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蓮玉生香

天色尚早,晨光略顯熹微,重疊流散的雲層裏隐透着微微的黃。盼君池畔卻已圍了一群嬉笑的少女,伴着一聲聲的“好漂亮”、“真像呢”,脆如銀鈴。

郁漪池遠遠地望着那背立在粉色羅裙中的颀長身影,不由得心生疑惑:這師折夕又要搞什麽名堂?

走近了才發現,他竟是在作畫。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翻飛,一朵朵蓮花便躍然紙上,點點清墨,淅淅淡影,蓮葉羅裙一色裁。那綻露妖嬈的粉色蓮瓣,竟如孕了靈氣成真一般,那樣鮮活明亮的色,似乎是一直暖到了心裏,仿佛手指一掐便能掐出水來。

郁漪池定定地看着那神韻蓮花,竟不覺得失了魂。

“宮主也一定覺得折夕公子畫得很好,對不對?對不對?”身邊一丫扯着她的衣袖歡喜地道,笑意都堆在了眼角眉梢,“折夕公子真是生花妙筆呢。”

被她這麽一扯,郁漪池也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倒是真的好看。”她朝着師折夕略一颔首,盈盈眸光媚如秋水。

師折夕擱下筆莞爾一笑,“只是覺得這滿池的青蓮太過單調,想來還是添些溫暖的顏色比較好罷了。”他望着她溫柔地笑着,神情似喜似憐,“賞蓮還是要賞活的好啊。若你去潋水城,便一定會戀上那裏的蓮花。”

一丫欣喜地“咿”了一聲,明眸裏流光飛舞,“那,潋水城的蓮花一定很美吧?”

師折夕微笑着點頭,“比這畫上的還要美上十分。”

“真的嗎?真好呢……”一群純真的少女立馬歡呼雀躍起來,嬌嗔嬉鬧的言語,卻忽略了郁漪池眸中一瞬即逝的異樣精光,鋒利如刃。

“這畫真好看,不知——”郁漪池垂下眼簾似在猶疑,唇角卻始終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折夕公子可否将它贈與我呢?”

師折夕笑望了她一眼,欣然點頭道:“你喜歡就好。”是啊,若是她喜歡的東西……呵,自己一定會想盡辦法為她取來的吧。

伸手接過他手裏的畫卷,手指輕輕地摩挲着那一片片的葉,一朵朵的花,一顆顆的露。連素白的指尖也沾染了書墨的香氣,那樣凝淡雅致的香,那樣清澈無垢的魂……

郁漪池忽然媚生生地笑了,眸光一閃,卻是驀地一揚手——“嘶!”

她竟将那百蓮圖撕為兩半,然而似乎這樣還不夠,還要撕,還要撕……直到那一朵朵的蓮花化為翩跹的碎屑,飄入池潭化成灰粉。皚皚揚花落盡,連墨香也消散在風裏。

全場啞然,唯有她在笑,站在漫天的雪白中,笑得明媚而殘忍,“可惜終究是假的。”櫻唇輕啓,輕描淡寫地說着尖刻刺人的話,“看多了便覺得惡心,很、惡、心。”

她笑眯了眼,忽略了所有驚滞的目光,只看着他,那樣驕傲而輕蔑地看着。美麗的鳳眸裏燃燒着漆黑的焰火,那樣灼烈,那樣刺骨的焰火。

師折夕卻也是笑了,沒有怨言,沒有嘆息,清澈的眸子卻只有溫柔,那樣包容了一切任性一切無理取鬧的柔情,溫暖得似能融化千年的冰封。他深深地望着她,柔聲道一句:“反正也只是擺飾,你曾看過一眼,便也是好的。”

反正也只是擺飾,你曾看過一眼,便也是好的……

剎那間的天旋地轉。

眼前的一切皆浮華成了灰白的留景,剝落的楹欄,少女的歡笑,泛着微涼的濕氣。多少年前,當她賭氣地摔碎了他精心為她雕刻的玉蓮,當她蠻戾無理地罵一句“惡心”,當滿座唏噓為她嘆氣時,那個男子便也是用這樣溫柔的,憐惜的語氣對她說:反正也只是擺飾,你曾看過一眼,便也是好的……

心口陡然一窒,她險些站不穩腳。

“宮主?”一丫急着就要上前扶她,卻被她甩袖推開,“都給我退下!”

