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6 毒/殺
無論多麽不願意接受現實,阿麗亞娜還是離開了他,用這種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的方法。
迪克覺得自己的思維從阿麗亞娜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開始就變得遲滞,接收外界的消息都仿佛蒙上了一層薄霧一般,但這種感覺他并不陌生,因為每一次失去阿麗亞娜,他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每一次失去——
對了,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對阿麗亞娜的死亡。
可是每一次他都仿佛第一次面對一般,那種仿佛将時間無限拉長的苦痛既熟悉又令他作嘔,明明面對自己的死亡,他甚至能做到逐漸習慣,他想,這其中的區別大概是因為只有阿麗亞娜的死亡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面對和接受的吧。
又或許,他只是無法接受以這種方式被迫迎來的失去。
所以,在殡儀館的人要從他的手中接過阿麗亞娜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收攏了一下手臂,但最後還是只能在旁人或怪異或憐憫的目光中緩緩地松開手臂,任那具已經不再溫熱的身體離開自己的臂彎。
他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大概很不正常,或許正因如此,斯塔克才會任由皮特羅把阿麗亞娜交給他,甚至一路都任由他抱着阿麗亞娜,可他暫時沒有辦法擺脫這個狀态。
明明有可能找到造成阿麗亞娜意外死亡的真兇,可相比起追尋一個死亡的真相,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去保護還活着的人。
沒有人能說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可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和懊悔。
他愛的人死了,他卻連找到真兇将其繩之以法,為她報仇都無法做到。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傑森,他的第二個弟弟,那個曾經在屈辱與痛苦中死亡,又在怒火與仇恨中重生的人,他歸來之後對自己的養父,布魯斯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為什麽不殺了他?”
你為什麽不殺了那個将你的兒子虐/殺的該死的變/态?還是說——他殺了我,不足以成為你把他殺/死的理由?
那個時候沒有能夠理解的傑森的滔天仇恨與憤怒的他在這一刻突然就覺得多少能夠理解了——如果阿麗亞娜真的能夠回來,會因為他沒有找到真兇為她報仇而對他失望嗎?
一想到阿麗亞娜投向他的視線會帶上失望甚至是憎惡,他就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可如果這樣阿麗亞娜就能夠回來的話……
就算被她殺死,他大概也不會有怨言吧。
可是傑森的歸來是不可複制的奇跡,雷霄奧古的瘋狂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從拉薩路池回來的,不知道會是什麽東西。
他知道,現在,唯一能夠改變這個現實的方法就只有那一個。
可是這一次阿麗亞娜并非在循環中死亡。
他根本就不知道陷入循環的規則,但是如果,他是說如果,陷入循環其實根本就需要什麽規則,只需要——他的死亡呢?
如果芭芭拉、提姆他們在這裏的話,大概會狠狠地訓斥他,他甚至能夠回憶起因為循環而變得非常遙遠的記憶中芭芭拉大罵他看上去跟小醜幾乎沒有區別的樣子。
想起布魯斯,阿爾弗雷德,傑森,提姆,達米安,芭芭拉他們,他會忍不住想要露出笑容,縱使他們之間也會有争吵,甚至有的時候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無可調和的矛盾,可他們終還是有相見後坐下來喝一壺紅茶吃一盤小甜餅的時候,因為他們是家人。
假如他現在就死亡,那麽會有兩種可能,其一,他真的再次陷入了循環,那麽阿麗亞娜能夠得救而他也不會死亡,皆大歡喜。
其二,沒有陷入循環,他真的死亡了,那麽他既沒有救回阿麗亞娜,自己也無法醒過來,到最後,他除了殺/死自己,誰也救不了,而且,他死了,布魯斯他們會怎麽樣呢?
他想起自己在得知傑森的死訊時的心情,之前他沒有刻意去思考的問題在這一刻突然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竟然有一天要面臨家人還是戀人這樣的抉擇嗎?
大概是因為他在自己的思維中沉浸了太久,導致對他的印象已然跌落谷底了的斯塔克都神情複雜地做出了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出言安慰他——如果這算得上是安慰的話——“別一副這一切都是你一個人的責任的樣子,少自以為是了。”
“他是在安慰你,”金發藍眼的美國大兵尴尬地替自己的隊友解釋說,“我想,他的意思是請不要再露出這種表情了。”
他現在到底是什麽表情,才會讓因為阿麗亞娜的事情而恨不得把他痛打一頓的斯塔克都這麽說呢?迪克用極為遲緩的思維這樣想到。
當他不慎将玻璃杯摔碎,鋒銳的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他渾渾噩噩地進入盥洗室,在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出神地看着水流沖刷指尖的紅色,暈開的淺淺的紅色消失在洗手池的出水口的時候,不經意間擡起頭,看到了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和空洞無神的眼睛。
大概是因為他只打開了盥洗室裏洗手臺鏡子上方的燈,在鏡子中,他的身後顯得一片昏暗,恍惚間,他的背後仿佛湧動着什麽。
迪克晃了晃神,回過神來的時候,鏡子中,他的背後依舊是那間因為沒有開燈,窗戶也非常小而在黃昏顯得格外昏暗的盥洗室。
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想到,原來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表情啊。
他緩緩擰緊了瓷質的水龍頭,轉身離開,任由被割出一個口子的手指向下滴落的水珠落在盥洗室的瓷磚地面。
阿麗亞娜已經不在了,他卻還在斯坦宅,迪克從微波爐裏取出熱好的牛奶,倒入餐桌上盛好了谷物圈和麥片的大碗裏,眼睛卻看向斯坦宅裏那個開放式的廚房,明明昨天阿麗亞娜還在那裏忙碌。
他看着安靜而整潔的廚房,緩緩坐在了麥片碗的前面。
他的鼻尖仿佛還能夠嗅到沒有完全消散的芝士球的香氣。
可是阿麗亞娜的味道卻哪裏也嗅不到了。
僅僅只是這樣突然浮現出來的想法卻如同離弦之箭射入心髒一般,讓他痛苦得幾乎想要立刻蹲在地上。
奇怪,怎麽會這麽痛呢?
