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畫圈圈的伊德

第111章 畫圈圈的伊德

我名為伊德

我察覺時,身處不明之地。

我搜尋着記憶……但那不是屬于我的記憶。

我舉目四望,看到的東西陌生又熟悉。

我試着去探索某樣珍寶——它是否存在我不知道。

我試着去抓捕璀璨繁星——我握到了空氣。

我有點累,但很開心。

我想到了一個絕招。

我撿起一根樹枝……或者說可能是樹枝的東西。我畫了一個圈,然後滿意地踏入圓圈之內。

我昂揚宣布——

我是光。

我是暗。

我是正義。

我是死亡。

我是愛。

我是恨。

我是自己想認為自己是的一切。

我在世界之外。

我開心地躺倒在地。

我沒有名字,因為我有太多的名字。

我就是我。

我是伊德。

1 我有點不安

我研究了又研究的時尚雜志,堆疊在桌子的一角;挑了又挑了的衣物,滿滿堆落在房間另一角。時鐘指向九點十三分,距離約定的時刻還有時間。我仔細在腦海中推敲細節,确保人生中的第一次約會順利無誤。

我上身穿的是略微緊繃的襯衣,胸口點綴着細小紐扣。它極好突出了女性游刃有餘的曲線,是時尚讀物上受異性青睐的第一名。下身的玫瑰色短裙,被複雜褶皺渲染着。莊重,又不失少女情調。米黃色短襪貼合着纖足,然後被栗色短靴收入。皮革因精心保養過而散發光澤,跟流暢的腿線相得益彰。我回想約會指南上的提示,細心收攏側邊碎發,并別上了低調華美的玫瑰夾。

好評說,該神器能将魅力提高十二分?嗯,我有一張融合父母優點的臉,被好友拍着胸脯保證過。其百分之二十的魅力值,不可小觑!

默背着戀愛女性的行為特征,我環視己身做最後的打理。我對鏡子做了一個完美的笑靥——诶,我看到一戀愛腦樣的癡女……是我啊。嗯,換個方式思考吧,那是一個可愛無敵美少女,将熟未熟的誘人果實,白嫩的雙頰正沾染着紅暈!呼呼,花、花了一個假期,研讨化妝和服飾的心血沒有白費吶!說起來,給我推薦時尚雜志的好友常對我之前的掃帚頭碎碎念,要不要給她發個照片呢?

啊,不行。那孩子已經不在通訊錄上了。那孩子是個現充,讓我滿面血淚羨慕嫉妒恨。我是屏首是非的瘾君子,而她跟我是兩路人。

為什麽我們會是朋友呢。

為什麽會跟我是朋友呢。

為什麽不先把我删掉呢。

真是個迷啊。

不能給好友帶來麻煩!雖然我經常笑得沒心沒肺,但還是有這、這麽一點良知的吶!她會勃然大怒絕交呢,還是悲痛欲絕絕交呢,還是心如井水波瀾不驚地跟我絕交呢……有點興趣呢。這小小的分別,肯定能被世界速度治愈吧。不會悲傷真是太好了。但是呢,無法在她加冕現充之王時送上祝福,有點遺憾啊。

失去了唯一好友讓我略微惆悵。我沖着多牆之隔的父母們做了鬼臉。這個時間,他們已沉浸在美好夢之國了。他們在幸福中沉眠,再不會變化喜怒哀樂。

你說他們睡的有些早?少年吶,人生那麽多不如意,見好就收、早早睡覺才是幸福呢。

無知就是福。

我哼唱着哪位名人的肺腑之言,向不會回應的對方道了再見。我翻閱過無數次人體圖例,弄明了人類的各個器官,并将男女的差異刻在了腦海裏。

事情順利,我最愛的父母已經早早睡去。

我興奮的鼻息愈加粗重,背德的想象讓臉蛋滾燙發燒。我打開客廳的大門,走入夜燈點綴的月色。清爽的風貼心地為我的身體降溫,我走路的腳步越加輕快。

我不甚了解神經作用的機理,跟我探讨哲學命題也是對牛彈琴。但我清楚地知道有什麽崩潰了,有什麽損壞了。

壞掉的東西只需扔掉。

在修理之前,我要親手迎接幸福的終局。

這是相當不錯的酒店,配置齊全,環境舒适,寬闊的床面易于活動,而厚重的牆板私密而隔音。少女和大叔的深夜組合,更讓服務生知趣地回避。

這個男人果然很有經驗。

在身體短暫的重疊後,被壓制的一方失去了力氣。體力上不占優勢的弱者,因緊緊插入的利器而扭轉乾坤。它巧妙地插入人體的縫隙,一路暢通無阻——

它直達生命至重之處。

被壓制的一方當然有所反抗。我研讀過無數次的人體圖例,男女身體的差異早就心知肚明。如何攻擊、如何反抗,我早就模拟了無數遍……夜還很長,但戰鬥已能看到盡頭。

在黑暗的靜谧中,我默數着天花板上不存在的污漬。

人生已了無遺憾。

“知道是未成年犯罪時,也想過了……”

自稱神的存在,抱着頭喃喃自語。

我無法動彈。

那無與倫比的威光,允許的行為只有膜拜。我震撼之極,慚愧之極,感動至斯,快樂至斯——

那是什麽啊?是什麽啊?質地柔軟而且彈力十足地靈活晃動?黑色與白色的比例不斷變換着的角度微調?如同幼小的活物一般的微微顫抖?如此的形狀!如此的樣貌!

難道是仿制熊貓耳的烏紗帽嗎!?

好可愛。好可愛。神一般的可愛……所以自稱神嗎!?

“才不是自稱!”

自稱神的孩童全力吐槽道。

“诶,我是無神論者來着……”

“事到如今還不正視!?”

因為戴着神一樣的萌物就稱自己是神的小不點全力吐槽着。

“擅自就認定了!?”

以熊貓耳的形态降臨于世的萌物之神……的人形坐騎,為了吐槽而性能全開。

“降格了啊!?”

切。能讀心不是錯覺啊。因為是萌神的跟班,所以,有這點能耐不奇怪嗎。但區區一個影武者竟敢無視主人的意圖。這麽頻繁地吐槽,會降低主人的逼格吧。作為萌神信徒的千億分之一,要委婉提醒一下嗎?

啊,因為能讀心所以大丈夫嗎。

“還補全設定了!?”

讀心能力啊,跟人類相克的作弊能力啊。啊。說起來,我有一些東西莫名其妙丢失了呢。有些在意啊,真誠拜托的話,能知道失蹤之謎嗎?

用睡前故事交換可以嗎?

“聽神說話啊啊啊!!!”

帶着可愛熊貓耳的賣萌少年哭泣了。诶诶,這樣好嗎?你不是自稱神嗎?微不足道的玩笑話這麽認真對待,神經有點纖細哦。被口是心非的表面話弄得鼻涕嘩啦,不會在險惡的職場……神職場被吃幹抹淨嗎。

姐姐我很擔心啊。

“我讀的就是你的真心啊!!!”

“我竟然會有這麽痛恨讀心能力的一天……”

像砂糖一樣甜(天真)的神明憂郁了。诶,小小年紀就辯證看待事物,少年你很有未來哦!啊,因為是神(雖然是自稱),所以在這裏我應該說是“有大好前途的年幼神明”嗎?

