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厲鬼的話，着實出乎兩個人的預料。
周遇玉出來前想好了無數說服對方的話, 可是所有的話, 在那厲鬼的蠱惑面前，一下忘得幹幹淨淨。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秦柏上前一步想替她回答，那厲鬼的指尖卻陡然竄出一道黑霧, 纏繞上了還困在幻境裏沒有出來的那個男孩。
“不要作弊啊，雖然我不準備拿你們兩個小娃娃開刀，不過這邊這個我卻是不怎麽在意的。”
那厲鬼說着, 黑霧一下在那男孩的脖子上收縮, 勒得對方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安靜地欣賞了好一會兒, 等心滿意足了，才稍稍動了動指尖, 讓那黑霧松開。
被他這麽一攪和, 秦柏只能默默退回原地。
他看了眼手機, 又看周遇玉似乎有些懵, 到底還是開了口：“這位……先生。不知道這個陣法還需不要另外四個人？如果不需要, 可不可以讓我們先送他們出去？”
秦柏的話說得客氣，那厲鬼知道他一直在和外界溝通，也沒有阻止, 現在聽到這個, 更加沒什麽意外。
這兩個人進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假設從他們進來的時候圖書館的人開始報警，那麽這個時間警方應該也已經到場。
現在沒有強行進來, 多半是他們在外面留了人的緣故，比如四樓閱覽室的那位工作人員。
不過他卻不知道，警察沒有進來，并不僅僅是因為那位工作人員提前和特別調查小組報備，最重要的是，之前S城的人質綁架案，因為周遇玉和秦柏簽了保密協議，所以案件順利解決之後，他們的名字也錄入到了特別調查小組的編外名單中。
雖然這編外名單并不意味着他們完全可信，不過在遇到與鬼魂有關的事情的時候，因為他們的名字位列其中，所以警方還是會把他們當成同事的。
不然僅僅因為一個小天師的話，警方不可能毫無動作。
“行吧，看在小遠的面子上，我也不為難他們。”那厲鬼故意思考了半晌，等他們神經都繃緊了，才站了起來。
他也沒讓周遇玉靠近，而是喊了秦柏過來，讓他把那幾個小孩領出去。
“謝謝。”雖然人是他帶走的，不過當他允許自己把孩子還回去的時候，秦柏還是低聲道了謝。
那厲鬼扯着嘴角又笑了起來，趁着他打開門，一個一個依次把孩子抱出去的空檔，對周遇玉說道：“你看，那麽好的一個人，為了那個心思不正的小鬼，你要放棄他的生路？”
這厲鬼話音剛落，秦柏就回來了，他也沒有再勸，只是優哉游哉地坐回了地上，仿佛剛才什麽也沒有說過。
周遇玉知道他說得沒有錯。如果在自己遇到他之前，他把這孩子殺了，自己未必會對他如何，為了秦柏，她肯定是會放對方一馬的，可問題是……這孩子還救得回來。
假如這孩子真的殺了那死者也就罷了，偏偏……
周遇玉的內心在劇烈地掙紮着。她低垂着頭，不敢看秦柏的眼神。
她的情感告訴她，選秦柏就好了，腦死亡又不算死亡，不過是植物人而已，自己到時候再找辦法，未必不能把人救回來；可是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這麽做。
她今天能為了秦柏被動犧牲別人，明天她就能為了自己主動犧牲別人。
這是一條死路，無論對她還是秦柏，走上了就再也沒機會回頭。
“抱歉，”周遇玉這話不是對那厲鬼說的，而是對秦柏說的，“如果真的救不了你，我陪你一起魂飛魄散好不好？”周遇玉的話裏，不自覺帶了些哀求的意思。
她始終不敢看秦柏，生怕從他的眼裏看出對自己的失望。
她也對自己很失望，可她真的做不到。
她願意為了秦柏不顧一切，可她沒有資格讓別人也不顧一切。
秦柏早就猜到了她的選擇。
對他來說，這件事其實并沒有什麽難以接受的，如果周遇玉不是那樣的人，當初也不會多管閑事救了他。
他看周遇玉低着頭生怕自己生氣的模樣，心中酸澀，幹脆利落地走上前，直接把人攬入了懷中。
“你別想那麽多，我們本來要怎麽做，現在還是怎麽做，你又沒把我賣了。”
秦柏說得輕松，仿佛剛才周遇玉拒絕的并不是什麽大事。
他想活着，但他确實不怕死。
那厲鬼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們，看他們做好決定，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得意。
說起來，這姑娘的聖母病，和小遠真像，如果小遠還活着……
那厲鬼想着，微微有些出神。
周遇玉被秦柏安撫了一會，也知道現在不是愧疚的時候。她擡起頭想問對方滿意了沒，但看着對方雙眼微微放空，明明力量強大卻救不了自己在乎不了的人的模樣，原本積攢的怒氣轉瞬就消彌于無形。
她突然覺得對方好像也沒多喪心病狂，換了自己……
