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遇襲,偷隐深山無覓處。辭顏宮初妩閣,紗簾微掀,悠悠然将晨風迎進了閨閣,吹得夙顏乍醒聲猶寒,“翎非……”
“宮主醒了?”一丫欣喜地喚了一聲。
郁漪池倍覺疲倦地揉揉額頭,眯眼望向窗外的天色,喃喃地道了句:“終究是夢啊……”是啊,終究是夢。只是奇怪,那個夢怎生得這麽長,這麽長……七年都沒有這麽長的啊。
一丫扶她從穿上坐起,拿蘸了水的絲帕為她拭去眉心的薄汗,“宮主昨晚一直在念着一個名字呢。”她一邊拭一邊輕聲地道。
郁漪池啞然苦笑。是啊,那個名字,叫翎非,郁翎非。
許久之前,她曾聽他說過一個故事:佛前的菩提樹住着戾氣未褪的俏女妖,一直住了千年,千年來,一直聽着那普度念佛的聲音,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到了骨子裏靈魂裏……所以即使是妖她也會虔誠地垂下眉,阖上眼,默默地跟着念,念下那千年萬世的緣孽因果,念下那婉轉動人的青青子衿宴宴笑颦。
呵呵,那個妖孽一定就是她吧。她的出生便已注定了是罪孽,她冷血無情,她任性無知,她撒潑無理……他卻是佛寺裏依依的香火,熏染着,包容着她的戾氣。
可是這憑空冒出的師折夕又是怎麽回事?這該死的!憑什麽他每一次出現總能讓她喪失理智難以自持?憑什麽他能用那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一句:漪池,你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暖……她郁漪池一切的一切都由不得他道半句是非!
郁漪池越想越覺得頭疼欲裂,手指緊抓着枕間的那寸柔軟,陡然抽出,卻不妨竟帶出了一個碧翠的玉人,“咕嚕嚕”一直滾落到地上。
“咦?”一丫下意識地彎下腰将那個玉人撿起,“這是……”
她訝然凝眉,沒有察覺到郁漪池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一丫,給我。”
但一丫似乎并未聽到,手指撫摸着那個玉人的眉眼,自顧自地說着:“好生奇怪,這玉人的模樣,明明就是……”
“啪”的一聲,一丫立時只覺得耳邊一陣疾風掃過,手中的玉人也在瞬間被人奪走。待回過神來,自己已跌坐在地上,打翻了臉盆,潑了一地的水。
一丫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那坐在床上的女子,她的手指握緊了那個玉人,緊到再出一分力玉人便會粉碎。凸起的關節泛出青白之色,狠狠地顫着。
郁漪池咬着下唇緊盯着一丫,面目蒼白得扭曲到一起,“你好大的膽子!竟連我的東西也敢碰!”
單純的丫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很大的錯誤,“是一丫的錯,一丫知錯了……”
她嗫嚅着唇,正要起身上前,卻見郁漪池驀地把臉別向裏面,冷冷地道出兩個字:“出去。”
“宮主……”一丫手足無措地站着不動。
直到郁漪池猛地扯過被子蒙住臉,嘶啞着聲音朝她喊:“還不快滾!”
一丫一言不發地退出,默默地将門掩上,一回頭卻望見了師折夕。他似乎已在門外站了許久,更似乎聽聞了一切。
“疼嗎?”師折夕俯下身溫柔地問。
一丫捂住臉直搖頭,“不疼不疼,一丫是傀儡,一丫不會疼。”
師折夕低眉輕輕地嘆了口氣:“一丫不會疼,可是一丫有心,會心疼。”他轉身往前踱了幾步,清淺的語氣更像是自言自語,“她生起氣來果然很讓人心疼啊……”
一丫愣了半晌,忽然大喊了一聲:“折夕公子!”她跑到他面前攔下了他,仰起臉看他,語氣有些急切,還有些央求的成分,“折夕公子可不可以讓宮主開心?”
