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理寺驗屍房內,仵作拉過白布蓋好了孟妡的屍體,遮擋了屍身上的一片血污。
“如何?”遮擋的簾布外,祁煥之皺眉問到,方才在街上時聽到秦怨和沈倚的意思,似乎是孟妡的魂魄還留在體內,他也沒有告訴仵作此事,也不敢靠近屍體,只好在外面等着。
見仵作平安無事的出來,那具屍體也并無異樣,祁煥之暗暗松了一口氣。
“屍體的小腹有一道三寸長的傷口,刀口整齊,像是故意為之,但這似乎是死後才形成的,她的脖子上有一個很奇特的痕跡,我目前還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她的致命傷就在這裏,頸部動脈被割破,此處傷口後又被人精心處理過,不細看不容易察覺。”仵作說到。
“既然頸部便可致命,為何又在小腹添一刀?”祁煥之疑惑道。
“她生前應懷着身孕,觀身體狀況,已有三月,但是,”頓了頓,仵作繼續道,“她腹中并無胎兒。”
“什麽?”祁煥之聞言震驚,突然想起了昨晚在孟府外聽到的嬰兒哭聲,突然覺得脊背生寒,聲音也有些打顫,“你說,未出世的胎兒會不會大哭?”
“荒唐,未足月的胎兒就算存活也尚且哭聲微弱,何況才三月,只不過剛剛成型而已。”仵作聞言斬釘切鐵的說到。
“那個,你再驗驗,我去找個人。”祁煥之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跑了,剩下仵作一臉茫然,後又轉帶怒色,喊到,“什麽是我再驗驗?你什麽意思?”
然而,除了咯吱作響的大門,并無人回應。
午後的陽光下,微風輕輕拂過,帶走了絲絲灼熱。
“你的傷怎麽樣?”沈倚喝了一肚子茶,打了個嗝,問柳長珏。
“都是皮外傷,方才已自行處理過了,并無大礙。”柳長珏搖了搖頭,回答。
“他們為何殺你?”秦怨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冷淡。
“呵,”柳長珏苦笑,突然間便黯然神傷,“不過是我染指了不屬于我的東西,可是,她……為什麽……”柳長珏說着緩緩低下頭去,開始喃喃自語,“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嗯?你們都中邪了嗎?”沈倚見他突然神情巨變,如變了一個人一般,又轉頭看向秦怨,見他泰然自若的坐在那裏,并未受到影響,“剛才是你,現在又到你了。”
“對不住,在下失态了。”柳長珏擡起頭,臉上恢複平靜,歉意的笑了笑,複又閉了閉眼,掩飾了眼底那抹傷痛。
今日這是怎麽了,面對兩個陌生人,他本該強行鎮定,此時怎麽會有如此多思緒,險些讓他無法自控。
“你可別又耍什麽手段。”沈倚看着秦怨,心想,不可能有人見了他就哭,肯定是他使了什麽手法才會如此,這人,難道是以他人傷悲為樂?
“關我何事?”秦怨無可奈何的斜斜靠在桌上。
“與秦兄無關,是在下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柳長珏有些訝異沈倚對秦怨的質問,但并未深究其含義,連忙解釋。
“哼!”沈倚冷哼一聲,看着秦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餓了。”
“餓了你看我做什麽?我又不是飯。”秦怨面無表情的說到。
“因為我看着你啊,就一肚子氣!自然就飽了。”沈倚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的大聲說到。
“呃,對不住。”柳長珏尴尬的笑了笑,“在下忘了時間,只是現下寒舍并無食物,如今實有難處,不方便進城,不如在下上山打些野味回來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沈倚連忙站起身,“你身上有傷,我和他出去吃了給你帶些回來吧。”說着抱起素顏就往木橋上走,踩得木板吱咯吱咯的響。
“不必了,在下并無食欲,晚些時候在下自己解決就好了。”柳長珏也連忙站起身抱拳道。
“那好吧,那我們先走了。”說完,便也不理會秦怨,精神抖擻的走了。
“告辭。”秦怨起身,簡短的說了兩個字,離開。
“改日定當報答兩位救命之恩。”柳長珏歉意的對着兩人背影作了一揖。
“無妨無妨。”沈倚擡手揮了揮,回頭看到秦怨緩緩跟在她身後,又哼了哼鼻子。
秦怨只不急不緩的走,對她的小動作視若無睹。
待到兩人離去,柳長珏眸光陡然暗淡,定定的看了湖面良久,直到微風拂過了鬓間的發絲,他才閉眼嘆了口氣,進了屋,木門緩緩關上,屋內一片漆黑。
走回林間小道,剛才被沈倚驚吓飛走的鳥兒不知何時又飛回來了。
沈倚此刻心情不錯,便覺得這些鳥兒的叫聲十分動聽悅耳,不知不覺也哼起了小調。
秦怨背着手走在她身後,嘴角微揚,這真是個有趣的人,仿佛除了嬉笑怒罵,她都不會難過,不會悲傷。
“秦怨,”走在前面的沈倚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有些疑惑,“你說我為什麽不覺得有什麽事是可以久久不能忘懷的啊?就算是別人辦事不給我錢,我也就是生生氣就好了,那些人,為什麽總有要死要活的?”
“因為你無知。”秦怨淡淡揶揄。
“滾,”沈倚脫口罵了一句,“以後我們就是同伴了,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刻薄?”
“抱着傘累嗎?”秦怨垂眸一笑,答非所問。
“不累!”沈倚聞言立即又抱緊了手中的傘,大步往前走,到手的東西,怎能讓它飛了?