郁漪池冷冷地下令,然後款款走至師折夕面前,四目相視,竟是朝他極盡妩媚地一笑,“你,折夕公子,随我來。”

密室暗閣,長長的延廊蜿蜒輾轉,卻是一大片死寂的黑暗,需點着蓮盞燭火前行。直至盡頭處才露出一兩點微黃的光,影影幢幢搖晃在密閉石門前,一疊蕭瑟的影。

似乎是有呻吟嘆息的聲音,在密閉的石閣裏來來回回地響,更添了幾分詭異。

“你怎麽不問,我是否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郁漪池眯着眼朝他笑,柔媚的笑容散落在玉蓮青色的燭火裏,有一些朦胧的缭亂。

師折夕卻是笑着反問:“我若問了,你便會實話相告了嗎?”

郁漪池斜眼一睨,上揚的語調卻不減媚意:“我在你心中便只是那種弄虛作假的小人?”說罷伸手按向石門之上的凸起機關,“我現在就讓你看看什麽叫起死回生之術。”

石門“轟隆”一聲開了,那原本細微的呻吟聲陡然變得尖銳,直直地刺入耳畔,似要把那層膜紗也撕裂開來。

“這是——”師折夕揚眉正要詢問,卻被郁漪池一把拉進石閣之內,“∴攏你看了便知。”

郁漪池将燭火打在不遠處那個蜷身瑟縮的黑影身上,讓師折夕看清了那人的容顏。而當青黃的燭光清晰地勾勒出那個男子的輪廓時,師折夕也不由得一怔,“怎麽可能……趙越?”

不可能!此時的趙越應安安穩穩呆在潋水城坐享榮華,為何竟——轉念一瞬,師折夕恍然了悟,“又是傀儡!”

“不假。”郁漪池提着燭火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一直走近了那個男子,定定地看着他,眯眼的瞬間忽然狠狠一揚手——“啪!”

一個巴掌便毫無防備地落在傀儡男子臉上,立時又是一陣痛苦的哀嚎:“呃啊……”

“傀儡本沒有痛覺。”師折夕斂眉淡淡地道出這個事實,“可他有……”

“自然,若他沒有痛覺,我的折磨又有何意義?”郁漪池清清冷冷地笑着,“哼,所謂的起死回生,不過是照那些死了的人的模樣做幾個傀儡罷了。我郁漪池造了兩個最引以為豪的傀儡,一個是一丫,我給了她一顆完整的心;還有一個便是他,我給了他五感,讓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痛!我要讓他知道什麽要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哈……”她竟是大笑着吼出最後一句話,蓮心的燭火被風吹得缭亂不堪,将她的容顏也照映得扭曲起來。

“漪池……”師折夕正要開口,卻被她愈加激烈的言辭生生打斷——“趙越,你這個叛徒!是你毀了逐顏宮!是你害死了那兩百八十三條人命!是你害死了翎非!是你!”她恨至極處,索性将燭火一扔,便開始對那傀儡男子拳打腳踢,“你這個畜牲,混蛋!你為自己的地位榮華屠殺了那麽多生命!你禽獸不如!你——”

聲音忽然哽咽窒住,只因一雙手從後面抱住了她,緊緊箍住了她想要自殘的身體,那樣緊,那樣緊地抱着……

“不要這樣……漪池……漪池……”師折夕心疼地喚着她的名字,聲音顫抖到破碎不堪。漪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漪池……

郁漪池就這樣木然地任他抱着,沒有反抗,更似疲憊不堪的心也無力承載。她只是滞重地望着前方,空無焦點的瞳仁,唇角甚至挂着癡癡的笑……翎非……那一定是翎非的懷抱吧……呵呵,那樣的,那樣的溫暖……

青黃色的燭火就這樣靜靜地燃燒着,搖曳着,時而明亮,時而晦暗。玉蓮燈盞裏滿是重疊的燭影,顫悠悠地流着燭淚。點點滴答的聲音,細數着光陰的凝然流逝。直到兩人都恢複了理智,師折夕松開她,淡淡地道了聲:“失禮了。”

郁漪池別過臉不看他。

師折夕彎腰揀起了那盞被遺棄的燭火,将裏面的燈芯細細撚亮,霎時滿室明晃晃的光火,明亮地照進了每一個角落每一粒塵埃,仿佛心也被照得溫暖通透起來。

師折夕走到郁漪池面前,笑着将一柄精致小巧的彎刀遞給她,“要虐人就用它吧,省得弄髒自己的手。”

