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兩日,柳長珏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用審了。”柳長珏閉上眼睛,苦笑,“孟全是我殺的,孟妡也是我殺的,與沈倚無關。”
“什麽?”此言一處,祁煥之和沈倚同時震驚,連秦怨也微微側過頭,眸光微動。
“動機是什麽?”梁繼沒想到他會直接就承認,皺眉問到。
“孟全害死了我母親,而孟妡是他的女兒,這個理由,足夠了吧。”柳長珏冷冷笑着,眼睛裏卻滿是痛楚,毫無笑意。
而此刻,牢獄外,紅衣女子沉默良久,虛無的眼中仿佛有了淚水一般模糊起來,她轉過身,緩緩的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要的,不就是一個為什麽嗎?卻原來,是如此簡單的一個答案。
“柳長珏,你瘋了嗎?”沈倚不可置信的問他,就算孟全是他殺的,可他為什麽要說孟妡是他殺的?分明就不是。
“沈姑娘,我做的事,我定當承擔,你不必再問。”柳長珏笑着,“多謝你對我的信任,可人的确是我殺的。我活着,就是為了報仇,如今大仇得報,我也了無遺憾。”
“帶他下去,仔細審問,不得出纰漏。”梁繼揮了揮手,立即便有人上前來将柳長珏帶走。
“喂!”沈倚一着急,推開門就欲追上去,門上挂着的鎖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屋內的衆人一驚,這門鎖為何一推就斷?
沈倚愣了愣,眼睜睜看着柳長珏被帶走,而她,已經被攔住,她下意識的轉頭問秦怨,“怎麽辦?”
祁煥之見沈倚對着空氣說話,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秦怨!”
沈倚連忙捂住嘴,轉念才驚覺晚了,歉意的對秦怨吐了吐舌頭。
“無妨。”秦怨緩緩現身,無所謂的走到她身邊,“你要是惹禍了我不還得救你?”
大雨中,大火席卷後的孟府,僅剩下幾處未燒毀的角落孤零零的在黑夜中悲戚,那過往的一切,皆随之付之一炬。
有人跪在廢墟中,低低哭泣,緩緩的将手中的冥紙投入身前的火盆中,火星緩緩升起,瞬間便被風吹散,留不下一絲溫暖。
紅衣女子站在她身後的大雨中,緩緩擡起手,想要觸碰,卻又頹然的收回,“娘,女兒不孝,無法再報答您的恩情了……”
大雨傾盆而下,盡數穿透了她虛無的身體,仿佛要将她擊碎一般,她伫立良久,終是轉身默默離去。
母親若此刻見了她,只會再痛苦一次。
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孟夫人猛然回過頭,然而身後除了無邊的大雨,什麽都沒有。
“妡兒……”孟夫人閉眼哭泣,顫抖着手從懷中掏出了一物,聲音凄涼,卻是充滿了內疚。
“娘對不起你,你已經不在了,你父親也不在了,娘不想你爹背上殺害親生女兒的罪名。”
今日,見到沈倚說是自己的丈夫殺了自己的女兒,她才驚覺女兒脖子上的傷口形狀像極了孟全手上的戒指樣式,眼睜睜看着孟全氣絕,心中駭然悲痛之餘,她卻默默的摘下了這枚戒指。
就算說出真相又如何?誰都回不來了……
她将戒指扔進了火盆中,那枚戒指瞬間便被火光淹沒。
“不過,娘這就來陪你了……”她喃喃着起身,從懷中拿出了一塊白布,緩緩的走到了一處未被大火殃及的橫梁下。
長長的白绫準确的繞過了橫梁,飄然垂下,如哀傷的冥界使者在空中輕輕飄蕩,等待着将她帶離這個痛苦的人世。
如此,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去地府說明一切吧——她将白绫打了個結,閉上了眼睛,最後兩行眼淚順着臉頰緩緩流下。
牢房內,梁繼等人見突然憑空出現一個男子,瞬間愣在當場,驚詫的半晌不知如何動作。
“你怎麽在這裏?”祁煥之冷着眼,語氣不善。
“将他們拿下!”梁繼一聲厲喝,聲音卻有些許顫抖,心中震驚,此人便是那天出現在孟妡出殡之時的黑衣男子?竟然憑空出現,詭異至極。
十來名官差遲疑了片刻,奈何命令不得違抗,只得硬着頭皮向秦怨二人圍過去。
秦怨眼神驟冷,伸手将沈倚護在身後,然後緩緩擡起了另外一只手,五指微屈,看似随意,卻有一絲淡淡的紅色光芒萦繞在指間。
官差們對視一眼,都把目光鎖定了秦怨,大喝一聲拔刀向秦怨砍過去。
秦怨站在原地未動,只将手往前一揮,也不見他有其他動作,只聽着咔擦聲四起,官差手中的刀竟齊齊斷裂,擦着衆人的身體嵌入了地下。
衆人看着差點廢了自己雙腿的刀刃,心中大駭,這是什麽力量?簡直非人力所能為,他們不由得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秦怨并不給他們機會,猛然往前一步,一手捏住了最近一人的脖子,那人吃痛掙紮,窒息感瞬間襲來,腦中已然一片混沌。
其他人見狀欲往前解救,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仿佛全身都被繩索束縛着。
“秦怨,別殺他們!”祁煥之心中着急,急忙出聲阻止,然轉念一想,自己與秦怨根本算是毫無交情,自己并沒有理由跟他講條件,于是只得無奈的看向了沈倚。
沈倚扁了扁嘴,心中自是明白,秦怨其實并無意殺人,否則,方才刀刃對準的就是他們的心髒,哪還有機會掙紮?之前他對付那幾個黑衣人可是絲毫不留情的。
不過她還是開口對秦怨道,“算了吧,他們也是聽命行事。”