“那便抱着吧。”秦怨毫不在意的輕嘆,腳下速度加快,直接走在了她的前面。
“腿長了不起啊?”沈倚一路小跑着追上,不滿的說着。
秦怨淡笑着搖了搖頭,并不理會她。
“沈姑娘!沈姑娘!”剛走到城門口,一身着大理寺官服的人就急匆匆的撲上前來,沈倚下意識的躲到了秦怨身後,那人便和秦怨撞了個滿懷,重心不穩便一把抱住了秦怨。
秦怨停下腳步,身體被撞得微微一頓,然後穩穩站住,眸光微冷。
急躁的祁煥之猛然感覺氣息不對,待看清抱住的人,瞳孔一抽,大驚失色的後退了幾步,後跟踩到了地面一處凸起,徑直跌倒在地。
“啊哈哈哈!”沈倚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直到眼淚都笑了出來方才停下,然後跑上前拿着秦怨的傘戳了戳祁煥之的胸口,“吓破膽了吧?哈哈哈!”
祁煥之看到她手中的黑傘,又是一驚,連忙抓着地面爬起來,躲得遠遠的,然後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怎麽了你?”沈倚看着他的模樣,忍住笑問到。
“孟妡的屍檢,仵作說她生前懷孕三個月了,但是現在腹中的胎兒不見了。”祁煥之簡短的說到。
“啊?”沈倚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同樣也想到了昨晚嬰兒啼哭的事,可是不管如何,三個月的胎兒也不可能有哭聲。
“那是胎靈,它唯一的念想就是他的母親吧,但是也只能存在短暫時間便會煙消雲散。”秦怨淡淡說到,“孟妡之所以不肯離開,是因為這個孩子被她一直護着,尚有一絲靈識留在她的身體裏,直到最後再也護不住。”
“那昨晚我們聽到的聲音應該就是那胎靈消失之前的聲音吧?”沈倚疑惑的說到,“可是,既然消失了,就算昨晚一整晚她依舊舍不得,為什麽今日還在?”
“這,我就不知道了,人類的執念,總是可怕的。”秦怨搖了搖頭,幽幽嘆息。
“不管了,先去看看。”沈倚說着便揚了揚手,大步往城裏走。
祁煥之躊躇的看了看秦怨,跟上沈倚,見她一直抱着那把傘,不禁疑惑。
“你不用怕他,他又不是鬼,就是,”頓了頓,她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反正不管他是什麽東西,就是和人差不多。”
“我看到他總覺得瘆得慌,心裏特別壓抑。”祁煥之回頭看了一眼緩緩跟在身後的秦怨,轉頭低聲道。
“小心他聽到哦。”沈倚惡作劇般的大笑。
祁煥之聞言打了個寒顫,立即噤聲,不敢再說話。
回到大理寺,仵作依舊站在孟妡屍體旁若有所思。屍體上的白布被掀開,黒褐色的血液早已凝固,傷口翻卷着,猶如一張食人的大口,異常可怖。
沈倚急匆匆的走上前去,一眼便看到這樣的景象,頓時覺得心中五味雜陳,連忙伸手捂住了眼,本來饑腸辘辘的胃內更是一陣翻滾。
秦怨緩緩走到她身前,微微一拂手,白布便翻過去将屍體掩住。
祁煥之和仵作詫異的看着他的動作,心中暗驚,他這到底是內力運用自如還是所謂的術法靈力?
沈倚感激的看了秦怨的背影一眼,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有如此細微的關懷。
母親在她尚不知事的時候就去世了,在她懂事後,眼裏身邊就只有父親的影子,然而緊緊只是影子,父親根本就不管她,偶爾會放些食物在家中,每每半夜聽到屋內有響動,她都呆在自己房間裏,不敢出去看,她的眼睛能看到太多東西。
後來,父親也走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周圍的鄰居都不願意與她交往,就算是自食其力需要和那些人打交道,都只是金錢來往的事,誰會真心在意她的感受?
是啊,根本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感受,所有女孩子害怕的東西她一樣會害怕,甚至她更加膽小,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她要生存。
就算是天天面對着那些亡靈,她也是始終緊着一顆心,同樣會想要退縮,可是,誰在乎?
漸漸的,她也想開了,只要有錢,她想要怎樣生活還需要看別人臉色麽?等着她賺夠了錢,她就找個美好的地方安然度日,再也不要四處奔波。
“是不是很感激我?”秦怨側過臉,問她。
“在你說話之前。”沈倚立即翻了翻白眼,剛剛升起的一絲好感蕩然無存,果然,還是不能對他抱什麽幻想。
“咳,沈姑娘,”祁煥之擡手抵住嘴唇,微微咳嗽了一聲,“現下該如何?”
“你們要做什麽?”仵作狐疑的看着眼前這個少不經事的女子,問。
“你信鬼神嗎?”秦怨突然開口,問仵作。
仵作愣了愣,随後搖頭,“在下有的是真本事讓死人開口說話,哪來的什麽鬼神?”
“嗯。”秦怨低低應了一聲,眼神突然冷了一下,擡手便是一記手刀。
仵作只覺得脖頸後一痛,瞬間便軟軟倒地,不省人事。
“喂,你!”祁煥之來不及阻止,不可思議的看着秦怨。
“嗯?”沈倚歪了歪頭,然後滿意的笑起來,“省事,我喜歡。”
祁煥之頓時無言以對,這兩人……
秦怨走到屍體旁邊,伸手在屍體上方停留了片刻,緩緩開口,“已經不在了。”
“什麽?不在了?”祁煥之一怔,臉上犯難,“那怎麽辦?”
“不在了才好辦。”沈倚接過話,環顧了下四周。
現在還是白日,這房內為了方便存放屍體,終日不見陽光,屋內陰暗處甚多,孟妡若是出來了,定是還留在這屋子裏。
如此想着,沈倚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