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天帝言重了,本君還望天帝能笑納那枚能收集殘魂的‘牽機燈’。”花滿棠含笑一記,自古高手出民間,遑論天宮那些工匠如何巧奪天工,這民間到底也是人才輩出且更替要比天宮中的更甚。
“本天帝代慶諾謝過聖王之賞賜。”天帝笑得越發儒雅,這芙蓉越能籠絡聖王之心,他日這阻撓魔尊重錦官之枕邊風便能吹得極好。
回到寓所之時,天後早已命人将行裝整理妥當,如今只待天帝一句便可擺駕到南荒的丹穴山中。屋外,塗姮上神與小湯圓玩鬧得不亦樂乎,屋內,天後鳳栾曦閑閑落坐于榻上,兀自就着窗外陽光發呆。天帝沄洌抱起嫡子逗弄了一盞茶的功夫,小湯圓顯然因着能回外公仙府而雀躍不已,仔細吩咐玄水真君安頓好一切,他放下小湯圓便踏入屋內。
沒有貼身侍女青鸾在身側的天後鳳栾曦,就連話語也不多,那一派的清冷氣質與陽天不甚相襯,然而天帝沄洌卻是百看不厭。他知道,縱然沒有他這位夫君,鳳栾曦兀自一人也能将日子過得穩當。
“若是過于勞累,我們暫緩啓程也未嘗不可,此地與丹穴山不願,也耽誤不了多少裏程。”天帝沄洌坐在鳳栾曦的身邊,雙臂環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發窩,儒雅的大手執起那雙纖纖柔荑。
“你又再恣意妄為了?”與其想在慶諾神官口中得知一二,不如直接責問天帝沄洌更為合适。他幾時賜了美人于聖王的?
從前的鳳栾曦,眼眸處沒有他的身影,如今的鳳栾曦,就連眉宇間也因他而悸動。
她記得芙蓉本是九重天宮的仙娥,曾替她奉過茶、梳過發,并非她見不得芙蓉嫁得出挑,只是隐約覺得略有不妥。雖說芙蓉出自西荒王族之調教,奈何紅顏薄命只能轉到九重天宮當個仙娥,如今又再三易主,此等轉折也不知是福定是禍。
“這美人兒乃是他花滿棠唇紅齒白應下的,豈能算入我頭上?”他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女子過于聰慧見不得是個好事。天帝沄洌薄唇在她的鬓邊印了一記,“我不過是退了賣身奴契于她,如今的她乃是自由之身嫁予聖王為妾。這‘四輔’早已完成了更替,然而‘四禦’與鈞天尚無年輕翹楚抗衡,我也不過是施了個緩兵之計。”
天帝沄洌于此事上并不隐瞞,舊王老去,新王交替,如今的“四輔”何等意氣風發,就連聖王也潛心專研飛升之事,而他等則是步入體力衰減之年,拖得一時便是一時。
“你不也是剛歷過一場大劫麽?下一回該是七萬年之後,何必在此傷風悲秋?”鳳栾曦反手握着他的大手,輕撫着他指間的老繭。
“正是此回被天雷擊得五髒六腑如驟裂般,方才讓我暗生不安。若我不曾從黛絲身上奪回那些修為,如今你與小湯圓許是成了孤兒寡母,‘四禦’神皇年事漸高,退居亦是大勢所趨的,眼前已是容不得我不作長遠顧慮。”正是聖王不過七萬歲的少年郎君,正值大好年華,是以他才想出以美人絆住其步伐,莫讓他過分潛心修行,成為一方隐患。
鳳栾曦點頭,事到如今,天帝沄洌之法興許能有效。她擡眸迎接他的細吻,兩人親了半晌,方才罷休。
送別了天帝一行人,花滿棠暗自籲了一口悶氣,興許陽天當真到了多事之秋,這邊廂迎來天帝,那邊廂芙蓉便招惹了玄天的栩風神官。他把身子埋入琉璃大椅中,瞿遼适時捧來一碗安神之用的茶湯,“君上,此湯是聖妃娘娘命人送來的,說是能寧神之物。”
“瞿遼,你說,這‘情’字為何僅有寥寥幾筆,卻總教人難以把控?”經由天後教導一番後,阿菲這侍奉之本領委實進步了不少。
