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星和将盒子放在了墓碑前, 蹲着身, 默不作聲的看了墓碑許久,才緩緩将手伸向了扣帶, 試圖将它打開。
林間突然起了風,卷起了片片枯葉灑在了墓前, 有一片落在了他手心裏,他微怔,放下了那片枯葉,擡手緩緩拂去了墓碑前灑落的葉子。
沈倚靠着樹幹, 聽着林中簌簌的風聲,聚精會神, 不敢放松警惕, 耳邊拂過的風十分冷, 她不禁打了個顫,縮緊了脖子。
然而她的動作并沒有緩解那陣冷風帶來的寒冷,反而覺得身旁多了一股子濕氣,她不禁轉過頭去看……
眼前陡然放大了一張慘白的臉,瞪着兩個銅鈴般大小的眼珠子,正深冷的看着她,仿佛下一瞬間就要将她吞進眼睛的黑洞裏。
“啊!”她吓得發出了一聲尖叫,下意識的往後躲,下一瞬,她就從樹幹上跌了下去。
淩星和立即被驚動,眼神驟冷, 起身的瞬間便從袖中抛出了一物,徑直向沈倚飛去。
下落的沈倚感覺到殺氣,轉頭便見一枚袖箭泛着冷光朝她飛過來,她無法躲避,下意識的緊緊閉上了眼睛。
“咔!”
一聲脆響,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她睜開眼睛,就看見那枚袖箭不知被什麽生生折成了兩段,離了心,在她眼前落了下去。
下一個瞬間,還沒待她反應過來,她便落入了一個緊實的懷抱中,随着下落的力道旋轉了兩圈方才停下。
秦怨一手攬着她的身體,另一手素顏傘已經出手,傘身沒有打開,而是以極快極重的力道如離弦的箭徑直打向了淩星和的胸口。
淩星和大驚,迅速的看了一眼身後的盒子和墓碑,竟然沒有躲開,而是提足內力抵擋迎面而來的殺氣——素顏傘破空而來,沖開了他周圍的氣流,絲毫不差的擊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身體下一瞬便飛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幾丈外的樹幹上,樹葉簌簌的落了他一身,他一個翻身,捂着胸口,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這一切,幾乎只發生在一瞬間,沈倚驚詫的看着倒地的淩星和,又轉頭看秦怨,秦怨冷着臉,周身盈滿了殺氣。
“你這樣會打死他的!”沈倚甩開秦怨的手,正欲過去查看淩星和的傷勢,然後剛走出一步,她卻愣住了,定定的看着前方。
淩星和身旁的樹蔭下,有一縷魂魄緩緩凝聚,漸漸彙聚成了一個嬌小的人形,依舊是那身粉色短衣,紮着兩個發髻,她轉頭目光幽怨的看了沈倚一眼,然後走到了淩星和身邊。
“你不能死……”小女孩站在淩星和身旁,看着他微微喘息,幾乎奄奄一息。
淩星和感覺不到身邊的動靜,只覺得身體一陣劇痛,眼前的一地枯葉漸漸模糊起來,似乎,有什麽影子落在了上面。
小女孩在他身旁站了良久,突然蹲下身,嬌小的身形一晃,慢慢的依偎到他的懷中,身體漸漸變得透明。
“趁現在。”秦怨走到呆若木雞的沈倚身旁,低低提醒。
“我得先找人救他!”沈倚明白他的意思,卻不願意眼睜睜看着淩星和就這麽死了,心中不免有些責怪秦怨,他怎麽說打就打?
“……”秦怨沒有說話,而是突然擡手抵在了沈倚背後,暗暗一用力。
沈倚只感覺到身後一緊,眼前便是一黑,瞬間感覺不到周圍的氣息。
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山坡下,周圍花草樹木一片春意盎然,眼前是一條小道,彎彎曲曲如一條綢帶,蜿蜒而上,不知通向何處。
感覺到身邊有一絲微風,她轉過頭,看見秦怨站在身旁,冷着眼,薄唇上有一抹漠然。
“你到底要做什麽?”沈倚想起淩星和還躺在樹下奄奄一息,淩承歡又不知要做什麽,會不會殺他?她不禁生氣,緊緊盯着秦怨深邃的眼睛,“帶我出去!”
“你盡快适應。”秦怨沒理她的話,而是擡腳緩緩往山上走。
“秦怨!”她追上幾步,伸手攔在了他的身前,“我告訴你,你休想控制我,我不想做的事你強迫我也沒用。”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是要強迫她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哪怕現在火燒眉毛,他也依舊一意孤行。
“由不得你。”他眉目冷削,聲音更是如同冬日寒冰,刺到了骨子裏。
“是嗎?”看到他的樣子,沈倚心中一痛,索性坐在了地上,大聲道,“有本事你拖着我走啊!”
“你要在這裏坐着也可以。”秦怨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靠在了一旁的巨石上,低下眼去,不再看她。
“秦怨,我問你,”擡眼看着他冷漠沒有溫度的臉,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他冷了一分,“這件事過後,我們若是分開,你會不會舍不得?”
“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淡淡回答。
“你說的倒是輕松!”沈倚站了起來,心痛,沖他吼,“你有你的牽挂,卻又來招惹我,我還能牽挂什麽,除了你我還能牽挂什麽?”
秦怨聞言擡了擡眼,卻沒有說話。
這兩天發生的事,被他打得不知生死的淩星和,他的态度,瞬間點燃了她心中的不滿和所有怨恨,她看着他,一字一頓:“我是傻,可我也不會任人玩弄,你有什麽目的你直接告訴我,我定當奉陪到底!”
