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馮斯早已在報道中看過了。豐華明在水電站一幹就是三十年,從普通員工一直到站長,不變的是勤勤勉勉的工作态度和清貧的生活。這裏工資待遇原本就不高,豐華明又命途多舛,妻子在二十多年前懷孕期間遭遇車禍,從此瘸了一條腿,無法上班,只能自己在街邊開個小店鋪,賣鹵菜補貼家用。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車禍的影響,兒子出生之後,始終處在正常智力水平的最底線,雖然還達不到智力缺陷的程度,但腦子一直笨笨的不靈光,初中讀完就不再念書了,也找不到好工作,幹脆就在鹵菜店幫忙。
倒是典型的勞模的人生,馮斯想,總是被無窮無盡的生活折磨着。他沉思了一會兒,老板卻有些沉不住氣了,小心翼翼地說:“警官,您還有別的事情要打聽嗎?”
“告訴我瘋子明的鹵菜店在哪兒就行了,謝謝你。”馮斯說着,心裏想道,當時從曾炜的屍身上順手拿走的警官證還真好用呢。
他離開五金店,找到了豐華明的家,那是一排臨街的破敗平房中的一間,外間被改成了賣鹵菜的窗口。根據報道,這一排平房在礦區初建的時候就已經修建好了,而豐華明就一直住在這裏,娶妻生子,從來沒有離開過。
豐華明的妻子就坐在窗口處,身旁的牆上很醒目地靠着一根拐杖。她應該是五十歲左右的年紀,但看上去像六七十歲,頭發白了一大半,滿面滄桑,顯然受了許多生活的折磨。馮斯在附近站了一會兒,思索着應該怎麽開口向豐華明的妻子打聽,最後決定還是用冒充警察的招數。曾炜警官證上的照片已經換成了他自己的,雖然小處可能有破綻,但一般敢于懷疑警察身份的人并不多,只是拿到眼前晃一晃的話,騙到人的幾率還是很高的。
然而,還沒來得及掏出警官證,已經有一個人搶先走到了鹵菜店的窗口。那是一個身材有些瘦弱的男人,看背影依稀有些眼熟,但馮斯一下子想不起來這背影到底是誰的。他看着這個男人和豐華明的妻子攀談,沒說幾句話,豐華明的妻子現出一臉的警惕,不由分說地抄起拐杖,把他趕走了。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馮斯看清楚了他那張無奈的面孔。
“居然是這個小子……”馮斯自言自語,“這倒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他沒有去鹵菜店,而是跟在了那個男人身後,跟着他走到一條小巷裏。男人好像也覺察到了他的跟蹤,突然之間,猛地一個轉身。馮斯來不及躲避,和對方正好打了個照面。男人快步走到了他面前,表情有些驚詫,也有幾分喜悅:“馮斯?你怎麽也跑這兒來了?”
“我也想問你呢。那麽久不見,你幹什麽去了?”馮斯很親熱地攬住對方的肩膀。他是真沒想到,竟然會在遠離北京的雲南礦區遇到劉豈凡,這個掌握了令時間停滞技能、卻又總是害羞而怯懦的奇人。
四
“我不是讓你抓緊逃命嗎?”躺在手術臺上的範量宇喊道,“我給你做好了計劃,算計到了所有的突發情況,你只要依照我的安排,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的計劃一定不會有問題,你一直都是家族裏最聰明的,”女孩溫柔地說,“但我不能逃。”
“為什麽不能!”範量宇的語聲裏充滿了撕裂般的痛苦,“為什麽要讓家族決定你的生死、你的命運?你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為什麽不能為了自己的命運而去反抗?”