“君上言重了,相較于昔日那位多情的老聖王,君上如今不過是頗為凋零地納娶了一妻一妾。卑職愚笨,卻也瞧得出君上頗為禮遇側妃,然則卻未見動心。”昔日的老聖王之後宮随意一數便是二十人之多,這争奇鬥豔之事乃是每日皆有上演,如今的君王能在那二十多個孩兒中脫穎而出,誠然是上蒼憐憫這陽天無法無天太久了。
“怎麽說?”花滿棠失笑地反問。
“依卑職所見,君上之壞脾氣皆是撒在聖妃身上,可見聖妃于君上而言乃是極為親近的;至于側妃,卑職以為君上更多的乃是愧疚,因着于凡間傷害了側妃,如今看似維護卻也離不開彌補之意。”瞿遼深知花滿棠從未在“情”字上栽跟頭,不過是他一心專研飛升之事,并非看破紅塵。相較于他這個侍從早已繁花似錦,花滿棠在“情”字上着實凋零得緊要。
“如今你倒是端起道理來,幸而父君早早身歸混沌,不若聽了你這妄議,定必抽爛你這張伶牙俐齒。”老聖王于“情”這一字上頗為随心所欲,但凡有着好感皆會擄回宮中,是以這陽天曾一度被視作不堪入目之地。
當年承了君位的頭等大事便是要如何得體地遣散這群莺莺燕燕,該賜的一畝三地乃是一個不少,好不容易安頓了這些莺莺燕燕的遺孀,這陽天之庫房早已騰空大半。如今的繁盛,當真算是他一手一腳掙來的。
“卑職自幼陪着君上長大,君上所歷過的苦難本就比其他王子要多,從前君上只能兀自添傷,如今倒也有了聖妃愛護,就連臉上的笑意也多了。”瞿遼不好意思地搖着頭。
那時的花滿棠橫抱着一身是血的聖妃歸來,吓得瞿遼以為他遭受老聖王的其他王子伏擊,随即遣派大批好手去打探。還好,負傷的乃是聖妃,而非花滿棠,經過醫仙的診斷,這聖妃受了重創,昏迷不醒的她能否醒來也是個未知之數。
在聖妃昏迷不醒的日子裏,聖王乃是衣不解帶地貼身照料,聖妃醒來之日,正是聖王在老聖王一衆兒子中脫穎而出承了君位,除卻在老聖王身歸混沌後遣散了那些舊時的莺莺燕燕,還肅清了陽天那些王子的舊部及不良之風。
誠然,聖妃乃是極為旺夫的!
“瞧你一口氣替阿菲說了這般多,可見平日裏沒少收受她的好處。”花滿棠挑眉。
“卑職豈敢,只是卑職以為若論性情自是聖妃優勝,可天下男子多是好逑窈窕淑女,這容姿自是側妃優勝幾分。”瞿遼的大實話惹來花滿棠的和煦一笑。
卻說栩風神官拖着極為疲憊的身子回到玄天,無需當值的他此刻正全身心地泡在天宮的瓊漿玉液般的溫泉水中。他不甚自在地活動着疲倦的頸部,這些日子的不間斷蹲點,誠然于他這般年歲而言,委實過于勞累了。
肩頭傳來兩道力道甚佳的力量,吓得正在閉門養神的栩風神官驀地轉頭,入眼便是紫薇帝君赤着上身與他同泡。“這些天,你一直忙碌,害我也難以覓你。我若無錯記,你該是與勾陳帝君荀旸、韓林神君同歲吧?這般多年,當真沒有能入你法眼的?抑或是你當真喜歡上那株烏昙跋羅,難以自拔?”
若是兩人獨處之時,紫薇帝君鮮少在栩風神官處顯擺身份的,今日除卻雷玉帝君領着月老前來喝茶,尚有帝後清瑤與他細談,幾人竟也不約而同地說起依舊孤家寡人的栩風神官。誠然他等之擔憂,并不無道理可言的,而他最為憂心的便是栩風神官可會相中了那株魔物。
栩風雖是勾陳帝君、韓林同歲,然而勾陳帝君乃是生于二月,而栩風與韓林則生于臘月,加之勾陳帝君與韓林神君已是家有嬌妻,奈何栩風卻是依舊獨身一人。那年,曾經不欲沉淪紅塵俗世的勾陳帝君不也因着昭陽郡主元安陽而一眼萬年麽,就連于情場上敗北而走的韓林神君也在別處遇上相思相守之女子麽,何以栩風卻依舊不動情?
