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最終事典16 八尺大人再現
知道自己在哪裏了,我感到不安,對鳥子說。
「可以抓緊我嗎」
我頭也不回地說道,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我的右手上。
手掌又大又濕潤的觸感,讓我的心平靜下來了。
「不會放開的」
「嗯」
一邊回應着,突然感覺到了違和感。
右手……?
和鳥子牽着的明明是左手吧?
「空魚!快離開!」
鳥子的呼喊聲從背後傳來。
反射性地擡起頭,眼前是八尺大人的後腦勺,脖子扭曲而形成的皮膚褶皺近在眼前。
「不會放開的」
我的右手腕上纏着八尺大人的手指。
「不會放開的」
重複的聲音和鳥子的聲音是一樣的。
臉一下子發熱了。
被騙了——又被騙了!明明那麽警戒了!
憤怒戰勝了恐懼和厭惡,幾乎反射性地把右手的馬卡洛夫指向了八尺大人。
抓住手腕的手并沒有松開,扭曲的脖子艱難地轉動着,脖子上的皺紋越來越深,黑色發束輕輕搖動,遮住的臉露了出來。
八尺大人的臉像被削掉了一樣扁平,馬卡洛夫的槍口前方是一個閃爍着藍光的完整的平面,那是一層GATE的薄膜,沿着它卵形的臉部輪廓緊繃着。
那層膜顫抖着,裂開了。
嘣
發出了一聲巨大的破裂聲——
5
視野中突然全是鮮紅的光芒,太過于耀眼,我反射性地閉上了眼。
本想用左手捂住臉,卻沒能如願地動起來。右手很重,左手也是。不知道是誰的手指纏繞在一起,被抓住了!?一瞬間陷入了恐慌,我大叫着揮動着手臂。
「空魚!危險!不要亂動!」
是鳥子!猛地睜開眼睛,視線裏是自己的右手,并沒有誰抓着,之前感受到的重量是馬卡洛夫,手指還放在扳機上,趕緊移開了。
轉向左邊,鳥子正睜大眼看着。
「鳥……子」
我說出名字,鳥子沒有移開目光,頻頻點頭,手還牽着,握得很痛。
由于恐慌的餘韻,我還是沒回過神,慢慢地轉了轉頭,周圍的情形終于引入眼簾。
現在沒有在白珊瑚大樓裏,而是在屋外,地面是鋪得結實的土路,左右是古老的街道。晚霞的光芒把一切都染成了暗紅色。
周圍連八尺大人的影子都沒有,寂靜的街市裏只有我和鳥子粗重的呼吸聲在回響。
「……手好痛」
我說完後,鳥子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沒有放開。
「發生了什麽?被GATE吞進去了嗎……?」
鳥子詢問道,我咬着嘴唇,焦躁地嘆了口口氣。
「對不起,我太蠢了,完全被騙了」
「你看到了小孩子了吧?」
我用力搖了搖頭。
「沒有什麽小孩子,是為了把我引過來的陷阱。難怪我會覺得很奇怪,看到的時候就覺得一定要救她的想法,明明不是我的風格。」
「這樣……嗎?」
鳥子歪着頭。我快要自責到崩潰了。
「搞砸了。真的對不起。我一個人就算了,還把鳥子也卷進來了」
「你說這些啊」
鳥子的聲音變低了,一直握着的手突然松開了。接觸到空氣的手心汗津津的。果然是生氣了,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怎麽辦。
「抱歉……因為我的錯……」
低着頭的我,臉頰突然被捏住了。
「呀!?」
臉被強制擡起來,看向鳥子。對正因距離的靠近而動搖的我,鳥子皺着眉說。
「事到如今你在說什麽呢?」
「咿……」
「我們不是已經過了會說把彼此卷進來的階段了嗎,空魚?我們兩個,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關系吧。」
最後一句話似乎有特別的感情。
「我覺得牽着手真的太好了,如果把我放在一邊,讓空魚一個人去這樣恐怖的場所,只有空魚一個人消失了,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
「唔」
「明白了嗎?明白了就不要再道歉了,我要生氣了哦」