秦怨終于擡起頭,眸色微微詫異,似乎沒想到她的情緒會突然這麽激烈。
“你要是早點告訴我,告訴我你的過去,告訴我你接近我另有目的,我……”說着,她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低低哽咽,“我絕對不會喜歡上你……”
是啊,她是喜歡他的吧,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被他抓走了自己的心,是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看不清楚,或許,一開始……
“別哭了。”他低下眼,終究不忍心冷漠相待,微微嘆息。
原本,他是想,若是對她冷漠一些,或許能讓她收好心思,此刻,看到她哭,他卻不知道該不該再去安慰她,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會聽得他一言半句,沉寂了幾千年的心突然有了一絲波動,他發現,他對她竟然做不到冷漠到底。
“秦怨,你讓我出去吧。”她蹲下身,哭泣,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只得低低哀求,“出去後,我不會再煩你,我會立刻就走。”
“我沒有讓你走。”
“那你走!”沈倚擡起頭,聽到他的話突然又覺得有些氣憤,都已經如此地步了,糾纏不清還有什麽意思?
見他沉默了不說話,她走到他面前,咬了咬嘴唇:“我雖然覺得世俗可笑,可你畢竟是他人丈夫,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跟你在一起別人會怎麽看我?”
說完,她又低下聲音,喃喃:“我也不想自己越陷越深,到最後依舊是孤身一人。”
“你不也嫁了嗎?”他突然問。
“什麽?你……”沈倚擡頭,詫異的同時又突然想起來自己說過幾年前被人強行冥婚的事,不由得大怒,“這你也給我算上?你去把那只鬼給我找出來啊,找出來我就算!”
她從來不相信冥婚還能當成真成親,與她過禮的是個紙人,難道讓她和一個紙人過一輩子?而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和新娘拜過堂,這如何能一樣?
“怎麽不算,你都能給我算上,認為我不顧禮義廉恥四處招惹……”
“好吧,我說不過你。”沈倚打斷他,突然又苦笑,“那我們各歸他人,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說完,她抿緊了嘴,強忍着心中的失落與悲楚,不再繼續說下去,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誰對誰錯又如何。
“花留情,是柳長珏的師父。”沉默良久,他突然擡頭,對她道。
“什麽?”她聞言驚訝的擡起頭,花留情是柳長珏的師父?
“她在這一世到人間之前,在冥界徘徊了許多年,”他看着她,緩緩解釋,“她一直在等一個人,只是沒等到罷了,我只是用素顏護了她免受黃泉水侵蝕。”
“她都輪回轉世了竟然還有前世的記憶?”沈倚不禁詫異,不是說每一個輪回轉世之人都将忘卻前塵過往麽?
秦怨搖了搖頭,淡然:“怎麽會這樣我也沒弄清楚。”
“那,”沈倚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有些不甘心,終還是開口問,“你說的你娶的那個新娘……”
“是你……”秦怨閉上眼睛,低嘆了一聲,回答。
“啊?”沈倚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随後又突然激動的叫起來,“你說什麽?”
“你以為你為什麽會平白無故做那個夢?”秦怨睜開眼睛,定定的看着她,意有所指。
聽他這麽一說,她立即就想起了那個與他成親的夢,拜堂,入洞房,合卺酒,所有的情形都仿佛真實發生一樣。
“四年前,你把嫁衣和紙人燒了,我跟你說過的,禮未成,将來你會付出代價。”
“那,我們算是……呃,”心中痛楚陡然消失無蹤,換來的卻是無法言喻的驚喜,她現在不管什麽代價不代價,腦子裏只有他那句話,那個新娘是你。
“活人與冥界通婚,會先分一半魂魄到冥界結契,所以,”他頓了頓,看着她突然紅撲撲的臉,無奈,“你的靈力受到限制,不慢慢突破的話,将來魂魄回歸你體內,你承受不住。”
“什麽?”沈倚聞言驚呼,不可思議的打量着自己,“你說我現在只有一半魂魄在身體裏?”
那她豈不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可以這麽說。”他點頭。
“那你說的什麽禮未成就是因為我只有一半魂魄,以後要是死了,也不完整,就無法轉生?”
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卻是十分震驚,原來冥婚不是簡單耍耍兒戲而已。
“嗯。”
“那剩下的一半還給我了嗎?”沈倚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猛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生生分成了兩部分,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有,還在我這裏。”他看着她的樣子,不由得好笑。
“你還給我。”沈倚聞言直接伸手到她面前,攤開了手掌,“我不管我是否承受得住,反正你不會讓我死的對不對?少了一半我心裏不舒坦。”
“你以為靈魂是物件嗎?我随手就可以拿給你?”秦怨拂開她的手,“除了那個辦法,我會盡量想別的辦法還給你。”
“有辦法為什麽不用?”沈倚怔了怔,看着他,“我不管,你快還給我。”
“你現在就要?”秦怨聞言,突然似笑非笑的看她。
“對。”看到他的表情,沈倚不由得心裏一跳,但還是挺直了身板,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豁出去了。
“你到底還想不想出去了?”秦怨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羊腸小路,突然轉移話題。
“無所謂啊,反正你也在這裏,要死一起死。”沈倚聳了聳肩,心中釋然,卻又忍不住竊喜,她以後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跟他在一起了?
“你不要排斥這裏,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他沒理會她的話,擡腳往山上走,“出去了再說。”
“那這裏到底是哪裏?”她愣了愣,見他走遠,立即轉身跟在了他身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