砂糖神大大舒了一口氣。那仿佛經歷了艱苦心理鬥争的神情,我有點好奇。

讓神能為難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他(它?)拍着桌子對我說道。

“回到正題上吧。你,要轉生嗎?”

既不是彎月流,也不是香蕉球……超直球嗎,喜聞樂見的小說般、簡明扼要的劇情啊。

咳、咳,偉大的神明大人喲!很感激您給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诶,也有重生怪物的輕小說呢,所以也有可能不是人?骷髅?哥布林?土地?精神?……總之、總而言之,首先很感謝您的心意!

但是不需要!請把這珍貴的機會,給那些高潔志魂吧!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誰誰,為真理獻身的誰誰誰,用游戲挑戰世界的誰和誰,觀光美食之旅的誰誰!

诶,就、就算用那種可愛眼神看我……

這、這是犯規的喲!我可是有原則的人!竟想用萌神的威光讓我屈服!我可是很貴的!撒、來吧,先溫潤地朝上看然後叫“姐姐大人”……

“不後悔嗎?”

诶,雖然的确有一點點小遺憾,但大致來說沒不滿啊。人生有兩種不開心。一種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不開心,一種是得到自己想要的還是不開心。真是自找麻煩的傻瓜啊,明明可以簡簡單單輕輕松松地開心過活到死呢。

“你讨厭活着嗎?”

這真是超——超——級別的誤會來着啊!想象力之外,也有有趣的人事物。無論是三次元還是二次元,都得活着才能享受呢。

有幸出生一事讓我心滿意足,理所應當見好就收。

了無遺憾的一生讓我足夠幸福。

撒,神大人!不必再勉強克制體內的洪荒之力了,不要客氣地把我碾成渣吧!把我變成某勇者傳說裏任人驅動的萬能魔素、又或做成哪裏的滅世級魔物的飼料配餐吧?

啊,讨厭疼痛,這方面能稍微商讨一下嗎?

孩童樣的神(自稱)憂郁地看着我。

他一言不發地看着我。

我看向了別處,錯開那像某個歪鼻子腹黑魔法師一樣的視線。那個喜歡在兜裏放雪糕的吃貨老頭,竟然知道玻璃可以衰減電磁波啊。一身跟現代科學無關的樣子,還知道可見光也是電磁波啊。所以那雙藍色透視眼才跟半月眼鏡形影不離嗎。

诶,有點尴尬吶,不說點什麽嗎。我人際交往的點數全點到二次元了,好聽點說是安靜美少女,客觀說就是班裏的空氣族……啊,難道是在拷貝我腦海裏的動漫副本嗎!?

“才不是!!!”

全力吐槽後的砂糖神(嗯?為什麽是砂糖神?)疲憊地喘氣了。

為什麽這麽疲憊呢?因為嘆氣太頻繁了吧?真是的,會謝頂的。幼年謝頂哦,到時候哭都來不及哦?而且一定會遺傳給兒子,世代交替後,會不會被冠上邁德瑞泰瑞恩的姓氏啊,要寫本小說百年地中海嗎。诶,神的生态不太明白,有性生殖?無性繁殖?還是說像僞娘一樣,性別什麽的對妄想的産物來說無足輕重?

沉默,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麽時候的沉默。

就、就算是這個時候,我也不會對技能點數的分配後悔的!我可是寫作榨腦勞動者讀作高中生的哦,在晚上偷偷摸摸碰碰電腦,沒有永久記憶技能怎麽腦內回放我的信仰呢!二次元是個偉大的範疇,我殚精竭慮仍難觸其邊界,怎麽有時間交朋友……

絕、絕對不是我怕生!絕對不是!

我胡思亂想之時,準謝頂神變化了表情。那份詠嘆調一樣的苦澀,與可愛熊貓耳極為不搭……不搭萌神的仆從讓我的心情略微跌落。

诶,我臉上有臭蟲嗎?

好友保證過,這是只要努力就能擊沉大多數男性的臉……說起來,不明白神明的審美啊。就算是人類,美學标準也不統一呢。遇難時運氣好或許能漂流到的未知國度,的确流行着沖天鼻或裂唇嘴的獵奇樣貌……某個電影中,巨機械手随手彈開人類,嘟囔着肉色小蟲好惡心呢。

我為米蟲一樣的自己深深自卑。打斷我悲傷的心緒般,喜好未知的對方張開了神口——

“不想要幸福嗎?”

诶,稍稍講一個關于幸福的故事吧。

那是個生在幸運家庭的孩子。

但她不知足。她滿懷憂郁,心存哀傷,為奢侈的願望悲嘆哀惋。

她的扭曲愈加深厚,心知肚明又茫然不知。

那是個壞孩子,真的是個很壞很壞的孩子。她披着好孩子的人皮活過了數十個光陰,最後喘不過氣。她撕碎了假象暴露了肮髒的自私。在決堤之際,她對幸福重新下了定義,然後闡釋這個新的定義。

她不再追求幸福。

她決定幸福。

我俯視着男子不動的身體。他因劇痛而短暫地反抗,然後失去了力氣,只能任我裁決。他在我的果汁中偷偷灑下藥粉。他果然很有經驗,不愧風流一世、玩女衆千。但我也無法指責他,畢竟他共飲了我下滿了安眠藥的酒杯。

不枉我因失眠逐增藥量的十年。

笨蛋呢,真是笨蛋呢,用脂肪團就輕松吊出來的笨蛋呢,破壞流線型的凸起就這麽有魅力嗎?我不會傲慢認為自已比一半人類都聰明,所以只是他特別蠢吧。

摘花惹草的結局當然是被刺死。

或冠冕堂皇的戀愛自由論,或自诩舊日情史的受害者……他的過往或喜好我都不感興趣。這個大叔僅在巧言蜜語上手腕高超,騙騙腦子開滿花田的小女孩。

比如我母親。

他自大地侵入我的世界,毛手毛腳地妄圖破壞我苦心經營的一切。

只有這點不可原諒。

只有這點罪無可赦。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我的幸福。

這是約定。

這是詛咒。

有什麽從舞臺上退去,耀眼的聚光燈下剩下了什麽東西。為我的誕生慶祝的,是遺留的執念。眼前的肉塊,已根據那份執念精準地裁決。可怕的才能啊……如果有來生,要去裏社會奮鬥一場嗎?

舒爽的涼水沖盡我身上的污穢。走出淋浴間的我已穿戴整齊——雖然會給法醫先生增加麻煩,但跟那個渣渣裸體殉情什麽的,就算是誤會也不要有喲。

利器的刀鋒反射着月光。我們勢不可擋,三戰三勝,而它連卷刃都沒有,真是可靠。是它神器再世呢,還是我轉職庖丁呢,竟然達成一用到底的奇跡了呢。臨死前都驚喜不斷,我上輩子有做什麽善事嗎?

可喜可賀的幸福人生。

很美妙的故事吧?

對于這樣的我說什麽要幸福的……腦子沒問題嗎,這個自稱神的讀心君?