鳥子一邊捏着我的臉一邊說,和說的內容相反,手上似乎玩得很開心——
也許是我想要把臉移開,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弱,鳥子冷冷低頭地看着我說。
「如果你真的這麽在意——」
鳥子的臉突然靠近了。
「嗯嗯?」
還沒來得及閉眼,嘴唇相觸……又離開了。
我從糾纏不休得雙手中解放,踉踉跄跄地後退,鳥子看着捂着嘴的我說。
「這下就扯平了」
鳥子得意地看了眼顫抖的我,然後環視了一圈。
「接下來……這裏,是哪裏呢」
「誰知道啊!!」
「不要生氣嘛」
「太、太不要臉了……」
殘留在嘴唇上的觸感讓我大腦變得奇怪起來了。那麽突然……又好像什麽都沒有……可惡……
無論我怎麽瞪她,鳥子都不看我一眼。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振作起來,重新把目光投向周圍。
身邊是年代久遠的街道,營造出懷舊的氛圍。磚瓦和鐵板的屋頂,木制的電線杆,安裝着簡單的窗框的灰泥牆,到處都在剝落的板牆。這就是所謂的昭和風吧,因為是在我出生前的,所以也不是太清楚。商店一樣建築的店名、鏽跡斑斑的招牌上寫的字一個都看不懂。
看向前方時,我被眼前景象震撼。屋頂上都能看到鮮紅的、巨大的夕陽,雖然接近地平線的夕陽本來看起來就很大了,但還不是這個級別,大得視野無法容納,幾乎占據了整個天空。
「……太厲害了」
鳥子低聲感嘆道,眼前的景色讓我忘記了剛才的事情,也不由得點了點頭。
「把持的人的GATE前方原來是這樣的……」
在夕陽的照耀下,我們在原地伫立了一會兒。
反複從未見過,卻又仿佛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見過的夕陽。
我想起以前狩獵彎彎曲曲之後,兩個人在黃昏的原野上一邊笑一邊跑的情景。
那時候我們的笑聲中,還有對未知威脅的恐懼。就像是被迫近的暮色追趕一樣,一邊恐懼着一邊笑着。
但是在這片夕陽下,這種恐懼似乎也融化了。因為晚霞太美了,我想朝着夕陽一直走下去,不管是誰都會這樣想吧。
就像在世界盡頭的海濱,以及取子箱的箱底一樣,這裏也是裏世界深處的地方吧。雖然心裏明白,但是卻完全沒有感到恐懼,心中迫近的悲傷在告訴我們,這裏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
「牽手」
我說道,鳥子點點頭,握住了我的左手。側臉浮現出的平靜的表情,表現出和我同樣的心情。
「鳥子,你牽我的手的時候總是用右手呢」
「是嗎?」
「是為了不讓我碰到左手嗎」
「是這樣吧」
「沒有注意到嗎?」
「空魚,太遲鈍了」
「可能……是吧」
也許是坦率地承認很奇怪,鳥子像個小孩一樣笑了。
鳥子觸碰我的時候一般都是用的右手,即使是用左手的時候,也一定是戴着手套的。
對鳥子的左手有什麽性質現在還不是很清楚,不過之前把我背後的山靈拍出去,給潤巳LUNA支配的第四類造成傷害,可以肯定可以對裏世界的存在給予物理性的影響這一點。
從很久前就注意到,雖然她沒有表現出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的變異,但其實總是小心翼翼避免左手對我造成傷害。
「不用太在意也可以,我一直都是普通地看着鳥子」
「我知道。空魚經常盯着我的臉看嘛」
鳥子幹脆地說了出來,我一時接不下去了。
是這樣啊。我一直隐藏的感情和反應,全部都看在眼裏了……
鳥子斜眼看着沉默的我說道。
「看了那麽久,我也沒有變得奇怪,應該沒問題吧」
「……實際上,說不定已經變得奇怪了」
我無奈地回了一句,鳥子平靜地微笑着。
「可能吧」
——這麽漂亮的女孩子真的好嗎。
我呆呆地望着鳥子被染成茜色的臉。
如果什麽都沒有的話,兩個人說不定會永遠地伫立在這裏。