師折夕揚眉一惑。這個要求,可有些莫名其妙呢。
“其實一丫知道,宮主一直都不開心……但……但一丫希望宮主能開心……”一丫絞着手指結結巴巴地說着,慌亂的視線直往腳尖上瞟,“所以一丫想,如如果……”
“如果?”師折夕饒有興致地支起颌來,等着她說下去。
“如果是折夕公子的話,就一定可以做到!”清亮的眸子執着而認真。
師折夕怔了怔,卻是“哈”地笑出聲來,“傻丫頭。”他伸手一點她的額頭,望着她,像是在沒邊沒際地笑,語氣裏卻多了一絲清冷的自嘲。
“那種事……我師折夕如何能做到?”他道。卻更像是在問自己。是啊,他又何嘗不想看見她開心的樣子?可她的心孤絕封凍了一切,更情願将自己葬在可怕的仇恨裏,又豈是那樣輕易便能走近的?
只是漪池,你本是一個溫柔的女子啊,有着那樣清澈暖人的笑容。
沒來由的一陣失落,正要搖頭嘆息時,卻聽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別人的丫頭,可非君子所為呢。”
一回首,便見郁漪池正眯着眼氣定神閑地望着自己,三分妩媚,七分嘲弄的味道。卻是換上了男裝,錦衣玉帶,眉目清湛,顧盼神飛許多情。好一個翩翩玉面郎!
“宮主?”一丫趕緊迎了上去,擡眼見她眉間的陰霾一掃而空,也不禁舒心而笑。
“這才乖。”郁漪池“啪”地便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撫着她的發,滿眼寵溺的神色,“陪我下山。”說罷拉着她便走。
師折夕在後面喊:“所為何事?”
郁漪池一回眸,食指輕點櫻唇,笑眯眯地吐出兩個字:“秘密。”
轉眼便又過了幾日,流逝的光陰柔緩如斯,日日韶華依舊,卻分明有什麽在悄無聲息地改變着。且聽空憑閣內,“哐啷”一聲脆響,站不穩腳的人将桌幾上的青瓷花瓶撞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琉璃瓷片。
“折夕?”琴姍若沖了進去,看見臉色慘白如紙的師折夕,正捂着胸口艱難地呼吸着。看見她來,眸中閃出湛藍的奇光,“姍若……藥……”他顫抖着朝她伸手,蒼白的手指可以清楚地看見凸起的青筋。
琴姍若的眼神驀地一黯,“藥……沒有了……”她低眉躲過他的眼神,咬着唇顫顫地道,“對不起折夕……是我疏忽了……”
師折夕的臉色煞然一白,再不見半絲血色,“沒有了……竟然……”他神色凄然地勾起唇角,驀地神色一凝,一把抓住琴姍若便将她往外面推。
“嗳?折夕?折夕你——”琴姍若被推到門外,轉身急欲開口,卻只聽“砰”的一聲,房門已被重重合上。裏面的人更用渾厚的內力死死封凍住那層阻隔,她怎樣使勁都沖破不了。
“折夕!折夕!快開門啊!”琴姍若心急如焚地狠拍着房門,卻只聽見一陣淺淡如雲的笑聲,“你快走,我不能傷害你,不能傷害任何人……”
“折夕!折夕啊!你可千萬別幹傻事啊!”折夕,折夕,你一直很冷靜的啊……
背靠着門的師折夕苦澀一笑,纖瘦的身軀似失了精魂般緩緩坐到地上,他的眸子依舊那般溫潤清亮,手指卻已抵上自己的心脈,驀然一點——
……
幽暗的房間內,漸隐漸無的呼吸,如重鎖心荒,怎樣也捉不住那浮世虛妄。日色微殇,狹窄的窗隙篩進了一縷縷的斑紋,明晃晃的光線裏盡是翩跹的塵兒,顫顫悠悠地晃着,不經意間打到他臉上,照亮了那抹安心垂眼的笑容。
這樣,便不會傷害到任何人了。包括,她……
“折夕,你等着,我一定會為你把藥尋來!”琴姍若焦急地丢下這句話後便往延廊外跑去。折夕,折夕,你可一定要撐住啊——純陰之血,這該死的純陰之血究竟上哪去尋?
