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婦人的院子裏呆了一天,睜眼閉眼想着的,都是布雷,如同被洗腦了一般。我想,我真的已經被徹底攻略了……
日落西山,黃昏降臨。難熬的第一天總算過去。我正百無聊賴地幫着老婦人喂雞,剛灑下一把稻谷,忽然聽見有敲門聲。
我以為是那婦人喂完豬回來了,于是屁颠屁颠跑過去開門。
“大嬸,你回——”門開了,我一愣,心頭咯噔一下。只見七八個穿深藍色衣服的人站在門外,其中一男一女披着白袍,其他的都披着銀灰色袍子。這扮相!他們是藍玫瑰王國的光明法師!
“就是她。”門外,站在兩個光明法師的中間,老婦人太手指向我。
我的腦子懵了,傻愣愣地杵着,與七八個光明法師對峙着,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讪讪笑了兩聲,幹巴巴地道:“你們……你們是誰?找我有事嗎?”
“你就是昨天剛剛來這裏投宿的旅人?”站得離我最近的那名披白袍的女孩問道。她有一頭銀色長卷發,杏色眼睛,雪一樣的肌膚,夜莺一般動聽的聲音,像一個精靈。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臉看,下了個定義:女神!
見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臉,她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悅,又重複了一遍她的問話,語調依舊不緊不慢,語氣也沒變。
她雖然年紀看起來相當小,絕對沒超過二十,但表情和氣度卻相當不凡,顯得老成而穩重。而且顯然,她就是這一幫光明法師的領袖。
我強作鎮定地說:“我就是昨天剛來的旅人。你們找我有事嗎?”
瑪麗公主的身子很高挑,女神微仰着頭,神色無波地看着我。我在她淡定的注視之下心跳如擂鼓,仿佛要被她那澄淨剔透的杏色眸子裏所射出來的目光給洞穿了一般。
片刻的目光震懾之後,女神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依舊以她那波瀾不驚的語調問道:“你為什麽遮着臉?”
我說:“個人癖好。”
她說:“摘了。”語音簡短,像是在發號施令,不容違背。
我緊張地盯着她,下意識小退一步,說:“呵呵呵,那可不行——”話還沒說完,女神旁邊的一個同樣披白袍的男子就突然出其不意上前一步,二話不說扯下了我臉上的方巾。
“血——血腥瑪麗!”那群光明法師之中忽然有人爆發出一聲卡了一下殼的驚呼。
這下大事不妙!
女神長袖一動,一支法杖出現于手中,其他的光明法師也陸續抽出法杖,招呼也不打地就朝我甩出數道刺目的魔法光芒。
“啊——!”我發出一聲比老婦人家養的豬被殺時要動聽那麽一點點兒但是驚悚程度不減的尖叫,下意識擡手一擋,本以為身子就要被戳出數個窟窿,不料居然沒有感覺到絲毫銳痛,反而聽到幾聲驚呼。
我一睜眼,竟看見門外有兩個銀灰袍的光明法師仰面栽倒下去,而我的身體前竟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半通明盾牌。
土豪戒!是土豪戒救了我!而且這家夥居然還自帶反彈作用!多麽高大上!
我心中一喜,就在其餘幾個光明法師愣神的空檔,當機立斷,立馬滿臉猙獰地揮舞着身前的土豪盾,撞翻了擋在門口的他們。首當其沖的女神很不幸被我撞到了鼻梁,鼻血噴了我一臉。
“唔!”“啊!”“哇!”