或者兩個人手牽着手,永遠地朝着夕陽的方向走去。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了什麽東西倒下的聲音,我們面面相觑。
「剛才的……聽到了嗎」
「嗯,好像有什麽」
我把馬卡洛夫收進槍套,從肩上取下步槍。鳥子也一樣拿上了槍。等了一會兒,好像沒有什麽東西出來。我們端着槍,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動靜傳來的地方。
向着夕陽的方向走了三戶房子,右手邊的建築物前,一塊金屬的看板倒在地上。看板的背後是一條昏暗的小巷。保持一定距離,站在路的另一邊向裏看去,一個人也沒有。巷口的地面淩亂不堪,看上去像是躲在哪裏的某個人不小心推倒了看板,慌忙逃走了……
「我去看看」
這麽說着,鳥子走近巷子。
「小心點……」
我在後看守着,蹲在巷子前的鳥子回頭看着我。
「——并沒有什麽小孩子,空魚是不是這麽說過?說那是八尺大人的陷阱」
「啊,嗯」
「可能不是那樣的」
你看——她指着前方,我從後面靠近看向她指的地方。
巷子裏有些濕潤的泥土上,殘留着足跡。
一直穿着鞋,一直光着腳,不到二十厘米的小腳印。
是小孩子腳的尺寸。
「………诶诶?」
「看吧,果然是存在的」
足跡一直延伸到巷子深處。到處都是積水的路上,腳印的腳尖部分較深,左右有些蹒跚。
「你覺得可以放着不管嗎?」
鳥子問我,我不情願地回答。
「嗯……反正也沒有別的去處了,先去看看情況吧」
這麽回答後,鳥子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邁開了步子往前走,我慌忙追了上去。
「等等,我走前面」
「OK,拜托了」
巷子太窄,兩個人不能并排走,只有我的眼睛才能檢測異常,所以我不得不走在前面。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會感到不安,但想到有鳥子在後面,也就沒那麽糟糕了。遇到危險的時候,即使把我撞飛也會保護我吧。
警惕地穿過房屋牆壁間一米左右地縫隙,牆邊的地面上長滿了雜草,地上放着腐爛的木板和生鏽的鋼管,在快要離開小巷前的水窪邊,腳印又亂了,可能是摔倒了,在泥地上留下了手指戳過的痕跡。
走到另一條路的拐角處,立着一個紅色的郵筒,是那種古舊的圓筒形類型的,在表世界還沒見到過,表面各處油漆脫落了,低矮的位置還貼着一個小小的泥手印。
「那個明信片,是通過什麽原理寄到的呢?」
鳥子看了看信箱說。
「什麽原理?」
「如果那是把我們引過來的陷阱,為了送到肋戶美智子那裏,不就需要在某個地方通過郵局送達嗎?假設某個人準備了明信片,從這裏投遞出去……一想到要達到表世界的郵局需要經歷怎樣的過程,就覺得很奇怪。如果是裏世界妖怪送來的話,這也太像童話了,如果是自己傳送到郵局,這也太方便了吧。」
「是啊,恐怖故事有很多這種怎麽想都想不清楚的地方。」
我一邊尋找着路上的腳印,一邊說。
「我經常聽到一些,房間裏地上掉了毫無來源的黑發之類的傳聞。」
「有嗎?」
「有啊,故事想表達的是,不認識的人的頭發好惡心啊,可怕。可是我每次都會想,把那個頭發拿來仔細調查一下會怎樣呢?用顯微鏡看得話能不能看到角質?提去DNA的話是不是就能知道身份了?」
「哇,像是犯罪調查」
「但就是這樣啊,有物證就意味着可以詳細調查」
「沒有實際調查的故事嗎」
「調查了但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是最多的,也有保存下來了結果不知不覺消失了的模式,剩下的就是——調查的人變得越來越奇怪,失蹤了或者自殺了的也有不少」
「深入調查的話會有危險呀」
「但是,實話怪談體驗者的手裏剩下的物證本身意外的很多,我以前查閱了很多恐怖故事,也期待着是不是真的有還不知道的世界存在,但好不容易有了物證卻不能好好地調查,想想就着急,經常會想,這個地方再詳細一點啊,之類的」
