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的聖者
在一片光明之中，她見到了叉着腰，一臉郁悶的紅娘。
紅娘哐哐哐幾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怒吼道：“你是豬油糊了心嗎？啊？他讓你簽字，你就簽字啊？這下好了，姻緣已經締結，天地鬼神遍知，你和薛仲溪徹底沒戲了。”
她以手撫額，一臉郁悶。
旁邊一點光芒，曾經請蘇安吃過飯的星君也出現在夢裏，對着蘇安拱手道：“趾離仙子，請原諒紅娘自作主張給你牽線，她已經被月老罰過了。你們在天上交情頗深，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你婚姻不幸。”
蘇安也很郁悶，她嘆氣道：“你們倒是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喂！”
一直雲裏霧裏地打啞謎，她也很難接受他們的安排啊！
星君道：“哎……說起來都是我的過失，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天機星君，擅長蔔卦。你下界後紅娘纏着我替你蔔算姻緣，結果算到夫妻緣分大兇，恐怕婚後不久就要守寡。紅娘不忍心見你凄涼，因此偷偷為你擇了佳婿，背着月老重新牽了姻緣線。”
蘇安道：“……你們的意思是，我本來的姻緣就是寧清？”
紅娘假裝沒有聽到，轉頭對着天機星君道：“哎……好久沒吃你做的菜，要不今天去你那兒嘗嘗？”
蘇安道：“……他為什麽大兇，你們測算過了嗎？”
天機星君突然熱情地對紅娘道：“走走走，我剛好研制出幾道菜肴，請你嘗嘗。”
蘇安：“……”
你們倆轉移話題有點太明顯了吧啊喂！
蘇安問道：“為什麽你們都能在我的夢裏來去自如？”
天機星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習慣了。因為你的夢就像通道一樣，特別方便我們來往于天界和人間，以及給人間托夢，大家都習慣借用你的夢做事了。如果我記得沒錯，孟婆也特別喜歡借用你的夢境送人去投胎呢。”
蘇安道：“但是我在能力蘇醒之前，沒有做過這些奇奇怪怪的夢。”
紅娘插嘴道：“你雖則已經投胎做人了，但是夢界還一直在運行，你的能力如果不覺醒，這裏就沒有主人。當你的能力覺醒了，這裏就會逐漸被你掌控。畢竟這是你當夢神的時候用神力創造出來的嘛！”
原來如此，終于解釋了她做稀奇古怪夢的原因。
“那為什麽……”蘇安有些不明白，“我會被一些恐怖的污穢在夢裏追逐？”
天機星君想了想道：“其實你如果不接觸他們，他們是注意不到你的。但是如果你做了什麽引起它們注意的事情，它們可能會被你身上的力量所吸引，利用你的恐懼在夢中壯大自己。”
天機星君進一步解釋道：“就像普通人在路上走路，不會注意到天上飛過一塊金幣，但是如果你發出了聲音，就會被發現，進而想得到你。”
這個比喻真是生動又接地氣，徹底讓蘇安弄明白一直以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了。
于是蘇安又問道：“寧清會有什麽劫難，你們如果不說的話，就沒辦法離開我的夢。”
天機星君和紅娘雙雙震驚，天機星君雙手掐印，片刻後敗下陣來，對紅娘道：“真的不行，她剛剛在轉移我們的注意，實際上已經在聊天的過程中封鎖了夢境。”
紅娘看着蘇安平淡的神色，終于意識到她早已不是那個剛接觸能力的凡人了。
紅娘沉默了片刻，然後席地而坐，擺爛道：“算了算了，說就說吧，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對天機星君道：“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以前也沒少在天上記挂那家夥。我就不明白了，一個一心修道的家夥有什麽好的，讓她念念不忘。”
紅娘吐槽歸吐槽，她摸了摸自己的發髻，然後神情嚴肅道：“你既然已經知道魔王打算幫助餓鬼界入侵人間界，自然就知道這過程中一定會有流血吧？”
蘇安問道：“你們天界不阻止嗎”
紅娘和天機星君對視一眼，天機星君皺眉道：“我們可以幹涉一部分事情，但是無法左右因果。”
這是什麽意思？神仙不是無所不能的嗎？
天機星君道：“天地運轉自有法則，我們可以幹涉，但不能扭轉。舉個例子來說，如果一個人因為前世殺害別人，這一世對方來尋仇，這已經是定業，對方必定要取他性命來償還因果。但是如果這人因為這幾世行善積德，為自己掙得一絲生機，那麽我們也許可以巧妙幹涉，讓兩者化解冤仇，但是對方要不要決定放下尋仇的念頭，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蘇安靜靜地聽着。
天機星君道：“如今的人間，殺業極重。蓄養生畜宰殺之類的就不談了，機器宰殺比起從前更是萬萬之數。每天數千萬的生靈因堕胎、戰争、謀殺、自殺……死去，怨氣在天地間積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業力已經積攢到快要決堤的地步。加之現在人類大多不信因果，只以財富地位評斷善惡，思想污濁又不知悔改，善業更是微弱。這才是人間瘟疫鬼怪橫行，餓鬼界即将入侵背後深層次的原因。”
“帝釋天君看到人間的污濁之氣直沖天庭，也十分煩惱。但是天人并不能被凡人看到，我們的生命形态與凡人不同，而人間的正義善良之人也在日漸減少，甚至被凡間人視為異類。你也很清楚，即使是出家修道之人當中也混入了許多魔子魔孫，出現很多僞師。在這種情況下，如那一位一樣的人也變得很少，要麽是留在佛國不再來如今的人間，要麽是躲在深山不再出世，而那一位身上的擔子極為沉重，也許……”
