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6 章 流星漫舞

第619章 流星漫舞

本山家持續着缺少母親的生活。繪裏告訴我們她是因為想見昔日的同學,才離開佐賀,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裏,直到春假結束。父親、我和繪裏三個人一起生活,每次想到母親孤單地在佐賀家中,內心總是覺得非常愧疚。

繪裏考慮到母親的感受,每天都打電話回佐賀,我也和母親通過好幾次電話。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母親的聲音異常地堅定,這反而讓我不安。她是打算原諒父親呢?或者已經死心呢?

「這個家到底會變怎麽樣呢?」我嘆息着說。讨厭将事情藏在心中的我,将雙親的問題告訴巧:「說不定會離婚呢!」

巧也認真地替我苦惱:「結果,只有等令尊或令堂他們當中的一人屈服了。事情就像這樣,離婚的案件逐年增加。我記得以前在電視上看過類似的節目。」

「節目?怎麽說?」

「我覺得很寂寞。」

「寂寞?」

「因為共同生活了幾十年吧?這可不是短暫的時間。然而等到先生領到退休金後,兩人卻平分,接着說再見,當然非常悲慘寂寞。」

那是春天陽光朦胧照耀的傍晚,我和巧走在家附近的商店街。兩人都騰出時間來,一起吃晚飯。本來打算在外面吃飯,可是父親外出,如果連我也出門,就剩下繪裏一個人了。

「那樣繪裏太可憐啦!」巧很自然地說。「我去妳家吧!三個人一起吃晚飯。」

「可以嗎?」

「當然!很久沒有看到繪裏了,一定很愉快。」

巧的開朗态度,總是讓我有獲得救贖的感覺。是因不想與人疏離吧!也或許是不自私吧!

我告訴繪裏,巧要到家裏來的消息,她很高興,可能也極度渴望團圓之樂吧?對繪裏來說,巧的開朗應該也會是一種救贖。

我打算自己做晚飯,全力地發揮自己的技巧,做出一頓歡樂滿溢的美味料理,所以買了很多食物。我和巧分別提着購物袋。

「真的是寂寞、悲慘。對于那些人們而言,共同生活的幾十年時間算什麽呢?」

「我讨厭說那是白費。」

「嗯。」我點頭。

「那樣根本毫無救贖可言。」

我又嘆息了。父母親離婚總是很讨厭的事,盡管我已經二十歲,不再是小孩子,內心仍舊無法接受。

「會變成怎麽樣呢?」

「妳有什麽看法?」

「什麽看法?」

「妳知道令尊的想法嗎?」

「應該了解他的心情吧!」

每個人的內心都會有夢想,并不會随着年紀大了就消失。繪裏的話沒錯,父親雖然年紀大,但也會想要追逐夢想,問題是,他的夢想與母親的夢想大相徑庭。

「那麽,妳覺得令堂應該接納令尊的想法嗎?還是令尊應該放棄自己的夢想?」

這是可怕的難題!

「無法雙方面都能如願的。」

「是的。」

我正在為找不到答案而苦惱時,巧卻淡淡地說:「事實上,我曾與令尊稍微談過話。」

「談些什麽?」

「是……辭職的事。」

我吓了一跳,父親與巧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能夠談論這種事情的程度嗎?

「令尊非常沮喪、困擾,不只是為了令堂的事,更害怕和妳們的開系都會惡化。對他來說,妳們是家人……他似乎要哭出來說:『失去家人真的很痛苦!』」

「是嗎……」

「雖然我和妳正在交往,可是在你們本山家人的眼裏,我終究只是個外人。也許我不該與令尊談論這種事。但我還是希望令堂能夠屈服。我想,妳應該去一趙佐賀。」

「佐賀?為什麽?」

「帶着令尊回佐賀,讓他向令堂下跪、磕頭,也許這樣做沒有多大用處,但說不定可以讓令堂動心。反正,錯的人是逃避現實的令尊,他應該先為此道歉,再設法說服令堂,然後妳和繪裏則哭哭啼啼地對令堂訴說,請她好好聽令尊的話。那樣或許令堂會原諒令尊。」