郁漪池沒有去接,只擡眼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是要将他看穿。

“或者你可以命令它自虐,傀儡都是很聽話的。”師折夕依舊笑得溫柔無害。

郁漪池緊抿着唇,随後又用手背掩住,想要竭力忍着,最終卻忍不住“哧哧”笑出聲來,“哈哈……”肆無忌憚的笑聲逐漸擴散,滲透進每一絲空氣,皆被燭火照得暖暖融融的,“好主意!”她一把拿過他手裏的彎刀,遞到面前那個傀儡男子手上,“趙越,我命令你,自割兩百八十三刀,一刀都不能少,且每一刀務必見血。另外,這是別人的刀,完成任務後也別忘了把它清理幹淨。”

“那,折夕先謝過了。”師折夕朝她微笑颔首。

“不客氣。”郁漪池滿意地勾起唇角,轉身便往外走,走了幾步忽然頓住,回眸朝他嫣然一笑,“對了折夕公子,我已決定去潋水城。”

師折夕略微一怔,擡眼望着她,清澈的眸子裏卻不見一絲欣然的意思。

“你不樂意?”郁漪池皺眉。見鬼,你本該很高興才對啊!

“我曾希望你去。但……”師折夕低下眉來,素來淡泊的神色卻分明凝着一絲悵然,“若你去潋水城只是為了報仇,不如不去。”

郁漪池笑眯了眼,“怎麽,你莫不是怕潋水城被我毀了?”

見他半晌沒有回答,她轉身便往前走,決然的腳步,伴着一聲輕蔑的冷哼:“我所認識的師折夕可不是這般怯懦貪生之徒!”

“若這便是宮主的決定,折夕自然不會反對。”師折夕在身後道。

初七日夜,曉風寒,露微涼,明月懶栖柳梢頭。漣下池畔,漫天飛火,燭淚闌幹。

“今日可是過節?”師折夕問向身邊的一丫,眸光落定在那不遠處翩跹的女子身上,燭影幢幢裏翻飛着水袖輕紗,輕盈靈動似蝶舞天涯。

一丫“呵呵”一笑道:“過節說不上,卻是每月必有的‘采露日’。”她俯下身去,手指一點葉尖的瑩瑩露華,待手心也沁涼一片,複又接着道:“每逢采露日,宮主總會親自采撷最幹淨的露水,用來沏茶喝呢。”

“用晚露沏出的茶水,一定非比尋常吧。”師折夕抿唇一笑。心想這辭顏宮雖不及潋水城的壯闊奢華,卻也着實是個雅致讨喜的地方呢。

一丫笑着點頭,擡眼望見那瞬間熄滅的燭火,忽然興奮地拉起師折夕往前跑去,“折夕公子快看,快看啊——”

她伸手一指漫天璀璨的流瑩。只見那原本蘸在葉脈草尖的露水竟似有了意識一般,悠悠然舞至半空,顆顆晶澈似玉石清華,而站在漫天玉露之間的郁漪池只曲指輕劃,那些騰空的露珠便開始回旋起舞,随着飛揚的裙裾淩空游離,渺渺幾縷翠煙聚,玉露湛然似仙境。

師折夕望着她,恍惚的失神,似乎連遺落的回憶也倏忽躍現,斑斓的留景,卻又倏忽飄散而去,觸之不及。直至畫中仙子回眸朝他一笑,“嗳?折夕公子也來了?”

曼舞瞬收,霎時滿地燭火也盈亮了起來,影影綽綽的蓮狀青光。

郁漪池将采入玉瓶的凝露遞給一丫吩咐她退下,轉身笑吟吟地走至師折夕面前,“待明日就用這露水為你沏茶,可好?”缱绻的青絲披散垂直膝下,她的羽睫上還垂着晶瑩的露水,一笑起來露珠微顫,映亮了那張如玉的容顏。

師折夕颔首笑道:“榮幸之至。”低眉的瞬間他看見了她裸着的雙足,凝脂雪膚遮掩在妃色的薄紗之下,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

他的胸口陡然一窒,有一種莫名的欲望,從心尖的位置一直蔓延到喉口,藤蔓一般纏在原本條理分明的地方,衍生的毒蟲也悄無聲息地吞噬着意識。

他趕緊将臉別過去,漫不經心的神色像是沿途賞景。

“那日真是抱歉,讓折夕公子見笑了。”郁漪池似乎并未察覺出他的異樣,依舊那樣輕描淡寫地說着,睫毛垂下錯落的暗影,“這幾日我總是很輕易便失了冷靜——在你面前。”

師折夕了然一笑,“宮主可是在怪我?”

