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章

世間有這樣的傳說。說宋代時有一名叫做許仙的書生,前世曾經救過一條修道的白蛇精。白蛇精修煉成人型之後,與另一青魚精齊齊入世,找尋那名書生的轉世,欲報其救命之恩。後白蛇精設計巧遇那書生的轉世——許家郎君許仙,遂以傘為媒,贈予錢財,嫁作許妻,以身報恩。然金山寺住持法海大師察得許仙娶妖為妻,又得知白蛇精盜取官銀,于是以替天行道之名,将白蛇精和青魚精收于盆缽內,壓在雷峰塔之下。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傳說故事。而傳說這個東西,就像是山海經裏的珍禽異獸,你說它有,它已經滅絕了很多;你說它沒有,它曾經也确實存在過。空穴來風,非是無因,靈蛇修煉成精的故事确有發生。但山精野怪要煉成人形,所需至少千年,白蛇精和許仙的故事本來就并不發生在宋代,宋代時所發生的,是一條王錦蛇被一個趕考的書生搭救的事。

王錦蛇素來栖息于山野之中,這條也并不例外。與其它蛇不同的是,這條蛇即使在王錦蛇當中體型也頗為巨大,性格也極為兇猛好鬥,雖然并不身具致命劇毒,但也厲害至極。偌大的一個山頭就只得這一條蛇,其它的蛇類要麽就被這條蛇吞食于蛇腹之中,要麽就聞風喪膽,吓得遠遠逃開,就連毒蛇也不例外,只有與之□□的母蛇才得以容身。

沒錯,這條王錦蛇是一條公蛇,而且還是一條上天入地八荒六合唯我獨尊的霸王蛇。王錦蛇大多活不過二十年,而這條霸王蛇已經活了近一甲子,且身體仍舊不斷長大。明明只是條王錦,長短粗細卻如同小蟒一般,讓人瞧見就是一陣膽寒。

王錦蛇喜濕喜水,常在水邊栖息覓食。前陣子這條蛇吞了一整只獐子,在洞裏睡了好些日子,這天終于覺得肚餓,打着轉兒來到水邊覓食。出來沒多久王錦蛇就覺得不對勁,夏季裏空氣本就濕黏贅重,這時候更是像能擰出水來一般煩悶惱人。王錦蛇活了這許久,也知道怕是要變天落雨,然而腹中實在饑餓,便打算在水邊随意捉一些老鼠□□之類,充充饑就快些回去。

許是這王錦蛇活得太久,壞了世間規矩,老天注定要收走他的蛇命,強令它投胎轉世吧。王錦蛇在水邊游了沒一會兒,天空中就黑雲積攏,悶雷陣陣,眼看着就要潑下傾盆大雨。王錦蛇雖然饑餓,卻也知道這樣的時候根本捕不到什麽,于是扭了扭身子,打算先行返回自己的蛇洞。

這蛇身體極長,繞回去的時候還留了一截尾巴在水潭之中。就是這一截尾巴便壞了大事。

天空中驀地劈下一道電光,穿過茂密的樹冠,恰好就劈中了這水潭。滿潭活水通了電,水中的魚兒蝦兒霎時間全部遭擊,那王錦蛇自然也不例外。只聽這大蛇一聲癫狂般的嘶,長長的蛇身痙攣了兩下,就撲在水潭邊上不動了。過了一陣,水潭裏便浮起了許多白肚魚,均是被電擊致死的可憐魚兒,瓢潑大雨打在水潭之中,沖擊得那些魚兒的屍體起起伏伏,陣勢說不出的凄慘可怖。

說來也是造化,這王錦大蛇盤踞的這片山頭,雖然人跡罕至,但以前也确有獵戶常常造訪,在此處獵一些野味賣到不遠處的丹徒。但自從這霸王蛇橫行霸道以來,這處就沒再見到什麽肥大的飛禽走獸了,獵戶們也不再來此狩獵,不過這片地方卻一直為獵戶們所知。在歙州以南三十餘裏正是有這麽一家獵戶曾經到此打過獵。這獵戶家裏有兩兒一女,長子和其父一樣,以在山間林中狩獵和采集山珍為生,柴刀和射箭都習得順手,十分彪悍;小長子兩歲的妹妹性子溫順柔和,長大之後嫁與了鄉間一名中了舉、進入官家做事的舉人為妻;而這位妹妹長到九歲時,做獵戶的爹娘忽又添了一子,這就是獵戶家的幼子、舉夫人的幼弟了。