「是嗎,能夠那樣順利嗎?」

「如果不行,做什麽都沒有用了。」

「嗯。」

「可是,若有絲毫可能性存在,總是必須試試。」

我試着思索巧說的話。的确,這或許是一個方法,我、繪裏和父親如果一起哭訴,可能會有一些效果,雖然我讨厭為父親而做到這種程度,卻更不願家庭崩潰,所以如果這樣做可以讓事情順利解決,還是值得試一試……

傍晚的商店街有很多正在購物的人們,每人手上都提着大型購物袋,步履匆促。經過肉販時,可以聞到炸東西的香味;在蔬菜攤的前面,聞到的是香甜的橘子味。到處都有音樂聲從擴音器裏傳出,所有電線杆上裝飾着塑料花,與日本各地數不清的商店街一樣。不久,擴音氣流出SMAP的歌聲,在SMAP的歌曲的最後一段,雙手提着東西的巧開始跟着哼歌。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巧看起來也像這種年齡的男孩一樣,喜歡西洋音樂,所以我經常笑他,即使與我談論西洋音樂,也絕對不會談及國內音樂。但事實上他也喜歡國內音樂,只是不想讓他人知道自己也喜歡國內音樂。

巧似乎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哼着SMAP的歌。

「怎麽啦?」發現我正在笑,巧納悶地問。

我慌忙搖頭:「不,沒事。」

對話中斷後,巧又開始哼着SMAP的歌,我也低聲哼着同一首歌,我們的聲音重疊了。在全日本存在着無數的商店街上、平常覺得聒噪的BGM(譯注:指Back

GroundMusic,即背景音樂的英文簡稱)樂聲中,唯有這個時候,我內心充滿感激。

這樣的日子很平凡……

我們邊談話邊一起購物,有時兩人共同提着購物袋;有時則讓巧一個人提着,然後共同哼着SMAP的歌曲。

那是非常幸福的瞬間。雖然只是很尋常的事,可是其光彩絲毫不會褪色。如果時間能夠像這樣就好了,盡管偶而會有痛苦或悲傷……

啊,不,痛苦和悲傷已經來了。這種痛苦和悲傷至今仍未離去,已在我們心中化成膿包,并持續地産生痛苦與炙熱。可是,就算痛苦,如果還有正常的生活,也還有和巧共同哼唱的瞬間存在,我覺得自己仍舊可以繼續活下去。

我用力拿起裝滿肉類和蔬菜的沉甸甸購物袋,并用右手食指擦拭眼角。加地,接下來我還是要繼續活下去,要像這樣一面感受瞬間的幸福,一面一點一滴地忘掉你。但是并不是真正的忘掉你。

不久,走在身旁的巧高興地說:「啊,正在抽獎。」

商店街正中央搭着一頂大帳棚,底下聚集着幾位穿制服的中年人,折疊式桌上則擺放着常見的抽獎機。巧從口袋內掏出幾張綠色紙條,是方才的蔬菜攤老板贈送的,上面印着「商店街宣傳活動抽獎券」。

「就是這個,五張可以抽一次獎。」巧手上拿着三張。「妳那裏應該也有幾張吧?就是買糕餅的時候……」

「啊,我差點忘了。」我從包包裏拿出錢包,一看,有兩張。所以總共有五張。

「好,正好能夠抽一次。」巧呼吸急促地說。

「一次抽不到的。」

「很難講,搞不好把意志力集中在一次上,更會帶來幸運呢!」

「是這樣嗎?」

我搖頭。但是,巧那充滿興致的臉孔顯然興奮得不得了。他和我、加地完全不同,因為我和加地都讨厭那種沒中獎的失望,所以在抽獎前就先想到應該不會中獎,預先有心理準備。可是,巧卻認定會中獎。

我至今仍會像這樣互相比較加地和巧,但比較的不安感卻逐漸消失。沒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巧拉着我的手,腳步加快:「快點,奈緒子。」