“不過，雖然你選了這個小鬼，我卻沒準備放了他。”那厲鬼并不在意她怎麽看自己。他出神了片刻就收回了理智，唇畔始終維持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周遇玉聽到這裏，也沒有被戲弄的感覺，反而點了點頭：“我知道。”
“哦？你知道？”那厲鬼的語調拔高，神色卻未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驚訝。
“如果你不準備找他複仇，你就不會設計出這麽一個局，如果你不準備把事情說出來，你就不會告訴我們你知道這件事。”周遇玉對他的打算清楚得很，正因為清楚，所以她會認認真真給出一個答案。
那厲鬼看着他們半晌，眼睛裏的光終于有了些變化。
他低下頭，似乎想了些什麽，半晌，終于苦笑着搖了搖頭。
所以說他最讨厭周遇玉和小遠這種人了，又聖母又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裏，雖然他們也許只是無意的。
“我覺得我和你真是同病相憐。”這厲鬼的話不是對着周遇玉，而是對着秦柏說得。
後者不置可否，過了片刻，看他似乎雙眼放空地盯着旁邊某個書架發呆，秦柏才緩緩出了聲：“是啊，可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是心甘情願的。”
周遇玉确實只是無意踩中了他的軟肋，并不知道他和秦柏在說些什麽。
不過她看對方對秦柏沒有惡意，心也放了下來，并沒有嚷嚷着讓他馬上放人。
她只是做不出違背良心的事情而已，她又不傻，會在這種時候得罪人。
“這件事說來也簡單，我剛死那會，遇到過一個驅鬼師。”這厲鬼死的時候年紀雖然不大，不過官也不小。
他不像普通鬼魂那樣因為死亡就對驅鬼師恭敬有加，恰恰相反，他對出現在他面前的驅鬼師充滿了防備。
所幸那驅鬼師想要的也不是一個諸事聽從他指令的傀儡，只是想要一個厲害的幫手，這厲鬼見多識廣，又有自己的主意，正是他想要的人。
“我雖然一開始防備他，不過他也是一個好人，時間久了，我們也就成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麽總是會聊天的。
那位驅鬼師說起自己祖上曾經得到過一本古籍，古籍上記載有長生不老的法子，可惜這法子太過喪盡天良，所以他祖上也從來沒想過用。
可惜他祖上不想用，卻不代表旁人也不想。
“當時他祖上有一位關系親密的師弟，那師弟聽說了這古籍的存在之後，就把古籍騙走了，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古籍雖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那驅鬼師的祖上研究過這個東西，自然對此印象深刻。
他抹去了一些關鍵的信息，把另外的一些留了下來，交代後人如果出事要想辦法保全無辜百姓，以免心懷叵測之人造孽。
“他曾經收過徒弟，可惜徒弟後來叛出了師門。他沒辦法再信任旁人，就想着把長生不老的法子告訴我，如果以後我遇到了類似的事情，也好找個可以托付的天師，把事情告訴他。”
周遇玉并不覺得他說到這裏只是為了逗自己，果然，他稍作停頓之後，就把那法陣的事情說了下去：“根據那本古籍的記載，要想成就長生不老，最重要的就是用器靈的魂為燃料，把數千童男童女的魂魄精華煉化出來，導入陣眼中人的身軀，重塑軀體。只要方法得當，就能長生不老。”
別說秦柏和周遇玉了，就是這厲鬼，說完也覺得自己是在唱戲。
秦柏并沒有懷疑他，而是針對之前自己的思量，提出了一個問題：“當陣眼的人是不是有什麽條件？”
“根據傳說……”那厲鬼說到這裏，表情有些奇異，“如果陣眼作惡太多，重塑軀體的時候會引來天譴……”
“……”周遇玉簡直要被這個答案震驚了。
那個幕後黑手這是真信了還是自欺欺人？假如真的有天譴的存在，難道他以為教唆厲鬼殺人不算殺人？他是瘋了嗎？
“四樓那個天師向來喜歡自言自語，我之前想看看他會不會阻礙我計劃，就上去過幾次，不過沒發現他有什麽本事，倒是聽說了有人在學校布陣。”這厲鬼雖然一心想複仇，不過因為那兩人都是好人，所以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他還是清醒了一瞬。
不過因為三個月前那場悲劇，他也沒有了救世的打算，只是想着，如果有機會遇到靠譜的天師，他就把事情告訴對方，如果沒有……
那就算了吧。
反正他是一只鬼，多死幾個人，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周遇玉并沒有懷疑他的話的真實性。
她想問對方那位祖師爺隐瞞的消息是什麽，可惜她的話還沒出口，那厲鬼已經看向了地上的人。
“該告訴你們的我也已經說了，也該輪到我動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