人說幼子常常最得爹娘寵愛,然而獵戶夫婦卻是出奇的粗枝大葉,幼子生了便生了,出了月子之後獵戶妻子就照樣下地幹活,獵戶也照樣進山狩獵。嗷嗷待哺的幼子常常都是交由姐姐照顧,久而久之,這幼弟簡直将姐姐當做了自己的娘,進來出去都粘得不行;而幼弟與粗犷的大哥不同,白淨可愛又乖巧伶俐,姐姐也十分疼愛這個弟弟。姐弟倆手足情深,好得像是同一個人,是以後來姐姐出嫁到了舉人家中,幼弟在家裏是哭得昏天暗地,俨然一副哭倒不周山、哭下六月雪的架勢。

但是畢竟是個還不到十歲的娃娃,把自己哭得背過氣去也擋不住姐姐出嫁。獵戶和長子常年在外打獵,見不到幼子這副樣子倒還好些,獵戶的妻子被幼子的哭聲吵得頭痛,不由分說,抄起一個紅薯就砸到了幼子的腦袋上。小兒頭頂的髻子被砸扁下去,一腦門兒的土迷了幼子的眼睛。

“是去嫁人!又不是過身了!哭什麽哭!”獵戶的妻子性子極潑辣,頂看不上兒子這哭哭啼啼的樣子。

“為什麽把姐姐嫁那麽遠!”幼子吃了痛,哭得更大聲了,“嫁個鄉裏人家不就好了!嫁進城裏見不到姐姐了怎麽辦哇啊啊啊!!”

“你懂個屁!”獵戶妻子嗤道,“你姐夫本就是鄉裏人,現在進城是做官的。你要是不滿意,你以後考個比你姐夫更大的功名,做更大的官,也進城去,把姐姐接回家住不就成了!”

聞言,幼子一抽一抽的停下了哭聲。彼時孩子還小,尚不懂事,但已經把“要考取比姐夫更大的功名,要做比姐夫更大的官”當做理想,從此開始認真讀書來了。獵戶夫婦本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心中對那些端正高雅、禮數周全的讀書人着實青睐,所以舉人家來說親的時候,獵戶夫婦也不暇思索的将女兒嫁了過去。現在看自家兒子也飽讀聖賢書,意欲考取功名,自然是千情萬願,樂得送幼子進京趕考。

不過這幼子雖然常年刻苦讀書,但畢竟出身獵戶之家,幼時常在鄉間野地裏玩樂,跋涉于山水之中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麽難事。加之家中大哥娶了妻,身子虛弱的大嫂現在正懷有身孕,要靠爹娘悉心照料,大哥也須勤于狩獵,為大嫂換得財物安胎養身。這幼子尋思了一陣,便決定盡量少帶盤纏,輕裝上京。自己并非沒有狩獵的本事,雖然不像爹和大哥那樣精于此道,但趕考路上養活自己溫飽卻是不成問題。

這幼子就是這樣闖進了王錦蛇所在的這片山頭。其實他爹倒是告訴了他這裏找不到什麽野味山珍,但前些天他已經打到了一頭麂,分割了皮肉骨之後拉到了宣州去賣,得了不少錢財。但他的手藝遠沒有爹和大哥精湛,獵賣麂子耗費了他不少時間,他便棄了官道,改抄山野小路繼續赴京。沒想到沒走多久就天降暴雨,幼子慌忙躲進一個山洞裏堪堪避過這場大雨,眼瞅着就瞧見一道一道的閃電往林間劈下,這幼子不驚反喜,心想依着這個劈法,這林間保不齊就有被閃電劈熟的野味可以吃。

待雨停之後,這幼子就深一腳淺一腳的穿梭于林間,一邊趕路一邊找尋被電劈中的獸禽。可是除了一棵被劈得焦黑的枯樹之外,并沒有見到其它東西的影子。這幼子心想父兄所言果然不差,這一片山地看着郁郁蔥蔥,怎麽連只野雞都沒有。

