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沒有煩惱的幸福

第33章 沒有煩惱的幸福

──一段幸福的關系,歸根究底都是來自彼此之間的愛,無論是愛情、友情、親情也是這樣。

但是,當遇上各樣的煩惱時,有時候愛就會動搖,一旦有所稀釋,「幸福」這兩個字亦變成疑問。

每一次我稍作歇息的時候,都會走出露臺,聆聽一下周圍的煩惱聲音。

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遭遇,被不同的煩惱所困擾。就算是我居住的唐樓區──遠離那些瞬息萬變的金融中心也好,亦不例外。

譬如說,樓下茶餐廳的夥計和客人争執、雜貨店老板一邊聽着收音機的新聞廣播一邊咒罵、攜帶購物袋的大媽們談論是非。

人人都一定有煩惱的聲音,我也是這樣。

而你又是哪一種?

生活在那種壓力之下又過得如何?

受老爸的委托,一大早我便外出到附近的餅屋買面包。以前沒什麽能幫得上忙,現在當一下跑腿也無妨。

回家并放好幹糧後,我趕緊收拾背囊上學。

嚓。

關上房門的聲響十分難聽,殘舊生鏽的門鉸發出刺耳的磨擦。

我稍微調整背在單肩上的背囊,再打量一下門子。這才發現木門的底部開始破損,露出了一道隙縫。

真煩人,如果找人更換又要花錢。

「子健!要上出門了?趕快當白老鼠,試試買回來的面包吧!」

一踏出簡陋的客廳,穿着印有中國龍标志背心的老爸一邊以口哨吹奏粵曲,一邊大聲呼喝。他豪邁地架着雙臂打開報紙看,其中一只腳甚至踩在椅上,相當有氣勢。

老爸這稱呼都是他吩咐我這樣叫。

「你不用工作嗎?」

我極度平淡地詢問。

他的職業是食品批發的送貨司機,理應在淩晨時分便出門。然而老爸只是兼職員工,因為以前長期從事勞動工作的關系,以致他被勞損纏身,現在工作一天便要休息數天。

「今天請假喔!因為要跟合夥的夥伴商量店鋪的選址。」

「你們還打算經營藥房生意嗎?」

「什麽『還』?我可是你的老爸,別瞧不起我。而且身體這樣的狀況,也得找另一份收入穩定的工才行!」

我的臉色沉了一沉。

接着老爸蹙起粗眉,擺出困惑的樣子看向我的房門。

「話說,你幹嘛又把房門關上?不要做些跟以前一樣的自閉舉動吧!」

我微微抿嘴,然後別過頭調整心情。

「我覺得自己該是時候有私人空間。」

「很好!這樣的回答不錯!散發着渴望獨當一面的男兒氣息,真不愧是我兒。」

「這當然,我早已是成人。」

沒有胡扯,若果以年齡而言的确是。

在角落位置有張殘舊的桌子,上面堆放很多武打漫畫書。成為武林中的鐵漢是他兒時的宏願,現在偶爾也會聽見他挂在嘴邊。

「但子健說得對!這個家非常狹窄,不花點功夫的話,真的沒有私隐。」

「我并沒有話中有話。」

「哈!居然能挑出這句中的謬誤,看來我兒真是長大了,不像以前的龜縮!」

老爸的說話向來就是取悅自己,沒有考慮別人的感受,真是煩。

我若無其事地跨過客廳中的雜物,走到門口旁邊的鞋櫃。

「那些合夥的人會否騙你的?小心點。」

此時,正在沉浸于肥皂劇的媽媽忍不住問。這方面也是我擔心的。

不知為何她總是把聲量調至吓死人,這樣子度過主婦的時光格外享受?

她是百貨公司的銷售員,衣着較老爸端正得體一點──

「不會啦!他們都是我的舊交。不扯這些,這檔子相信比以前賺得更多,到時可能有很多女人接近我,你媽要擔心嚕!」

「我很差嗎?!要去泡第二個?」

──媽媽的怒吼立即飙了過去。她能一下子就把得體的形象毀了,所以不能得罪她。

與此同時,她很容易受外界的影響。

兩人接下來展開激烈的打情罵俏,我只好從槍林彈雨的氣氛中逃到門口,伸手握住門柄。

「等一下,子健。」

「有什麽事?」

媽媽忽然叫住我,并靠近我這一邊。

「我想問一問,現在你讀的不是大學嗎?」

「啊?」

「隔鄰家具部的同事已告訴我,那不算是正式的大學學位,是什麽回事?」

「那是次一等的專上學院而已呀!媽咪!」老爸在客廳另一邊揶揄着,媽媽馬上喝止他別出聲。雖然她望着我的是平淡眼神,不過卻給予我某種拷問囚犯的壓力。

有時候,我擔心有一天被她抓住這點唠叨。

我感到胸口十分納悶,深深地嘆了一下。

「從報名期截止前十多天,我就已說明得很清楚,當時老爸都在場。」

「我真的分辨不到。」

「哈哈,媽咪真是傻得可愛!」

當時我和媽媽根本沒理會老爸的搗蛋。

「──盡力而為要上到大學啊。像影音部同事的兒子當上律師後,前途一片光明,有美好的居住環境,每一年喜歡到哪裏旅行也可以。」

「.」

沉寂了足足三秒。

我瞄了瞄正在播放肥皂劇的電視,嘗試模仿裏面上班族的殷勤笑容。

「我明白了。」

十分理解,不用強調,正因這樣我才再踏出這扇門。在心裏如此念念後,我頭也不回便轉身打開門。

即使過了立秋,太陽仍熾熱得讓人汗流浃背。

演講廳門外的走廓擠滿了準備上堂的學生,使得這空間更加悶熱。我走在人群中時隐隐約約聽見有人談着放學後去哪裏玩,有人則熱烈讨論某款着名的消除寶珠游戲,氣氛相當松懈。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兩個同學。