「哈哈,這是什麽想法,好可愛」
意料之外的感想讓我感到困惑。
「才不可愛,這方面我可是很認真的,經常會感到冒火」
「真想見到那個時候的空魚」
「沒見到真是太好了,感覺超糟糕的」
「沒關系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感覺就不太好了」
「不是說了嗎……?」
我不由自主回過頭去,鳥子對着我微笑着。
「太好了呢,空魚最後還是拿到了物證」
「什麽意思?」
「裏世界不就是空魚所說的物證,不是嗎?」
鳥子說得沒錯。
一直幻想着實話怪談中「與這裏不同的地方」的我遇到的,正是那個「不同的地方」。裏世界就是怎麽調查都查不完的,超巨大的物證。
而我和鳥子也成為了其中的物證之一。
我的右眼和鳥子的左手。之所以能夠沒有變成其它犧牲者的同伴而繼續探險,是因為我們在物理層面上被帶入了裏世界吧——
「怎麽了?」
聽到聲音叫我,才發現自己停下了腳步,一直盯着鳥子的左手。
我搖了搖頭說。
「你從這裏寄信說不定能收到呢」
鳥子笑着,用左手摸了摸郵筒。
「要不試試?就像旅途中寄明信片一樣」
「給小櫻嗎?絕對會被嫌棄的」
我們互相笑着,又繼續前進了。
被夕陽染紅的街道上,小孩子的腳印斷斷續續引導着我們向前進。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穿過小巷,穿過房屋,越過側溝……雖然有時會跟丢,但只要稍微找一下,沒那麽費勁就能找到。我感覺這小孩并沒有想要甩掉追蹤,只是在盲目地逃跑。
随着繼續前進,街道變得越來越奇怪。原本都是平房或二層樓房,變得越來越高,回過神來已經有五層樓高了。左右兩側延伸着的各家的上層通過夾道的回廊連接在一起。
鳥子從建築物的間隙仰望着天空說。
「太陽還沒落山」
「真的呢」
巨大的夕陽完全沒有移動的樣子,只是繼續閃爍着鮮紅的光芒。與周圍的景觀相稱,時間仿佛停留在過去的狀态。
「也許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一直都是黃昏的世界」
「有這樣的怪談嗎」
「偶爾也有。坐電梯到了異世界的故事,到了上層,明明還是白天,天空卻一片通紅」
「這種古老感覺的接到呢」
「好像在各個地方都有讀到過,回過神時就誤入了古老街道的故事。比如走在街上,誤入了本不存在的路,也有被狐貍或貍貓欺騙的情節」
聽到我的回答,鳥子一臉感興趣的樣子低頭看着腳下的足跡說道。
「這孩子會不會是貍貓呢」
「可能是?」
「找到的話,帶她去見小櫻吧。她很喜歡的貍貓的感覺」
「如果是狐貍的話絕對不能碰哦,會死于裂頭蚴的」
「那是什麽?」
「糟糕的寄生蟲」
連在一起的建築物突然中斷,視野開闊起來。城外的小河上架着一座木橋,那前方是盛開着彼岸花的原野。到處都是廢棄物,并不是很好看的景色。這一切都被毫無遮攔的夕陽照耀着。
「有了」
鳥子叫了一聲,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小小的、幾乎要被草叢掩蓋的人影正朝着一個更大的廢棄物山跑去。遠遠望去,就知道是在攀登架的薄膜裏看到的那個孩子。我還記得她拼命地跑着,仿佛随時都要摔倒的樣子。
「雖然看起來不是狐貍……」
「還可能是貍貓,你打算怎麽辦?」
被鳥子這麽一問,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管這麽說,迄今為止我甚至都還在懷疑腳印的主人是否真的存在,但真正地看到了那個小孩子,那種感覺又從內心深處湧了出來。不能放任不管,必須要去救那孩子……
看到我的表情,鳥子什麽也沒說,點了點頭。我們開始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腳步,追在孩子身後。因為還警戒着Glitch之類的東西,所以不能像那個孩子一樣全力奔跑。