天機星君沒有說完，他欲言又止。
“也許……”蘇安慢慢地替他說完，“他會以一己之力，擋住千千萬萬的鬼衆。直到力竭而死，是嗎？”
紅娘的眼中蓄滿了眼淚，她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
“自你死後，前後一千多年，他輪回二十五世，每一世都為了消除人間穢氣短命而亡。”紅娘道，“但是螳臂當車，他和那些聖者的力量，也只能微弱地替這五濁末世的衆生，制造一點轉機，延後一點毀滅的時間而已。”
紅娘含着淚光看着蘇安：“對不起，我知道他很了不起，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嫁給這樣一個人。我希望她就做個平凡快樂的姑娘，和自己愛的人白頭到老。”
蘇安忍不住了，她沖上前抱住了紅娘，雖然她不太記得前世了，但是她能感覺到紅娘對自己的情誼，實在讓人動容和溫暖。
紅娘伸出手抱住蘇安，愧疚道：“我是不是很自私？一點都沒有大愛？”
蘇安堅定地否認道：“沒有，你是最合格的姻緣神仙，以後我都叫身邊的人拜你。”
紅娘撲哧一聲笑了，露出釋然的表情。
天機星君看着這兩個姑娘，咳嗽了一聲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轉機。”
“你說什麽？！”紅娘和蘇安轉頭異口同聲問道。
天機星君道：“如果沒有趾離，估計這輩子他還是寄了。但是我後來觀察卦象，他似乎有一絲微弱的生機，不過可能要置死地而後生。”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紅娘嘆了一口氣。
蘇安道：“我也覺得有我在，他一定不會有事。”她樂觀地道，“不是說我的另一半長命百歲嗎？我們都結婚了，也許他也會長命百歲。”
天機星君沉吟道：“你這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也許他的這一線生機就在你這裏。”他突然靜止了片刻，然後扭頭對紅娘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我能感覺到趾離所在地方有很多強大的力量，萬一被他們發現就不好了。”
紅娘擔憂道：“她如今被困在餓鬼界的黑鐵城中，這該如何是好，我們無法施以援手，餓鬼界的瘴氣對天人來說也是劇毒。”
天機星君掐算了一下手指，對紅娘微笑道：“不用替她操心了，吉人自有天相，救兵很快就到。”
正在說話間，夢境空間猛烈地晃動起來，蘇安知道自己的夢境即将坍塌，馬上就要醒來。她最後抱了抱紅娘，摸了摸她肉嘟嘟的臉頰道：“雖然我不記得前世了，但真的真的很感謝你。”她話鋒一轉，“不過你欠我的那筆款子還是要還的。”
紅娘先是感動，聽到後半句氣地咬了她一口，蘇安猛地從夢中清醒，卻發現熾焰那張豔麗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狐疑地看着蘇安：“剛剛我感覺到了能量的波動，但是這裏并沒有其他人，這是怎麽回事？”
蘇安若無其事地盤腿坐了起來：“我睡着了，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
熾焰盯着她的臉看了半晌，最後冷淡地道：“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招，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與此同時，蘇楠、寇恂、飛鴿三人發現寧清在一個沙丘上停了下來，三人摸爬滾打地爬上沙丘，卻發現眼前除了黃沙什麽也沒有，但是寧清卻一臉嚴肅，甚至表情頗為沉重。
蘇楠有些莫名：“發生什麽事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卻意外撞上了什麽東西，她驚訝地伸手摸了摸，發現空氣中居然有一道看不見的牆。
寧清瞥了她一眼，簡短地道：“蘇安他們就在前面的城市裏。”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蘇楠仔細看了看山坡下那一片巨大的黃沙，跟他們之前經過的地方沒有什麽區別，最多幹涸的地方多了一點，土地有點發黑，地面上并沒有什麽城市。
寇恂道：“想必是普通人看不見的城市。”
寧清沉思了片刻，然後對他們道：“眼下你們不能進去，凡人的軀體接觸到餓鬼的瘴氣容易得傳染病，像城中這麽大量的鬼衆，瘴氣極為濃重，你們以肉身進去軀體會很快受到腐蝕。”
飛鴿嘆氣道：“那我們怎麽辦？”
寧清道：“你們替我在此處保管身體，我獨自一人進城救人。”
寇恂開口道：“你只管去，我會看好蘇楠不讓她沖動。”
蘇楠欲言又止，她沒有任何異能，只是肉眼凡胎，此時就算逞強也毫無意義。她沉默了半晌道：“我們可以做什麽？”
寧清轉向她，語氣溫和道：“留在此處接應，一旦屏障破裂，立即返回營地查看他們有沒有蘇醒。”
蘇楠應下此事，寇恂在一旁也松了口氣。他也真的很擔心蘇楠在擔心之下，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情來。
寧清話不多，此時他席地而坐，在風沙中閉上了雙眼。
空氣中傳來了微妙的波動，蘇楠雖然看不見，也聽到了眼前的屏障發出一聲玻璃打碎的聲響，一道朦胧的光芒從眼前坐着的少年軀體裏如箭一般射了出去，消失在空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