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死亡記憶
顏色深沉的烏雲遍布整個天空,如果不是傍晚的天空自厚厚的雲層間勉強投出的點點光線,大概會有人認為布魯德海文這個時間就已經迎來了夜色。而伴随着這樣令人心情愉快不起來的天色的是連綿不絕的暴雨,無數豆大的雨珠打在車窗上,連綿成一片聲響。
車前的雨刷不知道被啓動了多少回,每當黑色的雨刷掃過,車前方的畫面隔着一層厚厚的水液清晰了一瞬之後又會很快被新的雨珠拍打得什麽也看不清楚。
車身仿佛将車內和車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車身內安靜得出奇,夾雜着不時變得濃厚的香煙的味道。
他的視線範圍內是一沓不知道被翻閱了多少次的資料,眼角的餘光能夠瞥到被坐在副駕駛的警局同事夾在手指間,正在向外彌散着白色煙霧的,帶着點點紅色火光的香煙,明明應該起到舒緩情緒的作用的尼古丁燃燒的氣味此刻卻充滿了一種難言語的焦躁感。
他拿着資料的手機械地翻動着,一頁又一頁附着受害者死亡現場照片的資料在他眼前劃過,但沒有一個能夠真正地進入到他的腦海中,因為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警車內的車載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在寂靜的車廂內尤為響亮。
“Damn!”坐在他旁邊的同事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響亮聲音手一抖,香煙上的煙灰因此而被抖落,猶帶着滾燙溫度的煙灰落在了警服的褲子上,“抱歉,格雷森,電話你先接……”
他聞言連翻着資料的手都沒有收回,另一只手就熟練地拿起了電話的聽筒——雖然他知道最開始他的這個動作是因為對這通電話所抱有的焦急和期待,這個案件已經不能再出現更多的受害者了。
電話那邊傳來了偵控組的同事熟悉的聲音,告訴他們,如同專程前來調查這個案件的FBI調查專員們所推測的那樣,在他們負責監視的這片區域內收到了相關的報警電話,犯罪嫌疑人應該還沒有離開。
他和同事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對視了一眼,沒有半分猶豫,直接推開警車的門,就沖入了大雨之中,天氣并沒有因為案件稱得上是突破性的進展而對他們有半分的偏幫,雨勢絲毫沒有減小的意思。
豆大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直接砸在他和同事的身上,頃刻之間就将本來幹爽的制服變得打濕大片,貼在肌膚上有一種別樣的冰涼黏膩。
同事咒罵了一句:“該死的鬼天氣。”
實際上,雖然是哥譚的臨近城市,兩座城市的相似性也幾乎稱得上是某種程度上的姐妹城市,但是布魯德海文的确不像哥譚給人以常年陰雨的印象,而且這種程度的暴雨也并不是常有的事情。
他的同事嘴上咒罵,但還是謹慎地從腰間抽出了配槍——實際上在這樣的雨天制服對于配槍的遮掩程度是要大打折扣的,與其被發現以後處于被動,不如一開始就把槍握在手裏。
對于他的同事而言是個還算明智的選擇,他這樣想着,也抽出了腰間的配槍,至少在這一點上,最好還是做到與別人一致。
雖然他很清楚地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就算是這樣的準備也無完全無濟于事,就在大約七八分鐘之後,他就會——
這是一條他不知道走過多少回,打量過多少回的小巷,他想大概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這條小巷的情況了。
在布魯德海文的這一片表面上被稱為居民區實際上是犯罪者的遮羞布的區域之中一條再常見不過的,人跡罕至,藏污納垢,只有進行交易的瘾/君子和被收容所趕出來的劣跡斑斑的流浪漢才會進入的小巷,狹小,排水系統早就被垃圾和淤泥堵得不剩幾條縫隙,在這樣的雨天裏地面堪稱一片小型洪災現場。
他和同事就在這樣的一條小巷裏為了阻止一個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而邁動雙腿奔跑,腳踩在幾乎已經沒過了整個鞋底的雨水之中,随之濺起的冰涼的泥水将他的褲腿沾得一片泥濘,但因為是冒雨前行,這一點增加的重量實在已經不會被察覺到了。
就連腳踩在巷子的雨水之中的聲音都與他記憶之中的一模一樣。
前方有一個拐角,近了,越來越近了,就快到那個地方了——
拐入拐角,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在這片實際上是布魯德海文的地下勢力用來洗/錢的廢棄工廠的前方,空無一人的荒涼的工廠大門前,一如他記憶之中的一樣——滿地鮮血。
“布魯德海文警局!不許動,站在原地,舉起手來!”