「鳥子,我可能有點奇怪」
「怎麽了?」
「看到那個孩子,條件反射性地想要去幫助。絕對很奇怪。我可能被什麽影響了。」
鳥子倉皇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說。
「空魚……那個,我覺得沒有什麽奇怪的」
「啊?」
「如果有人誤入了這個地方,肯定會想要幫忙吧」
「……如果是鳥子應該會這麽說的吧」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種人格高尚的人。
我們現在位于八尺大人的大門裏面,這一定也是八尺大人對精神的影響,我知道鳥子本身就是會理所當然地幫助別人的人,所以不會注意到。反正追上那個孩子的時候,一回頭也會變成惡心的怪物吧。這就是裏世界那些家夥的伎倆,那就這樣吧,到時候就像往常一樣擊飛它。
鳥子應該不會馬上做出反應吧,那麽溫柔的鳥子不會拿槍對準一個孩子模樣的人。只能由我來開槍,雖然我也不想,但鳥子也做不下去吧——被幹掉之前只能這麽做了。
廢棄物山就像是漂浮在彼岸花海中的小島,我們向那靠近。報廢的三輪車、木頭框架的顯像管電視、用鐵加強的桐木衣櫃還有其他廢棄物都很舊。小孩子匍匐着走進堆得亂七八糟的山的縫隙中。
我們氣喘籲籲地走到山腳下,窺探着廢物之間的縫隙。厚厚的木桌下面,有一條漆黑的通道通向深處。
打開電筒,照向裏面。通道不到一米高,上面堆着重重的廢棄物看起來很穩定,但我并不想搖一搖去确認它的強度。
「喂——」
鳥子向通道深處喊了一聲。
「沒事吧——?到這種地方很危險——」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
鳥子一臉困惑地看着我。
「怎麽辦?」
「嗯……」
我也被難到了。追在後面也太莽撞了吧……我一邊想着,一邊漫不經心地往旁邊看,竟看到意想不到的東西,吓了一跳。
我看了我——我的二重身。她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呆呆地站在那裏。
她伸出右手,指着通道的方向。
并沒有看向這邊。
「空魚,怎麽了?」
「嗯……沒什麽」
移開視線的瞬間,二重身就消失了。
……是讓進去嗎?到這個裏面去。
想起了以前被二重身帶到鳥子在的地方,雖然這次尋找的對象不一樣,可以相信她嗎……?
我嘆了一口氣,在通道入口蹲了下來。
「沒辦法,我去看看」
「我也去」
「不,一起去的話,如果崩塌了就糟糕了,你等一下,我看情況再叫你」
「知道了……小心點」
鳥子不安地說,摸了摸我的背後。
下定決心,四肢着地匍匐進了通道。單手拿着手電筒真的很礙事,一邊在腦中的購物清單把頭照燈寫進去,一邊在黑暗中爬行。雖然到處都是廢物,但還好不是很臭。
感覺爬了很長,不過我估計最多就五米左右,通道變寬了,高度變高了,站起來也沒問題。為了不撞到周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用電筒照向四周,廢棄物中圍了一個半圓形的空間,大概有六疊大小。
「空魚,沒事吧?」
「沒事,裏面變寬敞了」
「我可以進來了嗎?」
「再等等,我确認一下……」
拿出馬卡洛夫,重新環顧四周,之前逃進來的小孩子卻不見蹤影,難道還有別的通道嗎?
我用燈光照向牆面,看到了一個橫躺在地上的人類大小的物體,差點跳了起來。仔細一看,是睡袋。我戰戰兢兢地看了看裏面,拉鏈開着,裏面空蕩蕩的。像是有誰鑽了出來,就這樣被丢在一邊一樣。睡袋與地面之間鋪着銀色的墊子,是露營時用來保溫的。
與周圍的雜物混在一起差點沒有注意到,睡袋的頭側放着一個背包,走進後聞到一股臭味,是人的體臭……那也是長時間沒洗澡的味道。我很想調查一下,但是又不想伸手去摸,正猶豫着,我發現睡袋裏落着一張照片。
燈光照射過去,我吃了一驚。
照片上的人是肋戶美智子。
妻子的照片——也就是說,肋戶在這裏……?