“抱歉,我不能,”女孩凝視着範量宇,“我也好想一直過着過去十年裏那樣的生活,陪着你讀書,陪着你做你喜歡做的事情。但是,該來的終究會來的,沒有人能夠反抗宿命。只希望能夠有來生,你我都不要再做守衛人。”
範量宇還想再說些什麽,但似乎是身邊的範家人動了什麽手腳,他一下子沉默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輪椅被推到範量宇身邊,女孩在和他并排的另一張手術臺上躺下,伸出手來,握住了範量宇的手。
“開始吧。”一個範家的長輩說。
女孩點點頭,閉上眼睛,身畔激發出淡藍色的蠹痕,将她和範量宇包圍在其中。她的臉上現出了痛苦的神色,範量宇的面孔也變得扭曲,似乎兩人都在同時經受着某些折磨。
蠹痕越來越亮,藍色的光芒近乎炫目,藍光中的兩個人也顯得越來越痛苦。女孩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呼吸急促,面色時而慘白時而赤紅。範量宇的情形更為驚悚一些,渾身散發出蒸騰的霧氣,面孔極度扭曲,裸露在外的皮膚好像是在膨脹,血管一根根凸出,就像是有一只只蚯蚓在皮膚下鑽行。
這一幕不由得讓文潇岚想起了以前曾經見過的俞翰附腦失控的樣子。她悄悄偏頭看了看範量宇,範量宇渾身緊繃,緊緊咬着牙關,已經深深陷入了這段記憶所帶來的情感沖擊裏。之前重溫那些被毆打、被欺淩的往事的時候,範量宇一直都很平靜,連文潇岚都抑制不住要為他感到悲傷,他卻并沒有什麽反應。然而,這個女孩卻掀起了範量宇內心的漩渦,而這漩渦,正在一點點轉化為風暴。
文潇岚已經感到了有些不對勁。整個記憶幻境都開始了微微的震顫,先前稍微有點平複的情緒也重新開始攪動。不知不覺中,極度的悲憤和極度的怨憎攫取了她的心,讓她心煩意亂,腦子裏各種各樣的感情攪成了一鍋粥。
果然,這個女孩就是範量宇情感上的最大弱點,是這個幾乎不可能被擊敗的巨人的阿喀琉斯之踵。而在這座邪惡的記憶迷宮之中,阿喀琉斯之踵被發現了。
文潇岚陡然間明白過來,為什麽範量宇要說記憶迷宮極難對付。它能夠深入到被攻擊者的思維深處,找到最能讓對方失去理智的記憶片段,就像是一個隐藏的按鈕,一旦按下,或讓人憤怒,或讓人恐慌,或讓人焦慮,或讓人悲傷。那些潛伏在靈魂深處的負面情緒會像火山一樣爆發,摧毀人的精神,讓人瘋狂。
“喂!大頭!大頭!”文潇岚搖晃着範量宇的身體,“注意控制一下情緒,不要上當!敵人就是想要讓你情緒失控,不要上當!”
但這番話并沒有什麽作用。範量宇內心的憤恨與悲哀已經壓抑了十多年,就像是一顆毒樹的種子,雖然沒有長出巨大的軀幹,根部卻早已深深地鑽入地下,盤根錯節。現在,當足夠的誘因出現時,這些密密麻麻的毒根會迅速發芽生長,沒有什麽力量能夠阻擋。
真實的範量宇對文潇岚的呼喚沒有絲毫反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段十餘年前的回憶。在回憶的幻境裏,女孩身上蠹痕的藍光已經耀眼到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而範量宇的身軀就在藍光中拼命掙紮。然而,鎖住他的鐵鏈應該是特制的,無論他怎麽努力也無法掙脫,只是把手腕腳腕都磨出了深深的傷口,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他的兩顆頭顱猶如觸電般不停顫抖着,大的那顆頭顱上,雙目睜大到就像要裂開,喉嚨裏發出的嘶吼已經不似人聲,仿佛來自遠古的兇獸。
突然之間,從女孩的頭頂升起一個藍色的光球,緩緩移向範量宇的頭部。範量宇的雙目就像要流出血來,怒吼着想要躲開這個光球,但他的身體根本無法動彈。最終,光球還是進入他的體內。
光球剛剛進入,女孩身上藍色的蠹痕就消散了。與此同時,範量宇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一道灰色的蠹痕從身上激發而出,籠罩全身。原本捆住他的那幾根堅固的鎖鏈,一瞬間寸寸斷裂,落在地上。
範量宇活動着手腳,慢慢坐了起來。他被剖開的肚腹已經合攏,連同着手腕腳腕上那些剛剛磨出來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但他并沒有在意這些,而是來到了女孩身畔。女孩的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已經十分微弱,但看着範量宇的眼神裏,依然包含着溫柔的笑意。
“總算是……成功了,”女孩低聲說,“現在你已經是守衛人世界中的最強者了。”
“是麽?”範量宇嗓音嘶啞,看上去沒有絲毫喜悅。他驟然發動蠹痕,把身邊那些範氏家族的成員都卷了進去。這些人之前在範量宇面前不可一世,現在卻如同一只只脆弱的家禽,不由自主地被卷到半空中,然後懸浮在那裏。
“範量宇!你瘋了!”一個範家人喊道,“你要和整個家族為敵嗎?”