我有點不安啊。

2 世界如此美好

水彈在臉頰上彈開,随後意識因寒意恢複。我帥氣地吐出腔內黑血……我咽了下去。我想起了勤勤勉勉工作的細胞,對這殘忍的開除打抱不平。

我所在的王國學園戈拉吉姆,是坐落于王都的貴族學府。學園內分為下級院和上級院,前者接收所有适齡的貴族子弟,有時也有罕見地顯露魔法才能的平民入學。而上級院是有能之士的進修之地,僅允許足夠優秀的下級院畢業生進入。凱布瑞拉王國極度重視着魔法,同樣重視着與魔法息息相關的血統。在挑戰着人類遺傳病的漫長選擇之後,王國貴族終于呈現金發的清一色。那爆發戶收集的金幣般的金色,在陽光下璀璨地閃閃發光,有說服力地論證着人工育種的成功。

然而,就算是這樣夾雜着嘲諷的思考,也沒能緩和恢複意識後襲來的疼痛。判斷精神上逃避不能的我終于勉強支起身體,微微顧盼了這充斥着昂貴器物的貴族私室,然後看向毫無畏懼地發射攻擊魔法的大人物——司瑞特·海特瑞哈路亞。诶,那個看起來很貴的花瓶能給我嗎,我會在毀壞前負起責任變賣掉的。

我瞬間點滿無表情技能,藏起了自己對白白流走的金幣的無限惋惜。那可以買多少個球莖!可以交換多少黑土壤!可以調制多少植物生長劑……就這樣打了水漂,我的心都在滴血的說。我果然是流着母親血統的小市民……有點驕傲?

我的哥哥司瑞特正不耐煩地用杖尖撞擊着看起來很貴的牆壁,并往周遭的空間釋放着刺痛皮膚的魔力。你問我魔力是什麽?嗯,魔素的流動是魔力,然後啪啪放出的是魔法。使用魔法的條件是血液裏寄存着魔素。畢竟呢,比起向脾氣不定的路人請願,跟寄居者讨要房租更理直氣壯吧?我說的是不是很簡明扼要啊?

“魔法的才能!家族的期望!所處的立場!無論是哪一個我們都不能相比!!連比較都是愚蠢的,你看不明白嗎!?”

空氣中的粒子迅速分離——對方的憤怒已是肉眼可見之物。那該說是電離嗎,被電離的是電解質嗎,但到底是哪裏的記憶呢。前世嗎?笑話啊,那可是腦袋裏開着郁金香花田的母親的玩笑話啊。

“現在·這種·狀況!!為·什·麽!?”

我的身體随些微的糊味跌落。我側倒着蜷縮身體,在麻痹的痛楚中深深吸氣。即興詠唱,不是了不得的技術,但如此怒發沖冠還能分配抑揚頓挫,該說不愧是魔法名門的大少爺嗎?我曾經一臉帥氣地向青梅竹馬擺出沉思狀,說着“詠唱破棄才是王道”……真是個傻瓜啊,即興地唱出來不也很帥氣嗎。雖然也想躲一下來着,但真的沒力氣動了,所以就幹脆利落地接下來、早早昏過去結束私刑吧,但為什麽停留在勉強保留意識的程度呢。啊!這就是拷問的真谛嗎!?

我費力地仰起頭看向下任家主大人傲慢的金發。他等待着我反擊嗎,然後再次好好地蹂躏我、讓我明白所謂血統的差距?可惜呢貴族大人,就算用上法杖,我也連一個小火球都放不出哦。你問我法杖?根據地域和習慣不同,所謂的法杖,也被叫做魔術棍、魔杖、杖型魔道器,是發動魔法的省力媒介之一。雖然熟練的技巧也能壓制魔力的消耗,但就算是血統被強化過的貴族,其擁有的魔素也是有限的,所以不光是初學者,施行強大魔法的熟練者也很看中包括法杖在內的各種媒介。

我連掙紮都沒有的、頓悟一樣的放棄,好像成了火上澆油。司瑞特哥哥更加惱怒,認為我不可理喻。學園下級院的入學年齡是十二歲,五年畢業。大我五歲的司瑞特哥哥即将升入上級院。

所以,這是他失去沙包前最後的發洩。

當一下雷魔法試驗臺,還算容易忍受。曾經還有過,重複地被按入辣椒水直至窒息、或者用燒紅的鐵絲從喉嚨穿入、還有用特制的荊條抽打……嗯,貌似還被灌下過細心計量的毒藥,司瑞特哥哥看着我疼痛不堪昏倒,細心地記錄下我的反應。那些真的痛的要死了,有一次我真的瀕死了,亞米斯特慌忙找來了上級院的瑪格麗·海特瑞哈路亞,花了一番功夫治好了我。馬格麗堂姐教訓了司瑞特後哭泣了,拜托我保密,答應會保護母親的郁金香。

诶,其實她不必拜托我,我理解司瑞特的憤怒。如果轉換立場的話,或許我也會那樣做。他是已經被宣布的名義下任家主,而被領養的主角卻是這樣的我。一切我都早理解和知曉,再多的告知都是徒勞。

我被抽空魔素的身體,因持續的刑罰而悲鳴。诶,我有用魔法嗎,是因為用了魔法所以現在點不了火球嗎。我模糊記得,那是個幸福的魔法,在美麗的郁金香叢中母親溫柔地微笑——

在逐漸失去的意識中,我看到艾米斯特為搬運我而彎下腰。他微微欠缺了光澤的金發,遮掩了楓葉紅的雙瞳。我感到一絲憂傷。艾米斯特是我的青梅竹馬,一年前成為了下任家主司瑞特的輔佐。大家認為母親得了可怕的傳染病,鮮少有人接近別館的小屋。而頻繁拜訪母親的我,也被驚恐的目光注視着,玩伴的艾米斯特也持續着避開我。

這物是人非的寂寞,微微刺痛了我沉浸在郁金香香氛中的幸福。

我做了回憶過往的夢。

我的名字是伊德路亞·海特瑞哈路亞。

海特瑞是王國七十八之一的在編貴族,封地位于凱布瑞拉西部的沃迪娜平原。大多在編貴族分為鎮守封地的下級貴族分家和定居王都的上級貴族本家。王都的海特瑞的直系,除貴族标配的金發外傳承着獨特的虹膜異色症,原本的姓氏後冠着後綴“哈路亞”。王國凱布瑞拉沒有完全用不了魔法的貴族,但以魔道探求為己任的魔法世家僅為少數,用後綴強調強力的魔法血統也僅魔法世家的傳統。

我的父親奧特·海特瑞哈路亞,是本家四兄弟的三男。如同優勢都被雙胞胎哥哥諾文搶跑了一樣,我的父親并沒有卓越的才能。因傷疾喪失了魔法能力的長男安東尼奧作為輔佐,諾文繼承了家主。

我的母親,圖麗·普林斯,是平民花店的獨生女,意外顯露了魔法才能後進入了王國學園就讀,在那裏與貴族的三少爺邂逅。他們确認了心意後勇敢私奔,在遠離王都的西方小鎮買下了樸素的木屋,開始了愉快的生活。

在我三歲的時候,新舊貴族間爆發了戰争,內亂的混亂讓普林斯夫婦音信全無。次年父親死去,母親帶着幼小的我舉步維艱。在這時,海特瑞家對我的異瞳深感興趣,向母親抛出橄榄枝,由此開始了我們在海特府的生活。

五歲時,我在追名式上遇見了堂兄艾米斯特。他大我兩歲,是四男科洛叔父一夜風流後的産物,有着光澤微差的金發和楓葉一樣的紅色雙瞳。我們很快就混熟,并成為了朋友。

艾米斯特經常來別館拜訪母親和我。我和他會在郁金香從中的空地,笨拙地将纏滿布條的練習木劍揮舞。我和艾米斯特兩個室內派在戰鬥力上不分伯仲。在短暫的互相傷害後,母親的特制曲奇前我們總是心有靈犀地握手言和。

我們有時會跟弗洛伊斯交易。他是蝸居在地牢的地精,作為管家統帥着全府的傭人格雷姆。他土魔法登峰造極,對所有密道了如指掌,自稱不到百歲,尚且是年輕的地精。我認為他是超級老妖怪,在海特府的土裏活過數個世紀,悉知衆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馬格麗堂姐是安東尼奧伯父的長女,大我七歲。她休假回家時,被我騙入郁金香同好會。馬格麗,艾米斯特和我,曾經為了捕捉光精靈一起風餐露宿。簡單騙到手的那孩子,被起名為諾亞,作為光源擔當工作盡職盡責,但讨厭除了我和母親外的一切人類,但最讨厭的是弗洛伊斯。明明都有個“精”字,為什麽呢?