這時,我感覺到背後有動靜,回頭一看。
好像是藏在毯子下面的小孩子,現在露出了半張臉看着我。四目相對,小孩像是被逼入絕境的動物一樣敏捷地從躲藏的地方跳了出去。陰影中,眼睛閃閃發光。
我立刻用右眼盯着這個孩子,就在這時,這小孩子呀地叫了一聲,轉過臉去,就像是被火燒了一樣,還沒等我把槍口對準,小孩子轉身逃進了通道。
「空魚,剛才那是什麽?」
「去你那邊了!小心點!」
「什麽——哇!」
聽到了尖叫聲和肢體相撞的聲音。我也跟在後面,急忙返回通道。
到了外面,鳥子正抓着那小孩。小孩子從後面被抱住,拼命扭動着身體想要逃跑。
「啊啊啊!哇——!」
為了不讓這個正發出野獸叫聲的孩子逃走,鳥子按住了這孩子。
「噓—!沒事的、沒事的,冷靜點」
鳥子一邊拼命按着狂躁的孩子,一邊用平靜的聲音安撫着。我不由得看入迷了。以前好像也有用那種方式讓我冷靜下來過。那是什麽時候來着……
「空、空魚,幫我一把」
被叫到了我才回過神來,慌忙跑過去,按住了那個小孩揮舞着的手腳。
「沒事的、沒事的,看,不會對你做什麽的,安靜——痛!」
突然被狠狠踢了一腳,叫出了聲。
「別亂來了,夠了,好痛!都說了好痛」
又是打又是鬧,還揪頭發,可能已經筋疲力盡了,小孩子漸漸安靜下來。一邊喘着氣一邊睜大眼睛,就像是被抓起來的野獸一樣。
鳥子頭發亂糟糟的,氣喘籲籲地說。
「不是狐貍或者貍貓吧?」
再次觀察着被鳥子抱着的孩子,是個女孩子。長長的黑發亂糟糟的,黑色的連衣裙又髒又破。原本只穿了一只腳的鞋子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光着腳,渾身髒兮兮的,瘦骨嶙峋。年紀看上去還小——大概五六歲左右。
「沒有錯——是人類」
我回答,孩子的視線一直跟着我移動,即使體力耗盡也在尋找着逃跑的機會。我明白的,如果是我也會這麽做。
「……啊」
突然明白了的感覺。
是這樣嗎?所以我才覺得必須要就這個孩子……?
我重新看着這孩子。
看她的樣子,自從誤入裏世界後,一定經歷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吧。但是這個孩子并不只是因為恐懼而顫抖,還想要拼命地活下去。
簡直就像是過去的我那樣。
就像是我的想法傳遞了過去一樣,小孩子眨了眨眼,皺起了眉毛。原本像是野貓一樣的感覺變了,僵硬的四肢失去了力量。
從後面抱着她的鳥子也似乎感受到了,我們彎下腰,輕輕把她放在地上,孩子自己站了起來,擡頭看着我們。鳥子放開了手,她也沒有立刻逃跑。
鳥子蹲下來,平靜地搭話。
「把你吓到了吧,對不起。我是鳥子,這個孩子是空魚,你呢?」
孩子什麽也沒有說。
「你一直一個人待在這裏嗎?很可怕嗎?已經沒事了,可以回家了」
孩子疑惑地看着鳥子,好像不太能理解她在說什麽。
「啊,該不會不是日本人吧。Hello?Bonjour?你好??*」(*分別為英語、法語、中文、韓文的“你好”)
對每一句問候都沒有反應。我和鳥子困惑地看着她,孩子怯生生地開口說道。
「總而言之這是實體化後的空魚的認知界面也說不定」
「……!?」
「就和加熱牛奶的時候表面生成的那層膜一樣——」
可能是被我和鳥子驚訝的表情吓到了,孩子說到一半就閉上了嘴。
「剛剛,那是什麽?」
即使問了,孩子也一臉害怕,沒有再說什麽。
突然想起來,這是很久以前我們和小櫻的對話的一部分。(注:出自第一卷檔案2八尺大人Survival)
以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當裏世界的存在接觸到我們的時候,他們會模仿着我們的語言說話……
仿佛被一種莫名的不安所驅使,我問道。
「喂,你從哪裏來的……?」
仿佛是沒聽見我的聲音一樣,孩子突然轉過頭去,擡頭望着至今未沉下去的夕陽。
我們也跟着回頭看向那邊的時候,不知從哪裏傳來了鐘聲一樣的聲音。
咚……沉重的聲音還沒有消失,眼前開始變藍了。
剛剛還是被夕陽染成紅色的世界,眨眼間變成了藍色。巨大的太陽現在是一個超級藍的圓盤。
這不是太陽——是在空中打開的巨大的洞。我們被來自裏世界深淵的光芒所照亮。
咚……鐘聲再次響起,空氣都在搖晃。
「空魚,那個……那種東西,之前有嗎?」
聽到鳥子的話,我移開視線,原野對面廣闊的街道中高聳着一座酷似東京塔的黑色鐵塔。
