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燈火殘涼, 只有書房的燭光還亮着。
淩星和坐在書桌前,提筆緩緩勾勒出夢中的容顏, 卻在畫到一半時,突然嘆了一口氣。
“我始終畫不出你的萬分之一。”
他擡手撫上墨跡未幹的畫, 卻在觸摸到之前停下了手。
“昙華,你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青绾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自己的妻子身上疑點重重, 他懷疑她,卻又覺得她所說的話也并非不可能。
他突然發現, 自己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失神間, 指尖突然觸到了一點冰涼, 他急忙擡手,發現畫上已經染開了一點墨跡。
畫中的女子微微笑着,似乎在嘲諷他。
“你覺得我可笑?”他茫然,問,轉而又突然苦笑起來,不住搖頭,喃喃,“我真是魔怔了。”
書房門口,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那裏許久不動了,此刻聽到他的自嘲, 突然輕笑了一聲。
書桌前的人猛然一驚,擡頭看過來。
“瑞兒?”淩星和看到是自己的兒子,孤零零的站在門口,不禁站起身,走了過去。
淩瑞揚着笑,奔到了父親懷中,甜甜的叫了一聲:“爹爹!”
“瑞兒乖。”他捏了捏孩子稚嫩的臉,勉強微笑,問,“怎麽一個人跑來了?你娘呢?”
“娘一直在哭。”淩瑞蹭到他懷中,似乎有些委屈,嘟着嘴,“她不理我。”
淩星和眸色暗了暗,沉默了片刻,抱起了懷中的孩子,往書桌前走:“那爹陪你玩會兒吧。”
“嗯!”淩瑞立即高興的點頭,擡手摟住了父親脖子,親昵的靠近。
看到懷中乖巧的孩子,淩星和心中雖五味雜陳,卻也得到了些許慰藉,不由得笑了笑。
“這是誰?”坐在父親腿上,淩瑞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畫,擡起頭不解的問。
“這……”淩星和開口回答,卻不知如何對幼小的孩子解釋,只好道,“是爹爹的一個故人。”
“故人是什麽人?”淩瑞亮晶晶的眼睛閃爍着,追問。
“……”他頓時語塞,是啊,故人是什麽人?
是他這一生中,最愛最重要的人,可這麽小的孩子,如何會明白。
“你不懂,等你長大後就知道了。”他無奈的摸着他的頭,回答。
“爹爹,娘做錯了事,你會原諒她嗎?”淩瑞突然問了一句,十分認真的看着他的臉。
淩星和聞言猛然一怔,注視着淩瑞:“誰教你的?”
“爹爹,”淩瑞叫着撲進了淩星和懷裏,抽泣着,“你不要罵娘親,做錯了事會改的。”
“瑞兒……”淩星和抱緊懷中的孩子,苦痛的閉上了泛紅的眼睛……有的事,一旦做錯了,是改不了的啊!
“爹爹乖,不難過。”仿佛是感覺到了淩星和的情緒一般,幼小的孩子擡起頭,學着大人的樣子安慰他。
“呵呵,好。”他心頭一暖,連忙收斂了神色,笑着答應。
“困了。”方才還神采奕奕的淩瑞突然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睡吧,爹爹抱着你。”他拍拍孩子,将孩子摟進懷中。
淩瑞立即鑽進了他的懷裏,迷迷糊糊嘀咕着:“娘親手流血了,都不抱瑞兒。”
“呵呵,誰讓你調皮抓你娘的。”淩星和無奈的拍着孩子的背,“爹抱着,睡吧。”
“不是我抓的!”正昏昏欲睡的淩瑞聽到父親的話,猛然坐了起來,揚起頭,“瑞兒才沒有抓過娘親!”