我有時會做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夢。

我哭泣着,然而沒有依靠。

我做了一個約定。

我下了一個詛咒。

我等待着什麽來找我,終結這可憎的一切。

我詢問了母親。她無所不知,無所不答,我相信母親說的一切。

母親笑着說那是名為前世的夢。

她抱着我哭泣。

母親迅速地衰弱。

身體上是,精神上也是。不久,我被過繼給安東尼奧伯父。

我小心地挖開開放着郁金香的土堆。

這是母親最喜歡的郁金香,所以我格外小心。

我安置了母親,細心整理她的發絲,随後抑制了木屋內的氣流、以及侵蝕母親身體的溫度和濕度。

這還不夠。我需要強大的魔法維持母親的笑容。我需要媒介,比如那把誓約之劍。那是丈夫送給妻子的貴族風俗物,有一把埋入了墳墓中,但我記得別館裏還有一把,雖然理由我不怎麽記得,但那的确是父親的誓約之劍。

艾米斯特跑開了,馬格麗姐姐抱着我哭泣,他們都誤解成了傳染病。

一個月後,我來到了王都學園戈拉吉姆的下級院。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回到了海特府。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換過,嶄新的學園制服平平整整地疊放在衣櫃裏。寬敞的屋子裏飄蕩着不可小觑的魔素,但看不到操辦一切的自動人偶的身影。

我看到桌子上流着安東尼奧義父的紙條。雖然好像明白又不明白,諾文家主,馬格麗姐姐,艾米斯特,基本上都避着我。安東尼奧義父有時會跟我面對面交流,但更多的還是留下紙條。司瑞特哥哥只是單方面怒意滿滿,科洛叔父做作的熱情反而令我想避開他。說起來,好久沒間弗洛伊斯和諾亞了。

紙條上寫着安東尼奧義父許可我去探望母親。

那瞬間世界霍然燦爛。

我匆匆披上外套,推開刻着哈路亞紋章的陰沉木門,輕快地跑出主館。淑女是什麽我才不知道!陰暗神秘的魔道家族的宅府,有詭異舉止的家夥數不勝數,露出內褲之類的小事才沒有人會在意!那個郁金香環繞的小木屋,鮮有人接近,鮮有人拜訪,鮮有人可以依靠。母親在等着我,所以一刻都不能等,一秒都不能耽誤。母親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破壞這一點不可原諒。

破壞這一點罪無可赦。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能打擾我的幸福。

那就是約定。

那就是詛咒。

我向撞到的人匆匆道歉,對方苦澀地笑着。那不是我在宅府見慣或長久未見的任何一張臉,但那隐隐約約的熟悉感讓我內心動容——好像在哪裏見過,但好像已經不記得。

那不重要,快點到母親身邊。

母親最歡的郁金香在小屋周圍怒放。這裏鮮有人進入,如今只有我來拜訪,內部只可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我的手指觸摸到了木屋的門。我回憶着母親溫暖的雙手和溫柔的音容,期待着再次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

世界如此美好,我開心地相信着。

3 我無能為力

處理完事務後,我疲憊地嘆了口氣。轉生流水線的業務員,必須保持自信和穩重,才能安撫有着各種扭曲症結的亡魂。

我看向自己的形象:戴着熊貓耳流暢吐槽的小孩。

有沒有搞錯啊!?我太小看她的執念了嗎?!身為前輩的她,赤裸裸的濫用神力,強壓給我她自己的惡趣味嗎!?

這要我怎麽保持自信和穩重啊……

如果你說的神,是管理靈魂和法則的存在,那麽我大概也算衆神的一個吧……詳細解釋太過麻煩,所以就請叫我神吧。

首先,關于神的存在,各世界都有誤會在流傳着。

全知全能,同時也是不能創造出自己也舉不起來的石頭的悖論。

人類實驗室一不小心造出來的超級扭啊扭章魚、平行宇宙觀下的更高次元居住者、又或是設定陰暗情節陰暗的某箱庭世界裏事不關己的世界觀測所。

更常見的是,溯源于充斥着人類豐富想象力的神話故事中的人物角色,乃至探讨着終極之小的概念中所謂的某扔骰子的手。

所以啊,所以。

“你就是閻王神啊,把生死簿給老孫交出來”

“又是為我右手封印的黑暗原力而來的嗎,就算我死了也不善罷甘休的石頭門啊”

“主啊,我謝絕了小船和直升飛機,如此虔誠的我卻慘遭溺死”

“我是XXX,我爸你知道嗎,我姐夫你知道嗎,快叫你們節目最高負責人出來”

“爾曰天地未被靈者爆之之由,乃異世之轉而再生呼,百家皆欺我呼”

“請您在這把老骨頭的最後告知我大一統理論的真實吧”

一一回應這些問題,真是心累,心累啊。

然後呢,讀到那些狂熱者的想法,我一次又一次地流淚了。

不習慣頭頂迷之光環在騰雲駕霧間超然裸奔。

不能捧讀轉生流文學的經典中二病臺詞。

不能解答哲學哪裏來哪裏去來幹什麽的三大命題。

無法說明宇宙大爆炸跟魔法少女的關系甚至跟某個粉發少女也不是同事。

既不能保證也不能承認冥幣的購買力。

拒絕透漏《獵O》的後續劇情。

看起來很蠢而且腿很短……

不是符合您期待的神明大人真是對不起啊!而且那什麽的結局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你真的确定有結局嗎!還有啊,最後那個是人身——不,神身攻擊吧!?