這兩人既是同班,又是必須跟我一起完成一份學年分數比例最高的畢業研習題。

換言之,即是同生共死的夥伴。

其中一個男學生的身材較胖大、頭發淩亂,寬松的衣着讓人聯想「不羁」兩個字,這人叫做老輝。他的腰靠在欄杆,忙于低頭看着手機。

「你在玩什麽游戲?」

「嗨!這款已經盛行五年的策略游戲,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一看到我出現,老輝就一臉爽朗地打招呼。

「都有曾聽過的,不過真的那麽好玩嗎?」

「哎呀,子健你的見識太少了。除了讀書之外應該也放松一下。」

其實這句話聽起來挺中肯。我沉思了一下。

「話說我們班的其他人在哪裏?」

「大多數都跷課了。」

站在老輝身旁的男學生代他回答,因為老輝已開始瘋狂地戳手機。大概是在打關卡頭目吧。

另一個人叫做阿偉,他的個子較矮,戴着紳士帽和沒有花巧設計的金屬框眼鏡,給人感覺很沉實。

「竟然連鐵板牛排老師的課也敢跷,真的不怕後果。」

「聽聞由于今天只有一堂,而且恰巧是發生在星期五上,所以他們幹脆自制一天的假期,連續放三天假好了。」

「.年輕真好,可以無憂無慮。」

「不過呢,我們有接受你的建議沒有跷課,我也認同『因為鐵板牛排是負責評核我們畢業研習的導師,別要惹他不滿』的觀點。」

阿偉像向上司報告一樣如實的說明一切。

「英雄所見略同。」

我淩空伸出拳頭,他見狀也握起手跟我擊拳。

「啊,對了!阿偉,我想到今天的笑話是什麽。」

「是什麽呢?」

今天的?老輝在說什麽?

「我們班的人都躲在家中睡覺,這樣能節省電力又降低身體的能量消耗,減少糧食需求。」

「那又怎樣?」

阿偉繼續問下去。我和他一同看着老輝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能為保育作出偉大的貢獻喔!」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我忍不住開口反駁。老輝皺起眉頭的放聲:「這些細節不用認真啦!」然後伸手在恤衫裏搔了搔肚腩。

「那你用不用發布在群組上。」

被阿偉一提醒,老輝立即挂掉游戲,回到桌面開啓一個泛用性最高的社交訊息程式。

「也好,現在就發送吧!」

「你們是指什麽群組?」

不可能是班群吧,發了如此無聊的笑話搞不好被人趕出群組。

「是我開的不公開群組,叫做『放輕松同學會』。」

「開設的目的是什麽?」

「當然是為了放輕松啦!我決定每天都發布一則笑話在這群組上。」

「目前有多少個成員?」

「只有我和阿偉。」

「.誰發的訊息比較多?」

「只有我。」

我無奈得完全給不了反應。這種事根本連辦家家酒游戲都比不上,他在發什麽神經?為什麽阿偉會附和?

如此的組員,真的能共渡畢業研習題此難關嗎?

一想到這兒,我就感到無比頭痛。

「子健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不用了,你們慢慢享受。」

我斬釘截鐵地拒絕。難不成他打算不斷邀請其他人?

「說回正事,我們的畢業研習題仍未決定,差不多該──」

忽然,背後的人群撞上我的背,打斷了我的說話。回頭一看,原來是人見人怕的鐵板牛排正在大步走向演講廳大門,塞在門前的學生馬上怯了怯的讓出一條路。

這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為什麽被人冠上這昵稱?

那是由于他一身的咖啡膚色、深黑的粗眉、老是板着臉的神情,以及沒血沒淚的性格,極度像個會把人連皮帶骨放在鍋上生煎的牛魔王。

後來,從我就座并擺放好筆記為止,坐在山頂位置的學生仍然嘻嘻哈哈的吵個不停。

我意識到大禍臨頭。

「夠了沒?還要磨磨蹭蹭的浪費多少時間!?」

鐵板牛排的獅吼功從臺上飛出來。

談話聲驟然消失。

我相信那些學生被鐵板牛排狠瞪的一瞬間,可能以為自己會被殺掉。

「不要以為才剛開學就能頹廢!從第一天起,競争就開始了。之所以你們坐在這些破椅子,無非是高考時未如理想才跑到這鬼地方──換言之就是失敗者。」

整個空間瞬間充斥着令人不舒服的寂靜。

本來有些默默玩着手機和打瞌睡的人,此時有點自暴自棄似的低下頭。

「現在連再次爬上上流的機會也不好好抓緊,将來的只會營營役役的苦惱生計!當然,你們大可以考試時,寫些跟自己沒差別的垃圾答案,我不會阻止。總之不要影響教學進度!」

鐵板牛排的怒吼回響了好幾次。接着他不等待任何回應,或者亦不期待回應,以軍訓命令式一樣的口吻喊:「好,正式上課!」

「這家夥又來了.真是啰嗦。他肯定也是顧自己的業績而已,臭屁什麽。」

鄰座的老輝低頭向我小聲地抱怨。

「.嗯。」

簡短的反應摻雜着我的疑惑。

兩小時的課結束後,老輝兩人都聲稱有事要走。于是,我便獨自一人留在學校圖書館內複習。

大概是開學不久的關系,樓上供人自修的書桌沒半個人。

時間宛如快将跟冰冷的空調一起凝結。

與此同時,我偶爾回想鐵板牛排的那番責罵。

到底什麽才算是活該?

一直在做些別人認為錯的事,是否一定等于他們是咎由自取?

