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告別

周遇玉站在窗前,背過身, 看着逐漸熱鬧起來的街道, 內心卻沒有絲毫的溫暖,反而越發的難受。

她的背後是女人的哭聲與孩子迷茫的疑問聲, 她聽着聽着,不由得閉上眼, 仿佛這樣做就可以把這些悲傷與自己隔絕開來。

很快的,那個小鬼也懂了,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那片鮮紅, 想起了暗無天日的地底, 想起了……自己好像,跟電視上說的一樣, 已經死了。

“媽媽, 我這是……要跟電視裏的人一樣, 不能再陪在你們身邊了嗎?”小鬼有時候會陪着他的媽媽看偶像劇, 裏面的人生離死別之時就會一邊哭一邊重複着這句話。

他其實并不太懂這是什麽意思, 但并不妨礙他把這句話記下來。

那個女人聽到這裏,整個人險些哭暈過去,“寶寶、路路”地一通喊。

小鬼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麽失态的模樣, 在他的眼裏, 他的媽媽一直都是那麽地高貴而從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頭發淩亂, 滿臉淚痕,整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一絲一毫名為鎮定的東西。

男人相對來說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裏去。對他來說,他一直強忍着不是因為他不難過,而且因為,如果他也崩潰,這個家就徹底毀了。

況且,他還不知道他的孩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小妹妹,小妹妹!”周遇玉正在看一輛白色的車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停進車位,耳邊突然想起了一聲叫喚。

她連忙回頭,只見那女人手足無措地看着越來越透明的小鬼,聲音幾乎抖得聽不清:“路路、路路怎麽了……”

“他該走了。”周遇玉的聲音很輕,卻無異于一聲驚雷落在兩人的頭頂。

女人茫然地擡頭,走了?

“留在人世間的鬼魂,大多執念深重,像他這樣的小孩子,如果不是心心念念想回家看看,恐怕也早就走了。不走,他們很容易就變成沒有理智的厲鬼。”既然小鬼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周遇玉也沒有再避開他,只是盡量放低了聲音,生怕把他吓到。

小鬼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了什麽,伸出手去拉女人的手,盡管并沒有拉到。

“媽媽,爸爸,我想回家。”

“好,好,我們回家。”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女人沒有再哭,而是擦去眼淚,努力揚起一絲笑看他。

最後一程了。她想着。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記得的,是她最溫柔的樣子,而是癫狂如同瘋子一般的模樣。

一行人到達燕興小區的時候是十點整,因為不是周末,所以小區裏人并不多,只有上了年紀的一些老大爺和老太太。

他們看到神色憔悴的兩人,心中無不唏噓。

本來這一家三口是他們老人眼中的參照對象,給自家孩子催婚催生催工作都用他們舉例,可是一天之間,孩子丢了,他們家也毀了。

鄭素荷今天有班,并不在家,倒是黃薇剛好請了假。

她正準備出門買菜,一開門就看到三個人迎面走了過來,而且,跟在最後的正是前一天來她家的周遇玉。

她看着周遇玉清冷的眼神,心中一跳,幾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但她還是拼命安慰自己,這些所謂的風水先生都是騙子,不可能知道真相。

可她卻不知道,在場的并不只有三人,而是還有兩只鬼,看到她出來,小鬼馬上就往秦柏後面躲,仿佛只有捉住他,自己才會安全一點。

女人連忙回頭去找他,看他睜大了眼死死盯着黃薇離去的背影,連忙疊聲問:“路路,你怎麽了?”

“別問他了,我們一會再說吧,時間快來不及了。”周遇玉猜到了什麽,連忙打斷了她的話。

無論是人是鬼,在感受到危險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找最能給自己安全感的人,活着的時候是親人,死了之後,下意識找的就是最強大的鬼。

那女人不知道周遇玉為什麽要制止她,可看到小鬼的身影越發地透明,她也沒有空多想,連忙催丈夫開門,把他們領了進來。

終于回到家門的小鬼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在屋子裏蹦蹦跳跳了一圈,就仿佛國王最後一次巡視自己的領地。等他蹦完,就出來牽着秦柏的手,要帶他去自己的房間。

雖然秦柏看着挺冷的,話也不多,但不知道為什麽,小鬼就是特別喜歡他。

“哥哥,我好像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的玩具都送給你好不好?我不想給弟弟。”小鬼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終于帶了些孩子的蠻不講理。

秦柏低頭,看着扯着自己褲腳的小手,看着他那睜大的,充滿了渴望的雙眼,緩緩蹲下身,伸手把他抱在了懷裏,輕輕應了一聲“好”。

小鬼開心了,終于磨磨蹭蹭地回到了父母的身邊。

“我……我不是故意出去玩的。”到了安全的環境,小鬼終于開始認錯了。

他低着頭看腳尖,似乎還怕被家裏人罵。

“我就是、我就是想出去玩一小會,我偷偷拿了鑰匙,想着就出去玩一小會,然後我就回家……可是、可是……”

“別說了……”女人聽到這裏,哪裏不知道接下來在他身上發生的什麽事,帶着哭腔地顫抖着阻止了他的話,“不要想了,都過去了,媽媽不怪你,啊,路路,媽媽不怪你。”