“尊座何以有着閑情與我同泡?”栩風神官輕描淡寫地轉了話頭,“可是又與清瑤娘娘置氣?”
“非也,今夜她忙于照料我家臭小子,特意遣我來與你把酒言歡一場。我思量着那慶諾神官不也快小登科了麽,我與沄洌那小子道一聲,好讓你去沾沾喜氣,認識一些神女仙胎也不錯。”紫薇帝君不怒反笑,他家的臭小子與雷玉帝君府中的大皇子同歲,兩介稚童同為蓬萊仙島之同門,這友情更是深切。
“你等該不會是欲要替我亂點鴛鴦譜吧?”栩風神官失笑地看着他,“我不娶妻,這日子不也過得忒好麽?瞧你隔三差五地與清瑤娘娘拌嘴,這吵吵鬧鬧的日子怎看也不似我這般清淨吧?”
“胡說,拌嘴也算是閨房逗趣,這日子清淨是一回事,有人噓寒問暖也是一回事,清瑤常言我神經大條,怕我耽誤了你的姻緣。如今僅有你我二人,你也不妨細說你心中之姣好,乃是何等形容?”帝後清瑤常言,栩風不曾言語過自身桃花,興許心中早已存了一株花苞。
今夜的紫薇帝君乃是執意要細問個明白,縱然他有心指婚,卻也不欲犯下勾陳帝君之糊塗,妄顧了韓林神君之意願,最後鬧得兀自尴尬。
本以為他這般的坦然,栩風神官定必不欺瞞,然而那張俊朗的臉容此刻是挂着一抹不可言喻的笑意。紫薇帝君輕啧一聲,狀似極為不滿地蹙眉輕嘆,“瞧你這幅神秘之形容,若非喜歡上帝後清瑤,那便是烏昙跋羅了。”
“清瑤娘娘可會嫌棄你很是唠叨?”栩風神官朗聲一笑,“當年你确是拉攏了勾陳帝君與昭陽郡主之婚事,然則當年不曾當月老的你此番當真要打到我頭上來?”
“瞧你這仗勢,定必是那株魔物了。早在你被那株魔物救下之時,我便也曉得你會芳心大亂了。既是你心之所動,那就随緣去吧,将她的靈臺敲壞便是。”失了憶,連修正術也免了,好好當個歡樂傻子未嘗不可。
“你這主意委實不錯,然則有人早早替你分了憂,如今的烏昙跋羅早已立足于陽天,與聖王花滿棠同修秦晉之好。”這聖王雖是由雷玉帝君所提拔,然而他栩風神官乃是篤信炎天雷玉帝君與天帝沄洌沒少在背後助力。
“哦?那小子竟有此能耐将有着十四萬歲之齡的烏昙跋羅收拾?!”若說不曾因此風聲而吃驚,誠然不過是唬人之話,紫薇帝君挑眉:“三日後,我與雷玉帝君、勾陳帝君相約于炎天練霄宮下棋,你随我一同前往,打探口風。”
那日本該是帶着興師問罪之意的紫薇帝君,在踏入炎天練霄宮後卻是化作雲煙,只因炎天練霄宮的大皇子正一手拉着勾陳帝君的小皇子,一手拉着自己的親二弟前來相迎。
“我等小仙見過尊座。”三位小仙童奶聲奶氣地作揖道,那一拜更是端莊得緊要。
看着一臉稚氣的仙童正有模有樣地行着禮,紫薇帝君不自覺地揚起父君的慈祥,擡手撫了撫這些小仙童的肩頭。“早知今日你等都來了,本座合該領着魃魈兒前來與你們敘舊。”
紫薇帝君口中的“魃魈兒”,正是他與帝後清瑤之嫡子——大皇子擎蒼之乳名,“擎蒼”此名算不上何等文韬武略,卻也非俗不可耐。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擎蒼大皇子于帝後清瑤腹中三年,然而這北荒早已大旱了十年,那些本是嗜好陰寒之地的魃魈魁鬾、魑魅魍魉死了大半,紫薇帝君領着具有控雨之能的栩風神官、素有水神之稱的帝後清瑤,率風伯雨師将将施法方才頂住了北荒十年之內的陰陽調和。