郁漪池低眉凝視着自己的指尖,久久才道出一句:“只是覺得,那樣蠻戾撒潑得像個瘋子的郁漪池,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呢。”言語間仍舊是媚态,卻多了一些自嘲。

師折夕這才轉眼看她,卻只見她幽幽垂下的簾幕,掩映着朦胧不清的神色,“你可知道,其實我很害怕讓你看見那樣的我……很難看……”

師折夕怔了怔,片刻的訝然後,卻是輕輕地笑出聲來,“我倒從不這麽認為。”他背手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回眸,認真地望進她的眼睛裏,“漪池,你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暖……”

郁漪池驀地一怔,擡眼望他,滿眼的不可思議。

溫暖?哈,開玩笑吧……溫暖……這樣美麗動人的詞,根本與她陌路啊!她,郁漪池,是這樣一個殘酷而自私的女子,她狹窄的心裏只剩仇恨,只剩報複,只剩瘋狂!她的手心可也沾滿了淋漓鮮血呵!

漪池,你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暖……

哈,溫暖,聽聽,多麽動聽的玩笑啊!多麽可笑……

郁漪池忽然很想逃!是了!這個男子,便是眼前這個男子,僅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已讓她的理智潰不成軍!

她陡然轉身,就要邁足,卻忽然“嗳呀”了一聲——

“漪池?”師折夕緊張地上前扶住了她,正要詢問時,卻在看見她腳踝處鮮豔的液體時窒住了呼吸。

血……是血……那樣肆意濃烈的血腥氣,那樣輕易地就勾起了那按捺在骨子裏的蠢蠢跳動的欲望……血……唯有血能填埋喉口的饑渴……

那股欲望,那股在他身體裏瘋狂肆虐了七年的欲望,竟是真真切切的嗜血欲啊!

“抱歉,我有些不适。”師折夕手指緊按着胸口,僅丢下“失陪”兩字便倉惶地跑開了。獨留受傷的郁漪池,眯着眼饒有興致地望着他的背影。月色迷蒙,将她漆黑的眸子也鍍上了一層流轉游離的神采。

師折夕,你究竟在藏什麽?

夜色迷蒙,一抹孤影張揚翻飛,疾走在蔓回的長廊裏。

“折夕?”琴姍若突然喚住了迎面跑來的師折夕。一眼瞥見他蒼白如紙的臉色,明白了一切,“快,服下。”她趕忙倒出那最後一粒淺香凝遞給了他。

“真是,怎麽這一次隔得這麽近?都不到半個月啊。”琴姍若不禁皺眉。可真要命,淺香凝沒有了,這辭顏宮也不能長待了啊……可那神秘難測的宮主,雖早已答應了要去潋水城,卻是一點動身的跡象都沒有呢。

師折夕服下了那顆藥丸,凝神順了口氣,出口的卻是一句:“味道不如之前的好呢。”

琴姍若橫目瞪了他一眼,“這種時候還開玩笑?”

師折夕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心裏卻已缱绻萬千。方才那一瞬,那種嗜血的欲望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百倍,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然而為何,偏偏是她的血……

“折夕,唉……”琴姍若輕嘆了一聲,低眉的神色有一些恍惚,“你說,那宮主究竟是真心随我們回城,還是信口胡說戲弄我們的?”

“姍若是很希望她去的吧。”師折夕溫言道。

琴姍若輕輕地“嗳”了一聲,忽又驚訝地擡起頭來,“你怎麽——”

師折夕沒有回答,卻是笑着轉身倚上楹欄,望向欄外的月華拂水,不由得溫柔地笑了:“因為很希望她能讓師父起死回生,對不對呢?”

琴姍若驀地用手捂住嘴,背過身去,瘦削的雙肩也開始戰栗。一邊的師折夕卻是不看她,只靜靜地望着那一斛清湛的月色出神。直至琴姍若緩緩轉過身來,挺直了背,朝着他粲然一笑,“是啊,師父他……”

……

似水月華之下,一抹傲然獨立的身影,衣袂翩跹,如魅落影被裁剪成參差的形狀。

“哼,原來藥是給他的……”郁漪池眯起眼睛冷笑。纖細的手指緩緩撫上頸項間的傷痕,一點一點,小心而細致地摩挲,忽然渾身一顫——

見鬼!怎麽會,怎麽會有蓮的香氣?那樣遠,那樣遠地飄來,卻是那樣濃郁的氣息,似重嶂裹住了她,讓她避之不及。

“片煙,快看快看,我采的蓮花好不好看?”