她心煩氣躁急急切切地往宮外跑,不料迎面撞到了一個少女——“嗳呀。”來不及躲閃的少女一個踉跄坐倒在地上,手心磕上了滿地碎石,霎時便蹭破了皮滲出血來。
“抱歉,實在是抱歉。”琴姍若趕緊上前将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扶起,盈盈一握那柔若無骨的手腕,更是滿目愧色,“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的。”少女朝她露齒一笑,俯身拍去沾上裙擺的灰塵雜草。擡頭見她依舊歉然,便攤開掌心給她看,“看,只是蹭破了點皮,擦點藥就好了。”
琴姍若不經意間瞥過她的掌心,忽然一把捉住。這、這是——“丫頭可是生在壬子年壬子月壬子日壬子時?”她捉緊了她的手又驚又喜地問。
少女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果然是純陰之血!她的眼神驀地一亮,燦若星子。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千辛萬苦要找的純陰之血,竟在這辭顏宮!
“咿,我是半仙,會算啊。”琴姍若眸中晶燦的流光一轉,便笑吟吟地拉起她的手道:“可也巧了,我正好懂些醫術,回去幫你上藥吧。”
“嗯。”
欣欣然兩個喜笑而去的背影,纖細的落影被拖得很長,很長。分明是春意盎然的日子,青山綠水縱橫錯織,亭亭書寫着闌珊的晚景。卻有一股陰寒之氣悄然蔓延開來,似蠱毒,頃刻間便将漫天的流彩也染上了一層詭異的涼薄之色。
嗯哼?這便是你所要的——純、陰、之、血?
窗棂斜斜映着殘陽,幽幽清閣,插花的白瓷瓶吻着半卷的紗簾翕翕合合,連綴着的白流蘇也飄飄蕩蕩,好似微風拂落了一疊旖旎的惆悵。
輕飄飄的一個魅影從窗口閃入,安然落地,繡着淡紫色碎花的裙裾覆了一地清輝。袅袅暗香偷襲,一絲一縷地浮延,滲入到房間每個角落。
郁漪池微眯了下眼,轉而緩緩往門口走去,師折夕還靠坐在門後,阖着眼,那樣柔和而靜穆的側臉。纖長的睫毛安然垂下,似米色的蝶翅歇落在如玉的臉龐上。
“為什麽……”郁漪池俯下身去,手指落在師折夕蒼白的臉頰上,“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喃喃自語,神色恍惚而迷離。
寧願傷害自己也不肯傷害他人——根本不是聰明人所為!師折夕啊師折夕,你究竟是智者還是傻子?
便也是這樣一個男子呵,她想看透,卻難看透,看不透。
她恨他!很恨!只是為何,為何那日,當她一身男裝站在門後偷聽他說,“那種事……我師折夕如何能做到”時,她會覺得胸口一澀,來不及弄清這種感覺,心痛卻更先侵襲?
之後卻還是要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态度走出去對他輕嘲暗諷巧笑倩兮——只因她的驕傲,她的自尊,她告訴自己她的一切根本與他無關!哄她開心?笑話!她是幾歲的孩童嗎?
然而又是為何……便是在那句話落入耳際的那一瞬間,她陡然覺得自己被放棄了,像一個被丢棄的傀儡娃娃,再也得不到主人的寵愛,那般哀怨,那般失落……
師折夕!該死的又一次,又一次地擾我心神害我難堪!你真真該死!
“折夕公子啊,雖然我一度希望你死,然而不是現在。”郁漪池忽然俏盈盈地笑了,連眉梢眼角都堆着誘惑的媚意。纖纖素指撫上他的唇,輕輕摩挲,卻驀地掰開,唇啓的瞬間一粒暗紅色的藥丸便丢入他嘴裏,緊接着掌心一按他的胸口,便将那顆藥丸推入腹中。
“給我好好活着!”她鳳眼一眯,眉間的霸氣一閃而過,卻又在下一刻,楚楚溫軟地斂下了眉梢,“你沒有權利死。永遠,永遠都沒有……”
她驀然起身,舒袖而去。走至窗前卻略微一頓,背對着殘薄的暮色冷嘲道:“我可沒有那個閑情為你裹上十二種花蜜,味道自不如她做的,你就将就着吧。”
說罷又兀自暗罵了一聲:嗤,要求還真高。
翩翩然一個飛掠,人已消失不見,唯留一室暗香,缱绻動人。
垂睫忽顫,昏睡的男子緩緩睜開眼睛,略微運氣,胸口的灼熱感竟奇跡般地消失了!
只是……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唇。這樣沁涼的,卻溫柔得不可思議的觸感……果真只是春朝一夢了無痕?