“伊麗莎白!”一個男子驚呼道。我撞完人之後拔腿就逃,速度飛快,朝着山坡下方跑去,目标——系在小溪邊的馬匹。
我要逃!必須飛快地逃離這裏!不然他們會殺了我!恐懼侵蝕着我的心髒,我聽見它重重地跳動着,帶着傷痕,發了瘋一般重重地跳動。而随着恐懼加重,我的內心也變得越來越鎮定,眉頭不由自主地擰在一起。
我揉了揉手指上的土豪戒,眼前金光一晃,土豪盾果然自動收了起來。減少了阻力,我的運動力爆發,如一顆子彈一般在風中穿梭,很快到了小溪邊。
解開樹上的繩子之後,我飛快地跳上那匹看起來最結實的馬的後背。馬似乎被我這氣勢洶洶的架勢給吓到了,揚起蹄子就嘶叫起來。我吓得哇哇大叫。
我從沒獨自騎過馬,只能本能地雙手抱住馬脖,雙腿勾住馬腹,不讓自己掉下去。而這死馬,竟抽了瘋一般将我甩來甩去。我想一塊口香糖一樣緊緊巴在它背上。
一陣騷動由遠及近,我絕望的發現是那群光明法師已經趕了過來。該死的!我神色一凜,突然之間,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我的身體裏突然湧現一種奇特的本能,驅使着我坐直身體,抓住缰繩,夾緊馬腹,腿一蹬。
馬奔跑了起來。我熟練地捉着缰繩操縱着馬奔跑的方向,跟打方向盤似的。
對!就是這種感覺!就像當初折斷人販子關我的木欄杆時一樣!活生生的瑪麗公主附體!這就是危難當頭爆發出來的女主光環!
“不好!我們的馬!她騎着我們的馬跑了!”
“那是伊麗莎白小姐的馬!該死!血腥瑪麗!你別想逃跑!”
“咱們快追!”
我聽見身後遠遠追來一串馬蹄之聲,頭也不回地催馬前行。身後的馬蹄聲大約追了我半個小時,依舊追不上,忽然不追了。
我正暗自慶幸,卻聽見那個銀發女神大喝一聲:“停!都別追了!跟我朝這邊來!”
“伊麗莎白小姐!我們為什麽不追血腥瑪麗了?”
“我父親截住了那個黑暗法師!快跟我過去!”
什麽?我陡然間勒住缰繩,調轉馬頭,心頭不祥的預感驅使着我改變了方向,不怕死地朝他們離開的方向追去。
風在呼嘯,我的眼前竟然出現了幻覺,我看見遍地怒放的荊棘野薔薇一路追着我的馬蹄。耳邊響起了一個突兀的女音:“別去。”
我打了個激靈,終于,終于來了。我咽下一口唾沫,大着膽子問:“瑪麗公主,是你吧?”我就知道她的靈魂一直都沒走。
“別去找他。”
我不理她,繼續追趕那些藍玫瑰的人。一種不祥的預感令我神經緊繃。
“你知道的吧?他不是人。”
“那又怎樣?我也不是人!”我踢了一下馬腹,驅使它跑得更快。
“他和你不一樣。”
“不就是都沒心跳,有什麽不一樣?瑪麗公主,既然你開口同我說話了,就說說你的打算吧。你已經死了,還要在這具身體裏呆多久?”
“我不是瑪麗公主。”
我一驚,前面那群藍玫瑰的人騎着馬趕到了一個山谷口,紛紛跳下馬背,朝山谷下方直奔下去。我也毫不猶豫地棄了馬,跟着沖下去。我一路沖到了山坡的半山腰,看見一群白晃晃的袍子,立馬剎住腳,貓着腰輕手輕腳地躲到一棵粗樹幹後,偷眼朝下看。
布雷!果然是他!
遠遠的,只見二三十個披白袍的光明法師将他團團包圍,困在山谷的最低地,居高臨下,似欲将他圍剿其中。而剛剛直沖下去的幾個光明法師也立刻加入了陣營,紛紛掏出法杖,指着他。
“你來幹什麽!”其中一個光明法師忽然咆哮了一聲。他身穿雪白長衣身披雪色長袍,頭發與胡須皆是花白,遠遠看起來像個雪人。
“助你。”剛剛抵達陣營裏的銀發女神簡潔地答道,看了雪人法師一眼。
“誰給你發的信號!立馬離開這裏!”雪人法師厲聲喝道。
銀發女神将唇一抿,固執地看着雪人法師,道:“父親,我是整個大陸實力僅次于你的光明法師!”說完,移開視線,落在被包圍在中心的布雷身上,眉頭緊鎖,問道:“他就是索沃?”
立刻有另一個披白袍的法師回答了她:“沒錯!”
“琉璃魔法石呢?”
“不知道被他藏在哪了!”