“我一直都在和整個家族為敵。”範量宇淡淡地說,“我要先殺了你們,再殺光範家的所有人,然後摧毀掉守衛人世界。”
“你不可能做得到的!”
“做不到也無非就是一死,很要緊嗎?”範量宇發出一聲凄厲的長笑,右手一揮,與他說話的人突然間四肢斷裂,繼而軀幹也分為數截,甚至來不及叫一聲,就已經失去了性命。
“很過瘾哪!”範量宇面容猙獰,“怪不得守衛人那麽追求力量,把別人的生命捏在自己掌心的感覺,果然是妙不可言。我真得好好感謝你們範家。”
他正準備誅殺下一個人,身邊卻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別殺人……你聽我說!”
那是躺在手術臺上的女孩。範量宇收住手,重新來到她身邊,先前的殘忍與狂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憂傷。
“我救不了你,但你等着我,我解決完這邊的事情後,會去找你的。”範量宇用文潇岚從未聽到過的輕柔語調說。
“不,不是這樣的,”女孩說,“我的生命都已經給了你了,你再這樣輕易舍棄,對得起我嗎?”
範量宇的目光黯淡下來。女孩用盡最後的力量,動了動自己的右手,範量宇猶豫了一下,伸手和她握在一起。女孩微微一笑:“許多年前,當我知曉了自己的未來命運之後,我很傷心,哭了好多個晚上,甚至還嘗試過自殺。我那時候想,如果我生下來的目的就只是為了把生命獻祭給他人,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但是後來,他們把你帶回了家族。你雖然……長相有點吓人,卻是我所見過的最堅強、最正直的人。”
“是麽?”範量宇神情呆滞。
“所以後來,我慢慢不生氣了,不害怕了。”女孩緊緊握着範量宇的手,“我想,也許我會死,但我的生命不會消失,因為你會帶着我的生命繼續活下去。那樣的話,就好像我一直陪在你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
“從來沒有離開過……”範量宇低聲重複了一遍。
“而且,你也不要太恨範家。”女孩說,“他們收留你的确不安好心,但是守衛人家族所做的一切,也并不是全都為了自己。當年發現你、并且力勸家族長輩收留你的人,是我爸爸,他死在一群妖獸的伏擊中,屍骨無存。我小時候,他經常對我說,守衛人不是一群好東西,貪婪、自私、殘暴冷血,如果沒有魔王,他們或許就是人類的災難。可是他們是真心為了抗擊魔王而活着的一群人。你能明白嗎?”