塔的上方纏繞着一個退了色的風幡一樣的東西,被風吹動着。看到這個場景,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長長的黑色頭發的印象,纏在手指上的女人的黑發……
「——八尺大人?」
我下意識說出這個名字。
「那個?哪裏?」
鳥子皺着眉頭小聲說道。
「好像是有八百尺左右……」
我無法回答,茫然地望着上方,突然手被拉住了。低頭一看,女孩愁眉苦臉地看着我。
「……怎麽了?」
我茫然地問,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煩,轉過身去,牽着我的手向夕陽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等一下」
小孩子不理我的呼叫,頭也不回焦急地往前走着。
「不是叫你跟我來嗎……?」
鳥子的聲音也有些迷茫。
似乎是這樣的。女孩瞥見我牽着鳥子的另一只手,加快了腳步。
一瞬間,周圍閃爍着銀色的磷光,我們正走在一條走廊中。
鳥子驚訝得發出聲。
「剛才好像碰到了什麽——」
走廊地上鋪着地板,在鞋子下方吱吱作響。兩邊都是格子窗,窗外只能看到藍色光。在這片讓人聯想到大海的深藍色中,有一個巨大的影子在移動,同時銀色的磷光閃過,情景開始變化。
這次是在外面,在樓頂,周圍都是形狀相同的方形大樓,屋頂之間連着混凝土橋,天空全是藍色的,讓我想起世界盡頭的海濱的天空。穿過屋頂,踏上通往隔壁大樓的橋的時候,視野又染上了銀色。
我們到了荒蕪的平原上。寸草不生的灰色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線。除了亂成一堆岩石、帶棘刺的枯木,沒有任何遮擋視線的東西。前方聳立着和最初見到的黑色鐵塔很像的塔。荒野上到處都是同樣形狀的鐵塔。仿佛感知到了我們的出現,鐵塔的頂端閃閃發光,發出藍色的波紋,看起來就像是在空中用顏料畫畫一樣不可思議。
在急速擴散的波紋抵達之前,我們又進入了另一個場景。在郁郁蔥蔥的森林中,樹冠上似乎有巨大的生物爬來爬去。在茂密的樹林後面,可以看到湛藍色的鱗片……
每走一步,情景就會發生變化。在遭遇山靈的旋轉觀景臺、時空大叔那時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但以如此鮮明的形象認識到還是第一次。鳥子和我都驚呆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但是這個牽着我的手走着的孩子,似乎可以在世界的相位之間移動。
一個接一個的目的地裏,都有藍色的什麽東西在等着我們。是慢慢被追上,還是慢慢地遠去,一時無法判斷。盡管如此,在經過無數如同夢境般毫無脈絡的情景後,超藍的壓力逐漸變小。
同時瞬息萬變的情景也越來越接近我知道的現實世界。有藍色黑板的教室、立着藍色稻草人的田間小道,還有閃爍着藍白色霓虹燈的郊外柏青哥店。空無一人的場景開始漸漸變得嘈雜起來,像是透過毛玻璃看到的模糊人影掠過視野,看板上的字漸漸能看懂了。
「難道說,我們在遠離裏世界?」
「鳥子也是這麽想的?」
「嗯。這樣走下去的話,應該會回到表世界的某個地方吧……」
我和鳥子突然望着對方。
「空魚……這樣,不是很糟糕嗎?」
「怎、怎麽辦——要回去了!」
拿着槍出現在有人的地方太糟糕了,女孩子沒有理會慌張的我們,徑直向前走。
「不能控制出去的場所嗎?」
「怎麽做?」
「空魚的眼睛可以看到目的地吧!?」
聽她這麽說,我用右眼環視四周,周圍都被銀色的光包裹着,所有的方向都被都被霧籠罩着,不知道在往什麽方向走。偶爾霧變淡了,露出了對面的景象,這個時候小女孩就往那個方向走。
這樣的話,如果能夠找到沒有人的地方,或許就能誘導她走向那裏。我凝視着迷霧裏的目的地,這期間四周穿過的人影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似乎在避開我們,又好像是在回頭看我們。焦急地四處張望,眼熟的地方在視野的一角閃過。
神保町的鈴蘭街,新宿的ALTA前廣場、池袋的淳久堂前……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意識已經看到了前方?可是不行,這些地方人都太多了,要去人更少的地方,拿着槍也沒關系的地方……
「啊!對了!」
我不由自主叫了起來,女孩像是責備我一樣擡頭看着我。我沒管她,舉起與她相牽的手,指了指想去的地方。