倒在地上的或許都已經不能稱之為人,那扭曲至極的完全違反人體力學的肢體動作,被折斷之後生生刺破皮肉露出的白骨,讓人懷疑生長出了其他關節般曲折的四肢,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極致的疼痛而仿佛即将脫框而出的圓睜着的寫滿驚恐的眼睛,順着雨水的沖刷蔓延開來的滿地鮮紅,以及暴雨也沖刷不去的濃重血腥味。
其實,他的觀察原本并沒有那麽仔細,因為他所有的心神都應該被站在受害者身邊的人吸引而去,即便這一次,也是如此。
不知道究竟在大雨之中呆了多久,那個人渾身淋得透濕,雨水順着她晚霞之中顏色最深的雲一般紅的長發自發尾一顆顆滴落,幾乎已經是完全貼在身上的裙子下擺仿佛是在下一場小雨般滴落水珠。
她那雙他親吻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會讓人聯想到夜間的森林的充滿了令人想要探究的深邃與神秘感的湖綠色雙眼直直地盯着面前扭曲至極的人體,一如他每一次想要探究的那樣——
他總是在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她,他并不能從那雙湖綠色的雙眼之中看出她此時此刻在想什麽,哪怕他曾經直視過不知道多少罪犯甚至超級罪犯的雙眼。
大概是因為過于熟悉,當她循聲朝他們的方向轉過頭的時候,他甚至産生了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在被無限地放慢的錯覺。
她跟他對上視線了,那雙他最喜歡的湖綠色的雙眼出現了他從來沒有在這雙眼睛之中見到過的神情,震驚、恐懼還有……絕望。
他其實不太願意去細想在這種時候看到她的原因,更不願意從她的神情之中解讀出對于那個他其實非常清楚的原因的證實。
這其中肯定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其實願意聽她說,他生氣的是,他從來沒有在她的口中聽到任何與這個案件哪怕有一點關聯的事情,還是說……
對象是他的話,她沒有辦法說出口呢?
但是想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很清楚,接下來——
他會死在這裏。
車燈突然從她的另一側亮起,将她的身影投射在身邊的人體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是某種懾人的怪物。
那是從另一邊趕過來的他在布魯德海文警局的同事,他們将槍口統統對準了明顯是現場唯一一個站着的她,對她說了他身邊的同事說的一模一樣的話,但是她卻充耳不聞。
她直直地看着他,朝着他的方向邁了一步,微微擡起了手,她細嫩的指尖沾上了似乎是飛濺上的鮮血——實際上,她的裙擺上都是濺上的血液,或許是因為裙子是棉質的,所以即便是這樣大的雨,鮮血也不太容易被沖洗得幹淨吧。
但是她的舉動明顯被視為想要反抗,布魯德海文警局與哥譚警局最大的區別就在于,他們沒有戈登局長,裏面從不缺少性情急躁,貪生怕死偏偏還自以為是的混球,沒有人會因為這種并不适合進入警局的行為而受到懲罰,至少是來自上司的懲罰。
相反,布魯德海文的地下勢力非常歡迎這樣的混球,因為對于他們來說,用對于他們而言根本就是九牛一毛的錢來讓犯罪的成本變得更加低廉實在是一件再劃算不過的事情。
他并不喜歡這樣的布魯德海文警局,甚而至于痛恨這樣的行徑,但這不妨礙他想要讓這個執法機構變得更好——為了布魯德海文。
但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懊悔,懊悔為了更好地得到布魯德海文□□的交易信息而選擇了對這些毒瘤蠢貨們手下留情。
這是否算是某種報應呢?每當回到這一刻的時候,他都這樣想。
他們朝着她開槍了,參差不齊的槍法,長期被金錢腐蝕的酒囊飯袋的身手再加上暴雨使得子彈幾乎都不是朝着她的要害而去的。
但哪怕只有一顆子彈,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他比在場所有人都清楚她的身形有多麽單薄小巧,也清楚她甚至并不是那麽地健康。
不過,他此刻實際上并不是那麽地着急,因為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那幾發子彈在射中她之前,就在半途中發生了極為詭異的事情——就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将這些子彈的行徑軌跡撥亂了一般,這幾顆子彈一轉,分別朝着幾個不同的方向射了過去。
或許是某種極為可怕的巧合,其中的一顆,朝向了他身邊的同事。
那是他在布魯德海文警局見到的為數不多的相對而言的好人,他曾經跟他一起執行了許多次的任務,他從一開始帶着對當地警局警員的偏見的表面社交到後來的即使是在夜晚行動的時候也願意對他伸出援手,他是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人死亡的。
他推開了自己的同事,但是自己卻來不及躲開那枚子彈了。
他大概是成了傳說的地縛靈吧,據說地縛靈會在死去的地方不斷地徘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生前的經歷……
說到底,布魯斯和提姆兩個人是沒有給他請牧師嗎?!不是吧,韋恩集團倒閉了嗎?堂堂韋恩總裁和德雷克總裁竟然連給他請牧師的錢都沒有嗎?也不知道他死後布魯斯他們打算怎麽處理迪克格雷森死亡夜翼也跟着消失了這件事情的……
一邊苦中作樂地想着一邊看着眼前子彈離她越來越近,下一刻,迪克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這一次,子彈并沒有詭異地拐彎。
“阿麗安——!”
子彈沒入那具單薄的身體,她的鮮血瞬間将裙子染得一片鮮紅。
他沖上前的時候,甚至沒有來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