範量宇沒有說話。女孩的雙目慢慢閉了起來:“我知道你心裏比誰都苦,比誰都憤怒,我只求你守住對抗魔王的這條底線,讓我的生命在你身上能夠有意義。”
範量宇沉吟良久,終于咬牙切齒地說:“好,我答應你。為了你,我暫時放過範家,暫時放過守衛人。”
女孩欣慰地笑了笑,握在範量宇手掌中的小手無力地松開,呼吸漸漸停止。範量宇凝視着她的面容,眼神空洞,身畔的蠹痕跳躍着淩厲的光芒。
随着幻境中的女孩死去,文潇岚身邊的範量宇再也無法控制情緒。他單腿跪在地上,雙手握拳杵着地面,身體劇烈地震顫,咽喉裏不斷發出奇怪的聲響,有若孤狼的咆哮。此時他的附腦仍然由于藥物的作用而無法使用,然而兩人本來就置身于記憶幻域之中,他根本無需調用真正的附腦,只需要大腦進行精神上的想象,就足以爆發出摧毀這片幻域的力量。而到了那時候,他和文潇岚在現實中也會受到相仿的傷害——那也就意味着兩人的死亡。
“你冷靜一點!”文潇岚搖晃着範量宇的身體,“敵人就是想要你失去理智,你不能中招!”
但是範量宇好像已經聽不到她的話語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哀恸以一種最激烈的方式被翻攪出來,再被記憶幻域無限放大,終于形成了不可遏制的精神風暴。這一段記憶甚至沒有等到結束,就被強行終止,周圍的玻璃牆體出現了醒目的裂紋,在刺耳的碎裂聲中逐漸崩塌。
文潇岚擡手護住頭,害怕被頭頂落下的玻璃碎塊刺傷,但她很快發現這樣的擔心是多餘的。範量宇的身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圈血紅色的光暈,就像是一道堅固的壁壘,把所有碎玻璃都擋住了。
文潇岚知道,這并不是範量宇的蠹痕,他的蠹痕是灰色的,并且此刻附腦被藥物抑制失去效用,并不能激發蠹痕。這應當只是幻覺中的産物,但是那種血紅色給了她不詳的預感。
“大頭,別這樣,醒醒啊!”文潇岚喊道,“不要上當!不要屈服!”
還是沒什麽用。果真如範量宇之前所形容,記憶幻境能夠極大地影響深陷其中的人的情緒,就連文潇岚自己都不得不一面向範量宇喊話,一面努力克制自己內心澎湃的憤怒和殺意,更不用提曾親身經歷這一切的範量宇了。他已經沉浸在那些往事所帶來的痛苦的刺激中無法自拔,積郁多年的悲憤像決堤的大潮一樣洶湧翻滾。
紅色的幻象蠹痕包裹住兩人,令他們懸浮在半空中。四圍的卷起了龍卷風一般的狂舞的風暴,整座記憶迷宮頃刻間被摧毀,化為無數細碎的玻璃殘片。在風暴的中央,範量宇雙目赤紅如血,高昂着那顆猙獰可怖的頭顱,像野獸一樣嚎叫着。
文潇岚只感覺到全身都在被一種巨大的壓力擠壓着,壓得她呼吸困難,骨頭仿佛都在吱嘎作響。她清楚,再這樣下去,用不着多久,自己要麽被憋死,要麽內髒受傷而死,而範量宇也會很快被他自己的力量所撕裂。但她毫無辦法。
居然就要這麽着陪着這個雙頭怪物一起死在幻域裏了,文潇岚想着,真是不甘心啊。但不知怎麽的,她好像也并不是十分後悔,後悔卷進這個原本不屬于她的兇險的世界,後悔和範量宇這樣的兇神惡煞成為朋友。她想起範量宇的記憶中那個女孩所說的話:大概這就是命運的一種吧。有些時候,接受了“宿命的安排”這樣的設定,似乎還真能對人有一些安慰的效果。
我不後悔。文潇岚輕聲對自己說。
整個幻域都已經被範量宇的風暴所席卷,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在暴風中狂飛亂舞。整個天地漆黑如墨,即便有時不時撕裂長空的閃電,也無法望見邊際。那股環繞在身畔的壓力繼續增加,文潇岚已經有了快要窒息的感覺。視線漸漸模糊,耳朵裏呼嘯的風聲也慢慢聽不大清楚了,渾身暖洋洋的,就好像是浸泡在溫暖的熱水裏一樣。而在最後的視野裏,範量宇依舊像野獸一樣振臂狂呼,天地随着他的嘶喊而震顫。
看着這個似乎應該很熟悉、細細一想又分外陌生的背影,文潇岚忽然間有些明白了那個女孩臨死前的心境。這個殘忍如鬼怪、瘋狂如惡魔的畸形的男人,卻似乎是最想讓人去幫助、去保護的那一個。如果我的死是無法避免的,那麽,死就死了吧,但希望至少你能夠活下去。
帶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就好像我也還在你的身體裏存在一樣。
文潇岚閉上了眼鏡,等待死神的召喚。
就在她的意識即将徹底關閉的一瞬間,耳邊突然響起一個不一樣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撕裂了。随着這一聲響,文潇岚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陡然減少了許多,意識也一下子清醒過來。她連忙睜開眼睛,只見範量宇身前的黑色空間裏出現了一個古怪的圓球,球體直徑大約在兩米左右,呈現出不均勻的彩色,文潇岚努力分辨着那些彩色,驚訝地在其中認出來了一樣東西:範量宇的房間裏那張掉了漆的木桌。
這是什麽?難道範量宇竟然從這個記憶的幻域裏撕開了一個裂口,和真實的世界聯通了?可是,他是怎麽辦到的?