“莉茲!”雪人法師呵斥了一句,見女兒壓根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臉色很不好,卻似乎無可奈何。于是不再管她,将目光轉向了布雷,聲音威嚴地道:“索沃,說出琉璃魔法石的下落!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布雷安靜地站在窪地底,頭微垂下,背脊挺得筆直,身子一動不動。他的衣服上沾着泥濘和血跡,顯得狼狽不堪。他正面對着我,卻并未察覺躲在高處的我。我心裏發堵,焦急萬分,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靜觀其變。
“還記得你第一次遇見我時的情形麽?”只聞他聲音低沉地緩緩道,嘴角輕輕一揚,勾起一抹很是詭異的戲谑的弧度。接着,擡手比了一個手勢,慢慢道:“當時,你還只有這麽大。”
雪人法師面色陰冷,其他的光明法師個個面色古怪。
忽然,一道白光襲擊了布雷的左胸,直接穿了過去。布雷的身子變如同一片單薄的落葉一般,倒下。
“既然還不願意說出琉璃魔法石的下落,那你就去死吧。”雪人法師陰鸷地說。
我焦急地望着布雷,心驚肉跳。
一陣低低的笑聲響起,我那懸着的心立刻放了下來,只聽倒在地上的布雷幽幽地繼續道:“記得你當初對我說過的話嗎?當初,若不是我拉過你一把,你現在如何能成為大陸唯一的一個光明大法師?窮小子查爾斯·圖靈,如今你已功名成就,卻忘記了自己的過去。”
雪人法師的臉色極其猙獰,握着法杖的手指指節發白。
“父親!”銀發女神突然喊了他一聲,随後朝着布雷倒下的方向朗聲道:“琉璃魔法石在哪?”
“小姑娘,你又是為何而執着?”
“琉璃魔法石是我的王國的鎮國寶。”銀發女神語氣平靜而冰冷地道。
“呵呵……”布雷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冷笑,幽幽道:“就為了拿它來點綴靈絕女神像的頭冠?你可知道,我可以用它來拯救上千人于詛咒之中。”
銀發女神沉默了一兩秒,法杖又握緊了幾分,冷冰冰地道:“你是黑暗大法師。你曾經在大陸上犯下無數殺孽!”
布雷冷笑了一聲,幽幽地道:“既然知道,還不趕緊滾。否則……你們統統要死在這裏!”說着,他擡起手,一把扯掉了左眼上的黑色眼罩。雪人法師面色一變,喝道:“莉茲!馬上離開!”
話音未落,一股黑色的煙霧瞬間從平地升起,地面發出噼裏啪啦的脆響,竟像是着火了一般。布雷撐着身子,慢慢地從一團烏煙瘴氣裏爬起來。
我打了個哆嗦,本能地心生恐懼。此刻的布雷,一只眼睛如同鬼火一般瑩瑩發亮,另一只眼睛裏眼窩空空蕩蕩,有黑色的影子從中竄出,竟像是火焰的星子。他似乎在笑,輕蔑而諷刺地笑。我從未見過他的臉上挂着這樣的表情,古怪而猙獰。
黑色的煙霧中幻化出了黑色的火焰,将下方的光明法師們團團包圍,還在朝山谷上方蔓延。我一驚,連忙屁滾尿流地朝上轉移。
山谷下方忽然升起一片耀眼的白光,一股勁風從山谷的低窪地帶朝上吹來,草木齊聲作響。空氣中魔法波紋四處沖撞。
“唔……”我突然感覺到身體一陣不适,趴倒在地,聽見下方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也看見了到處亂竄的魔法光波。
不行……我得趕緊離開……這兒根本沒我什麽事……我不能被炮灰了……
我奮力地向山谷上方爬,然而渾身無力,累得至喘粗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我咬着牙,拼命朝上爬。草木劃破了我的袖子,我看着我那一節露在外面的死人白胳膊,目瞪口呆。怎麽回事!我的胳膊上這幾塊屍斑是哪裏來的?我明明記得這裏沒長的啊!
等等!啊啊啊!擴大了!居然在擴大!我使勁搓着那幾塊斑,以為是幻覺。然而,不是!這真的是屍斑!是正在緩慢擴大的屍斑!我腦子一懵,忽然感覺到一股熱度自足下傳來。我回頭一看,原來黑色的火焰已經燒上來了。我臉色大變:還管個毛的屍斑啊!趕緊向上爬!