「抽獎不會跑掉的。」

「拜托,快點嘛!」

巧拉着我走近帳棚。在到達帳棚前面的瞬間,我驚呼出聲:「爸爸?」

沒想到身穿制服、站立帳棚中的人居然是父親。

「呀,原來是奈緒子。」父親高興地說:「巧也一起?」

「您好。」巧低頭致意。

「爸爸,您在幹什麽?」

「源治郎找我幫忙。」

「源治郎是誰?」

「商店街的副理事長呀!妳不知道嗎?就是那角落的肉販,那裏賣的炸肉片很好吃呢!」

「啊,沒錯。」

「商店街和市委員會雖然沒有正式關系,可是活動成敗卻與彼此的面子有關,所以才會找我來幫忙。我反正也無事可做,就答應了。你們也是來抽獎?」

「嗯。」

「那麽,五張抽一次。」

巧遞出綠色的抽獎券,說道:「麻煩您了。」

我和巧商量由誰來搖動抽獎機,最後決定由我來。我有多久沒有玩這種游戲了呢?在巧和父親注視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搖把,一邊禱告能夠中獎,一邊使力。嘩啦嘩啦,抽獎機開始旋轉,然後滾出黃色球來。啊,是黃色?一定沒希望了。

「黃色?第幾獎?」巧确認寫着抽獎內容的牌子。

「五獎。」父親說出答案:「應該是衛生紙吧!」

也就是說沒有中獎。算啦!也不錯,若是衛生紙的話,家裏也可以使用。但父親轉頭看了一下四周,開口說道:「可以再搖一次。」

「可是,已經沒中獎呀!」

「不要緊,現在只有爸爸一個人在場。不過,只能夠再一次哦!」

「奈緒子,有機會啦!」巧恢複氣力,用孩子般歡樂的眼神望着我。父親也同樣微笑。

雖然不該取巧,但只是再一次,應該沒開系吧?這次,我随意搖動搖把,可以感覺到裏面的小球不停轉動。忽然,我有某種預感,感覺握住搖把的手與抽獎機融為一體。「砰」的一聲,滾出來的球是粉紅色。我、巧與父親一起凝視着粉紅色的球。

「嘩啦嘩啦嘩啦……」的聲音響個不停。父親用力地甩動大鐘,彷佛要用聲音将地球毀壞一樣,但他的臉上卻溢滿笑容。

「什麽,頭獎?」巧訝異地望着我。

當然,我也大吃一驚:「頭獎?真的?」

豎放在折疊桌上約莫一個人高度的牌子上寫滿了獎品內容。在這種狀況下,竟然只有頭獎的獎品內容映人眼簾——頭獎:夏威夷豪華旅游。

「夏威夷?真的?」巧也有點慌了。「這樣可以嗎?」

「是呀,因為……」

這是取巧!我們只有五張抽獎券,只能夠抽獎一次,但先前我已經抽中衛生紙,而粉紅色的球是第二次滾出來,雖然有抽中獎的喜悅,卻也有着取巧的狼狽與困惑,甚至父親甩着鐘的聲音讓我們愈發困惑。啊,怎麽辦?可以去夏威夷嗎?總覺得那樣有點卑鄙。

「中大獎了,三獎。」父親大聲說:「三獎出現了。」

什麽,三獎?

并不是夏威夷旅游。我抽中的是三獎——價值三萬圓的最高級松阪牛肉。也好,就算取巧,拿這種東西也還勉強心安,我們拿着三獎的中獎券,走向肉販源治郎的攤子。

我遞上中獎券。

「啊,不錯嘛!」源治郎将高級的松阪牛肉包妥後。遞給我。「好好利用喔,這種獎品帶着福分的。」

我決定用松阪牛肉來煮火鍋。雖然明明已經買了各種食材,但我們還是再度走向超市和蔬菜攤。采購火鍋材料。白菜、蒟蒻、紅蘿蔔、豆腐,這些東西加起來相當地重,我們必須用雙手提着走回家的路。