文潇岚正在一頭霧水,範量宇已經走到她身前,伸手把她扶了起來:“走吧,先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文潇岚依然懵懵懂懂。她已經看清楚了,此刻的範量宇顯得疲憊非常,雙目仍然是那種駭人的血紅色,然而目光中卻是冷靜和理智,似乎還有一些躲躲閃閃的關懷。他好像壓根兒也沒有變瘋過。
“回真實世界去。”範量宇溫和地說。他攙扶着文潇岚跨進了那個彩色的球體,文潇岚只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她往裏面扯,眼前一花,視線已經被範量宇那所簡陋的賓館住房所填滿。
真的回到了真實世界。文潇岚一屁股坐在範量宇的床上,接過範量宇遞過來的礦泉水瓶子,一口氣喝下大半瓶,然後看着之前見過的那個冷冰冰的送摩托的姑娘從門口拖走一具屍體。那是一個幹幹瘦瘦的小老頭,偏偏頭大如鬥,身形比例不協調之餘,倒是和範量宇有些異曲同工之妙。此刻他的臉上凝固着驚恐萬狀和難以置信的最後神情,眼睛、口鼻和耳朵裏都有流出來的血跡。
“沒想到你失去了蠹痕還能幹掉這個老怪物,我還真是太小看你了。”那個姑娘說話的語氣也依然充滿嘲諷,但卻也隐含着一點佩服的意味。
範量宇照例沒有搭理那個姑娘。等到她離開後,文潇岚發問說:“到底是怎麽回事?記憶迷宮就是剛才那個腦袋大得和你親戚似的死老頭設置的?可是你明明附腦受制沒法兒用蠹痕了啊,怎麽能打敗他的?”
“記憶迷宮是和剛才那個老頭自己的蠹痕相連的,”範量宇說,“陷入迷宮的人,會因為受到過往負面記憶的刺激而逐漸陷入癫狂,直到精神被完全摧毀。然而,在這一過程中,被困者自身也在吸取着精神力量。如果能在崩潰前的一剎那控制住這種力量,将它反作用于施術者,就能反過來摧垮施術者的精神。所以我故意中招,然後一直在等着那一刻,最後我等到了,如此而已。”
“說起來倒是輕松,”文潇岚嘆了口氣,“可是那時候,看着你像瘋子一樣地大吼大叫,我是真以為你頂不住了。因為我能看得出來,你很在乎那個女孩,你的悲傷和憤怒都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也的确很難控制,差一丁點就會崩潰,但我一定會控制住。”範量宇轉過身,好像是在欣賞窗外的夜景,“如果你也失去過生命中對你至關重要的一個人,你也會有相同的念頭的。”
“什麽念頭?”文潇岚問。
“無論如何,不能再失去另一個。”
文潇岚低下頭,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哭出來。
“媽的,我差點要把你當成好人了……”她揉着眼睛,嘟嘟囔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