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做了一個怪夢,夢見自己掉進了一個兔子洞……
我對天發誓,我只是出于好奇,趴在樹洞邊緣朝下瞥了一眼,也不知是誰,殺千刀的居然朝我屁股偷襲一腳。毫無防備的我,就這麽保持着撅屁股的姿勢,一頭栽了進去。
稀奇古怪的東西依次從我身邊飛速經過:桌椅、書本、鋼琴、馬桶,我往下,它們往上,如同一陣流星雨。我一路驚叫,重重落地,然後頑強地爬起來。蟲鳴之聲清脆入耳,一大片參天巨木呈現在我眼前。
我搖晃了一下,蹒跚地朝前走了幾步,聽見一陣怪聲從我全身各處傳來:“嘎吱嘎吱——”我立馬僵住不動了,悚然一驚,發現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關節,都是球狀的!這是……人,人偶?
還未來得及消化完這個驚悚的事實,旁邊的樹叢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然後,我頭頂一黑,一頭比霸王龍還要巨大的狼跳了出來,朝我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兩排森森白牙,咔嚓一口咬住了我。
眼前一黑,我挂了。慘死狼口,死相悲壯,內心卻有種如願以償的酣暢。因為我知道,不過是個噩夢罷了。
猛然驚醒過來的時候,我聽見牆上的挂鐘發出清晰滴答聲,擡頭看它一眼,正好是午夜三點。
我從床上爬起來,去客廳倒了杯水喝,然後又回到床上繼續睡了。結果,我又做起了那個夢。這一夢,竟成了真的……
也不知睡過去了多久,我睜開沉重的眼皮,滿眼都是碧綠的葡萄藤,藤下坐着一個比房子還要巨大的男人,正翹着腿,垂着眸,手中拿着什麽,專心致志地擺弄。忽然朝我看了過來,眯眼朝我笑,說道: “小家夥,你醒了。”
抖,我的魂飛了。
“小家夥,你怎麽不說話?”龐然大物放下手中的東西,頂着一張辨不清面目的濃妝臉朝我伸長脖子,兩只一藍一綠的眼睛完成兩道弧線,朝我湊近。
猛吸一口氣,我大吼:“鬼啊!”正要大步後退,卻發現身子紋絲不動。我被綁了?我将眼一垂,眼珠瞪了出來:我居然沒有身子!只有一顆孤零零的頭立在一盞倒扣的杯具之上!
我尖叫一聲,魂再次飛了。
這個龐然大物染着一頭彩虹色的長發,臉像撲了面粉一樣慘白,身上穿的花裏胡哨。只見他勾起了他那塗抹得鮮紅的嘴唇,朝我露齒一笑,說:“我叫布雷。”
不,不雷?他真的确定他不雷?
“你叫什麽?”他擡起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腦門。
我在杯具上前仰後合地晃了晃,戰戰兢兢地開口:“我叫……我叫安娜。”
“你好小安娜,歡迎你來到我家。”布雷側過身子,朝我亮出他身後那一幢巨大的紅色磚瓦房,笑眯眯地朝我眨了下眼。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我我我為什麽只有一顆頭?”我正淩亂着。
布雷給了我解釋,将他之前手中擺弄的東西遞到我的眼前,說:“喏,因為你的身體在這裏。”
我瞪大眼睛一看,居然是一具破破爛爛的人偶軀體,和一堆七零八落的人偶殘肢。這該不會是我的……我的……
“我……是個人偶?”難道我又在做那個坑爹的噩夢?
布雷笑眯眯地回答:“是啊。”
“這,這是哪裏?”我驚恐地四處亂瞟。
“說了這是我家啊。”他将我(的頭)抓到手心裏,捧了起來,湊到他的眼前,繼續說:“我在森林裏遇見一頭狼,見它正在撕咬你,于是就丢了一塊肉骨頭過去,它就丢下你跑了。然後我将你一塊塊撿起來,全部帶了回來。”
“……”什麽叫将我一塊塊撿了起來?能不用這種收拾屍骨般的方式來進行描述麽?
