顧不上宮規懲罰,僅丢下一句:“我離宮幾日,別給我惹出亂子!”便匆匆離開了。

稠雲透出一絲柔黃色的光,淡蒙蒙的色澤,糅合着那潑墨似的紅,卻是別樣的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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