假如你認同「不知者不罪」的道理,可能也會覺得,對于将來的路迷茫的人,是情有可原的。

也許老輝和阿偉都是這樣。

不過我并不清楚。

因為我連自己的煩惱也處理不好。

直到大約黃昏時分,溫習的進度并不太理想,但一整天也沒吃飯的空腹感終于降臨,還是得暫停一下。

我只好收拾背囊離開學校。

并沒有目的地,吃什麽也可以。

随心地往新興住宅區的方向走,穿過鐵路站後,再乘搭一道宛如通往天國的階梯的扶手電梯,下山來到住宅及工業大廈複合區,就能找到較便宜的食肆。

趁走路時的空檔,我打開手機查看一下放在網上拍賣的書籍情況如何仍沒有人投标。

「咦?」

當我遠離鐵路站并越過馬路後,就看見路邊有間藝術精品店。

放在櫥窗的手工模型都挺精致,唐人街的靜态街景栩栩如生,另一邊有仿照倫敦式住宅的模型,最高一層則有具以雪糕棍般的木塊砌成的摩天輪。作者把那兒日常生活的街景收錄下來,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我慢慢被它們吸引,走到店外繼續看。

奇怪的是,為什麽有三個紙皮箱疊在門口旁如此大煞風景?

随後我下意識想進入店內晃一晃,才剛踏出第一步,門口旁的紙箱突然賦有生命般的動了起來,跟我撞個──

砰。

「呀!」

兩個聲響幾乎重疊了一起。

整個情景就如冰塊撞向幾噸的鐵塊上,剎那間被擊碎。我一動也不動,反而三個紙皮箱随即散落一地,而在更後面居然──有個女孩。

原來撞上我的不只是物件。那女孩被我撞到整個人倒在地上。

「哎好痛。」

女孩幼嫩的聲音好像鬧別扭般的微微顫抖。

「抱歉,妳沒事?」

我反射性蹲下來看看對方情況。

「都掉到哪裏去了?」

女孩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東張西望,手不停按捺住自己的纖腰。

「.箱子全部掉在地上了。」

「我來幫妳拾吧。」

「耶,不用。」

女孩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後勉力地按住地面站起身子。

「妳閃到腰了對不對,勉強自己的話搞不好會更嚴重。」

我冷靜地說着,并擅自走去拾起紙皮箱。雖然這些箱挺大,但扛起來沒什麽重量,難怪一個女孩能搬得動。

女孩注視着我把紙皮箱重新疊好的整個過程,起初她的眼神有些錯愕,後來似乎平靜了點。

我變成怪獸嗎?

「你打算把它們搬到哪裏?」

「家走過那道橋後就是。」

女孩有點膽怯,回避我的視線。我順着指着的方向望去。

「橋」那兒的确有道很長的行人天橋連接着公路,橋底是一片仍然保留原貌的自然河道。

「那好,我幫妳搬回家。」

「都說了不用。」

「如果──」我刻意打斷她說話。「待會兒妳真的扭傷了,我就過意不去。而且撞到妳的人是我,由我來承擔後果也很合理。」

不知道是什麽理由令她猶疑,或者應該說我不想深究,總之我只說出心裏由衷的想法。

女孩露出些少微妙的表情看我,然後做出吓人的舉動──

「妳在搞什麽?」

女孩忽然從背後拿出卡通人物的面具,并戴上它。

「你不用理會我。」

她的聲音被面具阻隔,聽起來變得模糊。

我的思緒也被她弄得一塌糊塗。算了,趕忙搬完便走。

本來這個光景已十分奇怪,但搬東西的過程更加怪異。

摻雜着海水氣味的微風迎面吹來。走到河道上的天橋時候,我已感到不對勁,女孩像個小監督員跟在後面盯着我,至少保持三米距離。

直到我停下來調整背囊時,意識她亦停下步伐,彷佛一定要跟我保持那段距離。

我有點不爽,決定再确認一下。

接着,我故意快步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忽然停住腳步,女孩馬上如受驚的小貓吓得後退兩步,重複試過一次都是這樣子,兩次、三次、四次.我不玩下去了。

我終于忍不住轉身,納悶地對她說:

「妳不用擔心,我搬完後就會離開,不會有其他事發生的。」

說罷,我便迳自繼續走下去。

除了引路的指示,我沒有再跟她說話。

不久後,我看到有個用粉筆寫上字的四腳小餐牌,放在路邊。

「就在那裏。」

女孩十分肯定的指向餐牌輕聲說道。

我慢慢走到門旁打量一下。

這是一間日式餐店,門面沒有花巧的霓虹裝飾,只有寫着「小城之味」的布簾挂在門口上,旁邊則有開放式的廚房,以及一排吧臺席和實木椅。

如果客人光顧時,就可以坐着一邊吃面一邊與老板聊聊,真是滿懷日式風味呢。

擡頭一看,連招牌都是親手用木塊釘上去,看樣子是小康之家經營的店。

不過再怎樣想,也不會想像這地方是家。

「箱子放在門口。謝謝你。」

為什麽又是門口?女孩出于禮貌的微微點頭答謝。她踏上階級準備進去時,門口的布簾突然敞開──

「歡迎光臨.咦?發生什麽事了?」

店內的擺設非常樸素,所有放着餐牌的桌子是摺臺,讓客人坐的也是家中常見的木圓櫈,角落位置則是座地式的暖氣機,在調節空氣溫度。

「真是太好了!終于有客人來喇~~~我從兩點開始就一直發呆,真是無聊!」

這個年紀多半跟我相約的女子,靠在收銀櫃旁發牢騷,像是上輩子沒曾跟人談話一樣。

她的俏麗頭發束成馬尾,綁着印有店名的圍裙,眉毛很清秀、鼻梁挺高,相信不用化妝已經會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剛才便是這人撥開布簾走出來。反正都來到門口,我就亳不客氣地挑在這吃飯,坐在收銀櫃旁的座位。

因此,我順道把紙皮箱搬入店內。

至于那個女孩,她一進店內就不知竄進哪兒。

「本來我非──常讨厭餐廳出現滿座的情況,但想不到長時間沒事做也很難受喔。」

「不對啊,妳有好好利用這段時間。」

我以半揶揄的語調說着,并看了看收銀櫃上那些淩亂的雜志、零食、指甲刀、面膜膏,還有播放着劇集的平板電腦。她來這裏幹嘛的?

