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蘇醒
好令人安心的頻率,被背在身後的少女阿麗亞娜感受着穩穩背着自己的人向前邁開的腳步,胸前隔着薄薄的運動外套傳來的令人眷戀的體溫,以及仿佛能夠順着這份貼近而感受到的這個人強健有力的心跳聲,這樣想着,緩緩閉上了雙眼。
迪克随着少女阿麗亞娜的意識下沉而再一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當他逐漸恢複意識的時候,他首先感覺到的是情緒的回籠,應該在“依附”在過去的阿麗亞娜身上經歷她所經歷的那些苦難的時候會産生的情緒随着這一次蘇醒完全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悲傷,憤怒,心痛……這一切的情緒仿佛脫離了阿麗亞娜身體的束縛之後完全回到了他的身上,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那些記憶中自己反常地冷靜的原因,那是因為他當時“依附”在少女阿麗亞娜身上。
那些經歷與記憶中,無論是小阿麗亞娜還是少女阿麗亞娜,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見她留下過哪怕一滴眼淚。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至少能夠回到那個夕陽下,對趴在自己背上的少女說——“拜托你哭出來吧。”
不然,他怎麽安慰一個對那時的他而言素昧相識的陌生少女呢?
這樣想着的同時,他感覺到了眼眶正在發酸。
他心下一動,發覺自己正躺着,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這一次,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真的動了,手背上似乎還覆蓋着什麽溫軟的東西,下一刻,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略有些陌生的雪白的環境,他立刻判斷自己正在醫院之中,他視線下移,看到了覆蓋在自己連着輸液管的手背上的,比自己的手要小上一些,十指纖細,皮膚白皙,指甲微微泛粉的手。
他轉過頭,順着那只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看了過去。
他看到了枕着另一只手趴在病床一側,夕陽雲霞般的紅發在病床上散開,閉着雙眼,眉頭微蹙,睡得并不算安穩的阿麗亞娜。
他保持着那只被蓋住的手不動,另一只手以及腰腹一同使力,想要從病床上坐起來,但是腹部卻随着這個動作傳來了疼痛感。
在疼痛感朝他襲來的一瞬間,他看着面前趴在他病床邊的阿麗亞娜,鼻間一酸,眼眶傳來一陣潮熱,視線中的身影模糊了一下。
腦海中閃過面前這個身影在自己面前倒下的畫面,伸出去的手幾乎是顫抖的,他在自己的視野中發現這一點之後動作微微一頓。
微微顫抖的手最後動作輕柔地撥開微微散亂的紅發,他保持着被覆蓋着的那只手不動,向前傾身,動作極為溫柔地不斷在她光潔的額頭落下輕吻,在她因為動靜而擰起眉的時候又去親吻她蹙起的眉心。
唇下傳來的淡淡的屬于活着的阿麗亞娜的體溫讓他感到眷戀不已——他無法想象在他與阿麗亞娜成為戀人之前,他究竟有多少次與這個人擦肩而過,甚至永遠也不認識這個人的可能。
縱使他們那麽早就已經相遇,可是他全然不記得。
如果沒有那一段真實得他無法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個夢境的經歷的話,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兒時一不小心讓一個臨時的玩伴跌下單杠受傷對于那個小女孩而言意味着什麽,也永遠不會知道高中時期對一個陌生的受傷的少女伸出的一次對他而言只是舉手之勞,轉頭就會忘記的援手對于那名少女又意味着什麽。
會不會有那麽一個世界,當他看到阿麗亞娜的時候,她只是蝙蝠洞檔案上一份死亡人員名單中的一員,而他會無動于衷地翻看那些印在紙上的冰冷文字,那些一筆帶過力求言簡意赅的文字無法寫出她生前的美麗,更無法寫出她人生殘酷的十分之一。
他或許會為這名陌生少女的遭遇感到痛心甚至憤怒,但在那個什麽也不知道的他心裏,他們終究只是在人生的軌跡上有了一個焦點之後又匆匆分開的陌生人——這些僅僅只是做出想象都幾乎令他窒息。
之前的他從來都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僅僅是能夠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就已經是一個奇跡,一個他需要發自內心地感激神明——如果真的有那樣的存在的話——的奇跡。
他微微垂下眼,湛藍的眼珠目不轉睛地盯着俯趴着的阿麗亞娜,如同在等待一個奇跡一般,看到她在他不斷地親吻中睫羽輕輕顫動,然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露出帶着些茫然的綠色雙眸。
迪克看到因為剛醒過來,綠色雙眸仿佛覆蓋着朦胧水霧,神情略帶迷茫的阿麗亞娜,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愛憐之意,酸軟得不成樣子。
他看着阿麗亞娜因為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而緩緩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後立刻就要坐起來,手要使力的時候覆蓋在他連接着輸液管的手上的那只手力道瞬間變輕,察覺到這一點的迪克心下一酸。
結果如迪克所料,阿麗亞娜之前一直枕着睡的那只手一陣酸麻,在她支撐不住就要往前倒的時候,他伸出手直接将向前跌倒的阿麗亞娜拽進自己的懷裏,低下頭就吻上她微微張開似乎要說什麽的唇。
每當他微微撤回舌頭的時候,阿麗亞娜都似乎想要趁着空檔說什麽,然後他會在這個時候再次把唇覆上去,感受她唇齒間的柔軟溫熱。
阿麗亞娜看着他近在咫尺微垂的雙眼,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角,默默地微微張開了唇齒,默許了他的動作。迪克知道,他的眼眶大概是有些發紅的,于是他捉住阿麗亞娜輕觸他眼角的手,繼續親吻她。
唇齒間的糾纏反反複複了許多次,阿麗亞娜終于忍無可忍地将自己被迪克輕輕攥柱的手抽出,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使勁把他向後推。
或許是不明原因地“依附”在過去的阿麗亞娜身上的後遺症,相當清楚阿麗亞娜的體力和力氣極限的迪克舍不得讓她費力氣,于是這一次沒有絲毫抵抗地讓她把自己推開了。
看着面前阿麗亞娜微微泛粉的雙頰,迪克的視線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她被磨得發紅,顯得越發豔麗的唇瓣。
感受到他的視線,稍微平複了一下呼吸的阿麗亞娜往迪克的眼角看了一眼,将迪克為了拽住她的胳膊而亂動的插着輸液針的手重新放平,檢查輸液管有沒有血液倒流:“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一整晚?”