“你說什麽?”淩星和聞言震驚的盯着淩瑞認真的臉,語氣陡然激動。
“嗚嗚嗚……”似乎是被父親的眼神吓到了,淩瑞突然扁着嘴大哭了起來。
淩星和見淩瑞被自己吓哭,立即緩和了臉色,抱着他,輕聲道:“瑞兒是個誠實的孩子,可不許說謊。”
“瑞兒沒有抓娘親,嗚嗚嗚。”淩瑞委屈的踢着腿,哭鬧。
“好了好了,瑞兒沒有,不哭了。”淩星和安慰着淩瑞,“睡覺了,不哭。”
聽到父親的安慰,淩瑞立馬就不哭了,窩在淩星和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淩星和低頭看了孩子一眼,又擡起頭定定的看着桌上的筆墨,出神。
若是孩子一直都是清醒着沒有發狂,那他不會撒謊,否則,就是她在說謊,一瞬間,他沉下了眼睑,眼神冰冷。
待到孩子睡熟,淩星和抱着孩子回了房。
陸羨瓷見淩星和回了房間,滿面愁容頓時消散,從床邊站起身迎過去:“夫君。”
淩星和沒看她,不動聲色的躲開了她的手,将孩子抱到了床上。
陸羨瓷心中猛然一顫,變了臉色。
正院發生事情過後,他什麽都沒說,也沒理會她,只單獨去了書房。
她在房中久久等不到他歸來,自己卻又不敢主動去找他,所以唆使着孩子去,想借着孩子的口讓他心軟。
難道瑞兒沒起到作用?還是說錯了什麽話?她明明只讓他說她在哭的事。
“夫君,我……”心中惶恐不安,她試探着又叫了他一聲。
淩星和沒有應聲,轉身走到了桌前,坐下,擡眼審視着她,目光冷肅:“瑞兒說他沒有抓傷你。”
“瑞兒他怎麽會記得?”陸羨瓷聽到他的問話,卻沒有驚慌,這個問題她早就想過了,孩子年幼,有時候還神志不清,他的話怎麽可信。
“剛才,你也看到了绾兒,為什麽不敢靠近?”
青绾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跑了過去,只有作為嫂子的她吓得癱坐在門口。
“夫君,我也不怕你生氣,”陸羨瓷看着他,眼中盡是委屈,“我雖心疼,可是我害怕。”
“這些年,我每天都在擔驚受怕,怪事太多,我真的害怕那些……”
“我明白。”淩星和聞言苦苦的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緩緩道,“我也不相信你會對绾兒下殺手。”
“夫君,”一直惶惶不安的陸羨瓷聽到他這句話,急忙上前一步,蹲在了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道,“你相信我。”
“徐氏死了多年,沒有證據,郝老二也和兇手同歸于盡了。”他低頭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道,“這些,我都會疏通官府替你開脫,但是,”說着,他停頓了一下,又一字一頓道,“倘若有一天,我發現你真的害了绾兒,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陸羨瓷聞言心中一緊,也只能咬牙道:“我若是害她,我又如何心安?”
“起來去休息吧。”淩星和嘆出一口氣,伸手扶了一下她。
“夫君。”陸羨瓷忐忑又欣喜的起身,心中猛然想起此刻笑出來不妥,連忙收斂了笑容。
此時,門外突然刮進了一陣冷風,吹得她瑟縮了一下。
床上已經睡着的淩瑞突然坐了起來,目光冷冷的盯着淩星和夫婦。
“瑞兒!”察覺到不對勁,淩星和驚呼一聲,立即站了起來。
“我要尿尿……”淩瑞揉了一下眼睛,眼中的冷色瞬間消失了,只迷迷糊糊道。
兩人暗松一口氣,陸羨瓷才上前去将淩瑞從床上抱了下來。
“不尿了。”剛剛下床,淩瑞又開始搖頭,掙紮的要下地去,陸羨瓷無奈,只好将他放在了床上。
“瑞兒乖,要睡覺了,明天玩好不好?”
“我要玩這個。”淩瑞搖着頭,突然攤開了自己的手心,一枚玉扣赫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淩星和一驚,急忙搜了一下自己的袖中,白天被他收起來的玉護果然不見了,難道是剛才在書房抱瑞兒的時候被拿去的?