布雷站了起來,帶着我(的頭)朝那幢紅色磚瓦房走去,邊走邊說:“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然後單手将我(的頭)捧到臉頰邊,蹭了蹭,親昵地說:“以後你是我的女朋友。”
咔嚓——
我的下巴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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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以為,這個奇葩,只不過是我不正常的腦回路制造出來的潛意識産物,卻沒料到,原來我竟遭遇了一場離奇的穿越事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已經在他家住了一個星期。
說是住,其實就是立在他家的一盞杯具上,擺着。我是一個人偶(的頭),不吃不喝不拉不撒,比盆栽還好養。那個叫布雷的大奇葩經常将我捧在手心裏,蕩過來蕩過去,看我咕嚕咕嚕從這只手心滾到那只手心。
這種時候,我經常是咯吱咯吱牙齒打顫,把自己的下巴給抖下來,他又幫我咔嚓一聲接回去。
漸漸的,我不那麽怕他了。因為我發現他很好說話,而且腦子還有點問題。
他一直在兢兢業業地幫我修複那一堆殘肢,說要給我個完身。這當然好,有了完身我就可以跑。鬼才當他女朋友。
布雷在修補人偶這一方面很勤奮,很刻苦,就是手太笨。臺燈之下,他神色專注地拼湊我的殘肢,我經常和杯具兄端立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把關質量的監工。
我眼睜睜看着他無數次拼錯,關節球錯位滑脫,看得我眼皮直跳,心裏癢癢。這笨手笨腳的家夥究竟要拼湊到猴年馬月才能完工?真想吼一句讓我來。
一連七天過去,布雷終于修好了我的一條手臂,歡天喜地捉着我的頭就興高采烈地朝上抛,差點拿我砸爛了他家天花板上的吊燈。我吓得口吐白沫,心中默念千遍: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菩薩,請趕緊讓我離開這裏吧……
每天布雷都會出門一趟。只要他一要出門,我就叮囑他将我(的頭)擱在窗臺上。對,就擺在那盆仙人掌旁邊。為此,他居然感動得眼淚汪汪,誇我将來定是個懂事的好媳婦,居然知道守在窗口望穿秋水盼他歸家。
“……”我其實想告訴他,一般守在窗口望穿秋水的,不是媳婦,而是哈巴狗。可我兩個都不是,所以我守在窗口的目的其實是——觀察他家院落。
凡事都要做到未雨綢缪,觀察他家院落的目的當然是為着日後跑路早作準備。每回布雷一出大門,就是我緊張地計劃逃跑路線的時候。
經過幾次目測,我絕望地發現:翻圍牆比登天還難,鑽門縫似乎腦袋會被卡。我焦慮起來,直到某一日,突然發現了牆角某處貌似有個三角形的狗洞,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突然間,逃跑的問題解決了,我心裏一輕松,立馬就沒事找事了起來。這不,這一天我就纏着布雷,愣是說服了他帶我出門去。我立在杯具上樂颠颠,心想終于可以出門見見屋子外邊的世界了。
然而,到了要出門的時候,布雷卻将我從杯具上抓起來,撫了撫我腦袋上的雙馬尾,唇抿着,變了卦:“安娜,外面對你一個頭來說不安全,你還是別出去了吧?”
我愣,不高興地與他争辯:“頭怎麽了?我是頭怎麽了?頭怎麽就不安全了?頭怎麽就不能去外面了?啊?你說呀!”
他腦子顯然不如我靈光,完全辯不過我,于是無奈地嘆息一聲,答應帶我出門,只不過要答應他一個條件,那就是:他要把我挂在鑰匙串上。
“為,為什麽?”我眼角一抽,我又不是小公仔!