「.雜志和昨晚下載的劇都看完啦。」

「小心被老板知道。」

「呀!說到這點,這就是我選擇在這兒做兼職的原因。」

本來女子還一臉愁眉的歪着頭訴苦,此時突然春風滿臉地看着我。

「老板娘為人超好的,她不介意我在空閑時做私事,還叫我把當作自己的家,所以我才能無時無刻欣賞帥哥,太好了!」

「那要不要盡興一點?木履就沒了,不過拖鞋倒是有雙。穿上去後看起來無拘無束之外,還可以模仿『出前一丁』的主人翁來吸引客人。」

我說着拿起腳下的拖鞋讓她看。那麽花巧的款式,大概都是她帶來的物品。

「不錯的點子唷!可以試試。」

對方開始自我陶醉地喃喃起來。

我又瞄了一下那些雜志,封面上的人物是幾個着名的男足球員。如果再多一些像她這樣的粉絲,搞不好以後比賽時球員也要上半身赤裸。

我都懶得這麽吐槽

因為一想起溫習的進度,我就極為不安,根本沒興致繼續閑聊。

「對了,可以點餐了沒?」

我暗地裏嘆了口氣,已準備打開背囊拿出筆記。

「嘻嘻,差點忘記。」

搖着點餐紙哼唱,這家夥故意用嘻皮笑臉來輕輕帶過一切。

原本以為終于可以得到安寧。怎料,點餐完畢後,女子轉身走了一半又掉頭回來。

「咦,你手上的筆記是難道?」

「.難道?難道妳是鄰班的學生,跟我同系?」

「可能是唷。」

「那麽,妳知不知道哪位教授跟北極圈有密切關系?」

「當然知道!那個人就是微生物學的歐吉桑。別人說他的教學方式跟他的發線一樣,每年往後退,愈來愈差勁。」

「Bingo。」

我若無其事地向她豎起拇指。那家夥只有教我這一系,能知道他是非的話肯定是同系的人。

「看樣子你是學霸呢~哪有人一開學就馬上拚命。」

本來我仍能強作鎮靜,聽到這句話時臉色一沉,視線往四周游移一會兒後從某個文件夾掏出一張去年的試卷。

「妳看看這。」

「原來如此.六十二分。那你幹嘛連吃飯時間都溫書呀?」

「因為,最後一個學期有一科占的學分很多,而現在鐵板牛排教的是正是根基,所以非得熟習不可。」

實情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就有種強迫症,是必定要把每天教的內容複習才行。然而我不會如實回答,否則又被視作怪獸。

「嗯原來如此,假如不合格又要交重讀費,那就不能買化妝品了唔唔。」

又要,看來她是重讀的慣犯。

女子鼓起了左邊臉龐,用筆戳了戳自己的臉,正在思考着什麽。之後她滿有幹勁拉開正前方的椅子坐下來。

「你叫.梁子健。」她瞥了瞥試卷上我的名字。「我叫梓婷!以後我跟你一起溫書吧?」

「怎麽找鄰班的人溫習?找自己的同學不是方便得多嘛。」

「話是這樣說,可是我的姊妹都不會讀書,常常引誘我逛街購物。況且跟你的話,應該除了溫書外就沒其他了~可以很專心。」

「這句聽起來話中有話。」

「嘻嘻,男人別在意瑣事。以後你就來拉面店溫習,每一次我都可以請客,這樣沒問題啰?」

梓婷沾沾自喜的笑了起來,拿着筆指向我,不停淩空地畫來畫去。她傻笑得挺恐怖。這家夥打算濫用職權。

「無所謂,到時候可別埋怨我沒教懂妳。」

「那~一言為定了!」

梓婷輕輕拍我的肩膀一下,之後就飛快地走入廚房。這家夥跟心情低落的我成了強烈對比。

或許這抉擇非常糟糕。感覺那個女人集中力很差,可能會弄低溫習效率。不過相比起那個如殓房的學校圖書館,這兒的氣氛好很多。

至少有一點朝氣。

盡管重複翻閱幾次也好,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讓我苦惱得表情皺成一團,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能舒緩心中的壓力。

──如果在這兒絆倒,就會再次停下步伐的!

想到這點,我便急躁得握緊拳頭。

「嗨你沒事嗎?」

我猛然擡頭一看,原來先前竄進店裏的女孩,不知什麽時候跑了出來。

她更換了一套印有熊寶寶圖案的童裝衣服,頭上的發夾子不見,任由長發自然垂落。

接着女孩像扛石頭一樣的把好多東西放在角落位置的餐桌上。乍看之下有牆壁的設計畫模板、水彩盒、掃描筆、雕刻版及刀和模型。而且本來那座位放滿私人物品,應該是不打算供客人坐。

「那幾個箱子裏的是已完成的模型,對吧?」

「.這個你也知道?」

「一扛起箱子時就感覺到了。裏面放有一個用以固定制成品的鐵架,防止受到碰撞而損毀,所以我拿在手上時沒聽到零碎的聲音。」

「你還真的很清楚,不用瞞你.」

女孩用微妙的眼神打量我。

「妳站在人店鋪門口幹嘛,這樣很危險。」

我盯着筆記這麽說,本來打算說完便繼續溫習。

「沒什麽,我正在查看收條上的價目有沒有算錯了,一時之間太入神沒留意,所以就這樣嚕~」

女孩掩不住內心的難為情,卷起舌頭吐出後半句話。此時她表現得十分坦白,真是怪孩子。

不過,這麽小就懂得金錢觀念?