“噓,可千萬別給宮主看見了。”

……

丫鬟們嬉笑的的聲音遠去了,恍然一片模糊,一重又一重的留景疊疊晃晃,陡然遠去,又陡然近了……滴答,滴答是清露的聲音,有葦葉的倒影,一叢叢鮮亮的青碧色,蜻蜓點水般吻着她的臉頰,有清澈潮濕的藍草的氣息,沉澱着春朝的夢魇……

還有那一地的墨色長發,那個翩然似仙,朝着她好溫柔地笑着的男子……

翎……非……

那個夢,究竟織了多久呢……那片旖旎斑斓的春色裏,是不是也有這樣清露,這樣的葦葉,這樣的藍草,這樣美不勝收的玉人兒……

“翎非,翎非你怎麽了?”少女手足無措地望着那緊捂着胸口急促喘氣的男子,伸手想要觸摸他蒼白的臉頰,卻被他一把推開,跌坐在地上。

“漪池,你快走……快……”男子竭力隐忍着喉口的欲望,額間汗如雨下。

少女從地上爬起來,咬咬牙,忽又不顧一切地跑上前抱住了他,“不要!”她用力抓着他的背,“我不走,死也不走!”

“漪池……”男子痛苦地閉上眼睛,再沒有力氣推開她,“走啊漪池……我會傷害你……”

“不走!就是不走!”少女又倔又氣,抱緊了他,更使性地用指尖在他背上抓出一道道的痕,“郁翎非你休想趕我走!我死也會纏着你!”

她這樣霸道地嚷着,頸項間的皮膚不經意間磨蹭過他的唇,瞬間,潮水傾瀉,跳動着的欲望再難遏制——“啊——”

少女忽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的頸項——被什麽像刀子一樣的東西紮了進去,霎時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游走遍全身,将她的力氣抽得一絲不剩。

那個男子,那個溫和儒雅似仙人般的男子,如今竟在……吸她的血!

他的牙齒深深刺進了她的頸窩,撕裂開最柔軟的肌膚,一直埋進了筋骨中去,瘋狂地吸嗜着她鮮活甜美的血液,饑渴而貪婪。

原來……這便是他的欲望……他一直隐藏了那麽多年的欲望啊……

“漪池!”好不容易揀回理智的男子驀地推開他,踉跄着往後退,一直退到離她很遠的地方,“漪池……快走啊……”他的語氣幾近央求。

少女跪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現在知道了?我是妖孽!一個受了詛咒會嗜血的妖孽……”男子失魂落魄地笑着,長發披散,薄唇被血染成詭異的鮮紅色,絕美的容顏更像一個凄豔的妖鬼,“呵……害怕了吧……還不快走!”驀然又一陣欲望肆虐而來,他險些站不住腳。

少女望着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唇角一勾,竟“哧哧”笑了起來,“可是,我很喜歡這樣的妖孽啊……”她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近,緩緩解開前襟,露出頸項上那一寸白皙無瑕的肌膚,凄迷的夜色裏,項間的鮮血滑落下來,一絲一縷,繡成了衣襟上鮮豔灼目的紅梅。

“翎非,你若為妖,我便陪着你一起堕落,好不好呢……”

她這樣笑着,妖精一般,卻又純真無害地笑着,清澈的眸子裏燃燒着漆黑的焰火,不滅不息,濯濯明亮。

她笑吟吟地走至他面前,雙手環上他的頸項,讓他的唇摩挲着自己的頸項,閉上眼睛,依舊無邪地笑着,“翎非,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禁忌的咒語,禁忌的欲望,貪上了她頸項間的鮮血,如腹水,再難收。

“漪池……”他的唇齒再度埋進那滾燙的鮮血之中,卻是極盡小心極盡纏綿地吸舐着,“漪池……對不起……對……不……起……”

“呵呵……”少女的手指埋入他的發間,柔軟地笑開了花。頸項的皮膚清晰地感受着他齒間的溫度,仿佛那一瞬間,血液,筋骨,靈魂,也全部糅合在了一起。

那個詛咒,那個用百葉之蓮寫下的詛咒,嗜血時竟散發着那樣濃郁的蓮香,那樣缱绻地融入到她的血液,她,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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