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
“瑞兒,不玩了,乖。”陸羨瓷看着那枚玉護,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連忙伸手去拿。
淩瑞卻突然收回了手,揚起頭對陸羨瓷道:“我們一起玩吧。”
“好了,瑞兒,這個不是你玩的。”淩星和嚴肅的打斷淩瑞,然後伸手到他面前,“給爹爹。”
“你們用了這麽多年,都不會玩這個,真笨。”
淩瑞轉過頭,眼神突然變了,似笑非笑,又帶着一絲嘲諷,“不如我教你們?”
“你!”淩星和與陸羨瓷聞言大驚失色,第一反應,此刻的淩瑞絕對不是他們的瑞兒。
“跟我來吧。”
淩瑞笑了笑,突然跳下了床,光着腳就往外跑,速度奇快。
“瑞兒!”
東院,沈倚等人并未離去。
“阿怨。”剛才在正院中看到淩青绾嘴唇翕動卻沒聽見任何聲音,雲江臨不禁疑惑,“青绾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麽?”
“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記得是誰殺的她?”沈倚氣憤的跺着腳,“明明就是陸羨瓷!”
“淩姑娘有她自己的選擇吧。”秦怨微微搖頭,淡淡道。
“你知不知道玉護到底有什麽作用?”雲素千微微蹙眉,問秦怨。
傳言中,玉護可以護人心魄,灌注靈力可大有用處,可既然是寶物,人生而有靈,持有它的人多少都會有些作用才對,然而徐氏,青绾似乎沒有得到任何庇佑。
“那不是玉。”秦怨搖頭,卻也疑惑,“護心魄,也未必就是護人,至于用處,我也不知。”
“這淩家先祖也真是奇怪,留個寶物,卻不告訴後代子孫如何使用。”沈倚擡腳踢着地面
,嘟嚷了一句。
“也許淩家先主也不知道。”雲江臨接過話,“這世上到處都是奇珍異寶,還有許多東西在人手中許多年都不知道是個寶物。”
“唰!”沈倚聞言突然拔出了腰間的雙刃,在雲江臨面前一晃,道:“說不定我這兩把劍也是寶物。”
“你小心點。”雲江臨見她晃動手臂,下意識的往後一躲,然後又湊上去仔細看了一眼,這兩把劍刃口鋒利,絲毫沒有瑕疵,他不禁有些驚訝,“你哪裏來的?”
“我懂事就帶在身上。”沈倚握着短劍又晃動了一番,咬牙切齒,“要是我能幹,我一定用這兩把劍把那個陸羨瓷戳幾個窟窿,給青绾報仇。”
秦怨被劍光晃了一下眼睛,于是擡手拂上了劍刃。
沈倚沒料到他會突然伸手過來,動了動,那劍刃立即就将秦怨的手指割了一道口子,有一滴血,滴落了下來。
秦怨猛然一怔,瞳孔一縮,目光落在劍刃上,也沒有立刻收回手。
腦中突然閃過了一絲抓不住細節的記憶,這劍……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啊,你沒事吧?”沈倚一驚,連忙丢下了雙劍,拉過他的手看,幸好她沒多用力,那傷口并不深,只是微微滲血。
“沒事。”他回過神,縮了一下手。
“別動,傻瓜。”她抓緊了他的手,從懷中掏出了手絹給他包紮,嘀咕,“要看你說啊,真是的。”
秦怨聞言抿嘴笑了笑,眼中有些暖意。
雲素千低身撿起被她一急就扔到地上的寶劍,回頭看了雲江臨一眼,見他也是一臉無奈,不由得失笑。
“你包成這樣我還怎麽用手?”等沈倚包紮完,秦怨擡起被包成一個大花卷一般的手指,忍不住疑問。
“本姑娘就只會跟鬼打交道,不會替鬼包傷口。”沈倚歪過頭,強詞奪理,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筆,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确實很醜……
“倚妹妹真性情。”雲素千揶揄了一句。
“鬼……”沈倚笑完突然自己愣了愣,重複着這個字,猛然擡頭,瞪着眼睛,“淩承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