「你真的沒事耶?」

「不如我反問妳,我看起來像不對勁?」

「.驚慌、焦慮、不安、憂愁,你的樣子這麽告訴我。」

難怪她會慰問我好幾次,這種情形就跟突然目睹有人倒在地上,一般人也不會置之不理。

我瞥了瞥那一堆繪畫工具,然後岔開話題:

「妳喜歡藝術的嗎?」

「我是超超超喜歡~可是我的構思和畫功并不好,常常被梓婷姐姐取笑。」

從初次見到這女孩開始,她就一直表現得相當內斂。當問到這方面的事時,她立即露出如此誠懇的笑容。

單憑這反應就能感受到她是滿喜歡,不用多問。

「不要緊的,技巧這些可以練出來。」

「日悠,為什麽妳不在樓上玩耍,那兒才是妳的家,在這裏可會影響店內運作唷!」

突然,梓婷埋怨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原來女孩的名字是日悠。

而我這才察覺,原來這間拉面店跟日悠的家是連接在一起,難怪她能夠更換衣服和拖鞋。

「我不是玩耍。」

「不是玩的話是什麽?初中的美術課哪有這麽多功課,而且昨天又畫又折弄到四周都是紙屑。」

「呃?我不是清理了麽?」

「暗角位置的妳沒有注意呀!結果老板娘叫我負責打掃,真是麻煩。」

日悠睜大晶瑩的眼睛,呆呆地望向廚房入口。

「子健,你知道嗎?以前她把一只狗布偶素描成熊的樣子,真的不行啊。」

「這個.妳不用管。」日悠咕嚕着。

「唉,小寶貝妳又說這種話了。」

梓婷掀開布簾走出來,漫天彌漫的煙霧也随之飄來。梓婷在日悠旁邊蹲下來捏着她的小臉蛋,對方只是微微抿嘴,任由梓婷搓揉。

「為什麽妳還是酷酷的?」

酷?是指冷漠?

「完全無法跟妳溝通唷。聽老板娘說,妳對班內的同學都是忽冷忽熱,為什麽連女同學也這樣?是不是她們妒忌妳太漂亮,妳不喜歡?」

「唔唔.」

我注視着梓婷随意玩弄日悠的臉的光景。日悠的反應是,選擇一律不回答。

「算了,有如此可愛的初中生形狀裝飾品在店內,一定能增加人氣~但妳別再跑到人家的店外做招財貓啦!」梓婷陶醉得撲向日悠抱着不放。「不如妳不要長大,以後變成我的鎖匙扣讓我每天帶着妳逛街好不好?」

這女人似乎很喜歡說些有的沒的。

日悠彷佛放棄掙脫的樣子,看也沒看梓婷。

「喂,我的餐好了沒?」

哎,差點忘了。梓婷恍然大悟地看了我一眼後,飛快地奔回廚房去。

「唔~」松綁了的日悠偷瞄被布簾遮掩一半的門口,再三确認後呼了口氣。

總算趕走麻煩人了。

「關于剛才說的──我有些關于藝術的書籍,可以送給妳。裏面收錄了繪畫教學等等。」

「真的可以嗎?」

日悠望着我的眼神摻雜些疑惑。

「無所謂的,反正現在對我來說,都亳無用處。」我的語氣好像在扔垃圾般的。「本來我正在網上拍賣中,不過與其賣給三分鐘熱度的人,倒不如送給真心想學習的人更有價值。」

說着,我已掏出手機取消網上的拍賣。

日悠只是默默地盯着我一會,最後低下頭開始「玩耍」。

連道謝也沒有。剛剛她的開朗驟然消失,難怪會被人傳謠言。

當晚我一拉開生鏽的鐵閘,就見到老爸大搖大擺坐在沙發看電視的背影,枱上還有一盤花生,似乎很享受的樣子。

「我兒回來了嗎!為什麽這麽晚的?」

「你不用去駕車送貨嗎?」

「喂,今早我已說過請假!你連自己父親的事都忘了,我很傷心喔!」

确實我不記得了。這陣子我回家後,不是待在房裏思考如何解決課業上疑難,就是苦惱着将來的路。有時候連父母在吵什麽中,我也不想知道。

「對了,你肚子餓了吧!雪櫃有我買回來的飯盒,自己翻熱啦!你老媽會再晚點回來。」

又加班嗎?自從老爸的工作能力下降,媽媽就經常加班來賺多些錢。

老爸專注于觀看節目,只以眼角瞥了瞥我,但我的回答幾乎讓他整個人彈起來。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過了。」

「噢,甚少見!跟誰啊?該不會是我兒成功泡到女人了?」

老爸滿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彷佛炫耀自己猜中一樣。

「請不要每一次都取悅自己。現在就如給別人壓力,催迫結婚一樣。」

我不由自主地擺出嫌煩的樣子,握住背帶的手亦更用力,漸漸滲出汗來。

「話說回來,今天你們商量得如何?」

「很多細節也要計算啊!全部都是錢的問題.總之我兒不用擔心這方面,照你老媽的話好好念上大學,她會好高興的。」

「我回房溫書,沒緊急事不要敲門。」

我低沉地說完後便離開客廳。

由于我的房間狹窄,所以每一個空間都要盡用。占了一半的衣櫃及書櫃頂擺放很多屬于媽媽的雜物,多數也是不常用的,因此所有物件都沾滿灰塵。

平時連轉動椅子都困難,書櫃和床鋪像是将它夾在一起。剩下的空間只能容納小櫈子,供我放些表、水瓶、充電器、手機等日用品。

而我将珍藏的書籍──都藏在床鋪下。

我把背囊挂在門後的吊子,從床底拉出一個膠箱,拖行擦過的地板都留下肮髒痕跡。當我望見它們,便有般沉重的力壓在我的心頭,承受多一秒便被捏碎。我坐在床邊好久才願意打開它。