是夜,深宮長寂,四散霧流煙。長廊裏的蓮盞燭火明明滅滅,卻也曾勾勒過一道道藏蹤于暗夜的魅影。待夜褪人醒時,卻已是滿目華萃花也開好。
“啊——”一聲驚呼打顫了葉尖的朝露,更打碎了辭顏宮深眠未醒的清幽。
偏殿內,所有的丫鬟一字站開,噤若寒蟬。而低垂的眼簾下便是那具蒼白到透明的屍體。本是個俏麗動人的丫鬟,卻不知為何渾身的血皆被放幹,形如佝偻,詭異萬分。
丫鬟們的對面還站着兩個人,便是自潋水城的來客,師折夕和琴姍若。
本是暖意融融的五月天,日色已深,空氣卻有一絲微妙的凝冷。琴姍若臉色煞白,緊咬着下唇,連呼吸都亂了規律。而站在她身邊的師折夕也是一臉肅然的模樣,眉心深鎖。
郁漪池便坐在大殿之上,右手支額,蛾眉淺蹙隐着三分怨。伴着一聲清咳,她微舒了一下眉心,收拾好心緒,朝着其中一個丫鬟喚了一聲:“片煙。”
一個嬌小伶俐的丫鬟便站了出來,福身朝郁漪池行禮,“片煙在。”
“你與沁月同寝,昨晚之事你最清楚,跟大家說說吧。”郁漪池氣定神閑地撣了撣衣袖,一貫妩媚的神色裏卻多了絲慵懶的倦意。
“回宮主,昨晚曾有黑衣人來過片煙的房間,想必便是殺害沁月的兇手。只怪片煙無用,才睜開眼便被她撒了迷香……”
片煙神色無波地說着事實,底下的丫鬟們也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師折夕嘆了口氣,也輕輕地朝身邊的女子問了聲:“姍若,昨晚子時你在何處?”
琴姍若只覺得渾身一怔,自己的外出,竟被他發現了?!“我……那時……”她結結巴巴,難以道出個所以然來。而師折夕卻是看都不看她,猶自說着:“說來也巧,昨晚我正覺得心躁難靜無法入眠,便在外頭賞月,恰好見你回房……”
停頓了一下,他又接着道:“當時我看你行色匆忙,便沒有喚你。”他這才轉眼看她,一雙眸子沉靜如水,清澈得能穿透別人的靈魂,“只是現在我想知道,你究竟去了何處?”
被那樣的一雙眸子盯着,琴姍若更覺得心虛不安。要命,這該如何是好?她的确是去找沁月了,也的确,取了她的至陰之血,只是——沁月的死卻是與她無關的啊!她僅取了适量的血後便立馬為她止血療傷,并讓她服下“懿血散”助她恢複精元。
“我知道了。”郁漪池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她的聲音不抑不揚,那樣平靜地,波瀾不驚地說着,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卻每一字都像針一般紮在琴姍若的胸口,只聽她道:“說也奇怪,兇手在取走她的血後還讓她服下了‘懿血散’,像是出于好意,卻不知這丫頭天生體質異常,最易與藥物相克,所以那“懿血散”,最終卻成了致命的毒藥。”
所以那‘懿血散’,最終卻成了致命的毒藥。
琴姍若頓覺五雷轟頂!似有一重重的幕嶂排山倒海般壓下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原來,原來她琴姍若才是真正的兇手……虧她方才還那樣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的良心!
琴姍若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一咬牙正要道出事實,卻聽郁漪池又問:“片煙,你可還記得,當時是什麽時辰?”
片煙字句清脆地答:“回宮主,看月色已是寅時左右。”
琴姍若又是一驚!寅時?竟是寅時嗎?!那——
“很好,寅時是嗎?”郁漪池滿意地眯起眼睛,随即一聲冷斥:“傳令下去,将所有寅時離房的人統統喚上來!另外,休想在我面前使詐,我對你們每一個人的行動都了如指掌。”她這樣清冷而驕傲地說着,流轉的眸光掃過在場所有人,似是蜻蜓點水随意掠過,卻又似在某個人身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寅時啊……自己一直在房內。也就是說,兇手不會是她了。思及此,琴姍若面露坦然之色,擡眼見師折夕,卻只見他眉間的印痕更深,深得連手也撫不平。
折夕,你究竟在擔心什麽?
