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感覺自己在做一個夢。
夢裏是漫天的黃沙,轉瞬又變成了漫天的飛雪, 它們把整個天地渲染成了同一種顏色, 當中唯一的雜色就是鮮紅,在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條河流, 不知從哪裏而來,也不知要往哪裏而去。
空中交雜的是風聲與厮殺聲, 抑或者還有兵戈相撞的聲音。這各種各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喧嚣吵鬧得讓人頭疼。
秦柏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裏,也搞不清現在的自己是什麽角色, 不過運氣比較好的是, 他還記得自己從哪裏來, 也記得自己到底是誰。
他知道這一切不是夢就是幻覺,他冷眼旁觀着這一切, 很快地, 那些風沙就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黑暗襲來, 等再次睜眼時, 眼前所見,又變回了之前那個燈光熄滅的辦公室。
在秦柏的意識裏,自己只是短暫地陷入了一個似夢非夢的幻境裏, 可是在周遇玉的感官裏, 在鬼氣充斥滿房間的一剎那,所有的鬼氣就仿佛瘋了一般迅速地湧進秦柏的體內,速度比之前往那厲鬼身上撲的時候還要快。
随着鬼氣的聚集, 秦柏的周圍也浮起了一圈黑色的霧氣,那霧氣有點類似于之前在S城的地下所見,卻不像那次一般幹淨,反而像是附骨之毒,努力地試圖滲入秦柏的血脈之中。
可秦柏卻全無所覺,只是閉着眼站在原地。
換了旁人,恐怕周遇玉直接就上手淨化了,可是輪到秦柏,她擡起手又放下,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她生怕自己做得過了,反而害了秦柏;又怕自己不做,秦柏會沒辦法從這明顯的夢魇中清醒過來。
所幸秦柏身上的黑霧很快散去,不是被吸收,而是逐漸消散在了空氣中,讓周遇玉稍稍放下了心。
“怎麽了?”秦柏睜開眼的時候,時間剛好過去十分鐘。之前的靈體爆炸造成的動靜不小,外面的員工有敲門,最後還是被周遇玉搪塞了過去。
周遇玉一邊應付着那些人,一邊擔心着秦柏,等他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周遇玉異常難看的臉色。
“剛才是什麽幻境?”周遇玉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單刀直入地問了他的情況。
秦柏先是上前看了下她有沒有受傷,然後環顧了一下周圍,發現除了東西被吹亂了一些,以及那五個物件炸開之外,并沒有太大的破壞,才長舒了一口氣。
“應該是那柄青銅劍的記憶?我也不能肯定……”秦柏知道她心情不太好,所以非常認真地把自己記得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陳述了一遍。
陳述完之後他又想起那個墜樓的人,不由得閉上眼,雙手也收攏成拳,半晌才松開。
“我沒想到他會對那個人下手,我以為……”秦柏說到一半,自己被自己逗笑了。
他以為什麽呢?自以為是地覺得對方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
“這不是你的錯,他想殺人,根本不需要借口。如今是他布置完了陣法被殺,如果他沒有布置完被你發現,說不定也會被殺;甚至于他一開始就被你發現,沒有讓他參與布置這些東西,對方也會覺得自己的身份暴露給了一個沒用的人,同樣可能殺了他。”周遇玉雖然臉色難看,聲音也硬得不似往日那般溫柔,不過她還是沒辦法看着秦柏這個模樣。
秦柏對她這個安慰不置可否,他重新走到窗前,看着陸續到達的警車,神色越發地晦暗難明。
“說一句冷血的話,雖然今晚出了那麽多事,不過我也發現了對方行動上的一些疑點。”在秦柏的計劃裏,哪怕自己受傷也不是什麽大事,只要能知道那個幕後黑手到底有什麽打算,他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但是,這個計劃裏不包括其他人的命。
只是如今,再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
“我發現從秦伊人,到黃強河,對方的目标都很明确,就是希望我失控,”既然後悔沒用,秦柏也不會繼續想之前的事情,而是暫且把情感壓下,“但是,如果只是這樣,他為什麽不利用更多的人?他既然有本事操縱黃強河跳樓,那麽,想必他也有本事,制造一起意外讓公司更多人在我面前出事,可是他為什麽沒有?是別的什麽束縛了他?