然後他鼻端就聞道了一陣腥味。這幼子聞到味道心下便有了數,緊趕幾步越上了一個小土坡,往下一看便一目了然了。

這就是那個被電劈中了的水潭。驟雨疾停,那些翻着白肚的大小魚兒還跟随着尚未完全平靜的潭水微微的上下起伏着。幼子的行李中其實尚有存糧,不過魚鮮就在眼前,豈有不吃之理?這幼子嘿嘿一笑,便急走下坡,打算去撈幾條魚上來。

走了一半就停住了,還不禁往後退了幾步。他看到一條大蛇和魚一樣翻着白肚,死在潭邊。

那條蛇顯然并不是大蟒,但這身型卻幾乎和大蟒無異。這幼子定了定神,拔出柴刀,大着膽子慢慢走到那大蛇旁邊,用柴刀的刀鞘捅了捅蛇身。見這蛇絲毫沒有反應,幼子才湊了過去,把這蛇翻了過來。

蛇身上還帶着一點電,幼子伸手貼過去的時候就感到一陣輕微的麻。他一下子縮回手,把兩手都貼在地面泥土上,将電全都過掉,才又把蛇整個兒從水裏拽了出來。常聽人說蛇肉鮮美異常,蛇皮也價值不菲。這麽大的一條蛇,而且已經死了,這幼子覺得自己真是撿了個大便宜,想着前日那只麂子沒有吃着,這次這條大蛇定要嘗上一嘗再賣掉。

剛把這條蛇拖上翻過來,幼子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看它腦門兒上淡淡的花紋和蛇體上的黑黃色,當知這是條王錦蛇。但王錦蛇本該尾部發黑,蛇身黑黃相間,可這條大蛇的蛇尾則是純白,往前延伸倒是見了黑黃色紋,但顏色也頗淺,只有頭上的王錦清晰可見,打眼看去是頭部色深,往後紋色愈發淺淡,到了蛇尾則白如魚肚一般。

莫不是被尾巴被電熟了?這幼子正大惑不解,突然見到這王錦蛇長開的口中露出的蛇信子顫了兩下,似是尚未死透。

這幼子當下大驚。這麽大的一條王錦蛇,若是活着,那自己還有命沒有。當下抽出柴刀,對着蛇頸就砍了下去,務要将這蛇殺得死透。

但是……聽人說,蛇皮不完整就賣不了好價錢了啊……

就是這麽一個猶豫,救了這王錦蛇一條性命。這幼子一想到“賣不了好價錢”,就開始考慮有沒有什麽辦法能不破壞蛇身且保住自己安全的方法,他想這蛇最初癱在這兒的時候倒是沒破壞了它的蛇身子,但那是因為天降列缺劈中了它才得以保存,他一個凡人哪裏辦得到這點。

然後他就猛然想到了。這是渡劫啊。

這幼子站起身子,眼睛定定的望着這大蛇,來回打量着。這蛇定是王錦不會有錯,但是哪兒見過這麽大的王錦?花色還如此特別。但若是正在修煉的老蛇正在渡劫,這就說得通了。

思及此處,這幼子再不敢對王錦蛇動刀子。他是個進京趕考的書生,這大蛇若真是正在渡劫的精怪,那麽自己将它斬殺在此處,說不定會折損自己的命數。雖然不能吃蛇肉賣蛇皮有些可惜,但若是同榜上高中相比,這些微可惜也就算不得什麽了。

這幼子嘆了口氣,拿起柴刀準備收刀入鞘,直接離開。然而刀一拿到眼前,就看到刀刃上的一刃血跡,這是他剛才舉刀欲砍蛇頭之時,一刀砍下的蛇血。蛇鱗頗韌,這蛇又體型巨大,一刀下去蛇只是皮肉之傷,蛇血也只染了刀刃一分,刀口并不深重,這大蛇也毫無反應。幼子不禁有些慌神,他已經砍了這蛇一刀,倒是沒見傷其性命,但心中仍不免忐忑。天雷劈下都未讓此蛇見血光之災,自己卻砍了這蛇一刀,終是說不過去。姐姐以前常說自己太貪嘴,吃了不少生靈,為了給自己和以捕獵為生的家人積德所以姐姐性好食素。若是姐姐知道了自己為了貪嘴和貪財打算砍殺這條大蛇,怕是定不會高興的。