好想要休假啊。

我打斷了憂郁的思緒,搜尋着坐标。坐标盡頭是,标記的靈魂所在的時空。沒錯,就是連環殺人後自盡,還口口聲聲地說自己很幸福不必轉生的那貨!雖然安排轉生很麻煩,但是這貨不轉生的話更麻煩啊,而且真的是神級別的麻煩啊——

那個将惡趣味形象強硬塞給新晉神明的兒子的惡母,跟那孩子轉生後的命運密切相關。而冠有神名的同僚各自存活在不同的時間中,彼此難以追跡,所以我不想放過這奇跡般地還能再見她一次的機會。

沒錯,在目睹她香消玉損後,再見到她的奇跡。

我的文字為她所教,我的言語為她所訴。

牽起我既無價值也無與意義的人生的,是她的手。

讓廉價墨水繪制般的世界動起來的,是她糖霜一樣的笑。

她有時侃侃而談,用我熟悉又陌生的道理講述。

“诶,假如世界上有一百個人,每個人都說了一點謊。”

她面容煩惱,如同訴說着不适宜小孩的陰暗童話。

“盡可能聽一遍。然後,就能成為第一百零一個個人哦。”

我和她活在不同的時間之中,她踏入神域的時間早于我許久。

她好像在尋求什麽、期待什麽、等待什麽,又好像漫無目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我問詢她的願望,她很認真地答道:

“踏張之丘的彼方。”

我曾問她活着是什麽。

她上揚的嘴角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猶如冬日裏硬實的面包上裝點門面的糖霜。

“活着啊,是在各自的偏執中自圓其說喲。

我眺望着郁金香不自然的怒放。周遭的空氣中飄蕩着魅惑人心的濃郁香氣,隐隐訴說着曾經有某個故事在這裏靜靜地流淌。

另一個命運更加強烈的故事,正在緩慢開始。

她警告了我。

這短暫而扭曲的母女游戲即将落幕。

那就是約定。

那就是詛咒。

她補充。

她早就知道一切。

我在圖麗·普林斯空蕩蕩的墓前,回想着這個早已結局的故事。我曾想試着改寫一下劇本,然而那燦爛的笑靥嘲笑着我小聰明的舉措。

那個少女将在今晚結束她的幸福。她丢棄掉早就殘缺的東西,在扭曲的執念中剩下了什麽。在歷經必要的時間後,她将讨伐那個燒盡母親屍體的兇手。

她刺穿我母親的利刃僅僅是簡單的因果。

我親眼目睹了她的複仇。

這個命運已被神見證過。

改變這扭曲的故事,我無能為力。

我神清氣爽地想道。

4 那一刻海闊天空

我面前散落的是父親飽受折磨後慘死的破碎身體。

他曾無數次撫摸過我的大手缺損了數個手指,并向不合理的角度詭異地扭曲。

在那個一切戛然改變的夜晚,他無視母親的苦苦哀求,在家主的挑撥下視死如歸地沖出家門,從此杳無蹤跡。

我看着母親空洞的面容。

她流淌眼淚的雙目早已幹枯,絕望的黑暗深陷其中。

她金色的秀發早已褪色,不遠的石板上滾落着她淡楓的瞳孔。

她撕心裂肺地呼喊過,卻不能阻止決堤。

我回憶起了妹妹。

她柔軟的小臉大概曾極度扭曲。

她幼小的身體承受不了注入的魔素,在爆裂後僅剩一團血肉模糊。

我清楚地知道她的絕望。

因為那也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自稱弗洛伊斯的地精笑着看着我。

我本來只是想見母親,他卻超乎預想地完成了願望。

不可原諒。

罪無可赦。

這令人發指的家族流淌的肮髒血液,令我産生了濃厚的殺意。

我發誓絕對要報仇,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首先,我需要能夠對付精神魔法的手段。

我是艾米特斯·海特瑞,是魔法名門海特瑞哈路亞家的四男科洛·海特瑞哈路亞,跟平民女子一夜風流的産物。作為混雜貴族血統的私生子,我擁有淡薄的金發和棕紅色的雙瞳。雖然是生活在王都的直系,但并未繼承哈路亞之名。

我偶爾會做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夢,和睦的日常突然鬥轉之下的夢。

夢中我刻下了誓約,然而我什麽都不記得。

我幸福着。

我等待着救贖。

我的堂妹伊德路亞·海特瑞哈路亞,是很不可思議的少女。

她是跟我一樣的貴族混血,頭發是混雜着父母雙方因子的暗黃色,卻罕見地繼承了虹膜異色症。她有着豐富的魔素,具備驚人的魔法才能。

我仍舊清楚記得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那是王國貴族傳承悠久的全族儀式,五年一次。王都的結界會部分開放,使得遙遠封地的分家借助魔法跨越空間、避免久至數月的長途跋涉。儀式的內容是家主發表已滿五歲的孩子的正式名字。

我聽父親說過,已故的奧特伯父跟平民私奔、遺留的妻女生活在別館,過着接近封閉的生活。家主諾文·海特瑞哈路亞是極其優秀的完美主義者,但他的雙胞胎弟弟奧特卻落了不只一截:身體虛弱,才能平庸,私奔事跡是貴族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馬格麗穩重優秀,司瑞特有才認真。這個家裏不缺令人贊嘆的天才。無能公子的遺女和其母親郁金香從中的小世界,我沒有興趣。

我厭煩地說着這些,而父親覺得有趣一樣笑了。他說,那孩子會被發表為伊德路亞。在海特瑞哈路亞的隐喻中,是接近哈路亞之意。

不試着交個朋友嗎,他笑着建議道,語氣一如既往地輕浮之極。

海特府被格雷姆照料着,只有不到十人的居住者。府邸有着氣派的貴族主宅和儀式廳,以及迎賓用別館和廣闊庭院。大多數成員都生活在住宅,這裏配置完善、環境也很舒适。庭院實行放任政策,參天大樹随處可見。管理格雷姆的弗洛伊斯,是自稱管家的地精。他住在年代久遠的陰冷地牢裏,入口開在庭院上,但被茂盛的植被自然隐蔽。接待賓客的別館是兩層一棟的別墅,奧特伯父的遺孀遺女在此居住。

然後,還有作為特別時刻場地擔當的儀式廳。它的裝潢複雜精巧、仿佛有某種深意,隐約流露着魔道世家低調陰沉的神秘。

我見到伊德路亞的時候,她正興趣盎然地看着穹頂。

精美壁畫裝點的人工天空,是卑微平民一輩子無緣看到的美學結晶。壁畫的內容是對外戰争的勝利,海特瑞哈路亞借這場戰争更加威風顯赫。嫉妒王國繁榮的數個國家組成了聯合軍,妄圖從北方的邊境侵入國土、奪取凱布瑞拉繁榮昌盛的秘密。貴族們相繼出征,為王國帶來了壓倒性的完勝。安東尼奧伯父參與過這場對外戰争。他年輕時遺留的症疾,阻斷了他的魔法之路。現在輔佐着優秀的弟弟,游刃有餘地處理着臺面下的工作。

這是個不錯的話題,并且也擅長察言觀色。

“哦。哦。”

她興趣缺缺,對自家的過往雄風毫不在意。

“那有多少根?”

她唐突地指着穹頂中心的吊燈。

我不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

我為什麽要知道。

那豪華的玩意高高地懸挂在穹頂,因距離而縮水了身影。一圈又一圈地包圍,一層又一層地重疊,柔和的光芒都因數量的暴力顯得璀璨異常。

統計蠟燭的數目真的很蠢。

“那裏有一千零一根。”

她說得理直氣壯。

“其中有一根住着藍皮膚的肌肉兄貴。那是個能實現任何願望的精靈,但不能有關謀殺、愛情以及次數增減。”

她略加思索後,細心地補全信息。

“他可以從一個蠟燭換到另一個蠟燭……不,它總是随機地選擇自己想睡覺的蠟燭,所以那幾個缺損的蠟燭毫無影響。”

對付這種機遇蠟燭的必勝法就是全拔掉只留一根!

她自問自答地說出終極方案,興致勃勃地望着頂燈,好像它真的寄宿着藍色神靈。

我笑着聽她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欸哆,你跟我一樣啊。但是是金發呢……啊。”

她比較着自稱稻草黃的發梢,打量着我光澤稍差的金發。

就像發現什麽有趣的事物一樣,她突然撥起了我眼前的頭發。

我的眼睛是淡淡的棕紅色。

我的母親是父親科洛·海特瑞哈路亞一夜情的平民女性。我勉強繼承了貴族的金發,但沒有傳承海特瑞哈路亞的虹膜異色症。比起父親猩紅色的右眼,這暗淡的棕紅色像被母親的平民血統稀釋了一樣。

“像楓葉一樣啊。跟科洛叔父不同……難道是母親?”