迪克伸着手放任阿麗亞娜動作,靜靜地看着她頭頂紅色的發旋。
一種令人安心的靜谧一時間充斥着這間單人病房,半晌,他突然輕聲說道:“抱歉,我醒來得太晚了。”
他手背上一小塊皮膚突然傳來一點濕意,他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一點水痕,突然就感到眼眶發酸:“對不起,一個人的時候很寂寞嗎?”
明明之前覺得她哭出來會好一些,但是真的看到她的眼淚,他卻覺得那一小塊被眼淚滴到的皮膚灼人地刺痛,痛到難以忍耐的地步。
“真的這麽擔心我寂寞的話,”垂着頭的阿麗亞娜看不清表情,傳來的聲音有些微啞,“就別留下我一個人啊。”
“我絕對不會再留你一個人的。”他伸出手摸了摸阿麗亞娜的頭。
如果阿麗亞娜這個時候擡起頭的話一定會發現,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湛藍雙眸中的眼神異常地溫柔。
他不能冒着連累布魯斯他們的風險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除這以外的事情,阿麗亞娜應該知道真相。
他收回放在阿麗亞娜頭上的手,在她擡起頭,用眼眶隐隐有些泛紅的幽綠色雙眸看向他的時候再次開口:“其實——”
“那天晚上,我本來想要跟你說,因為正在調查的案件一直都沒有頭緒的關系,我們周末一起去紐約的約定我無法實現了。”
“但是我那個時候擔心我的毀約會傷害到你,甚至擅自做出了你會給我一個巴掌罵我是混蛋然後要跟我分手的想象。”
“我害怕你會因此而想要離開我,擔心得無法開口,所以才找一些其他的話題,其實只是在拖延時間,明明你跟我承諾過絕不主動離開,我卻沒有相信你,”說到這裏,迪克強笑了一下,“很差勁對吧?對我感到失望了嗎——我只是無法接受那樣失去你而已。”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阿麗亞娜看向他的視線變得怔愣:“你那天晚上只是想說那個?你不是想跟提我分手?”
迪克聞言也愣住了:“你怎麽會覺得我想跟你提分手?”
阿麗亞娜明顯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你明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糾結半天最後卻問我有沒有看見那個屬于芭芭拉小姐的U盤,這不是讓我自己發現好有心理準備讓你說下面的話的意思嗎?”
迪克這次整個人都愣住了:“我怎麽會是那個意思?我以為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個是芭芭拉的U盤——說到底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我擔任學生會秘書長期間那一直都是芭芭拉小姐的工作U盤,”阿麗亞娜逐漸開始意識到他們兩個或許從一開始就對對方産生了誤解,而且是那種致命的誤解,“她的U盤怎麽會在你這——”
很顯然,她想起了夜翼的說辭,緩緩咽下了準備說出口的話。
但是迪克即使知道阿麗亞娜想到了什麽,他這個時候也不能不解釋,于是他将芭芭拉與夜翼是戀人而自己是夜翼的線人這件事情用迪克格雷森的角度再說了一遍。
然後,他們兩個人就這樣面面相觑了好一會兒。
最後,阿麗亞娜笑了出來,甚至笑出了眼淚:“原來是這樣——”
迪克看着她,頗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什麽暗示你好讓你有心理準備,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樣的形象啊?”
阿麗亞娜一邊擦掉眼角的淚水一邊微微掀起眼簾看他:“你一直都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大概就算是提分手,也不想看到我傷心吧。”
迪克聞言臉上的笑容頓住,他想起了高中的校園裏,夕陽下被自己背起來的陌生的少女,他僅僅只是記得有這麽一件事情,那個時候擔心那名扭傷了腳的少女是真心實意的,但也只是這種程度了。
他無法想象當聽到他說“如果痛的話不要忍着,說出來的話會好很多。”時,似乎因為無痛症曾在幼年時期遭到霸淩的阿麗亞娜那個時候在想什麽。
他想起了芭芭拉在跟他分手的時候曾對他說過她曾因為他的溫柔而愛上他,但卻也一度非常痛恨他的這種溫柔——“毫無緣由的溫柔有的時候是一種殘酷的行為。”
芭芭拉那個時候似乎是希望他跟她吵起來,但他始終沒有明白那句話的含義,所以始終沒有與她發生争吵,沒過多久就離開了哥譚。
但是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芭芭拉那句話的含義,他或許對那個時候的阿麗亞娜說了極為殘酷的一句話。
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阿麗亞娜始終都沒有對他說過他們兩個人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面了,始終不願意對他提起他們高中時期那極為偶然的一次相遇——但看着阿麗亞娜微微濡濕的雙眼,他最終沒有把這些話問出口。
他只是伸出沒有在輸液的手,放在阿麗亞娜的臉側,拇指輕曾她發紅的眼角:“很高興你能這麽說,但我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麽好。”
阿麗亞娜的手覆上他放在自己側臉的那只手的手背,聞言輕輕地笑了:“可你就是很溫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