「奈緒子,交給我提。」

「你不是雙手都提着了?」

「我可以用嘴巴咬。」巧笑了,這當然是開玩笑的話。

「沒問題的,你看。」我把購物袋略微提高。

巧只是做出用嘴巴咬住的動作,卻讓人感到多麽快樂呀!兩人之間也有這樣的互動。

歸途,再度經過帳棚前面。因為有第二趙購物,所以又搜集到五張抽獎券,但是覺得太厚臉皮了。因此放棄抽獎,只向父親打聲招呼。

「爸爸,今天什麽時候回家?」

「會很晚才回去。必須與商店街的業者讨論事情。」

「哦,那真可惜。」我故意說。

父親感到不可思議地問道:「嗯?可惜什麽?」

「今天要吃火鍋,壽喜燒呢!」巧高興地回答。「剛剛換到很多高級的牛肉。」

「爸爸,您吃不到了。」

「這,太遺憾了。不過我會幫您吃。」

「那我也幫忙吃一部分吧!」

我和巧興奮地說着時,父親接口:「等一下,我看,今天還是提早回家算了。」

數日前,很難得早起,看見父親坐在客廳窗畔看書。我以為他又在看我的少女漫畫,走近一瞧,卻是《車輪下》。

注意到我的視線,父親問:「這是妳的書?」

我有些許迷惑,久久之後點頭:「是的。」

若是稍早之前,我說不定會搖頭,會說那是加地的書。可是,現在我點頭了,因為這本書已經屬于我,我繼承了他留下來的一切——我們就是那樣的關系。

「我到二樓的儲藏室找東西,卻發現這本書。這本書我在年輕的時候讀過,所以抱着懷念的心情重新閱讀。現在只讀到一半,妳暫時再借我一段時間。」

「可以呀!這本書有趣嗎?」我穿着睡衣,坐在父親身旁。

暖和且有春天感覺的陽光,靜靜地在我和父親的腳下爬行。以前也曾經像這樣坐在窗畔,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呢?我應該還很小,因為記憶中,我的腳更小、更小。

「很有意思呢!和我年輕閱讀時有不一樣的感受。」

「真的嗎?」

「嗯,完全不同。以前閱讀時,就認為非常有趣,可是現在是更有趣了。川島的話沒錯,站立的位置不同,即使是同一景物看起來也會不同。」

那是加地講過的話,只不過是由巧告訴父親的,現在再由父親對我說。語言和思考就像這樣循環!盡管加地已經不在這個世間,他的思考還是正确地傳達給父親。

「有時間我也想讀讀這本書。」我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父親浮現奇妙的神情:「妳沒有讀過?是妳買的吧?」

「別人讀過以後送我的,我還沒有讀過。」

「是嗎?那麽,爸爸建議妳讀一讀。」

父親翻閱那本老舊的文庫版作品,忽然,從書中掉落一片樹葉。那是一片酷似月桂的樹葉,是我在公園撿到後遞給加地的樹葉,那時加地伸手接過去并笑着對我說「謝謝」。

「喔?」父親彎腰拾起樹葉:「這是什麽?」

「當作書簽用的。」

「呀,書簽嗎?」

「送我書的人使用的。我看看。」

我靜靜地凝視着從父親手上接過的樹葉。可能因為時日久了,樹葉已經完全幹燥,稍微有點褪色粗糙。瞬間,我的時間逆流,回想起我坐在小公園的秋千上,不敢揮手地凝視着加地,而加地微笑朝着我揮手。

「奈緒子,妳怎麽啦?」

「不,沒事。」我把樹葉還給父親。

父親仔細确定樹葉的正反面後,再次夾回書頁中:「我也把它當書簽好了。」

我遞給加地的樹葉,現在由父親使用,過不久,我應該會使用吧!循環的不只是思考……

可能是「最高級松阪牛肉」這幾個字刺激了我們吧?父親回到家的時候,一切準備都已經就緒。洋蔥斜切、香菇畫切十字形、紅蘿蔔也切花,父親、繪裏和巧圍坐的桌子正中央,放着火爐和壽喜燒鍋。這是一頓相當熱鬧的晚飯。