她用了我不熟悉的詞,內容帶着些微血統主義。但她語調并無傲慢,讓我不由得琢磨着其中的深義。

我很小就被父親接回、對母親印象不深。她從小就和母親生活,因此話題又轉回了對方身上。

那可謂是,打開了噩夢的匣子。

她滿懷激情地訴說着,眼睛裏簡直能發射雷光。她的母親擁有世界第一美麗的亞麻色卷發,亞麻色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發色。她的母親的發卷,就像大海躍動的波浪一樣,生機勃勃。她的眼睛能夠透視人心,是善解人意的透視鏡。她的眼睛是映照湛藍天空的古井,清澈、包容、純淨、深邃,矛盾的贊美之詞放至其上也不再矛盾。她喜歡在天氣不錯的傍晚,在二樓的陽臺上享用紅茶,眺望着漸漸下沉的夕陽。她非常喜歡可可的苦澀香氣,所有牽扯到可可粉的點心都狂熱地放到過量,卻一直以為女兒讨厭巧克力,因此擅長的只有果子曲奇。母親名字的含義是郁金香,最喜歡的花是郁金香,別館最多的就是郁金香,最令母親開心地就是長得好的郁金香,因此自己最多做的事就是種郁金香。

在餐桌下方被桌布遮掩的空間中,我聽了伊德路亞三個鐘頭的慷慨演講。我學習了美麗的十三種描述方式、溫柔的二十八種例證、以及數起來比數吊燈蠟燭還蠢的圖麗伯母的個人情報……她喝紅茶時習慣性地将茶杯放在碟子的靠裏處。

我很快習慣了伊德路亞的狂熱。她感概自己發色不倫不類。她自傲地指着自己藍色的左眼,說這是母親湛藍雙目的百萬分之一的美麗。

我曾為自己的早熟早智滿懷得意,然而面前的幼小少女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在那一天,我學會了反思。

不過,母親嗎。

我敲了敲父親房間的門。府邸的家具門窗多都由暗紅色調的古木制成,溫潤厚重,流露着百年保養後特有的神秘光澤。

如同大多魔法世家,這座宅邸蘊含了相當多的神秘。

厚重的暗簾被随意拉開,午後明媚的陽光進入室內。父親青綠色的左眼上帶着圓形金絲鏡。他猩紅色的右眼藏在陰影下,我看得不真切。父親站在書桌前,頭發紮成纖細的一束,尖細的面孔被光線分割得黑白分明。厚重的書架塞滿了高低不齊的書脊,偶爾的空隙也被器具塞滿。桌子上散布的紙片描繪着異瞳的紋章,染色的部分被密密麻麻的符號寫滿。

我費力地從插着華麗羽毛筆的骷髅頭上移開了視線。

這個房間的樣貌,跟我很久前拜訪時別無二致。

父親合上了手中的書。他女性般俊秀的面孔,流露出了見慣的輕浮笑容。

我向父親請求再見一下母親。

啊,說起來,我上次見到母親是什麽時候呢?

父親的表情略微凝固。

她已經死了。

他用訃告回答我的請求。

我來到開滿郁金香花的別館時,伊德路亞正在等我。看到我的到來,她脫下沾滿黑泥的手套和圍裙、将從園丁格雷姆那兒偷來的鏟子扔到一邊。

她告訴我說,為了打發時間,剛才在移植郁金香。

我見到了溫柔微笑着的圖麗·海特瑞。

我和伊德路亞在僅存的空地上練習劍術。

我認真模仿騎士圖鑒的招式。伊德路亞卻擺出怪姿勢,吼的招數莫名其妙。她說,這是無視等級的雙刀流,黑騎士靠它終結不醒之夢、拯救衆生。她說不清故事的出處,我嘲笑她還需補全設定。

她尖銳地回應我說,王國騎士的武藝一點都不帥氣。

我冒出了青筋。

我們為彼此的信仰拔刀相見。我和伊德路亞揮舞綁布的木劍互相恐吓。我們兩個根本半斤八兩。伊德路亞犀利地吐槽說,兩個室內派正在精神上互相傷害。

諾文家主有時會來拜訪。他看着探索武道精髓的魔法世家晚輩,欲言又止。伊德路亞機智地改口成體能訓練。

這的确成了體能訓練。力量上不如我,但伊德路亞在偷懶上才華橫溢、她的戰術卑鄙無恥,為了勝利不擇手段。

她到底在哪裏學了那麽多笑話和鬼臉。

我在圖麗伯母的美味曲奇中逐漸消氣。我滿懷紳士風度,勉為其難原諒了無恥的對手。

伊德路亞是真正的天才。她仿造地牢建造了秘密基地,令我羨慕不已。我再三拜托後,她給我講解了反重力裙子的知識。在鑽研了三天三夜也沒搞懂其中的相關性後,我兩眼無光接受了她的入會邀請,得以共享她的小天地。

我成為郁金香同好會的第二個成員。這個同好會,第一課題是讓郁金香四季常開,第二課題是讓郁金香美麗地開,第三名課題是讓郁金香統治世界,最高宗旨是讓郁金香一樣的女性開心。

跳躍好大!?

我被貼在牆上的憲章狠狠擊沉。

伊德路亞反駁說,郁金香就是為圖麗·普林斯而生。

她告訴我自己是母控,一臉驕傲。

伊德路亞經常會有一些妙點子。她得意洋洋地宣布這是知識産權,跟閑極無聊的弗洛伊斯商議。他們短暫地讨價還價,弗洛伊斯用罕見的書籍換了伊德路亞的塗鴉。那些海特府的圖書之間都沒有的珍本,他到底是從哪——

那輕浮的字跡讓我感到熟悉。

伊德路亞說的沒錯。這家夥不愧是名為地精的老妖怪,他絕對深悉魔法世家的神秘。

只要有趣他便有求必應。

啊。

如果是他,也許能知道我母親在哪裏。

我對母親知之甚少。她是身份卑微的平民,禁不住貴公子的甜言蜜語應邀一夜情。給予物質的好處,輕易地便将骨肉脫手。

就算這樣,她仍是我的母親。

科洛·海特瑞哈路亞的敷衍讓我憤滿不已。

我向弗洛伊斯說明了原委。如果母親還活着,那再好不過,我想偷偷見她一面。就算她已經死了,我也想向她生下我表示感激。

伊德路亞在一旁興趣全無。她念叨着能将壓價殘下的垃圾設計脫手這種蠢事。雖然有點火大,那也勉強算是她的心意,而且我沒有合适的價碼。

弗洛伊斯說那很簡單,不過需要一點時間。

他壞笑着詢問我。

诶米斯特·海特瑞,你幸福嗎?

我有點火大地回答他:還不錯。

伊德路亞給我看新的設計。我略過中間的文字,直接看最後——

生物節能燈。

很不妙,很不妙,真是相當不妙。我跟伊德路亞多年交往,熟知她編造的詞彙。這五個字令我有相當麻煩的預感。

只要活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精靈然後威逼利誘,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光能!