“嗯?”秦怨松開了手中的人,那人軟軟的掉在地上,臉憋成了豬肝色,口中頓時吸入了空氣,猛然咳嗽起來。其餘人也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卻再也不敢有所動作。
“那麽,”秦怨轉過頭,看向梁繼,眼中殺意陡然凝聚。
感覺到殺氣,梁繼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細密的汗珠滲滿了額頭。
“秦怨,你別太過分!”祁煥之立即擋在了梁繼面前,擡起了手中的劍,與秦怨冷冷對視。
“你能奈我何?”秦怨聞言冷笑,眼中殺意絲毫不減。
沈倚見秦怨突然起了殺心,有些手足無措,忙上前去拉他袖子,卻不知該如何阻止,只得軟綿綿道,“秦怨……”
秦怨看了她一眼,突然勾唇笑了笑,一身殺意驟然消失無蹤。
梁繼和祁煥之這才松了口氣,回神間發現,冷汗已濕透了脊背,秦怨的身手太過詭異,若是真動起手來,他們恐怕一招都接不住。
“難得姑娘溫柔以待,我若不依可是不解風情。”秦怨嘴角噙着笑意,将雙手抱在了胸前。
“滾。”沈倚開口罵,聲音卻是毫無氣勢,沒好氣的扭過頭去。
祁煥之看着兩人的神情,心中突然泛起了漣漪,蕩漾得心痛,她對他果然是不同的。
眸光暗了暗,他轉身對身後的梁繼颔首,“少卿,不如放他們走吧。”
梁繼警惕的盯着秦怨,不答話,其實答案顯而易見,他就是想留他們,恐怕也留不住。況且此刻已有一個柳長珏認罪,他倒也不擔心難以交代。
“可以,”許久,他終于正色道,“不過我希望二位暫時離開帝都一段時間,以免他人诟病。”
“說得跟我有關系一樣。”沈倚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要說诟病,也是衆人對大理寺的評頭論足,她自己才不在乎別人說什麽。
“你們若不離開,就休怪本官不客氣!”梁繼沉着臉,這兩人若留在帝都,且不說他日是否對朝廷造成困擾,就連他自己,恐怕也會被同僚恥笑。
“呵,你且試試?”秦怨冷笑一聲,目光深邃,仿若寒潭。
“你!”梁繼身體一震,心下卻也忌憚着秦怨,眸光微微轉了轉,突然對沈倚道,“沈姑娘,煥之與你算是朋友吧,如今孟大人之死與你多多少少都脫不了幹系,你若不消失,将來他會處處受阻,我的意思你應當明白。”
祁煥之聞言一怔,少卿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仕途本就不順,如今孟全身死,沈倚若在帝都,他定然會與她來往,而孟全的關系網不小,來日他必然受到牽連。
可是,他并不想沈倚離開,一時間,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考慮一下。”沈倚看了祁煥之一眼,見他目光躲避,她一直孤身一人,四海為家未嘗不可,只是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帝都,心中自然彷徨。
“不是還有我嗎?”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秦怨輕笑,“天涯海角,自有我相陪。”
天涯海角,自有我相陪……
沈倚聞言微愣,轉過頭茫然看着秦怨,還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種話。
一瞬間,她突然有些感動,竟然有一個人願意與她四處奔波,天涯相陪?
短短幾日,她卻也不知道為什麽,覺得秦怨仿佛是相識許久的朋友,與他毫無生疏之感,而秦怨一開始似乎也對她的态度有別于他人,秦怨自己知道為什麽嗎?
“好啊,不過你得幫我賺錢。”心下感動,嘴裏卻是說着很現實的話,她将手背在身後,興致勃勃的往外大踏步走,心想,走就走,有什麽大不了。
秦怨擡了擡眼,也目若旁人的走在她身後。
沒有人敢攔他們。
“……”祁煥之轉過身,對沈倚伸出手,欲言又止。
“煥之!”梁繼冷冷喝止,祁煥之是他的下屬,出身寒門本就沒有牢靠的基石,況且他資歷太淺,還學不會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所以他便一直冷眼旁觀。
但是他卻是真心希望祁煥之有朝一日能在這朝堂有一番作為。
“少卿。”祁煥之頹然低下頭,突然有些恨自己無能,沈倚怕也會看不起他了吧。
“大人,不好了!”
剛走到門口,沈倚便被急匆匆跑來的一人撞了個趔趄,秦怨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人也不管自己撞了人,只直接跑到了梁繼面前,拱手道,“孟夫人不見了。”
“什麽時候的事?”梁繼聞言立即沉了臉。
“剛才,因為白天孟夫人一直都守着孟大人的遺體,不讓我們打擾,屬下見孟夫人一直沒有出來用晚膳,怕出事,便進去查看,孟夫人不知何時便不在房內了。”
“四處尋過了嗎?”梁繼聽完眉頭緊皺,今夜這麽大的雨,孟夫人怎會突然不見?
“屬下等人已将大理寺尋遍了,并沒有見到孟夫人,這才來禀報。”
“立即派人出去找!”
“是!”衆人立即領命出去,只是在門口下意識的遠遠避開了秦怨和沈倚。
祁煥之走到兩人面前,頓了頓,終是什麽話都沒說,此時,他便是想要說什麽,恐怕也無濟于事。
“我們要不也去找找?”沈倚轉頭問秦怨,孟夫人失蹤得蹊跷,柳長珏為何将孟妡的死攬在自己身上,她十分不解。
秦怨沉默了一瞬,然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