查看各式各樣的書籍有否破損時,我找到一支錄音筆。

──這個渺小的東西,就算再怎樣繁忙也好,我也不會忘記它。

我從衣袋掏出耳筒,戴上并連接錄音筆,然後開啓某段錄音。

『已經好幾個月了除了偶爾做一下兼職之外,什麽地方也不想去、什麽人也不想見,不過.畢業前也不見得很好。待在房間的時候,感覺每一件東西都在嘲笑我。可能或多或少是家景的關系啦,平時連買件衣服也要格價得要命,搞得自己十分自卑。』

錄音就在此結束。我打算按下按鈕,播放下一段錄音,然而手指卻在顫抖得幾乎辦不到,映入眼簾的景象突然變得模糊。

這段錄音是在兩年前,即畢業後我沒有升學、沒有尋找正職的時期錄下的。我牢牢記得,當時正在自己房間裏,面對空氣和死物自言自語的「交談」。

現在回想,只覺得一切都極度瘋狂。

『一直以來我是個不懂說話、遲鈍、懦弱的邊緣人,根本沒有競争能力往社會上流爬。小時候情況好像好一丁點嘿,算了,那種小事已不記得了。無所謂,就算向前走又怎樣?就算解決眼前的煩惱,将來仍要面對無數的壓力,我沒有能力應付到的。像這樣自己一個渡過低下階層生活,會更加舒服。待在房間,就不會碰到任何煩惱。』

我聽到這兒,整個人僵坐了一會。雙眼是被般熱流漸漸占據,胸口被擠壓得生不如死。

不過,我早已習慣這種折磨。

至于那些難熬的日子,持續到我不得不再踏出人生路為止──即是現在我的近況。

我脫下耳筒,将錄音筆收在書桌的抽屜後,走出露臺并靠在石欄上細看周圍的風景。

同時間,回憶今天發生的事。

有時候,我分不清別人的行為哪些是真的、什麽是假的,哪一句話是應該聽,哪些又是不該聽的,哪些又是對、哪些是錯的。

不過如鐵板牛排所說,讀書──甚至工作等等,只是掌握未來的其中一種方法。

但并不是為了衡量自己賺多少錢,而是不希望過分地被物質影響生活,尤其是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們一直這麽拚命地生活,一直尋尋覓覓,無非是為了生活得到幸福。

雖然踏出了第一步,但我渴望的幸福是什麽?

我并找不到答案。

2.披風

「我回來了。」

我的話一說完,穿着端正校服的日悠走入店內,手中有個兔子形狀的自制燈籠,她洋溢着喜悅的把它晃來晃去。

「咦,今次帶什麽古怪東西回來?」

梓婷從收銀櫃的櫃臺頂偷窺出來。日悠僅是向她搖一搖燈籠便走開。

「是我造的,好不好看呀?」

走到我這邊時,她停下來向我這樣問,雙眼閃爍着期待的神色。我打量完燈籠又看了看她。該怎樣回答呢?

「五官的位置都有點放歪了。」

「就是呢~最後一個步驟時我太緊張了。」

「──當作玩耍就行。我不是這麽說過?」

「可是老師一直在我身邊。」

前天我不是也像這樣站在妳身旁?

「啊──!想起來了,這是為了學校的『花燈比拼大會』而在造的,對不對?聽老板娘說,每年的中秋節前夕也會舉行這活動,全級學生都會自制一個燈籠,然後在特備的周會那天選出最優秀的作品。」

梓婷打斷我們的對話。原來仍然有學校肯投放心思在這種事上。

「.咦?不過奇怪了,我見到老板娘在日歷的标記。明明今天正是比賽,為什麽妳會在這兒?」

「我不想去.反正我的作品這麽醜,會被讨厭我的同學取笑耶。」

日悠又開始扭別扭似的咕嚕起來。

愈說愈小聲,日悠的說話幾乎跟她的腳步同步,如常一樣消聲匿跡于廚房入口。

我稍微蹙起眉頭。

梓婷肆無忌憚地打開雪櫃找東西吃,然後随意拉開椅子坐:

「真的拿她沒辦法。這樣下去,将來她一定不能生存,你說對不對呀?」

「嗯,的确如此。」

我不會騷擾你們溫習的。後來日悠撂下這句話,就獨自在角落「玩耍」。

至于梓婷重返戰場後,把頭發束成發髻,額頭上綁住冷冰冰的毛巾,手背寫着「讀書很開心」字樣,實在有夠誇張。

就這樣,整個空間宛如分開兩邊。

直到七時左右,因為終于有客人光顧的關系,梓婷需要做回正事,我也不能繼續逗留在這。

很快地,我收拾一切後把背囊挂在右肩上打算離開。

「哇耶,糟糕了!」

忽然,看着手機的日悠驚叫一聲,令我停下動作看了看她。

之後日悠又急急忙忙地撥開長發,露出耳背打電話。

『喂,嫲嫲,附近的飾物店是特賣日耶,只有今天而已,我可以去嗎?』

日悠盯着手機嗯嗯地點頭。

『太晚了?沒有人能陪我?的确梓婷姐姐正在忙碌,怎麽辦呢那麽,可以找子健嗎?』

『啊?』「啥?」

兩個驚詫的叫聲重疊在一起。隔着手機都能聽到老板娘的驚訝,另外正在招呼客人的梓婷也叫了出聲。

說實話,我都感到有點意外。

『嗯嗯,是呀,他現在就在店裏。嗯嗯.他沒問題的。嗯嗯嗯,好的,知道耶,拜拜。』

我沒問題的?她指什麽?