她興高采烈地妄下定斷。

說起精靈……我忍不住說起了住在吊燈裏的藍色肌肉兄貴。她雙眼溫潤,說出的話苦口婆心——

艾米斯特,聖誕老人是不存在的哦。

在再也塞不下圖麗母親的曲奇前,我沒再跟她說話。

伊德路亞和馬格麗一起來找我。伊德路亞一改平常的園丁裝束,換了平民才穿的廉價短裙,并且詭異地在裏面穿了短褲。馬格麗也脫下了大家閨秀的禮服裙,換上了活動方便的制服。

伊德路亞說要去王都西邊的大森林探險。

她昂然地宣布:郁金香同好會全體之行!目的是捕捉光精靈!

那個計劃竟然還沒有放棄!?

我反射性地回應了,但突然覺得哪裏不對。我扭頭看向馬格麗。

你也入會了嗎!?

西森林有古代遺跡,但危險性很低。貴族子女進入學園前不接觸魔法,但魔法世家例外疊出。不提上級院的佼佼者馬格麗,光是半桶水的伊德路亞就已戰力過剩。馬格麗很輕松地從諾文家主那拿到了通行證。通過城門時,檢查通行證的士兵對我們戰戰兢兢——

嘛。

孱弱平民和壟斷魔法的貴族,差異就是如此巨大。

伊德路亞根本就是個路癡。她說着正确的野外要點一邊追着蝴蝶亂跑……把她拼命拉回的是我。伊德路亞魔素量很高,西森林的弱小魔物躲着她,而她非要去追……她在追,巨大蝴蝶拼命逃。把她拉回來時,我感覺到複數的安心氣息。

我們前往了人跡罕至的遺跡。就算如此,這還是靠純粹的運氣……伊德路亞的執念讓我們搜尋了一天……滿足了失蹤條件。如果城門的士兵上報,我們就會名聲在外——

在幾百年無死傷西邊森林遇難的海特瑞哈路亞。

伊德路亞第十二次吼着天意拐回去探查。我們看到了意外的東西:一只小妖精徐徐出現。它明顯受了傷害,在吸收殘留魔素恢複精力。那個地方,伊德路亞不久前燒制了全熟魔獸肉排。

馬格麗為見到終點的旅途喜極而泣。

伊德路亞立刻使出了帽子扣頭殺。

她被馬格麗敲頭而恢複了清醒。她跟妖精交涉,手腳并用。她的确能流暢很多非通識語書籍,包括古語和妖精語,并靠此騙馬格麗入會。

我很震驚。

馬格麗冒出了青筋。

咒語是妖精語的下位語言,伊德路亞的無詠唱技能爐火純青——

這家夥原來是啞巴外語通!?

伊德路亞給妖精起了名。締結契約後,它共享伊德路亞的魔素迅速恢複了生氣。小妖精同意了三個曲奇餅的日薪,住進了郁金香環繞的別館。它和圖麗伯母相處甚好,但不喜歡我。每次我來,它都随機地躲在某個蠟燭裏。

我想起了某個必勝法。

伊德路亞從地牢回來後,它就對伊德路亞一陣嫌棄。圖麗伯母說,諾亞讨厭弗洛伊斯。

這點伊德路亞百思不得其解。當她疑惑地問我為什麽名字相似的他們不能愉快相處時,我差點把為移植球莖挖出的黑土甩到她腦袋上。

那算的上地精和妖精的共同點嗎!!?

圖麗伯母的身體每況愈下。伊德路亞很擔心,她詢問了父親和弗洛伊斯,但他們委婉地告知了她時日無多:變異的特例和傳承的血統不同,圖麗·海特瑞的壽命不受到加護。

伊德路亞還是像以前一樣不斷種植着郁金香。我問她問什麽,她說,讓母親沉浸在郁金香的幸福中是父親的願望。

也是她的願望。她補充。

伊德路亞在母親的床邊深深地哭泣。她緊握母親的手,但消瘦的手指無力回應。她深陷雙眼流露出湛藍光澤。回光返照的最後,她的遺言溫柔無比——

要幸福。

我擦去滑落的淚水,看向跪在床前的伊德路亞。伊德路亞看起來很傷心,但也很冷靜。不久後,安東尼奧伯父敲門而入。他好像跟諾文伯父有所争執,神色有些凝重。他說,伊德路亞将會被自己收養。

伊德路亞根本沒有在聽。說實話,我也沒有怎麽在聽。我勉強理解了伊德路亞的心境,畢竟我也同樣疑惑。我與她們母女頻繁交往,也算是熟知圖麗母親的一颦一笑。

我了解她。但也許是我認為我了解她。

她的遺言溫柔無比。

僅僅在語氣上溫柔無比。

那副表情中蘊含的沉重和悲痛,我難以推敲。

圖麗伯母葬在別館的郁金香叢裏。那是可以從陽臺眺望到的狹小空地,我和伊德路亞在上面揮舞着木劍,而圖麗母親微笑地注視。

別館被暫時封鎖,伊德路亞跟我們住主宅。伊德路亞請求使用別館的倉庫,她拒絕格雷姆們幫忙,說想親自整理和母親的回憶。諾文家主不再怎麽露面,同意請求的是安東尼奧伯父。

伊德路亞不再種植郁金香。她把很多東西搬到別館的地下,好像要放進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我問她是什麽,她說是“母親”。我回憶着她們母女生活的細節,猜測着有如此重要回憶的東西。

是床鋪嗎,試着問了,伊德路亞回答我說肯定是有的。

然後是一切崩潰的那個黃昏。

我在桌子上苦惱地咬着羽毛筆。

令我煩惱的是馬格麗給我的練習。我已近十三歲,但尚未入學。不過這不是問題。這個年齡的貴族成長開始放緩,一兩年的誤差、學園會睜只眼閉只眼。但矮個的伊德路亞還長着一副難糊弄的幼稚臉,所以我打算拖到她十二歲。

我希望跟伊德路亞一同入學。

伊德路亞很有才能。我拜托馬格麗輔導我預習,以免拉開太大差距。離跟伊德路亞一同入學的時間越來越近,但練習還有很多題目沒有解開,這讓我有些不甘心。

伊德路亞來找我。我告訴她自己停滞不前的進度,心情陰郁地等待嘲弄。但意外的是,伊德路亞心情很好,她拍着手說,要帶我去看一個秘密。她走出主宅的腳步輕快,拉着我在樹木幽深的庭院間飛奔。

她打開了倉庫的門。不,現在應該說是小屋?雖然還不明白她出于什麽目的改造了,但我對裏面的東西極為好奇。到底是什麽樣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會讓這個母控如此地開——

精巧的匕首放在地上,那是貴族風俗中丈夫送給妻子的誓約之劍。這很奇怪,本該随圖麗·海特瑞一起下葬的它在這裏很奇怪。不,因為諾文和奧特是雙胞胎,誓約之劍是式相同并不奇怪……諾文伯父把誓約之劍随意地扔到倉庫裏了嗎?