「去這邊!這邊!」
女孩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但還是改變了前進的方向。前方的迷霧散開,熟悉的場景展現在眼前。還沒等我安心下來,女孩子就繼續往前走,我慌忙說道。
「鳥子,打開GATE!」
「知、知道了!」
鳥子的左手向眼前的空間拂去的下一個瞬間,我們突然被扔到了表世界。
我們正站在小櫻家的大門前。
就在小女孩不知所措地停下腳步的時候,我們面前的門打開了,穿着CROCS拖鞋的小櫻走了出來,看到站在玄關前的我們,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小櫻看了看我、鳥子,還有身上髒髒的小女孩,緊緊地皺着眉問道。
「……誘拐?」
「沒有誘拐啦」
「啊,那是……」
看樣子沒有接受我的回答,小櫻再次打量着小女孩,小女孩露出了戒備心,後退了幾步,躲在了我們身後。
「生孩子了?」
怎麽可能。
6
「結果,那到底是什麽呢?」
幾天後,我和鳥子在約定地點的麥當勞一邊吃着炸雞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那之後,身份不明的小女孩在小櫻家的浴室裏洗幹淨後,被帶到了DS研。我們也一起去了,想再嘗試溝通一下,結果沒有成功對話。在得到失蹤者的信息和查詢期間,她就先由DS研來照顧。
「那家夥,你覺得會是肋戶的女兒嗎?」
「應該不會吧……因為肋戶只說了妻子的事情,妻子也沒有說過孩子失蹤什麽的」
「廢物山裏不是有肋戶睡覺的地方嗎?」
「我也沒仔細調查過,只是覺得可能是」
「那個孩子在那裏只是偶然嗎」
「會是怎樣呢」
「裏世界有什麽東西在引誘我們……八尺大人把我們引到更深的地方……然後想讓我們做什麽呢?只是讓我們找到肋戶睡覺的地方嗎?」
「假設它們有目的的話……是想要那個孩子被找到嗎?」
「為了什麽呢?」
「誰知道……」
我舔了舔手指上的芥末醬,伸手去拿可樂。叼着吸管靠在椅子上,對上了正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的鳥子的視線。
「嗯?」
「沒什麽」
鳥子搖搖頭,自己也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肋戶怎麽樣了……該怎麽跟肋戶的妻子報告呢」
「這個嘛……我覺得什麽都不用說」
「?」
我從包裏取出一張明信片,扔到桌子上,收件人上用圓珠筆寫着我的名字,但沒有寄件人的名字。
「今天出門的時候,放在郵箱裏的」
「可以看嗎?」
鳥子把明信片反過來,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是什麽?」
明信片背面是照片,用簡單的字體寫着「我們結婚了」,下面印着模糊的景象,就想用鏡頭髒了的照相機拍的一樣。站在前面的好像是肋戶美智子,塗着紅色、豔麗的口紅,背後白色牆壁的房子照了半邊進來,二樓的窗戶上站着一個人,似乎正對着照相機,但畫面被破壞了,看起來像使用灰色粘土做的人偶。房子背後聳立的黑樹,說不定就是遠處的鐵塔。
「你能想到給我寄這樣的照片的意圖嗎?」
我問道,鳥子默默地搖搖頭。
「簡直莫名其妙。一開始看起來還很正常,果然還是很奇怪。那個大概不是真正的肋戶美智子」
「那是誰?冒牌貨?」
「應該誰也不是。是三個大媽、MIB之類的……」
「你是指像人類的“現象”的一部分?」
「是的,所以還是不要再聯系比較好,拿着也沒有意義。這張明信片,你想要的話就拿去吧」
「才不要」
「是吧。扔掉吧,這種東西」
我們拿着托盤離開了座位,打開垃圾桶的蓋子,傾斜托盤……在它快要掉下去的時候,我重新考慮了一下,拿起了明信片。
「不扔掉嗎?」
「啊……想了一想,賣給DS研也可以吧」
鳥子吃驚地睜大了眼。
「會買嗎」
「反正去試試呗,試一下又不要錢」
「我好久都沒去DS研了」
「對鳥子是啊。我上次去的時候……是潤巳剛醒來的時候嗎?不對,是去商量<牧場>的工程的時候」
「诶?什麽?潤巳LUNA?已經恢複了嗎?」
「我沒說過嗎?」
「第一次聽說」
我們一邊扇動着那張讓人感覺不太好的明信片,一邊走出去,走進了地鐵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