思前想後反反複複,只見這幼子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蹲下,活像是只在練腿力的□□。水潭裏的那些魚兒都浮着肚子漂在水面上,再無半點生機,有些魚兒體型尚小,有些則已然是長壽的大魚模樣。這幼子又嘆了口氣,終于收刀入鞘,然後從行李中翻出一件自己磨得最舊的衣裳,給這大蛇的傷口纏了上。

救它吧……他想。

不過說是救它,這幼子也并不知道該怎麽救一條蛇活命。這蛇也不知是被雷電打着哪兒了,到現在都并無知覺。這幼子試着伸手到蛇吻前端,探了探蛇的鼻息,确實還微弱的有氣,只是冷冷的,也不知是不是快死了。

這下這幼子犯了難。他自幼只知怎麽捕殺飛禽走獸,哪裏知道怎麽救它們。他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橫豎自己也餓了,幹脆就去獵了幾只兔子老鼠來。這裏的兔子老鼠個頭都不大,他雖然嫌棄,不過想到那條蛇還沒轉醒,醒來也不知道要不要吃東西,倒也還是獵了回來。

他想的其實不錯。這王錦蛇當時只是一截尾巴在水裏,遠不像潭中那些魚兒們一樣直接是生生被劈死過去,而且這王錦蛇體型巨大,當時只是被電得昏死,後來一直沒有醒來,一是還沒過電,二是實在太餓,又被電了這麽一下,這一半是電昏的一半是餓昏的,沒有體力,自然就醒不過來。

所以這王錦蛇後來從鬼門關前又回來,其實是拜了那幼子燒烤野兔的香味所賜。蛇沒有手腳,自然是不會燒烤食物的。但即使不會烹煮,王錦蛇也聞得到香味,這大蛇一輩子都活在山林之中,哪裏聞到過這樣的香味。更何況這饞嘴的幼子為了不虧待自己的嘴,行李中一直帶着鹽巴和辣子,烤出來更是噴香誘人,直把這王錦蛇香得悠悠轉醒。

這麽大的一條蛇,稍稍有點動靜那幼子就察覺到了。他吓了一跳,正在往烤兔上撒鹽巴的手迅速伸過去握住了剛才宰兔的柴刀。見那王錦蛇只是動了動,睜開了眼睛,連蛇信子都吐得有氣無力的,這幼子方才安心了些,另一只手向後探去,抓了他剛剛獵來的一只勉強還算肥大的老鼠,給那王錦蛇丢了過去。

“吃點東西吧。”那死老鼠正好被丢到了王錦蛇的蛇吻前,但那蛇卻絲毫不感興趣似的,剛剛睜開的眼睛黑洞洞的,直直盯着火上的烤兔。

那幼子心叫了聲“不會吧”,低頭看了看烤得金黃流油的野兔。這山裏野味很少,他圍着山頭轉了一圈才抓着一只野兔,也不知是不是剛下過一陣暴雨的原因。現在這只被自己烤得香噴噴得流油的兔子被這條王錦蛇這麽明目張膽的觊觎着,這幼子心裏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但既然打算搭救了,這幼子便還是癟了癟嘴,将那烤得半熟的兔子從火上拿了下來,遞到了王錦蛇的嘴邊。

這大蛇的蛇信子有氣無力的、顫顫巍巍的伸長了出來,信子尖兒在烤兔上觸了兩下,然後費力的緩緩張開了大口,挪動着将那只烤兔子吞進了嘴裏。那幼子看着王錦蛇的大口心驚膽戰,滿腦子想着還是快點跑了好,這兔子看上去也就給這蛇塞塞牙縫,救蛇就救蛇,可千萬別把自己的命栽了進去。

思及此處,那幼子急忙抓着刀和行李打算站起來,趁着這蛇還沒緩過神來幹脆一走了之。可是畢竟手上是油和鹽巴,柴刀沒抓穩不說,雨過地滑,這幼子一腳踩軟,頓時四腳朝天的摔了個跟頭,險些滑進水潭裏。這一摔不要緊,他身後剛捕來的那些大小老鼠全都滑了過來,被宰殺還沒剝皮的老鼠血淋淋髒兮兮,蹭了這幼子一手臂,着實惡心。