我逃避着現實的大腦,被不自覺移動了的雙眼所看到的事物吸引。被大刀闊斧整理過的地板上,描繪着複雜的魔法陣……的是尚未完全幹枯的血跡。

她抑制了屋內的空氣流動,控制了溫度和濕度,就像為了防止某種東西變質。

我有不好的預感。

海特瑞哈路亞傳承的神秘中,的确有關于複活的傳說。但其中的扭黑暗令人不寒而粟……不對。這裏流淌的魔力雖然也在扭曲因果,但歡快、明朗、溫暖、燦爛,洋溢着她幸福的願望。

我拒絕理解這矛盾之中的意義。

伊德路亞慢慢走近木床。那張木床上面鋪着印染郁金香圖樣的絲被。木床四角的紗簾被細心地挂起,躺在上面的存在一覽無餘。旁邊的床頭櫃上,放着插着新鮮郁金香的花瓶。

她溫柔地走近床鋪,溫柔地握住那個……勉強說是手的東西。那個軀體的皮肉經不住一握,腐肉碎塊和泛綠皮屑接連滑落。

伊德路亞·海特瑞哈路亞燦爛的笑容訴說着世界第一的幸福。

那并不是複活的禁術。

我被迫理解了這矛盾之中的意義。

她正在對圖麗·普林斯腐敗了三個月的屍體施加對自己的魅惑。

回過神來,我已經跪在濕冷的石板上、扶着冰冷的牆壁。

我的身體無關意志地劇烈顫動,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以避免窒息。

我感到刻骨銘心的自責。

我感到刻骨銘心的恐懼。

那個,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那個,是最接近哈路亞之名的扭曲。

艾米斯特·海特瑞,你現在幸福嗎?

我擡起頭來,面前是弗洛伊斯。他的笑容不懷好意,但我覺得懷念。我依稀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出小屋,在碎石和植木中瘋狂的尋找地牢的入口。我心中殘缺了什麽,我必須去尋找什麽來填補——

我曾想見一下母親。但父親說她已經死了,因此我來到地牢許願。為什麽我會來到地牢呢?

弗洛伊斯說這很簡單,不過要等一段時間。

然後,今天就是願望再次實現的那一天。

我是艾米特斯·海特瑞。我偶爾會做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夢,夢裏我在郁金香的庭院裏笑着。

我很幸福。然後——

我将施行救贖。

家主發現圖麗·普林斯空蕩蕩的墳冢時大驚失色。他發現得如此及時,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每天上墳掃墓。

馬格麗正休假在家。她抱着伊德路亞哭泣,一遍一遍地解釋說圖麗叔母早已死去。而伊德路亞只是聽着,然後同樣一遍一遍地解釋那不是傳染病。

諾文伯父明顯避開着伊德路亞,父親一如既往輕浮地笑着,安東尼奧伯父眉頭緊皺。

伊德路亞持續地探訪着那個勉強算是她母親的東西。她使用的魔法很強大,甚至魔素一直處于抽空狀态。她停滞了圖麗·普林斯的屍體的時間,使得其腐敗的情況不會繼續惡化。但不止如此。父親所說,與其說是停止了時間,不如說是屍體拒絕了變化本身。無論用小刀去割,火焰去燒,還是毒物去腐蝕……圖麗·普林斯的遺體變得不能破壞。

他對自己的猜測極為自信,如同一一實驗過一樣。

伊德路亞使用的魅惑魔法也十分強力。弗洛伊斯認為,随意地擺弄屍體可能會引起她的發狂,因此想移動屍體的安東尼奧伯父就此罷手。雖然他也試着鏟除小屋周邊的郁金香,但伊德路亞看着被夷為平地的庭院哭了一晚上後,所有的植被都完全恢複,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安東尼奧伯父最後決定将伊德路亞送入王國學園。一個月後,上級院的馬格麗的假期即将結束,我和伊德路亞也将跟随啓程。前往王國學園之前,我的父親科洛·海特瑞哈路亞把我叫到了面前,解除了作為伊德路亞青梅竹馬的玩伴的暗示。

他要求我進入學園輔佐名義的下任家主司瑞特。

我能理解司瑞特的憤怒。

司瑞特知道自己被分配的角色。家族的期望、所處的立場、魔法的才能,無論哪個他都不能和伊德路亞相比,他只是身為避雷針的影武者。

他不理解為什麽這樣的伊德路亞會沉浸在惡趣味的幻覺中無以自拔。

他使用了各種方法想讓醉毒者清醒。

他弄錯了藥粉的劑量,使得伊德路亞真正意義上的瀕死。我借用了家主的名號找來上級院的馬格麗。在姐弟兩人短暫的激烈争執後,馬格麗在昏睡的伊德路亞前捂面而泣。我冷眼看着這一切。

她看透了扭曲的司瑞特深藏的自卑。

她選擇了弟弟。

我彎下腰看着失去意識的伊德路亞。

她的頭發略微焦黃,貼附着脖子而下。我曾嫉妒她藍與綠的異瞳,但她告訴我了名為楓葉的凄美棕紅。

我和司瑞特帶着伊德路亞上了馬格麗的馬車。上級院的日程較靈活,一般都是她坐馬車來接我們。

在路上,馬格麗治療了伊德路亞的傷。和司瑞特争吵後,馬格麗避着伊德路亞。就算在家裏相遇也匆匆而過。我們心知肚明,但絕口不提。

這是我們的默契。那個名諱是禁忌。

在沉默的治療中,我回憶着那個已過期限的朋友游戲。

我很幸福。

然而我渴望救贖。

直到剛才,我、司瑞特和馬格麗都在圖書之間的裏室學習。朦胧的月光從窗戶射入,勉強維持了我的視覺。現在是夏季,但府邸依舊涼爽舒适,得益于勤勤勉勉的格雷姆傭人們。

不過,那盡職盡責的調整已經微不足道。

我看向馬格麗沉沉睡去的側臉。她柔軟的金發地順着脖子滑下,肩膀上披着繡着上級院紋章的披肩。質地良好的襯裙貼附着她流暢的曲線,贊美着她作為大家閨秀的美麗。

她剛剛還在輔導弟弟們功課。而沉眠的現在,她如同擺脫了什麽,柔和的面容輕松又愉快。

我想起了開門的司瑞特。他在我看不到的死角,跟姐姐一樣的柔順金發覆蓋着低落的頭。他的表情被藏進了月光的陰影裏,自然下垂的雙臂輕輕擱置在大腿上。在結果之後他就再沒有被碰觸,因此仍然安穩地坐在地上。

我想起那個已過期限的朋友游戲。

她跟我玩耍時極盡偷懶主義,從不用強化魔法,戰略也是打完就跑。這其中委婉的緣由,我和她都未曾捅破。

我拒絕去領會我們兩個所謂的全力上的質的差異。

我費力地擡起頭看向伊德路亞·海特瑞哈路亞。

無論在空氣中飄蕩的無主者、還是在我血液中寄宿的房客,她激烈的情感動蕩着所有。

這不合理。使用自己的魔素才能發動魔法。

這很合理。因為那只是“很難做到”。

這根本不需要理由。她是伊德·哈路亞·海特瑞哈路亞。

她褪去了郁金香的芬芳,冰冷的笑容清醒又瘋狂。她從馬格麗的身體中抽出長劍,随手甩落即死者的血跡。她睥睨着趴倒在地的我,由緩至快地将劍落下。

我的手被利刃貫穿,朦胧的意識因而恢複。

我看到遠處站着弗洛伊斯。伊德路亞詢問了剩下的兩人的去向後,抽劍離去。他恭敬地俯身,如同面對真正的哈路亞家主。

我的心髒因狂喜而瘋狂跳動。

在今夜,某個傳承着虹膜異色症的魔法世家落下了帷幕。

我果然還是喜歡伊德路亞。

在這一刻,我覺得一切海闊天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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