日悠挂掉電話後立即轉移目光在我身上。

「嫲嫲說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就準許我出夜門。你可以嗎?」

剎那間,我皺起眉頭沉默了好幾秒,因為一下子有太多疑問在心裏湧現。我望了望日悠那雙誠懇的眼神。

漆黑的夜晚裏,只剩下昏黃的街燈映照行人道,沿路經過的車輛都甚少,少許的蟬鳴為周圍的寂靜帶來演奏。

難怪老板娘擔心日悠一人外出,尤其是穿過行人隧道的這段路,有不少死角位置,在那兒發生什麽事根本沒人知道。

原來日悠口中的「特賣日」,是我第一次碰到她的那一間飾物店,反正那條路線也是我搭乘火車回家必經的,因此答應了她。

而老板娘說,她會在日悠購物時到店內接她。

「妳要不要預早挑好買什麽?」

「為什麽呢?」

「上次我瞄到門上的牌寫着,營業時間是中午十二時至晚上九時。」

「嗄~那不就沒有多少時間看」

「幫妳拿着手上的東西,妳可以慢慢挑選。」

之所以日悠向手機大叫,是因為無意中在社交網站上發現特賣的廣告。或許該網站發布了銷售品的圖也說不定。

「嗯。」

日悠露出微微腼腆的表情,小聲地答允。我從她手上接到一件皺成一團的紙球,裏面有什麽軟綿綿的東西。

感覺很詭異。

接着她從小提袋中掏出手機開始查看,乍看之下那袋子的質料價值不菲。

「妳帶了什麽外出.如此可疑的包裝被警察見到的話,搞不好被盤問一番。」

「唔唔,一會兒你就知道~現在先保持秘密。」

日悠蹦蹦跳的走前幾步,臉上一整個鬼馬的笑容,摻雜着急不及待的期待。

嘿,故作神秘。

就讓她得意洋洋一陣子吧。雖然明明她的「秘密」就在我手上,我随時可以揭穿它。我心裏這麽想完後再次跟上去。

回到地面後不遠處有一個草叢,日悠走了過去并蹲下來,朝沒有任何人的草叢打招呼。

若果迷信的人目睹這光景,應該以為日悠撞邪。

從草叢中竄出一只小貓,帶着警戒的走近日悠。

「它是流浪貓吧?毛色都變得黯然失色了。」

我也一同蹲下來并如此訴說着。

「是呀,平時它喜歡在行人路上曬太陽,累了就會在這個草叢中歇息。」

「妳偶爾會帶東西來喂它?」

「每天放學我也會來唷~」

日悠想伸手摸摸小貓的背,此時它往後縮了一下,于是日悠的動作停下來。

「它看起來害怕妳的.?」

「因為白天的時候,貨車的嘈音已吓壞它,加上途經的送貨工人也會對它大呼小叫,所以才會害怕人。」

「妳還真的很了解。」

我凝望着日悠既平靜又舒暢的微笑。除了造手工藝之外,未曾見到她這個樣子。

然後日悠打開那個皺巴巴的紙球,然後讓我看一看。

「答案是這個呀~是不是很沒驚喜?」

裏面藏有一個饅頭。

「嗯。」

我微微揚起嘴角。

日悠的笑容變得如奶油般的甜膩,随後把饅頭放到小貓面前的草地。

「.它好像不喜歡吃。」

我湊近小貓觀察。「它并不是不喜歡,是因為牙齒尚未發達,仍不能咀嚼。」

「是這樣嗎?」

日悠的表情如流星殒落一樣。

「不如捏碎饅頭再給它吃試試看。」

嗯。于是我和日悠一起将饅頭分成無數個小份,再遞給小貓,它嗅了嗅又黏了黏後,終于肯吃了。

「放心啦~我們沒有惡意的。」

「你幹嘛在意它?」

「不知道它能否放下對人類的有色眼鏡,誠心的對待我呢?就如我的同學。」

日悠趁小貓吃東西期間,繼續伸手撫摸它的頭。為什麽她扯到自己跟同學的關系上?就彷佛因為不能跟他們打破隔膜,就寄托在貓子身上。

直到我提醒日悠,再不出發的話可能所東西都售罄,她才願意起身。

正如我所說,一進入飾物店便覺得貨架看起來相當空虛,不過日悠說欣賞一下也滿足。于是我們決定随意觀賞一下陳列的作品。

「這個是『在草蘆下降生的耶稣』耶,我很喜歡這模型~修女在木屋周圍合唱詩歌的景象,好像守護天使一樣祝福新生命。」

「妳憧憬這樣?」我不諱言地直接問出口。

「.唔,也算是?你不覺得真心真意的對待別人、坦誠相對是一件很棒的事耶?」

我沒有否定,也沒有認同。我的腦袋好像當機般的什麽也搞不清楚。日悠沒等我的回答,只見她笑得臉龐變成蘋果肌。

「嗄~這是個騎士的雕刻銅像。」

日悠踩着雀躍的腳步,走到另一邊發出驚奇的聲音。

「座騎前腳提起、将軍舉起長劍的動作充滿大将之風的氣息,就如放置在中央廣場上來紀念他的英勇,并盼望後人以這般的男子漢作目标。」

霎時間我想起老爸的座右銘。

「嘻嘻,男孩子就是喜歡這類型。」

日悠向我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手指戳了戳馬的鼻尖。

短短的二十多分鐘,我們分享了好多對于眼前的藝術模型的看法。可能在店務員眼中,這兩人像蒼蠅般的纏繞不休,很煩厭。

直到差不多打烊時我們才離開。

「很多商品妳都感興趣,為什麽不買?」

走在回程的路上時,我這麽問出口。

日悠似乎玩得有點累,眼睛慢慢泛紅,勉力擠出聲音:

「太貴了,雖然爸爸很富有,可是嫲嫲能挪用的不多,所以還是不能亂花。」

「想不到妳這麽小,還挺懂事。」

挪用,她是從哪裏學懂商業用詞?