那王錦蛇似乎還在回味嘴裏的烤兔子。一條山野大蛇,肯定沒吃過烹烤過的東西,閉着眼睛的樣子似乎頗為享受。這時聽到這幼子和死老鼠們摔成一團的動靜,方才睜開眼睛,一對又黑又深的蛇瞳盯着那幼子看,看得他心裏發毛,恨不得拔腿就跑。

但這王錦蛇似乎并不是專門在看這幼子,這大蛇的身子動了動,蛇信子微微顫了顫,然後向那堆死老鼠的方向微微動了動頭。

說也來怪,雖說一個是大活人,一個是活了許多年的山野大蛇,今天之前也完全沒打過照面,但這幼子一下子就明白了這王錦蛇是要他幹什麽。他皺了皺眉,心想這蛇還挺挑嘴。但救都救了,送佛送到西,這幼子回過神來尋了兩只肥一些的死老鼠,開始剝皮剖肚,把這些倒黴畜生架到火上去燒烤。

老鼠這東西雖然平日裏見到是常常令人嘔心,但味道其實非常鮮美。架在火上烤了沒一會兒,兩只老鼠就噴噴香的往下滴油,極為誘人。這大蛇許是嗅到了烤老鼠的香味,大大的蛇頭努力的試圖擡起來,但到底還沒從剛才那一陣電裏緩過來,試着擡了兩次還是軟趴趴的伏在了地上。

“別折騰啦,”那幼子看着這麽大一條蛇胡亂撲騰就覺得心驚膽戰,頗沒底氣的弱弱向那蛇說道,“都是你的成了嗎,我烤好了給你送過去。”

這王錦蛇似乎還真能聽得懂,聞言果然安靜了下來。那幼子這下更是覺得這大蛇有靈性,恐是正在修煉的靈蛇,心下更不敢怠慢,将兩只老鼠烤得香噴噴的,送到那大蛇口中,自己一口沒吃,饞得直吸口水。

但這幼子也不是個傻子,把野味烤得香噴噴的往蛇嘴裏送他一邊極惋惜的看着那兩只老鼠消失在蛇口中,一邊悻悻的在蛇頭邊上絮絮叨叨。

“唉…………肚子都餓扁了,還要喂給你吃,我自己啥都吃不着。”

這當然不是實話。只要他想吃,包裹裏自有幹糧燒餅足以果腹充饑,這幼子這樣說只是為了讓這靈蛇覺得受了自己的大恩罷了。

“你可是要記牢了我這恩人啊,不光救了你的性命,還給你喂吃喂喝。你這可是欠了我一個大人情,再世之恩吶,你懂嗎?”

這王錦蛇沒什麽反應,看起來似是極為貪戀口中噴香的烤肉的味道。雖然早已咽下了肚,但連蛇信子都舍不得伸出來,閉着眼睛一副極享受的樣子,根本沒搭理那幼子。

那幼子一口血淤到嗓子眼兒,暗忖自己莫不是遇上了一只性格十分惡劣又極為貪吃的“靈蛇”,當下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便拍了那蛇頭一下。

“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這一下拍的力氣并不大,不過是十分平常的程度。那蛇一下子就有了反應,方才正一臉陶醉的樣子現在瞬間睜開了眼睛,頭也側了過來對着那幼子,直直盯着看。

那幼子吓了一跳,立即閃身退開了幾步,一臉警惕的看着這蛇。一人一蛇四只眼睛對着瞪了好一會兒,這大蛇突然擺了擺頭,巨大的蛇吻朝着還沒被燒烤的那堆死老鼠努了努,一雙漆黑的眼睛仍是盯着那幼子的。

那幼子這下真是要被氣的吐血,心中叫道自己這可真是造孽,不僅沒得着便宜,現在反倒要給這大蛇做牛做馬,不禁暗恨剛才怎麽沒有把這蛇砍死了幹淨。他大大的嘆着氣,把所有的老鼠都給這蛇烤了喂了,這蛇似乎才覺得滿意。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了……”眼看着日頭西沉、暮色将至,那幼子更是唉聲嘆氣。這樣下去難道要在這林子裏過夜了?要跟這條吓人又貪嘴的大蛇和一池子死魚作伴?而且腹中空空,方才既然已經對這靈蛇說出自己沒東西可吃,現在若是再拿出幹糧,豈不是證明自己剛才扯了謊?一想到自己要挨餓受涼的活過這一夜,還不知究竟能不能活過,這幼子就後悔不已。