他很嚴肅地告訴我說:“這樣最安全。”
“為,為什麽?”我眼角又是一抽。
他說:“因為鑰匙是帶在身上最重要的東西,所以鑰匙串上有保護、防竊等多重魔法功效。安娜,你想出門,我必須把你挂在鑰匙串上才能放心。”
于是我黑着臉,任由他将我那頭雙馬尾編成充滿鄉土氣息的麻花,充當起麻繩的作用,結實地綁在了鑰匙串上。接着,布雷屈指勾住鑰匙串,提溜着我(的頭)和他家那幾片薄薄的鑰匙,一路叮鈴叮鈴地出了門去。
他,他整我?不,以他的智商,絕對發展不出這樣的惡趣味。這傻不拉幾的二貨,恐怕真是出于安全考慮,就像有人喜歡把手機拴在褲腰帶上一樣。他要是非得把我挂鑰匙串上才能安心,那就挂好了……我怨……
走出他家大門,繞過一叢芳甸,徑直朝前走,色彩斑斓的歐風小鎮立刻映入眼簾,如同一幅徐徐展開的水粉畫卷。原來紅房子外面竟是這般模樣,美得如此虛幻,簡直像是童話。我張口,剛一目瞪口呆,只聽咔吧一聲,下巴就掉了。
布雷一驚,立刻将我的下巴接了回去,雙手托住我(的頭),移到面前,溫溫柔柔地朝我看着。
我被他盯得整顆頭都不自在,只得朝他呵呵幹笑兩聲,就見他嘴角微微一牽,似是很開心。
其實,我到現在還看不習慣他那張雷死人的臉,特別是湊得這麽近去看。從他的五官輪廓來判斷,他的本來面貌應該挺正常的,可他那一臉大濃妝實在是……沒法直視。
你說,一個大男人,頭發挑染成亂七八糟的彩色,臉像撲了面粉,嘴唇塗得鮮紅,眼影畫成孔雀翎那樣一層一層展開,這成何體統?我一個女人,臉如果畫成這副鬼樣,都不敢出來見人的!
不過後來,等到見了外面各種奇裝異服的動物在大街上漫游,從布雷身旁飄過之後,我的世界觀豁然開朗,再也不對他的扮相淺薄地發表意見了。
“喲嘿!布雷先生!”一只單腳鴕鳥朝我們蹦跶了過來,揚了揚圓氈帽,露出幾根禿毛。他那尖尖的喙上挂着個類似鼻環的東西,黃澄澄的煥發着金色光澤。他的手指,或者說翅膀羽毛上,戴着各色寶石戒指,在日光下耀發出璀璨光暈。我立馬移開眼,怕被那些标榜着土豪的顏色給亮瞎。
“早啊,傑克先生!”布雷友好地點了下頭,嘴角展露出一個微笑。
“喲,布雷先生,今早不去廣場中心表演麽?今天可是紫夜日,廣場上人最多的日子哦。”
“今天不表演,今天我約會。”布雷笑眯眯,眼睛彎成兩道新月,一臉甜蜜,忽然眼神溫柔地朝我瞟來。
我整顆頭都寒了一下。別,你別看我,拜托你別看我……
“哦?”名叫傑克的鴕鳥先生張大了喙,長脖子抖了抖,朝我伸了過來。“啊呀!啊呀!布雷先生,你的女朋友好小巧啊,真是方便攜帶。”
“是啊,她很小巧,也很可愛。”說着,布雷将我挪到臉旁,蹭了蹭。我立刻吸進一鼻子粉,打了個大噴嚏。
皺着眉頭睜開眼,見到布雷正睜着大眼盯着我,把我吓一跳。我說:“你,你盯我幹啥?”
他戳了我一下,說:“安娜,再打一個噴嚏看看。”兩眼亮晶晶。
我哆嗦了一下,鼻子一抽,又打了一個噴嚏。
于是他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倒黴的我被他拎在手上,與一大串鑰匙撞在一起,叮鈴咚隆。
媽啊,菩薩啊,聖母瑪利亞啊,快給我一個完身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乎,安娜的異世穿越人生就這麽歡快地開始了,始于遇見一個……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