「那麽,牛肉上桌啦!」我宣布。

三個人一起鼓掌。掌聲中,我将排列好最高級松阪牛肉的盤子從冰箱拿出來,高捧着進入客廳,此時掌聲愈發熱烈了。當牛肉放到桌上時,所有人都眼睛發亮地盯着看。

巧呼吸急促地說:「太棒了!」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呢!」繪裏笑了。

「真受不了。」父親喉嚨咕嚕出聲。

這只不過是我抽中——還是以投機取巧的方式——的牛肉,可是我內心卻有着自傲的感覺。

「那麽,開動吧!」父親說。

壽喜燒終于開始了。出身九州島的我家,不使用醬汁,這種關西式的吃法,讓巧吓了一跳。

我和繪裏喝茶,父親和巧則以飛快的速度消耗掉啤酒,等到壽喜燒可以吃的時候,他們兩人已經滿臉通紅。

「哇,糟糕,肉煮過頭了。」在父親面前已經不再有怯意的巧,一面咬着肉,一面大叫:「都快要變硬了。」

繪裏不停吃着蔬菜和牛肉:「太好吃啦!不簡單。姊姊,最高級松阪牛肉真的是奇跡。」

「嗯,這的确是奇跡。」

我們興奮地大聲交談。最高級松阪牛肉好吃得令人難以置信,在入口的瞬間,肉質就已經溶化。可是又留下濃郁的味道。另外,浸過油脂的蔬菜同樣地也非常美味,三個一百圓的洋蔥彷佛變成下同的品種一般香甜,萄箬中的肉香味在嘴裏擴散,香菇則是愈嚼愈甜。

「這實在太棒了,我也是第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肉。」父親的表情也有如小孩,然後他大口地牛飲啤酒。

當然,巧也配合父親的速度,喝完一罐罐的啤酒。只是經過三十分鐘左右,父親和巧面前就已經有好幾個空啤酒罐。兩人都似乎暍醉,和以前一樣,大聲談論體育。

「不,玉田圭司這個選手很厲害,我以前曾經到柏地看過比賽,當時玉田獨自進行防禦,後衛想要擋住他,卻完全擋不住,不止一個後衛擋不住,換成兩個人聯合防守也一樣,因此只好抓住他的衣領,結果吃下一張黃牌。沒錯,他現在狀況不佳,可是,很快就會恢複的。」

「松井,不是小松井(譯注:指松井稼頭央,二OO三年加入紐約大都會隊,為美國大聯盟中第一位日本籍游擊手),是大松井(譯注:指松井秀喜,現為美國職棒大聯盟紐約洋基隊效力),有一天他絕對能擊出四十支全壘打的。他的本事尚未完全發揮,畢竟他是洋基的第四棒。川島,我很想看到他在大聯盟擊出全壘打。今年或許下可能,但是明年,不,兩年後機會一定會來臨。還有,這是我個人的希望,也就是松井最後能夠回日本來,只要在退休之前就行!我希望他可以刺激有氣無力的日本職業棒球界。」

「我認為比較中村俊輔或小野伸二并無意義,因為這兩人都是非常優異的選手。中學時,我曾經去觀看浦和紅鑽隊的比賽,當時小野雖然擔任候補,但已經很厲害了,球看起來恰似王動環繞在小野的身邊。四周都是身為職業球員的浦和選手們,可是卻都一起歡呼。小野真的不簡單!不過,中村也是同樣厲害。二00二年,他赴意大利之前特別厲害。當時的橫濱水手隊,左翼有德托拉,前鋒是威爾,後衛有上野良治以及奧大介,中場則是中村。對方球員發動攻擊,中村完全擋下來。中村的球非常有看頭,那時候,盤田朱比洛隊的服部年宏正值全盛時期,可是卻被中村耍在腳下。」

「川島,談到教練,最好的還是原辰德。對不對?他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也深受後援會信賴,更重要的是,如果考慮他所留下的豐功偉業,更能夠看出他的一流功力。他會辭掉教練職務實在奇怪,因為他可是上上年度的冠軍教練,幹嘛為了一次沒有拿冠軍而辭職呢?巨人隊最嚴重的問題就是他的老板,太可笑了。我希望原能夠好好努力下去,維持巨人隊以守備為中心的棒球傳統。當然,不可以用金錢拉攏外隊的選手,反正好資質的人才非常多,只要培養他們就行。」