都說山雨欲來風滿樓。而琴姍若最怕遇見的那陣山雨,卻是在風散樓空之後姍姍來遲。
當時她正在滿院的姹紫嫣紅中采着花粉,郁漪池袅袅婷婷地走至她身後,巧笑着道一聲:“你倒真是用心,想來那十二種花蜜釀出來也是別費一番工夫的吧。”
琴姍若頓覺渾身一怔,難以置信地回首,卻只望見了一雙鳳眸笑意深幽。滿地的落紅缤紛都不及她半分媚惑。那樣的眸子那樣的笑,好迷人,也,好危險。
“好驚訝嗎?”郁漪池眯着眼一副玩味的神情,“你倒也不問,最後的兇手究竟是誰?”
琴姍若垂首不語。她原以為,這一切再也與她無關。
郁漪池又笑,卻是明媚無邪似孩子般的嬉笑,“嗳呀,你真無趣,不就是殺個人,何必拘謹成這樣?”她走近了她,伸手扳正她的臉頰,讓她逃之不及地看清自己的笑,那樣明媚到椎心刺骨的笑,“可真無情呢,枉我特意找來片煙幫你做僞證,你也不謝謝我?”
柔軟的語氣聽起來像在撒嬌,卻真真讓琴姍若感到不寒而栗。這個女子……果真是個攝人心魂的妖孽啊!
“你在害怕?”郁漪池笑意不減,手指卻已撫上她的眉,“可我喜歡這樣的眼神,很、喜、歡。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被重視了,我讨厭被人忽視。”她輕撇嘴角,說得好生驕傲。然眸光盈盈一轉,又在下一刻轉了話鋒,“那,作為交換,姍若是不是也該為我做些什麽呢?”
她又換上了那副妖精般媚人的笑容,眸中那漆黑漆黑的焰火愈加明亮灼目。
琴姍若恍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泥潭,比殺人償命還要罪惡還要肮髒的泥潭,然而,她不能逃,也逃不開……
“我應該做什麽?”琴姍若這一次沒有躲避她的眼神,而是直直地與她正視。好吧,既然逃不開,那便只有認命了。只求你,求你千萬不要傷害到折夕。
她這樣虔誠地、哀傷地祈禱着,怎料——
“告訴我師折夕的一切。”郁漪池嫣然一笑比花嬌,出口的話語卻是字字頓頓,擲地有聲,“一切的一切,毫、無、保、留。”
琴姍若的臉色煞然一白,身體已不由自主往後直退,“不!不可以!不可以的……”她神色凄然地搖着頭,“郁宮主,求你不要這樣……”那個秘密,是萬萬說不得的啊!
郁漪池輕嘆了口氣,“唉,你真讓我為難啊……”她不堪疲憊地揉揉額頭,卻是一副無辜受傷的口吻,“嗳,你以為我為何要幫你洗脫殺人嫌疑?真是為了助你?嗤,我不過是不想讓師折夕知道真相罷了。”她眼一瞥,唇角的笑意愈深,語氣卻是不沾笑意的清冷,“怎麽,你莫不是希望他知道你殺人取血便是為了治他?”
琴姍若神情一滞,失魂落魄地搖頭,“不不不,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鳳眸瞬現一道犀利的寒光,“琴姍若!你以為師折夕還能支撐多久?你以為找到純陰之血便真能治得好他了嗎?可笑,我看他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她的聲音裏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嘲笑,尖銳刺耳。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琴姍若忽然不受控制地尖叫出聲,狼狽而激烈地糾正事實,“折夕沒有病!他根本什麽病都沒有!他只是有嗜血欲,他只是——”
她忽然驚恐地捂住嘴,擡眼之時對上了郁漪池的眸子,卻見那漆黑明亮的焰火竟在瞬間熄滅,茫然空洞,仿佛丢了魂一般。
嗜血欲……他竟然也有……嗜血欲?!
為什麽?
為什麽你搶走他的容貌搶走他的氣韻搶走他的一切還不夠?還要搶走那只屬于我和他的秘密……那個血色斑斓好迷眼的夜,那個春意旖旎好醉心的夢。
師折夕……你,好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