“早知如此,我就不改道往這兒走了。”他自言自語道,“本來是想抄個近道省點時間,誰知道工夫越耽誤越多……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到高郵啊。要是耽誤了考試,那我哪兒還有臉回去,明明都在姐姐面前誇下了海口……”

他站起身,往北方望去。雖然知道一直往北走就能穿過這片山頭到達有驿站的高郵,但現在這架勢,今天想要穿過這片山頭确是無望,不禁開始考慮如何在這樣的地方過上一夜。正想得出神,身後卻傳來了那大蛇的動靜,這幼子剛一回頭望去,就見到剛才還有氣無力的大蛇以極快的速度向自己沖了過來,只是霎時之間,這幼子已經滿眼都是大蛇那張得巨大的蛇嘴。

這幼子心叫完了。看來這蛇并不是什麽靈蛇,而更像是蛇妖。不僅不會對自己感恩,反而要将救命恩人吃掉。他反射性的要舉起柴刀向這大蛇砍下去,但還沒等他手上的刀舉起來,這大蛇就将他半個身子吃進了口中,只得一個頭和一條拿着刀的胳膊露在外面。

命懸一線,這幼子緊緊閉着眼睛,發狂般喊叫起來,然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轉得他簡直快要吐出來。可雖然眩暈得不行,但這幼子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大蛇吃了自己一半的身子,卻沒再把這頭和刀吃下去,這是什麽理由?而且雖說是吃,他卻覺得這蛇更像是松松的銜着自己,若是自己真的定要掙脫,似乎也并不是掙脫不出來。

周圍的風聲愈發明顯。這幼子定了定神,終于大着膽子睜開了眼睛。這一看就是吃驚不小。他人被銜在蛇口之中,而這蛇竟然早已離開了那處水塘,正在這林間穿梭着。

這是什麽個意思?幼子大惑不解。難道是要把自己帶回蛇洞,當做存糧嗎?但蛇生□□吃活物,且都是一口吞吃,沒有道理把一個人銜在口中帶走啊。這幼子正兀自不解,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而蛇口中不僅腥臭,還混雜着剛才自己燒烤之物的焦香和肉香味,熏得人幾欲昏厥,只有被蛇叼入口中過的人才能理明了。好在蛇畢竟是貼地而行,并不颠簸,這幼子才不至于将腹中已幾近消化殆盡了的裹腹之食吐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蛇行似乎終于停了下來,輕輕一甩,就将這幼子從蛇口中甩出。彼時這幼子已經快要窒息,蛇口之中本不是什麽适合人呆的地方。他跪在地上大聲咳了起來,直咳得肝膽都要吐出來才稍稍緩過勁兒來,而那王錦蛇只是在一旁靜靜看着他,見他緩了過來,那大大的蛇頭微微擡起,蛇吻顯然是向這幼子身後努了過去。

這幼子轉身看去,立時呆了起來。身後是一條清冽的小溪,而順着小溪向下看去,竟然就是這幼子巴望着想要快點抵達的高郵邊界。

這幼子大訝失色,他萬萬想不到這王錦蛇竟然将他帶來了這裏。這蛇依然微微昂着頭,不斷對他吐着蛇信子,不知怎的看在這幼子的眼裏就像是在得意邀功一般,大大的蛇瞳圓睜着。

這幼子不禁笑了出來。在與這條大蛇照面之後的第一次,笑了出來。

“好吧,就算你是條靈蛇。”他這時已經全然不害怕這大蛇會不會吃他了,都已經是被蛇叼在口中又吐出來的人,早已沒了這份擔心。他伸手拍了拍蛇吻,嘿嘿笑道:“那就讓我先行告謝一聲。至于我救你性命的恩情,你就日後慢慢還我吧。”

也不知這蛇有沒有聽懂,倒是蛇信子不住顫動,在那幼子伸過來的手上舔了兩下。那幼子覺得癢,倒是笑得更大聲了。

“你我就此別過。記住,我名叫許漢文,歙州祁門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要記得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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