坐在旁邊細聽,會發現他們的話彼此牛頭不對馬嘴,都只是各說各話,可是他們卻又互相肯定對方的話。譬如:「川島,你懂得真多」,或「不,您才是不簡單」之類的話語。看樣子,兩人都已經有了相當醉意。我想反正只要高興就好,于是和繪裏拚命地吃肉。

「良今天打電話給我呢!」

「哦,為什麽?」

「說他很對不起我,希望我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我當然很生氣地拒絕他。可是後來聽不到他的聲音,我正納悶怎麽回事時,卻聽到擤鼻涕的聲音,很可能他是哭了。」

「會不會是假哭呢?」

「絕對不是,他是真的哭了,他說無法忘掉我。姊姊,妳認為我應該原諒他嗎?」

「這……我不知道。」

「雖然是自己的事,我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坦白說,我還是喜歡他。一想到如果原諒他的話,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這真的讓我想原諒他呢!可是,雖然喜歡他,但心裏卻又無法原諒他的行為。啊,我要如何是好呢?姊姊,妳幫我決定要不要原諒他吧!」

「哪有這種道理?」

「沒辦法,我已經想過太多了,仍舊找不出答案,所以只有請姊姊幫忙了,因為,妳抽獎都能夠抽到最高級的松阪牛肉。」

「不,那是投機取巧得到的。」

「什麽,真的嗎?」

「是有一些……」

「但确實抽中了吧?姊姊,妳趕快幫我決定,是原諒他呢?或者不原諒?」

「那麽,不要原諒。」

「什麽,這……」繪裏露出誇張的狼狽狀,然後用責怪的眼光凝視着我。

「要不,原諒他好了。」

「別這麽簡單改變意見好嗎?」

還是同樣責怪的眼神。到底要我怎麽說呢?我不高興了,從鍋裏夾出最大塊的肉片,沾上蛋黃汁後,放入嘴裏。雖然是那麽大塊的肉,還是在入口的瞬間溶化。

「啊,姊姊,妳太奸詐了,那是我看上的。」

「有什麽關系呢?還有很多的。」

「可是,那塊看起來最好吃。」

圍繞着最高級松阪牛肉的晚飯愈吃愈熱鬧,即使連不喝酒的我和繪裏,也都像是暍醉一樣地繼續聊個不停。不久,父親坐在椅子上開始劃船了。他已酒足飯飽,加上愉快的談話,讓他發出愉快的打呼聲——他并不知道不久之後,等在他面前的,是被我和繪裏架回佐賀下跪的命運。

巧也完全喝醉,雖是還能勉強坐在椅子上,眼睛卻已經閉上一半,而且哼着SMAP的歌。

我終于吃飽了,放下筷子,離開座位,走向二樓那間被當做儲藏室的四席半榻榻米房間,站在房內最裏面的壁櫥前面。這一年半以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打開壁櫥的門,甚至連碰觸櫥門都會感到恐懼。可是,現在,很不可思議的,我居然能夠平心靜氣地伸手拉開壁櫥門。

壁櫥內有個圓形塊狀物,是加地的天象儀。高中畢業後,加地拿來天象儀,并對我說:「寄放在妳這裏。」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寄放呢?抑或是想要送我,卻不好意思實說?如今他死亡,也無法求證了。

蓋在上面的白布積滿灰塵,掀開時,塵埃飛舞。我不住輕咳,等塵埃靜止下來,然後抱起天象儀。

下樓梯的時候最辛苦,一方面是因為天象儀很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看不見腳底下而害怕,如果跌倒,不止我會受傷,天象儀也會壞掉。果然被我稍微猜中,可能因為快要松一口氣,我在最後一階滑倒了,驚呼出聲已經太遲,我迅速地滑落樓梯下。不過,絲毫不覺得疼痛,因為,樓梯的下面是這半年來我持續睡覺的棉被,一直鋪在這兒的棉被。