我手腳并用地爬着,渾身是汗,感覺到四周的溫度越來越高。
“莉茲!”忽聞下方傳來一聲雪人法師的爆喝,我朝向一看,一陣白光刺入眼簾。那個光明大法師周身如同裝了數百個探照燈一樣,陡然放射出沖天光芒。“我要殺了你!”
此刻的布雷,幽幽地站在一團黑色的火焰之中,咧開了嘴,桀桀地笑起來,笑聲像個魔鬼,陰冷滲人。忽然,黑色的火光也大盛。一股無形的熱度從下方爬了上來,我的腿和後背立刻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我慘叫一聲:“啊——!”
好痛!我在地上打了個滾,身子壓着一團碎石上,骨頭都要被壓碎了一般。我驚恐地睜着眼,忽然發現我手臂上又出現了幾塊大片的屍斑!
四周的溫度驟然一降,我猛吸一口涼氣,雙腿抽搐。身子一縮,我的視線朝下方一轉,冷不防與布雷對視。
他驚訝地看着我,那只晶綠的眸子裏寫滿惶恐的顏色。我這才注意到,下方黑色的火焰消失了,黑煙彙聚到他的周身,将他包裹,如同一個保護繭。一道白亮的光柱朝繭劈去。
“你這出賣靈魂的罪惡之人!我要讓你下地獄!”光明大法師咆哮道。身子站得筆直,白袍獵獵飛舞,神色猙獰。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光明法師都倒下了。
布雷一擡手,以一根漆黑的焦炭法杖架住了那道光柱。他偏着頭,遙遙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張口似乎在說着什麽。
“布雷……”我倒在地上,無力動彈。
他面朝着我,繼續說着話,說得很慢。我費力地看着他的嘴型,完全辨不出他在說什麽,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臉逐漸由白皙變得深紫,惶恐陡然扼住了我的心髒。
為什麽……布雷打不過那個雪人法師嗎?他會被殺掉嗎?我呢?我也會死嗎?
我咬着牙,費力地朝山谷下方滾了下去。嘭!我的後背撞在一個大樹樁上,疼得我幾乎暈死過去,望着布雷的方向,看見他開始七竅流血。
為……什……麽……會……這……樣?我用口型問他。
他似乎讀懂了我的口型,朝我微弱地搖了搖頭,深深地看着我,然後,又看向下方三十多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光明法師,眼裏流露出了……哀色。
我拼命地想要爬起來,想要向他爬過去。
光明大法師雙眼猩紅地注視着被黑煙包裹在半空中的布雷,白色光柱越來越盛,擠壓着快要支離破碎的黑繭。鮮血彙聚成柱,從布雷的虎口處淌落。布雷的臉上也挂着血,如鬼一般,依舊靜靜地看着我的方向。
我的心一陣絞痛,絕望地歪在地上,想翻個身繼續朝下滾,滾到他身邊,卻滾也滾不動。屍斑已經幾乎覆蓋了我整條胳膊,我感覺到我渾身上下的肌肉都變得僵硬無比,連手指都無法自由屈伸。
“瑪麗……公主……你還在嗎?能幫我救……救他嗎……”我喉嚨沙啞,斷斷續續地說道。沒人回答我。
布雷又開始張口朝着我說話,說得很慢很慢,可眼前已經一片模糊,根本辨不出他說的是什麽。他到底想說什麽?
大腦混沌起來,我想我也快挂了,于是閉上眼,一片黑暗的腦海之中,一道幽亮幽亮的熒光劃過我的眼皮,好像是一只小小螢火蟲。我費力地張開口,使出最後的力氣,念出一句口訣:“隆咚锵,隆咚锵,隆锵隆锵,隆咚锵。”
然而,什麽奇跡也沒有發生。我又念了一遍,還是什麽也沒有。我使勁睜開眼,看見遠處的布雷,頭越來越低,身子越來越沉,眼睛也沒有再看着我的方向,仿佛随時都會倒下一般。
“隆咚锵,隆咚锵,隆锵隆锵,隆咚锵……克蘭……王八羔子……別騙我……快去救……他……”我一下失去了所有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卷·亡命之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