“之前W城包括好幾個地方的厲鬼,甚至S城那個造孽的天師,他們傷的人雖然多,但完全出自他們自願,跟那幕後之人的關系并不大,只有秦伊人和黃強河是他親自動手的,手段為什麽突然溫和?
“還有,雖然我們發現,那幾所學校有布置陣法,可是根據我們現在的線索,那些孩子應該是直接跟最後的長生不老陣有關,所以他不在乎他們的性命。那麽,他前面的手段溫和,是不是因為秦伊人他們和陣法無關,所以他就不能造孽太多?”
秦柏的語速并不快,不過因為沒有停頓,所以說這段話并沒有花費他多長的時間。
他看周遇玉似乎聽進去了,沉默片刻之後,語氣稍稍軟了下來,說了後面一段:“而且,我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我發現,我好像确實能與青銅劍共情,那麽,我們器靈的思路也許真的是對的……”
秦柏這話說得有些心虛。
其實他還想說那些鬼氣似乎并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不過他的求生欲告訴他這種話最好還是別說。
秦柏的時間算得不錯,他這些話剛說完,辦公室的門就又被敲響。
他猜到是警察上來,又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那人與虎謀皮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一天呢?身死,魂消,連一個全屍也沒留下。
不過秦柏擡腳走過去開門之前,還是擡頭,又看了眼周遇玉:“對不起,可是除了讓伯仁因我而死之外,我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假如能避免他的死亡,那麽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這麽做。”
秦柏說完,也沒再看周遇玉的表情,而是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神色平靜地走了出去。
敲門的員工被這黑漆漆的辦公室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旁邊的警察,又看了眼秦柏,默默把頭低下了。
如果不是現在情況特殊,又看秦柏衣衫整齊,恐怕她真的很會懷疑秦柏和周遇玉在裏面到底做了些什麽。
周遇玉看着光下秦柏的背影,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是啊,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這麽做,他就是那樣的人,可自己如何能甘心呢?
作為目擊了黃強河墜樓瞬間的證人,秦柏和周遇玉都去了一趟警局。
哪怕省略那通電話,他們兩人的證詞也都天衣無縫,沒有任何令人懷疑的地方。
因為牽扯到騰雲,加上臨近年尾,警方的查案速度很快,第二天的時候,秦柏就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一個毫無破綻的“真相”——一個賭博輸光了家産的人,在走投無路之下,選擇了跳樓自盡。
秦柏不知道是該稱贊那人調查仔細,還是該同情黃強河。
他看着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不過情緒冷靜的受害者家屬,看着她一副終于解脫的模樣,總覺得心情有些複雜。
“您覺得我太冷血了,是吧?”等事情都處理完,黃強河的妻子看着代表騰雲來的秦柏,給人倒了杯茶遞過去。
她呵了呵手,環視了一圈這個家徒四壁的出租屋,臉上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聯系到她剛剛死了丈夫,這笑意在來人看來委實涼薄的很,不過秦柏卻沒有露出不屑,只是平靜地等着她的下一段話。
“可是,在他出軌的那一刻,在他把我們家全部錢都拿走不管我們死活的那一刻,我和他之間就走到頭了。”
一定要說,她也不是不難過,只不過對于一個她早就詛咒對方恨不得他早點去死的人,她是真的沒有特別的難過。
報應罷了。
等把黃強河的事情都處理完,再把現有的信息都整合了一遍,秦柏就掏出手機,看着停留在幾天前的最後一條消息的界面,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周遇玉已經好幾天沒有聯系他了,打電話過去對方倒是會接,不過基本就是他問一句周遇玉答一句。
秦柏不是不能哄人,可是他總覺得這樣做沒有什麽意義。
他不會妥協,他也不想讓周遇玉為他妥協,一時間兩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周遇玉接了他今天的第二通電話,等挂斷之後,也是徹底被他氣笑了。
平時不知道怎麽做的時候他還知道問李明思呢,現在怎麽鑽起了牛角尖?
自己并不準備和他分手,他這硬扛着算怎麽一回事?示威嗎?
“喂?”周遇玉剛把電話挂斷,正想着秦柏再這樣搞下去自己幹脆也不說什麽了,看誰能撐得久,不過想到一半,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
她還以為秦柏突然開了竅,不過一看屏幕上的備注,她當即收起之前的賭氣,換回了平時溫和的語調:“秦老爺子,晚上好。這麽晚了,您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