棉被接住我和天象儀。我把天象儀放在地上,呼出一口氣,心想:又被這個地方救了一次。

本來想把天象儀搬到客廳,但現在覺得放在這裏就可以了。不,應該說,這處走道是最合适的地方——走道是人們進入的地方,也是人們出去的地方。

我從自己房間裏拿來延長線,将延長線的插頭插入洗手臺的插座上,再拉至走道,長度總算足夠。這樣一來算是準備就緒!我坐在棉被上,仔細盯視着天象儀。

一切都從這個天象儀開始!我雖尚未下定決心不再流淚,但現在卻可以不流淚地打開開關,星空立刻浮現眼前。

加地的天象儀,将十七歲那年出現的美麗星空映滿整個走道。我轉動着天象儀,讓牡羊座星群映照在走道門上。「那是非常樸實的星座,卻也是真正美麗的星座……」感覺上加地此刻就在這裏。不,不是感覺,他的确在這裏。不論何時何地,加地都在我身邊。

我茫然望着加地制作的星空時,巧步履搖晃地來了。

「啊,這是什麽?」

「天象儀,加地放在我家的。」

「嘿,原來在妳這邊?」巧興奮地說,擡頭:「真漂亮的星空呢!」

「嗯,真的好漂亮。」

我們默默凝視着映現在走道的星星。

天象儀成輻射狀地射出許多光芒,非常燦爛耀眼,彷佛就像加地這個人,或者,應該說,就隊是我們對加地的回憶。

不久,巧在我身旁坐下:「我接到加地寄來的風景明信片,就在他死前沒多久。」

「明信片?加地寄來的?」

「抱歉,一直沒告訴妳,我總覺得說不出口……明信片上寫着他在旅途上邂逅了一位女孩,對方似乎邀他一起去房間喝酒。」

「那加地怎麽回應?」

「他說拒絕去房間,可是兩人卻曾經親吻。加地可能因此覺得非常內疚,所以才寫明信片給我吧!他真的很笨,在明信片上寫着:『為了不敗給她的誘惑,我寄這張明信片給你,如果我回去後态度怪異,你就将此事告訴奈緒子。』」

我沉吟着,不知道該怎麽看待這件事,于是深呼吸,讓腦筋開始運轉,行為恢複正常,眼前浮現出那個女孩的笑容。是嗎?加地和她親嘴了嗎?加地人生中最後的親吻被她搶走了嗎?

「你認為只有親吻嗎?」我問。

巧點頭:「以加地的個性來說,既然會寄給我那張明信片,應該絕對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不過,事實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沒錯,是不知道。」

我的心情非常複雜,覺得能夠原諒。卻又覺得不可原諒。加地這個笨蛋!就算是只有親吻,我也很想罵他,可是他會認為對不起我,讓人感覺又是一種救贖,那是重視我的證據。一直到最後的最後,加地還是真心喜歡我。

憎恨的心情與愛戀的心情在內心沖突着。

然而,這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論是否願意,随着時間的流逝,現已物是人非了。不論如何,此刻我的身旁有巧,而他正在望着天象儀映照出的星空。

在我身旁的不是加地,是巧。

「抱歉。」巧再次致歉:「我一直瞞着妳。」

「不,沒關系。」

「沒關系?真的?」

「關于親吻的……或許有些不能釋懷。」

「我應該不說出來嗎?」

我搖頭:「謝謝你告訴我。我一直在意那個女孩,很奇怪吧?就和加地已經死亡一樣,我腦海裏總是萦繞着那女孩。可是,聽了你剛剛的話,心情輕松多了,畢竟,加地也是男人。」

「一定只是親嘴而已。」

「嗯,有可能……但是,誰知道?」

「不,絕對是這樣。妳了解加地的個性吧?那家夥一旦決定了某件事情,絕對會遵守到底。

既然在寄給我的明信片上表明他的想法,就不可能會在外面偷情。」巧說的這句話,彷佛是在替自己的拈花惹草行為辯駁一樣。

他的樣子太可笑,我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如果他考慮與我的關系,他應該把加地塑造成惡人會更好些的。替加地辯駁,對他半點好處也沒有。

我指出這點時,巧似乎在思索什麽。

「關于加地……」

「嗯。」

「雖然沒告訴過妳,但,我真的一直在想着他。從他死後,我每天都在想着他的事,譬如:和他共同度過的時間、或是我們之間無聊的對話……」

「我也一樣。」

「不可能會忘記的。」

「嗯。」

「只是會一點一滴地忘掉。」

「是的。」我點頭:「可是,一定還會殘留着什麽。」

「啊,一定會。我終于發現,根本沒有必要忘掉他,因為,絕對忘不了。加地在我心中,也在妳心中,即使這樣,還是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我吓一跳:「我也想過同樣的事。」