女人一邊說一邊笑,笑着笑着眼淚又落了下來。

站在背後的男人也蹲了下來,伸手虛虛地在他頭上摸了摸:“爸爸也不怪你,都是爸爸的錯,是爸爸不好,爸爸對不起你……”

“沒關系,沒關系!”小鬼還是謹記老師教的別人道歉了要說沒關系的道理,他清脆地連應了兩聲,身體越發的透明了。

周遇玉看着他們的道別,也是難受,從背包裏拿了一張紙,迅速疊了一個紙鶴,然後伸手輕輕一點,那紙鶴就無火自燃,然後變成一個虛影,飛到了小鬼的手裏。

“路路,喜歡紙鶴嗎?”

“恩!喜歡的!”

“那姐姐送你一個紙鶴,你以後……要開開心心的啊。”

“好!”随着這一聲話音落下,那個小鬼的身影開始消散。

他努力地揮了揮手,一個一個地跟所有人道別:“哥哥姐姐再見,爸爸媽媽再見!”

他這一句話說完,整只鬼徹底變成了光沫,然後像禮花一般輕輕炸開,消散在了空氣中。

一直強撐着的女人終于繃不住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路路,她的寶貝啊……

“大師,”一路跟過來,如果還搞不清周遇玉有什麽本事,那這個男人也不可能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他不像妻子那麽失态,他看着周遇玉,眼中殘留着,是無法壓抑的恨意,“路路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

“是,”周遇玉沒有掩飾,直白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你們借我一點血,我們先去找路路的屍體,然後,報警。”

周遇玉然後的背後,停頓了非常久。

她非常想用鬼的方法報複她,可是……作為人,還是讓他們接受人的法律制裁吧。

三小時後,他們成功在郊外找到了……被殘破的大行李箱裝起來的孩子。

六小時後,警車呼嘯着開進了小區。

在一衆下班的、散步的人的目瞪口呆中,黃薇和她的丈夫被帶上了警察,一起跟在警車上的,還有今天上午剛剛出現的小區的那對外出尋找孩子的夫婦。

哪怕進了警局,黃薇和她的丈夫也強撐着不肯承認是他們殺的人,可是有了線索,警察查證的速度一下變得非常快。

還沒到第二天,黃薇和她的丈夫看着擺在眼前的證據,終于認了罪,也把事情的原委交代了清楚。

一開始,他們還真沒打算把孩子殺死,他們只是看到小孩在小區的角落裏玩,逗他到了車裏,說帶他出去兜風。

別看他們家境況不錯,可前段日子,黃薇的丈夫賭博,欠了一大筆錢。

他們住的房子還是鄭父鄭母買的,他們怕讓老兩口知道了趕他們出去,更怕財産不分給他們,因此一直瞞着沒有告訴兩人這件事。

兜風兜到一半,黃薇的丈夫突然想起,他的債主說,實在沒錢就用十歲以下的孩子抵債嘛,他有門路。

他不懂這所謂的門路是什麽,可他知道小區的監控前幾天剛壞。他看着因為時間太長已經開始不安,念叨着要回家的小孩,頓時惡向膽邊生,決定把人賣了。

可是這個小孩太聰明了,他和黃薇的商量小孩都聽懂了,趁着他們停車給大卡讓路的時候,打開車門就跑。

緊接着,追人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小孩死了,他們也受到了驚吓。他們東張西望,在附近看到一個丢棄的行李箱,連忙把人塞進去,然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就這麽埋了。

聽完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別說那對夫婦,警察都險些要瘋。

這什麽破理由?為了所謂的賭債,把人家一個好好的、乖巧的孩子就這麽害死了?

“我總覺得,知道真相之後,好像比之前更難過。”從警察局出來,周遇玉蹲在街邊,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她以為會是多麽的精心策劃、多麽的深仇大恨、多麽的喪心病狂,才會讓兩個人殺死鄰居的孩子,可這一切,居然僅僅是因為,一筆賭債,以及……所謂的失手?

“怎麽可以這樣呢……”

哪怕見過了很多的鬼,周遇玉還是沒有辦法冷眼看待這一切。

她喃喃自語,神色悲傷而又迷茫。

秦柏看了她很久,又回頭看了眼警局,突然沒頭沒尾地冒出了一句:“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他的話沒有主語,也沒有賓語,周遇玉擡頭看他,看他伸手,自己也虛虛地搭上他的手,站了起來。

她其實大概聽懂了,可她卻想假裝沒聽懂。

天師是應該管着鬼魂不幹涉普通人的,這是所謂的準則。

但……天師的準則,真的很重要嗎?

“不準做壞事,你會變成厲鬼的。”周遇玉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憋出了這麽一句。

她的準則不重要,可是秦柏的安全重要啊。

“誰說我要做壞事了?”秦柏并沒有應聲,只是反問了一句,“我從不做壞事。”

秦柏說第二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怪異。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以往的遭遇有關。

周遇玉聽出來了,但她沒有多問:“嗯,好!”

她相信秦柏的話,一直都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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