迪克一邊這麽想着一邊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劇烈到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的程度,他擡起一只手捂住胸口,緩緩低下頭。
映入眼簾的是表面濺上了一層鮮血的麥片牛奶。
這一刻,過于遲緩的思維終于察覺出來發生了什麽,迪克猛地從餐廳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但傳來劇烈疼痛的胸口和無法抑制的咳嗽讓他不得不艱難地用手撐住了桌面——有人,下毒了。
什麽時候,在哪裏,用什麽方式下的毒?
胸口越發劇烈的疼痛和随着咳嗽而不斷被奪走的呼吸漸漸讓迪克眼前發黑,他毫不懷疑這樣下去不出五分鐘他就會死在這裏。
下一刻,他聽到大廳那邊的門傳來了劇烈的聲響,像是……電鋸切割的聲音。
但是迪克已經沒有力氣走到大廳那邊去查看了,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上,血液不斷地從他的口中以及捂在嘴前的五指間滑落。
在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非常奇特,似男又似女,又仿佛許多不同的聲音在同一時間說話一般,但他卻并不陌生,因為其中的女聲聽上去有些像阿麗亞娜——
“我等不下去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冷酷無情。”
“不過這樣也挺有意思的。”
“所以,你是真的相信了那個人說的‘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的話?還是說你也知道那不過是安慰的說辭,只是你不得不這麽想?”
“……抱歉,我忘了,看樣子毒性似乎太劇烈了,你回答不了。”
“那麽,在這裏說再見吧。”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了不知道什麽方向傳來了腳步聲以及一句模糊的——“……您怎麽可以把重要的祭品……”
仿佛逐漸誕生一般,意識逐漸從無知無覺中恢複,在一片漆黑中懸浮,一切的苦痛都仿佛被這片黑暗隔開了一般,雖然他不知道之前的疼痛和疲憊從何而來,但是不妨礙他在這片即将醒來的黑暗中感覺到舒适,仿佛陷在被陽光曬過的溫暖被窩中安睡一般——
迪克舒适地嘆息了一聲,翻了個身,下意識地往旁邊伸臂,結果只抱住了柔軟的被子,嗯,還是被阿麗亞娜拍打晾曬過的被子……
阿麗亞娜?
炸開的彈片,飛濺的血液,被染紅的綠色眸子,一系列的畫面仿佛被觸發了關鍵詞一般迅速地湧入腦海中。
下一刻,迪克猛地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怔怔地環顧四周,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胸膛,掌下傳來心髒穩健有力的跳動,沒有絲毫的疼痛,也沒有抑制不住的咳嗽。
熟悉的床,梳妝臺和衣櫃,雖然空間大但是裝潢卻仿佛客房一般,沒有絲毫的個人特色——這裏是斯坦宅,阿麗亞娜的卧室。
迪克立刻瘋了一般地掀開被子,長腿一邁就從床上下來,連拖鞋也顧不上穿,直接沖到卧室門前一把将卧室的門打開往樓下沖。
還沒有抵達餐廳,但他聽見了面包機清脆的“叮”的一聲。
他緩緩地停下腳步,站在餐廳的入口處,看着開放式的廚房,就如同那個夜晚他站在麥片碗前看着空無一人的廚房一般。
開放式的廚房裏有一名圍着圍裙的紅發女性,她有着一頭傍晚雲霞般的長發,一雙夜晚森林般神秘的眸子,她正在把烤好的面包片從面包機裏取出來,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她緩緩擡眸往這邊看過來。
清晨的晨光從一邊的落地窗射入,她站在那裏,像是一個夢。
在說話之前,他發現自己忘記了要呼吸,可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太害怕這真的只是一個夢。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阿麗亞娜猛地轉過頭去,在雲霞般的紅發間露出的耳朵白裏透着不正常的紅。
“迪克格雷森,穿上你的衣服——!”
他低頭,看到了自己平坦緊實的小腹上的六塊腹肌,兩條肌肉勻稱而充滿爆發力的長腿和……唯一遮擋住身體部位的平角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