然而外力之法終究不過是治标不治本之舉,眼看北荒之陰陽将要失衡之際,帝後清瑤腹中羊水破裂,這魃魈兒呱呱落地,帶來的乃是一連二十五天的大雨滂沱,遂讓這個久旱的大地獲得重生,就連失衡的陰陽也恢複了彼此之間的掣肘。
看着這些有着兄弟姐妹的小仙童,紫薇帝君不自覺地喟嘆一聲,帝後清瑤自誕下魃魈兒後,本就耗損不少的身子急需調理。縱然魃魈兒如今已有兩萬五千歲,縱然藥君再三保證帝後清瑤的身子将養了兩萬五千年,然而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地于帝後清瑤身上再動子嗣之念頭,只因他舍不得帝後清瑤再受罪。
至于子嗣,他不缺,天妃、天嫔各自誕下一兒一女,誠然他當真不缺孩兒,只是委屈了魃魈兒沒有同血緣之手足。
練霄宮外,花桃滿栽十裏,宮內滿園色彩豔麗,有別于東荒與西荒的果桃花,南荒之境的乃是花桃,只可觀賞卻無結果之能,輕搖落下便是漫天花雨。櫻色之下,紫薇帝君輕易便能捕捉到那幾抹欣長的身姿,那抹紫白相間的身影乃是昊宸帝君,此刻的他笑得甚是開懷,而一身寶藍色的雷玉帝君與一身藍白相間的勾陳帝君各自抱着女兒在嬉笑怒罵。
栩風神官擰眉,昔日要四位“四禦”神皇齊齊一堂乃是極難之事,如今區區一盤棋局便讓諸位神皇莅臨,可見雷玉帝君乃是有備而來。若說眼前之景象隐約間透着詭秘,誠然也不過是入宮之時,少了天妃之身影罷了。
衆所周知,這南海公主雖為天妃,卻也是個聖寵不衰之天妃,縱然睿姬入宮當了帝後卻也不得不禮讓其三分。加之,于炎天之內但凡有雷玉帝君之身影在,這位天妃乃是如影随行地跟在身側。
“大老遠就聞得你等之嬉笑,可見諸位心情甚是愉悅。霓凰兒之身子可是好了些?”紫薇帝君率先上前,眼眸落在雷玉帝君懷裏的小神女,昔日身姿如年畫般的白胖小神女,因着病了半個月之久,如今早已瘦成了清雅小神女,可見這麽一場大病險些要了她的命。
“不妥,如今的她不大思膳,可是讓老身心痛不已。”雷玉帝君蹙眉,然而眼眸處僅是父君之慈祥,好不容易養得白白胖胖的女兒,卻因着一場大病而變得瘦弱,本是愛吃的性子也變得不愛思膳。
那身圓潤的身子,如今變得清瘦,倒是完全承了睿姬之姣好。奈何,讓身為父君的他好生心疼,女兒生病的日子,他強忍着腳痛之苦,每日定必抱着病恹恹的女兒細哄一個時辰之久。
“今日你的愛妃倒也識趣了。”紫薇帝君不曾錯過雷玉帝君眼眸裏一閃而逝的煩躁不安,加之适才他故作無心地問了“六司”何以不見那位天妃之英姿,那六位年輕神君乃是顧左右而言他,可見坊間所傳的并非空穴來風也。
早前他曾在玄武星君遲無涯口中得知,鬼帝名舞月處迎來了幾位南海天妃的随嫁貼身侍女,說是犯了錯被貶下凡去。将将一句“犯了錯”難免讓人浮想聯翩,到底這錯能有多麽逆天,才惹得雷玉帝君把這些随嫁的貼身侍女悉數打發?
可是得知老魔尊重淙命不久矣,這南海龍族之滔天野心又再死灰複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