「以前跟爸爸一起住時,我經常聽到他和嫲嫲談論家庭和金錢上的事。」

即是說,她們倆父女并非一起住。

「雖然如此,我有什麽想要的時候,嫲嫲仍會盡量遷就我,不過」

「不過什麽?」

「唔唔,沒什麽。」

不知日悠眼眶中泛起的眼淚,是否因為疲倦的關系。

從飾物店去拉面店,都會必經那道下方是自然河道的天橋。我和日悠并肩而行,她一直四周張望沿途的風景。

忽然,她跑向行人路旁的石欄。

「想不到這兒可以見到星星耶!」

日悠高舉纖細的左手到天空,霎時間倦意消失無蹤。我也一起靠近石欄,擡頭望向她指的星星,讓秋天的清涼的微風吹着全身。

「平時我都沒留意到。」

這句話讓我感到疑惑,皺起了眉頭。

「為什麽這樣說?」

「每一天我也煩惱着,為什麽同學傳我的是非、什麽的舉動才不令人誤會。至于以前在爸爸的管教下,常常警惕着不能出錯,完全沒有心情留意其他事了.感覺今天很舒服。」

日悠将雙手靠在石欄上,把頭伏在手背上繼續細賞夜空。

我回想起梓婷講述日悠在小學的遭遇。

妳應該嘗試打開心扉面對每個同學,今天的妳并不是謠言中那樣。剎那間我由衷地想到這句話。

就如過去封閉自己的我,失去真實的自己。

寧靜一陣子後,我心裏又浮現另一想法。

「什麽事令妳這麽覺得啊?不如說出來聽聽,就當我是角色扮演中的心理醫生,不然就在星星面前許願也行。」

日悠歪着頭瞄了瞄我幾秒,之後偷偷噗哧了一聲。

「幹嘛,妳不相信我能勝任嗎?」

我露出假笑揶揄自己。

「不是耶,讓我想想例如說,某次有位女同學在小息時買了好多巧克力,之後拆掉包裝紙放在我的抽屜。因為當時是夏天,所以巧克力很快就溶掉,弄髒了我的工作紙。」

「妳應該好好向那個同學道謝,因為她花自己零錢來送東西給妳。」

「這是要激怒她麽?」

「不對,是唔以德服人。」不知道她懂不懂我的意思。「妳目睹對方的惡作劇後有沒有做什麽?」

「沒有唷,只是不開心地找老師換另一張。」

這是最糟糕的反應。

「其實妳可以試試別顧慮太多,自然地對待同學,就如妳繪畫卡通版蒙娜麗莎時那樣子。對方不會覺得妳是賣萌,通常第一個反應是莫名奇妙。」

「可是,那樣子不是很傻氣耶?」

聽到這句,我忍不住幹咳了幾聲。

「你的反應即是同意啦~」

「又不是的,與其說是傻氣,不如說是率真。那樣沒什麽不好,率真才會真心去對待其他人。」

「嗯嗯。」

小聲的回答換來好一陣子的寧靜。

在微弱的路燈照射下,我看到眯上眼的日悠仍然挂着無憂無慮的微笑。

「還是早點回去吧,不然明天變成熊貓的話,再怎樣率真也沒用。」

「沒有困呀。」

日悠立即睜大雙眼,轉動眼睛的嘻嘻作出鬼臉。之後她迳自這樣說下去:

「至于小時候,爸爸要我上很多藝能課程,聘請私人教師來監督我的日常生活,教導我經濟和社會體系的特點,每一天都定下不同的指标要我達成。」

我終于開始明白,為何感覺上日悠有些早熟了。

「這可不行了我指那個教師。」

「為什麽呢?」

「因為他」

就這樣,我們站在行人路上聊了好久,時間宛如都被話語牽引着,慢慢停頓下來。

直至日悠收到老板娘的電話,我才想起約定。由于是我的錯的關系,我覺得自己有責任送日悠回家。

回到拉面店時,門外的餐牌已經收起,旁邊的木椅子都倒轉放在啤酒臺上。

我拉開布簾踏入店內,見到侍應的圍裙挂在收銀櫃旁的勾子,那就代表梓婷已下班了。

這樣也好,先前出門前她老是問我:「你是認真的?」

正在打理帳目的老板娘一見到我們,就,緊張兮兮地走過來。

「你回來了.日悠,差不多時候上樓洗澡啦。」

「嗯。」

日悠乖巧地點點頭,臨別前精神奕奕地回望我這邊揮手:

「拜拜,改天見。」

「嗯,再見。」

想不到這孩子仍保留這點精力。

等待日悠的小身影消失,腳步聲遠去以後,老板娘一臉欲言又止的看看我的雙手。

「.日悠沒有買東西嗎?你們提早離開後到哪裏去了?日悠的手機無人接聽,我以為她已回家,駕車回來卻又找不到她。」

「對不起,抱歉讓妳擔心了這麽久。」

「嗯但你們在做什麽?」

「聊、聊聊啦,就是在街上談天。」

老板娘頓時張開嘴不合,然後似乎沉思着什麽的把目光轉移到地板上。

剎那間我都感到不可思議,回答顯得不太順暢。

為什麽我倆漸漸聊了那麽久?前往鐵路站的回程路上時,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常常聽人說,自己的人生沒有色彩。其實色彩怎樣厘定的?當你認為沒有東西令自己有樂趣時,卻又會不知不覺被某些人或事,牽動心情。

要随意添上色彩并不難,不過要多采多姿的同時又沒有後果,就非常不容易。

就如過去的我覺得躲在被窩中好滿足,到頭來只是蹉跎人生。

至于日悠,那個真摰的笑容更能襯托她,所以她才願意談這麽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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