「是嗎?」停頓片刻,巧接着:「太好了。」

不久,父親和繪裏來了。看見這種景象都很驚訝地歡呼出聲。繪裏環視着走道,連連叫着:「好漂亮、好美!」

身為技術師的父親,他的熱血也開始澎湃吧?他沒有看着星星,反而是頻頻審視着天象儀主體,說道:「嘿,制作得相當技巧呢!」然後,他扳動某個開關,星空開始緩緩旋轉。

「真是厲害呢!」繪裏陶醉地說。

「嗯,是很厲害。」我也有點自傲地肯定。

巧也同樣感到自傲:「真的很完美吧?」

父親問:「這個東西看起來像是自己制作的,是誰做的呢?」

一瞬間,我和巧的視線交會了,但開口的是巧:「一位名叫加地的家夥。」

「哦?」父親說:「那個叫加地的孩子真不簡單。」

「是的。」巧的回答與我的回答重疊了,然後我們四人沉默無語,繼續凝視着加地制作的天象儀所映照出的星星。

失去最愛的人乃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這一年半裏,我只算是仍在呼吸,并不能算是活着。

即使想回憶,記憶也是蒙胧,什麽都無法清楚想起。

我想,我的心可能曾經壞掉吧!

不幸到處存在着,絲毫不足為奇,但是也因為随處可見,所以可以下把它放在心上。我還是會焦躁、哭泣、嚷叫,只不過,終有一天會逐漸地、緩緩地接受現實,然後以此為基礎去尋找接下來的某種東西。尋找,本身就是希望。無論如何,我們都只能夠活到生命結束。就算不幸只是在同一場所不斷旋轉,也比只會恐懼,裹足不前好上百倍……不,是萬倍。

所以,我打算繼續往前進,打算一面恐懼、哭泣,一面繼續前進。

「啊,對了。」大約過了五分鐘,巧突然大聲問。「流星機器一定也在吧?」

我不太明白巧在說什麽。

「就是正四方形的裝置,感覺上好像骰子形狀。」

「啊,在二樓壁櫥。那個能用嗎?」

「能用、當然能用。在哪裏?二樓壁櫥?」

「等我一下。」我跑上樓梯,走到儲藏室,望向最裏面的壁櫥,确實有巧所說的那樣東西。

我搬着回到樓下。

「哇,真令人懷念!」巧接過這樣東西,不停打量着。

「巧,你知道這個東西?」

「嗯,這是我和加地共同制作的。不,我只是稍微幫上一點忙。插座呢?」

「在這裏。」

巧将裝置上露出的電線插頭,拉向延長線插座。他輕咳一聲,很嚴肅地開口:「現在要讓流星慢舞。各位,請向流星許願。」

巧正想要立刻插上插座,繪裏制止他:「等一下,讓我先考慮一下要許什麽願望。」

「啊,是嗎?」巧點點頭:「決定好願望後請舉手。」

所有人都默默思考自己的願望。明明只是像場游戲,但每個人的神情卻非常嚴肅,父親、繪裏、巧,當然我也認真思索。繪裏最先舉手,接下來是父親舉手,最後是我和巧幾乎同時舉手。

巧在大家的注視下,緩緩看了我們一圈,最後,視線停留在我臉上,他的眼瞳在昏暗中綻放光芒。以前也有過完全相同的情景,十七歲的我和加地,就是像這樣互相凝視着。三年半過後,加地從這個世間消失,現在是巧凝視着我。

我輕輕點頭,巧也輕輕點頭。

「那麽,要開始啦!」巧以奇妙的聲調說着,按下流星機器的開關。

無數的流星覆蓋住走廊,那是令人無法置信的美麗景象,感覺上彷佛還可以聽見流星咻咻地劃破天空的聲音。在加地制作的夜空中,我們的頭頂上有無數的星星。

我們朝向那無數的流星許願!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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